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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自己的手覆盖于米哈伊尔的手背之上,深深扣住,指节崩紧成青白色,碧绿清幽的眼瞳盛满了荒诞自嘲的冷色火焰。

“我也是啊。”米哈伊尔听见阿纳托利说着,“我也不想亲手将自己的朋友送上裁决庭啊。”

他空寂地低语着:“我也不想啊……”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一愣,下意识想松开了手,可是阿纳托利却反手摁住,保持下了这个奇怪的姿态,宛如自戕的受刑者主动将自己所有的生死命脉全部交付于他人。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你现在就可以将我现在就交给执行厅,不……不……出于回避政策,星联应该不会将我安排在你所在的执行厅,应该是军部的其他直属机构,他们审讯不比执行厅做的差。”

“啪嗒!”

一滴滚烫的水渍滴落到了米哈伊尔的手背上,咸涩黏腻的刺痛,他有些发懵,或者说他其实只是没有缓过来,原来这双溢满了嘲讽悠闲或者恶劣玩笑的冰绿色瞳孔,竟然也是会流泪的。

“别这样……阿廖沙,我会帮你的……”年轻的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心头不安的悸动,“我不会让你到那一步的,绝对不会的,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你不想承担审讯的风险,对吧?”

“审讯……他明明很怕疼的。”阿纳托利哑然地苦笑着,宛如一个不知所言的疯子,“我还笑话他,他。他明明很不能吃苦的。”

米哈伊尔:“你告诉我一切,一切好吗?告诉你的苦衷,你……你想帮的那个人是谁?是你老师?朋友?爱人?Omega……是那个Omega!你老师最喜欢的的那个学生!是他吗?”

“……”

“米沙,谢谢你啊,已经好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谈起他了。”阿纳托利眼眸难得的温柔,不知是像谁,他淡淡的注视着米哈伊尔,更不知是看见了谁,“其实,我已经十四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以为三年很快的。

可是原来竟然会这么久啊……

“米沙,不要插手这件事,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你也负担不起任何一方的信任,不必为了我,就当为了你的北部星区。”他凑近了米哈伊尔的耳边,“或者,如果你实在不想在我和星联之间两难……还有一个办法。”

米哈伊尔:“他们是谁?还有什么办法?”

阿纳托利:“米沙,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米哈伊尔对他的荒谬想法气极反笑:“这有什么区别!”

“有啊。”阿纳托利平静道,“这样一劳永逸,我们都不必痛苦了。”

我们,处在这个矛盾的两方。

都不必痛苦了-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盛放,众人大声喧哗。

谁杀死了他?-

是不是永远都不用再这么难过了……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

呼吸极度困难的简秀这样想着,他耳畔的嗡鸣声伴随着缺氧起起伏伏,最后在不可抗争的扼杀中,思绪收紧,凝炼成为一根几乎压抑到了极致,将要崩断的弦。

停下的话,?是不是就不必再痛苦了。

莎莉瞪着虫类复眼的扭曲的脸庞在他的眼前逐渐模糊,渐渐消散,又重新汇聚成了另一番回忆中的模样,拥有着茶色眼眸的Omega青春少女,微笑着望着他,目光热切又俏皮。

她本该就是如此美好模样的。

简秀:“莎莉,我很抱歉。”

莎莉:“简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呢?”

简秀:“我是不是,不应该成为你们的老师。”

莎莉疑惑的歪着脑袋:“简老师,您在说什么?”

简秀:“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我不应该把你们牵扯进来……我也不应该来到中央军校……还有,还有……”

蔚起。

我不应该遇见蔚起。

就像不该成为莎莉所在意的老师一般。

如果没有我那样注视着上校,创世纪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他了?

这与蔚起认真所言的好好活着与否无关,简秀认真地思考着,他只是蓦然间的难过,如果自己可以遇见蔚起,而蔚起不必知晓他,是不是就再好不过了?

也许在这里停摆,十一年的不得其解,小半生被分割撕扯的质疑,余生的迷惘与困顿,都可以轻而易举随着这个早就奄奄一息的性命休止。

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一个更好的姿态迎接未来,只是不必有他了。

简秀想,自己应该,应该……

应该是很喜欢蔚起了。

简秀身处的环境与所受的教育使得自己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但其实他也有些好奇,所谓人死如灯灭,可毕竟生死不曾相通,那么还会有另一种形态的知觉吗?

人间的对立面所谓的长眠之地,梦境里可否会生长出雪色的白檀花?

他松开了指尖,放任自己的所有意识缓慢地沉落背后晦涩的黑暗中。

好困-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鼻子嗅到。

我在他头顶,腐烂的气息如斯芬芳。

紫茉莉如是说-

“简秀。”

恰恰就在涌动的墨色即将将他淹没之际,蔚起的声音猛地挣脱了一切寂灭,哗然如揉碎的月光,照醒了所有——

“简秀!”

明明应该那么远的距离,不知为什么,就是仿佛霞光乍破,穿透了彷徨与蒙昧,攥住了他和这个世间还未来得及断联的几缕残存丝线,将他拉扯回了长空明亮的人间。

蔚起?

“砰!”枪声紧随响起。

“呼——呼——我——我,我——”

脖颈悬命一线的扼杀陡然解除,简秀下意识地摸索着好不容易可以剧烈呼吸氧气的咽喉,绝对自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被不太精练的杀鱼人给脱手落回了桶里!

“莎莉”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子弹穿透而被迫松开的手,严重滞后的思维令她还是不太明晰眼前发生了什么:“……嗬?”

“砰!”又是一声枪响,但是“莎莉”这次有了足够的警惕,在这充斥着威胁与硝烟的爆鸣声里立刻窜了开了,用人类不可能能达到的扭曲姿态闪避开了弹道,不甘心的复瞳森森地回望着简秀——从自己掌心逃脱的猎物!

但不等“她”再度重新发起狩猎,就敏锐感知到了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在将“她”包围,四肢皮肤下仿佛有细密的绒毛被一种诡谲的风拂动,浓厚的危机意识赫然聚拢到了全身!

自“她”折射着虹光的复眼瞥见了四周急且切朝她袭来纤细长丝,浑身不安地激灵!

“莎莉”不安地弹开,放远了自己与猎物的距离,“嘶嘶”的嗡鸣声不安且焦躁的从“她”喉咙里震颤而出。

本能告诉“她”,如果“她”刚才还不愿意放弃那只孱弱的猎物的话,自己会被这几根危险的东西轻易切割成几段!

太奇怪了——这么强大的生物,“她”裂开了唇角,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与那双弥漫着凉雪的眼眸对视,细长的口器探出,又飞速缩回。

为什么要在意这只这么脆弱的蝼蚁呢?

“我——蔚——”

简秀的嗓音难以抑制的沙哑,当音色泄出是,才惊觉出磨损的痛意,浓烈的干涩里夹杂着颤音,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他已经站不稳了,但是简秀还是竭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处,惶惶不安地望向着蔚起的方向,然后踏出了自己思绪麻木回笼的第一步。

然后,毫不意外地软下了身去。

在跌落的前一瞬,他的余光率先捕捉到来人,遥遥相隔,血雾还在眼前飞舞,昏暗的光线下,简秀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青年模样的上校还举着枪,眉目清寒疏朗依旧,浅浅地蹙着眉,端正严肃的墨蓝色军装与内衬被潦草的扯开了几颗扣子,干练的别起,咽喉下露出了起伏不定的冷色,惯常寂静淡漠的目光竟然摇曳着动乱的光。

蔚起……

从闯入这小小一方暗室时,蔚起便没有给任何人过多反应的时间,迅速拉近了自己与纠缠纠缠中心的距离,一手保持着狙击的姿态,一手接住了扑倒进他怀中的简秀。

怀里突然落实的重量太轻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是个Omega,也不应该这样单薄才对,蔚起的念头不合时宜的升起。

太轻了。

蔚起抱住了他。

第87章 贤者之死·五-

贤者的爱人远道而来, 缄默不语。

大家一起看向了他。

问道,谁杀了他?-

“蔚起……”

简秀就这样闷在蔚起的怀里,蔚起看不清他的脸, 青年单薄的声音低低的呜咽着, 虚弱得像是一支从泥泞里捡起的白色小花。

“我……蔚起, 我……”

他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却再多余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是, 面对蔚起, 他真的好想说什么。

怎么办, 真的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抱歉。”蔚起扣住简秀的后脑,将他护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

到了此刻,简秀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自己一直在死死贴着蔚起发着抖, 整个人几乎哆嗦成了筛子, 如果是现在的他,绝对拿不稳方才的试剂针管。

原来自己还可以更没用一点, 他想自嘲一下,缓解自己的状态, 然而毫无意义,他依然宛如一点无根无油的烛火,于朔雪寒风、万千埃尘间, 潇潇簌簌的明灭。

简秀哑声道:“蔚起,我……蔚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蔚起”二字似乎之于自己仿佛有着镇定剂般的奇效, 于唇齿之间反复搓磨,难得安宁。

蔚起抽出一缕精神海,攀附于他的太阳穴附近,做着简单的安抚:“嗯,我在。”

只在一霎,心涧潺潺顿生。

简秀将眼前这点温度攥得很紧,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任何情绪,眼泪模糊了素来温和干净的双眼,刹那嚎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吗?”他抬眸去看蔚起,泪眼婆娑,顾不得伤或是痛,颤抖的声音几乎捡不起来,“你怎么才来……对不起,但是,但是……我真的好害怕……”

“蔚起。”

你怎么才来啊。

我已经……害怕十一年了-

谁死去了呢?

贤者的爱人问道-

“抱歉,我来晚了。”此刻的蔚起伴身的遥远凛冽的气息消失得无所遁形,两人曾经的距离与隔层统统都被卸下,“对不起,简秀,我来晚了。”

他无条件接纳了现在简秀不明不白的哭诉与埋怨,统统包容而下。

不对!不关蔚起的事的,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简秀慌乱的想着,自己不应该把委屈发泄到蔚起身上。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哭得很狼狈,一抽一抽的,已经彻底控制不好自己的语言系统,潦草表述着自己溃不成军的歉意,“不是的……对不起,我……我就是……”

“我知道的,不用道歉,简秀,你不用和任何人道歉!”蔚起稳稳摁住简秀的手腕,青年揉搓眼角泪痕的力度太大,眼尾的殷红色几乎凝炼成实质,欲滴而下。

“是么?”

劳伦斯微笑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依靠着“莎莉”的扶持,摇摇晃晃的支撑着站起,随着他的动作,碎肉与血沫一滴一滴落?*? 下,黏在了漆黑的地板上。

蔚起看着他,皱起眉来,这样严重的伤,他现在的行为完全有悖于人体生理极限,同样不合常理的还有他身旁已经逐渐虫化的少女。

不知为何,本该丧失人性的“莎莉”却在面对他时异常的乖顺,安静的半蹲在他的一边,成为了劳伦斯站立的支撑点,完全没有伤害他。

简秀想回头去看看,却被蔚起将头按在怀里,好似可以隔绝现在的一切恶意。

“你对自己也用了药物,可以暂时的麻痹身体,维持大脑清醒。”蔚起说道,“你没救了,这样的身体活不下来的。”

“那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吧。”劳伦斯擦拭过唇角的血渍,“简教授,是你杀了我。”

当他话音落地时,蔚起只觉依靠在自己怀中的简秀轻轻一颤,他垂下眼睑,再度拍了拍这个文弱教授的后肩。

“你执着于让他成为杀了你的直接凶手,哪怕利用试剂和这个女孩占尽了优势,也绝对不亲自动手反杀。”蔚起代替了简秀直面着眼前这个已经重伤濒死的年轻人,“这就是创世纪的需求?或者说你们需要利用某种规则来达成需求?”

“蔚起上校,您很敏锐。”劳伦斯揉了揉身侧安静蹲守莎莉的头。

蔚起淡淡地凝望着他:“你认识我?”

劳伦斯扬眉:“当然,您可是简教授的订婚对象,我提前了解过您。虽然曾经素未谋面,但是我想我还是得衷心提醒您一句,您似乎并不了解您的这位未婚夫。”

“我想我见过你,劳伦斯。”蔚起定定地回敬道,“多米尼克与苏珊的婚礼上,你曾经是他们婚礼的花童……也是你,杀了苏珊。”

劳伦斯一愣,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样久远且无意义的旧事会被蔚起这样的无关者给提及,恍惚了数秒,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是啊,我杀了她。”他幽幽地注视着简秀的背影,“我曾经见证了他们的婚礼,多米尼克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很照顾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在他身边感受那种少有关切的温暖。”

“可是您杀了他妻子。”蔚起漠然着眼前这个疯子病态般的自作多情,“你杀了他所爱的人。”

“是那个女人先杀了他!”劳伦斯瞳孔骤然收缩,难以抑制的暴怒,“他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我不过是在为他而复仇!”

蔚起:“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而死的。”

“那又怎么样?您是觉得我们杀了他?”劳伦无声而诡异地笑着,面对简秀时虚伪的礼貌荡然无存,难得的直白,“可是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女人,他这辈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信仰动摇,就算没有那个孩子,我们依然会找出那个女人,只要和她没有关联,他一辈子都是血统高贵的祭祀后裔。”

劳伦斯:“所以,这位公正的长官,到底是谁杀了他呢?”

蔚起:“你在嫉妒她。”

简秀抬眸去看上校。

蔚起容色如雪,微弱的光打在他好看的眉宇之间,投下淡淡的影子。

“劳伦斯。”蔚起目光扫过他右眼眼角的一颗黑色的泪痣,思绪纷飞,“做别人的影子感觉如何?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同样的位置,简秀有一颗类似的朱砂色泪痣。

潋滟如花-

谁死去了?谁死去了?谁死去了?

玫瑰在花园里枯萎,众人议论纷纷。

谁死去了呢?-

“嫉妒?影子?”劳伦斯胸口不由自主的发痛,药物影响下,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正处于高度兴奋活跃状态,不应该有这样的痛觉才对,“您凭什么这么认为?”

蔚起:“你应该并不喜欢花,尤其是百合花。”

“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劳伦斯阖上了双眼,“莎莉”有些焦躁的嗡动着嗡鸣,似乎被这种不可言语的痛楚所影响。

“真巧。”蔚起眼角余光扫过简秀脖颈处青紫的淤青,“我也很不喜欢你们。”

纵使劳伦斯几乎一生保持着克制的苦修,自觉可以成为神明忠诚的侍奉者,但他依然觉得,这种若有似无的疼痛令人感到厌烦,难以忍受,厚重的晦涩恶意涌动着肺腑——真的很讨厌。

苏珊很讨厌。

简秀和她一样讨厌。

简秀所注视的这个人更讨厌。

不,不对,还是简秀更讨厌一些,劳伦斯校正了自己的思绪。

明明自己比他更听话、甚至近在眼前,明明选择自己可以排除更多不安定因素,明明自己同样可以做到他所能做到的事,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做到的;劳伦斯如是想着。

柔软,鲜花,甜食,微笑,语言,艺术。

这个人不就是仰赖这些来蛊惑人心的吗,甚至这个人早就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扒干净了皮囊,连心志都曾挫骨扬灰的走了一遭,比之丧家之犬都不如……

可为什么?

这个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拢人心呢?

劳伦斯默念着悼词,放任自己的恨意肆意蔓生,任由一切本该违背教义的情绪疯狂滋长:如果世间真的有天堂与地狱的话,简秀,你应该下地狱才对。

第十八层。

原来如此,他大彻大悟,如我身所想。

我恨你。

怨念销骨,累恨积身。

简秀,你很喜欢这个人吧?劳伦斯静静地瞧着小心将自己藏在了白檀中渐渐平静的简秀,思量着沸腾的恶意;如果,把你和这个人间最后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一点牵挂斩断呢?

他笑了。

“长官,如果说您厌恶我的话,您何不看看您的未婚夫呢?”劳伦斯面对着眼前这一对相拥者,幽幽如妖,“我身为他的复刻,到底还是有诸多不及之处,比如,十一年前第九星轨……虫族的全线失控。”

闻言,蜷缩与蔚起怀中的简秀下意识地扯住蔚起的军装,和彼时面对虚拟空间中虫族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您何不问问您的未婚夫,他又是多少人死亡的刽子手呢?”劳伦斯故作好奇,“据说您曾服役于第九星轨?那些人里……是否有您的战友呢?”

简秀哑着声音,压得极低:“上校……”

蔚起一言不发,目光凛冽如冰,但却从未松开怀里的简秀,如此相近的胸口,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青年微而弱的心跳。

二次分化以后,简秀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常规意义上的Alpha,但不知是否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作祟,蔚起总是若有所感,他曾经也并不应该是一个乖顺无害的Omega。

蔚起的掌心缓缓停滞于他的后肩心脏处,他其实在很多时候,某一个瞬间,某一个时刻,他便会突然地想起这个人,一闪而过,然后刹那被纳入了考量规划,轻而易举。

但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细弱呼吸,橙花如露,命若悄然,他们竟然差点殊途。

其实上校并不太明白一件事,简秀之于他,到底是砒霜穿肠,还是万刃穿心,为什么人人都要来替他权衡得失利弊,事事皆感他喜怒哀乐。

甚至包括简秀自己。

可到底是枯荣几度,还是得失难量,难道都不应该由他自己来认清吗?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蔚起说道:“简秀,我在。”-

我的爱人死去了。

贤者的爱人拥抱着尸体。

平静道-

“执迷不悟的人啊。”很快,劳伦斯面容上挂着一层虚伪的悲悯,“不过没关系,长官,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神明会审判众生,会审判这个人间的一切罪孽,谁也逃不掉。”劳伦斯温柔地捧起了莎莉的脸庞,“我们身为神的代言者,自然也有资格来裁决这份罪孽,包括我自己。”

与此同时,蔚起将简秀带至自己身后,缓缓低头,用轻柔平和的力道掰开了简秀的指尖,于他的耳尖低语:“简秀,不要看。”

“蔚起。”简秀眼神一动,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重新扯住蔚起的衣襟,“莎莉!那个女孩……你可以再给她十五分钟吗?因为……”

不等他说完,蔚起便已经回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好。”

劳伦斯微笑着结语:“好孩子,杀了他们吧。”

第88章 故事-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

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故事讲完了。”安吉莉娜替一个小女孩摆弄着她辫子上还未来得及解开的蝴蝶结,“孩子们, 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 乖乖睡午觉呢?”

一个孩子小声嘟囔着:“这不是我们想听的故事吧, 夫人又讲奇怪的故事了。”

安吉莉娜莞尔:“那下次下午茶, 我给你们挑一个更有趣的冒险故事,如何?”

“要星盗宝藏的那个!”小孩眼底瞬间涌起来了希望, “夫人!我们想听那个!百年前第七星轨曾经收到过类似古地球电波信号的故事, 我们还不知主角在寻着电波信号, 有没有找到古地球文明另一支脉络的宝藏呢!”

“是啊!夫人!”有些孩子附和着,被一个无聊故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又冲散了不少。

“那是根据历史未解谜团而改编的冒险故事,虽然确实有收到过类似电波, 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人为造假, 谁又知道呢?”头大的夫人哭笑不得, 起身摁住另一个床上快要窜上天的小猴子, “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乖乖睡觉, 我就会去找找其他版本的这个故事,为你们提供解谜的思路。”

“好, 谢谢夫人!”

“可是,夫人。”又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怎么了?”安吉莉娜回过头,慈爱的瞧着捏着下巴盘腿思索的男孩, “我的小侦探。”

“刚才的故事,真的是一个好奇怪的故事……”之前还嚷嚷着要听侦探故事的孩子有些困惑的思考着,“即然是贤者杀了人, 那么为什么死者却是贤者呢?”

“傻孩子。”安吉莉娜微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温柔的示意她乖乖躺下,“贤者是不会杀人的,否则,这个人也就不是贤者了。”

男孩:“可是,这个故事里的人都在称呼他为贤者。”

“是的。”安吉莉娜赞许道,“确实没有人否定他贤者的身份。”

男孩更奇怪了:“即然如此,那为什么大家明知道他还是贤者,却都笃定是贤者杀了人呢?”

安吉莉娜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男孩一怔:“为什么死者是贤者呢?”

“亲爱的。”安吉莉娜勾唇,“因为……”-

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咳——唔!”简秀抑制不住胸腔中反复上涌的猩甜,他牢牢捂住嘴,濡湿的血流顺着指缝蜿蜒,却没有挣扎出一丝声响。

不能让蔚起分心。

他缓步后退,后背抵靠在墙边,身体逐步下移,直到完全跌坐在地上。

视野不受控制的摇晃着,蔚起的背影与“她”缠斗在一起,然后摇晃成模糊不清的色块,简秀已经看不清楚更多的细节了,药效的彻底褪去令他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身体内部几欲撕裂的疼痛不断叠加。

好疼。

真的好疼。

忍住,一定要忍住。

绝对不可以拖累蔚起。

简秀压抑着自己咽喉中所有可以涌动出声的异样,放任涓涓的血流染红了衣襟,黏腻凝固,粘连的难受。

他已经被冷汗打湿的眼睑颤动着,摇晃着抬起,借助已经完全模糊的视野看着那道深蓝色的背影,血腥气扭曲着蜿蜒的空气中,飘摇着一缕白檀的清静。

简秀努力的想要看清他,横亘过重重叠嶂,他只想看清蔚起。

遥远的恒星风吹开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跨越十一年间中央星系与第九星轨的天堑,星河中荡漾着瑰丽诡谲的玫瑰极光,振翅欲飞的宇宙蝴蝶翩迁在一双漆色瞳孔的眼底。

他不喜欢这些往日虚无的意象,光阴流逝,时间不会停留在原点,精神紊乱下的臆想不过都是假象。而欣喜被打落以后的失落只会让现实更荒芜。

可是,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了。

蔚起,明明遇见了你才不过数月。

我却好像已经思念了太久了……

犹恐相逢……是梦中……-

“呼——呼——”正守在各方中枢点的言云鸣死死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不要在现在掉什么链子,“我的错觉吗……好像爆炸倒是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言!你怎么了!”加德纳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

言云鸣浑身发软,疯狂调节着自己的心率,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中央星系他竟然也会犯病。

言云鸣回过身去,严肃道:“我不是让你去疏散学生吗?你来找我干什么?”

加德纳打开了终端,将现在的状况展示于他眼前:“零和通讯已经恢复了,现在是在由’她‘进行数据分析、调度,我联系了你好几遍,但你一直没有消息,我不太放心。”

“通讯恢复了?他成功了……”言云鸣一愣,反手打开自己的终端,“那,那他人呢?蔚起呢?”

“我不知道。”加德纳担忧地扶住身型有些摇晃的言云鸣,“你怎么样?你的心率,现在太不正常了。”

他可以清晰的问到言云鸣身周浓厚不安的崖柏味,言云鸣信息素的味道——言的情况有些不太对。

言云鸣:“零,总控室情况如何?”

零:“应急状态下,总控室可以正常运行三小时,同时,与蔚起教官一同重启的艾塞亚·林奇主任已经确认身亡,请及时处理。”

“身亡?”言云鸣脸色骤变,来不及管加德纳的拉扯,直接通过总务主任的权限登陆进了校园内网,向零下达指令,“尽快给我定位中央军校内部高级教官蔚起的工作终端。”

零:“正在定位……抱歉,现在无法定位蔚起教官工作终端信号。”

言云鸣:“为什么!”

零:“抱歉,我无法与该工作终端建立定位联系,中央军校内部存在高强度信号干扰,经算法初步推测,蔚教官工作终端处于该屏蔽区域,受其影响,无法定位……”

“可否定位屏蔽区域。”言云鸣当即立断更换思路,“定位以后发送给我。”

零;“可以,正在执行。”

“等等!”一直被言云鸣忽视的加德纳一把拽住了踉跄着要赶过去的他,“言!你冷静一点,你现在的状态——”

“你放开我!他一定出事了……”言云鸣双目发红,“蔚起一定遇见了突发情况……”

“言!言云鸣!言主任!你冷静一点!”加德纳说不出自己现在心底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潮湿,滚烫,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如果是他接到了上级安排的特殊指令呢!”

言云鸣呼吸急促:“现在处于半封锁状态!就近兵力调度不可能毫无痕迹!我查过了,没有!”

“言!如果有危险,你现在冲动只不过是白费!”金发碧眼的法裔上校反手压制住了不停挣扎的言云鸣,“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拿得稳枪还是操纵得了机甲!”

从来周旋于各方都有条不紊的总务主任少有的狼狈:“……加德纳,放开我。当初第九星轨,我救不了他们,但是现在……这里是中央星系……我不可以,不可以看着蔚起出事……”

尽管现在被迫受制于人,但加德纳其实并没有采取更过激的手段,可言云鸣依然不自觉地的颤抖着。

“言……”加德纳心底一松,不由恍惚。

下一刻,他手背倏忽钻心一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但职业警惕依然令这位高级教官握紧了言云鸣手腕,而一缕由精神海凝聚的薄刃瞬息散开。

——言云鸣竟然用精神海袭击了他!

“言云鸣!”从来笑吟吟的加德纳很少这样严辞厉色、连名带姓的称言云鸣,“我知道你们交好!但他凭什么就这么值得你不顾一切?”

“就凭他是蔚起!”言云鸣眼神锋利如刀,反手死死攥住了这位好友军装的衣领,气势不落下风,咬牙切齿,“放开我!这是命令!”

加德纳冷笑:“论校内职务你比我权限高,但在特战情况下,论军衔,言中校,你无权指挥我。”

“你!”言云鸣被他一呛。

“所以,由我去支援他。”下一秒,加德纳紧紧抱住了他,“战后创伤后遗症患者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平静,热茶和糖分,而不是更深的创伤刺激,言中校。”

言云鸣怔然在原地:“你怎么会——”

加德纳感受着怀中人慌张缭乱的心跳:“言,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可是,言,你对我来说——

也很重要-

已经被睡意淹没的男孩扯住了即将离开的安吉莉娜的裙摆,用微小的气音嘀咕着:“夫人,贤者的爱人……为什么会来迟呢?”

“傻孩子,公主不是为了王子而生的。”安吉莉娜俯下身,吻了吻这个聪明孩子的额头,“而能够吸引贤者,并为其所深爱注视的人——”-

绝不仅仅是他的爱人啊-

蔚起没有回头,眸光严肃而冷淡,四周凛冽着浅淡锐利的蓝光。

精神海高度警戒的状态下,哪怕毫无声息,他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简秀的苦痛与隐忍。

更何况他与青年拥有着极度相接的信息素契合度。不论是对于简秀的信息素还是精神海,都要远超寻常的敏感,橙花挣扎苦涩的味道翻滚着拉扯,浓郁的血腥气混合其中,割裂的刺痛倾泻而下。

可即便如此,简秀此刻的痛苦,他却也难以切肤。

蔚起清晰地感知到,青年宛然如蝶翼的墨色睫羽之上,一滴碎泪孱弱的晃动。

简秀一言未发,却在看着自己。

而眼前这个“少女”,更是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办,同样是受试剂影响,“她”与异化后直接无端失控的“苏珊”和“路德”相比,很不相同。

虫化的“莎莉”身体周围同样缭绕着缕缕散发着浑浊光晕的细丝,她的精神丝与蔚起如利刃一般销金断玉的锋芒不同,蜿蜒曲折,时隐时现,蜘蛛吐丝一般。

而蔚起尝试过利用精神丝引导着“她”的精神丝主动攻击。

发现“她”的精神海除了类似蜘蛛一样在织网以外,竟然有特殊的腐蚀性,能够在接触到外物的同时直接分子化,迅速渗透,极难甩开。

惯性的预感告诉蔚起,他最好不要尝试精神海被“她”缠上的后果,在自己的精神海被纠缠上的瞬间,他极快断开了那截精神丝与自己的联系。

“莎莉”大得几乎要跳出眼眶的复眼安静的盯着蔚起,毫无生机。

“她”更强了,也更……完整了。

蓦然间,蔚起不知为何,诡异的直觉于此。

经过方才的交手,现在他们两方忌惮周旋,已经过去了七分钟了……蔚起一心多用,默数着秒数,估算着时间。

简秀需要的时间区间是十五分钟,但他的身体不能拖延,自己必须更早做好准备,只要过了他需要的区间,自己必须得最快保证能够带他离开,接受治疗,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女孩,还有一个不可控因素……

他的目光穿过了“莎莉”,定格于同样气息奄奄、垂死挣扎的劳伦斯身上。

据林奇所言,这里独属于他在中央星系的主要据点,创世纪真的没有留后手吗?这不像蔚起认识的创世纪。

“咳……上校……”劳伦斯若有所指,“不回头看看身后吗。”

“不需要。”蔚起依旧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他也可以感知到简秀。

蔚起:“倒是你,我很奇怪,按理说,哪怕有药物辅助,你也早就应该死了。”

哪里还会这么精神。

劳伦斯:“自然是神明启示,指引着我。”

“真不巧。”蔚起修长的指尖从军装上衣的口袋中抽出了一枚弹夹,自然而然地置入手枪之中,娴熟地拉开保险。

“我是唯物主义者。”

第89章 恨意-

“唔……嗯……”

浑浊暧昧的昏暗里, 塌前仅有的一盏孤灯照亮了索兰模糊不堪的视线,体内切身相连的拉扯感无法忽略,敏感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也被撩拨到了极限。

索兰颤抖着攥紧了就近的布料, 强忍着出声:“别!别……碰, 我……”

“索兰, 让我标记你吧。”男人的齿间摩擦着身下人后颈红肿的腺体,“索兰……放松……你知道的, 我想要的。”

“呜!我不想, 疼——”索兰双眸发空, 下意识想挣脱,“别!我是Alpha!没用的……呜,科斯塔, 放开……”

“叫我恩佐。”男人死死扣住了索兰的双腕,含糊着再度咬破了可怜的腺体, 恶劣恣意地将自己的信息素全部注入其中。

索兰已经说不出话了。

其实不用挣扎,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点都没有。

北大西洋水杉与高原龙胆草的气息揉杂着飘忽, 接连的深入使得这两种本不该发生任何交融汇聚的气息被迫烧灼在一起,升温, 沸腾,滚烫得不像样子。

太难堪了……索兰, 索兰狼狈的阖上眼,口腔中不自觉地发苦。

这个社会绝大部分Alpha应该都未曾体会过他现在的这种感觉,一个Alpha的身体里……是另一个Alpha。

每当这个时候, 生理上的相悖与心理上的忤逆都几乎要将他的心底那根摇摇欲坠的防线给冲垮了,相冲的两种Alpha信息素互相撕扯,强势的一方将弱势的一方摁住, 拆吃入腹,血肉模糊。

“滴,滴,滴。”终端通讯的提示音响起。

“恩佐!终,终端!”就像是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索兰慌忙的从唇齿间泄露出这零星的几个字,然后又紧紧咬住牙关。

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的状况,不过是索兰的终端,科斯塔接通终端以后即没有停下,也没有挂断……甚至恶意用上了些其他东西,索兰自觉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有过太狼狈的时候了,但那个下午足以排得上前五。

自那以后,每次再见科斯塔,索兰都会直接关闭终端的通讯系统。

但这次他还是选择了抓住这个可有可无的机会,一个Alpha对另一个Alpha的完全标记根本不会成功!这个混蛋只是想找一个反复肆掠的借口!再继续下去,他就得疯了!

至少,这个时候来打断科斯塔的……只能是那件事,他不可能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早有预料索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与他切肤紧贴的科斯塔察觉。

“……喂。”果然,科斯塔看了一眼联络人,停了下来。

科斯塔:“呵……中央军校?所以,创世纪终于疯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有些贪恋的俯下身,恶意的加快了一切的速度。

索兰试探性的问道:“中央……中央军校,唔!出事了?”

枕榻之间,彼此分心,各有所图,有太多不该说不该问的东西都可以在此之上被软化冲淡,连阴谋与怀疑都可以相安无事。

“嗯,非法袭击。”科斯塔吻上了索兰的耳尖,“正好,你也不用备课了,至少现在不可能马上复课。后续问题还需要深入调查。”

“……嗯,我知道了。”索兰疲惫地推开科斯塔,“你快走吧。”

科斯塔挑了挑眉,感受到了索兰言辞中的解脱之意,但他确实现在无暇顾及,从容的起身,窸窸窣窣的穿上了衣服。

索兰将脸埋入枕内,不想看见他,可没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猛地回头:“科斯塔!你放了什么进去!”

“小玩意儿而已……”科斯塔熟练地制止索兰,早有预料的扯过索兰的领带,反束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打了个难以挣脱的巧结,固定在床上,恶劣的笑着,“在我回来之前,你自己先玩着吧。”

索兰咬牙切齿:“拿走,会发烧的。”

“周一不用上班不是吗?”科斯塔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联系管家,让他找其他人来帮你解开……如果你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幅样子的话。”

“你!”索兰两眼发红,身后的刺激瞬间袭来。

“别这样看我,否则我就不舍得走了。”科斯塔挑起索兰的下巴,吻了吻青年的唇角被咬破的伤口,“乖,下次别忍着,我很爱听。”

索兰下意识地颤抖:“我不喜欢。”

科斯塔注视着索兰,指尖往下挪移,最后停顿在了他右胸下的第三根肋骨,逐渐用力,平静道:“索兰,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也很喜欢。”

索兰:“唔……”

调情,挑逗,纠缠,威胁。

冷静,索兰,冷静……不过是科斯塔驯化惯用的手段,没有什么不好忍受的,更糟糕的不是也有过吗,冷静……

如斯想着,他只觉得自己右胸口下被科斯塔摁压的肋骨隐隐作痛,这里曾经被外力强行折断,然后在被丢进医疗舱之前,感受着穿插入血肉肺腑的剧痛……与那个人恶意的深入。

甚至在他刻意的授意下,这里并未完全治愈,而是被定入了深入骨髓的芯片,只要他想,这里可以随时再度折断。

因为Alpha的身体与掌握了足够优渥的医疗条件,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摆弄索兰。

索兰的脸色异常难看,压抑着胸腔中伴随喘息而剧烈浮动的不甘:“我……很……喜欢。”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对视,他真的害怕,他真的害怕自己克制不住眼底几乎汹涌而出的杀意。

他太想杀了这个人了,敲骨吸髓,割肉吮血。

恩佐·科斯塔……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一定……

面对痛苦橫亘却又无能为力,索兰放任意识模糊间,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叫劳伦斯的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有些像简秀的孩子-

“咳!咳咳……果然……该杀了你们的。”说罢,劳伦斯抿唇重重的闷咳了几声。

伴随着话音落地,原本还保持着一个稳定状态的“莎莉”眼角青筋暴起,阴森怪诞地嘶吼着冲至蔚起的面前,瞬间拉近了原本对峙的安全距离!

独属于虫族的嗡鸣震颤着肆意的精神海频波,恶意地撞击着四周所有可以散发类似精神海的生物频波!

针对的是简秀!

蔚起刹那明白了他们的恶意,侧身避开了黏腻而来的“蛛丝”!

同时,狭小空间中的精神海微粒骤然呈指数性分裂,不断朝着四周外延,蔚起的精神海宛如吸水的海绵一般收纳了“莎莉”嗡鸣的所有频波,屏蔽了绝大部分针对精神海的有害刺激。

旋即,上校不再犹豫,枪口抬起,正对莎莉,眸光泛冷。

虫族的复眼回看着他。

这个女孩,蔚起曾经见过。

?就在简秀的课堂之上,害羞腼腆,说话轻轻的,与其他人长久对视时耳尖会下意识地绯红,但是她其实一点也不胆小,总是喜欢用柔光熠熠的茶色眸子悄悄打量着自己好奇的人。

蔚起记得,这个女孩有时候狡黠的笑意与某些时候的简秀如出一辙,很难忘记。

是个再美好不过的Omega女孩。

“你要杀了她吗?”劳伦斯没有抬头,但是面上的笑容却相当诡异,很奇怪,他绝大部分时候的注意力与视线重心都定格于简秀的身上,但不知为何,仿佛他也在注视着蔚起,通过并不显露的第三只眼与其相望交锋。

蔚起没有开枪。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不再莽撞如幼兽蹒跚,而是完全在这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完成了从一个仰赖本能的虫兽到精锐猎手的蜕变,指尖细长尖锐,甲质的倒刺密密的拥挤在“少女”原本纤细修长的四肢之上。

劳伦斯垂下头,眼神逐渐暗淡,他的生命正在急速的流失,却又好似被一根极为□□的细丝拽连着摇摇欲坠的生机:“这个孩子,可是因为简教授……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蔚起的准心很稳,没有丝毫偏移:“可我倒是认为——您的归因属于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哈哈哈……是吗?”劳伦斯的笑声苍凉而又嘲讽,“简教授,你呢?你又怎么认为呢?你的学生……她上个月才过完了十九岁的生日……”

“砰!”枪声响起!

出乎劳伦斯意料之外的是——蔚起的眉眼角度丝毫不改,扣下扳机前没有任何前兆!

“莎莉”顷刻之间暴怒,“蛛丝”的速度由飘忽陡然凌厉,层层叠叠的围绕交织,凝结成盘旋错杂的网,阻隔于劳伦斯与自己的身前,嘶嘶的想要吞噬腐蚀掉这一颗银色的子弹。

但当子弹没入“她”的精神海的同时,“她”的面前紧随着逼来了一根绝如天堑?*? 的“刀”!

蔚起的精神海!

白檀的气息寒凉似雪,掺杂着血气,宛如梦魇,直切于前——一双凤眸竟然在这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乌墨色的瞳孔倒影着“她”略显狼狈的身影。

“莎莉”的面容狰狞:“嗬……”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莎莉”意识到了这件事,荒蛮的恐惧升起,“她”只来得及避开眼前这根致命的精神丝,却在下一刻知觉到了滚烫的剧痛袭来!

“她”无需偏移视线,敏锐的复眼便看清了一切,原本被“她”用以拦截包裹成茧的精神海内部刺出滚烫的激光射线,原本封存它们的子弹外壳被“她”的精神海腐蚀后,内部的激光射出,呈散射状刺入了“她”的体内!

是——蔚起刚才替换的弹夹!

深切,滚烫,还有空气之中风的微凉。

这在科技可视化上号称“最快的剑”此刻切割开了“她”的腹部,与其中的内脏。

“她”惨白皮肤下的血管如细蛇一般疯狂游走起伏,被激光射线切开的肌肉相连处的肌肉组织快速溶解又汇聚,很快,原本已经断裂开的两处扭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崎岖可怖的条形肉瘤,潦草的将伤口缝合在了一起!

“已经彻底虫化了。”蔚起平静的做出了论断,手中的枪口正对着“莎莉”对眉心。

“莎莉”扯动着下肢想要逃跑,但分裂重组自愈太过消耗能量,“她”现在正处于一个暂时虚弱的阶段。

逃不掉了!

“蔚起!”简秀积攒着最后的一丝力量呼唤着年轻上校的名字。

蔚起没有扣动扳机,但同样没有放下枪支。

方才的呼唤急迫,扯动了肺部,简秀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翻滚的血气上涌,忍不住闷闷地咳嗽,血沫交融,自青年的指缝尖渗出,又在原本就已经斑驳的暗色血痕上覆盖上了一层新血。

简秀:“……上校……咳咳咳咳咳!还有……”

蔚起:“还有六分钟。”

“抱歉……”简秀努力的抬眸,虹膜之上覆盖着一层浑浊的薄雾,他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但,如果……咳咳……威胁不可控,您可以立刻处理掉现在的威胁。”

“威胁目前可控。”蔚起依然没有回头,“但是你的情况恶化并不可控。”

“可控。”简秀唇角微扬。

“教授,我在这里,现在不需要你的逞强。”蔚起说得,“这是我的职责。”

简秀:“这六分钟……也是我的职责。”

劳伦斯饶有趣味的反问:“您在愧疚吗?简教授……呜!”

“砰!”

蔚起的枪口偏移,子弹精准射入了劳伦斯的小腿,避开了所有要害,却足够挑动他的痛觉神经!迫使他将后话统统咽下。

同时,“莎莉”也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身型。

而这一点异动,被蔚起纳入了眼中:“我军不赞同虐待俘虏,但还会对群众安全产生严重威胁的情况会格外考虑。”

“劳伦斯,你们对于第九试剂的真正优化方向,垂死状态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高的清醒与活力,以及‘她’为什么会受你的控制——”

他的眼神自“莎莉”挪到了劳伦斯身上。

蔚起:“我知道是什么了。”

第90章 人间

“夏洛蒂?”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份资料报告的一角, “居然是叫这个名字吗?那难怪这次东部星区一定要占据这次的主动权。”

记忆悄然闪烁,他忽地想起来了这次与安知宜前往第四星轨的收获——苏珊·罗莎早夭的女儿的名字,正是夏洛蒂。

那个孩子, 夏洛蒂·罗莎。

而西泽·柯林斯现在正在观阅的, 是一份来自十二年前的绝密报告, 就在刚才, 他是在前往中央星系西部星区军事驻地的星舰上借家中力量的紧急权限而调取的一份绝密报告的复件扫描样本。

这是一份由东部星区官方语言之一的中文书写的科研实验记录。

在现在这个同步传译的时代,西泽·柯林斯其实对中文没有什么研究。

但是他也依旧恍惚可透过这些笔画细腻工整的字迹, 看见一个年轻的研究员, 不明性别, 不清面貌,默默地站在实验观测台前,安静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报告记录的东西很多, 冗杂,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某些东部星区人习惯性的言辞修饰和成语省略, 所以, 在西泽·柯林斯这样一个外行人看来有些枯燥且麻烦。

不过所幸, 偶尔的跳页串行里,会留下一些简短零散的小小感言, 譬如“今天晚饭没有酸浆腌花,难过”、“这个实验样本的状态就像我音乐选修一样起伏不定”、“不想喝咖啡, 想喝豆浆”,“饼干好好吃”。

想来,不是一个无趣刻板的书呆子。

西泽·柯林斯看得很认真。

“安知宜……是多久知道这件事的?”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停顿在这个名词之上, “或者,是谁让他知道这一步的?”

安知宜要将他拉入局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幕后的人,又需要西部星区在这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啧!”西泽·柯林斯烦躁地拿起手边的一杯意式浓缩, 灌了大半杯,“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些……总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是摆弄于棋盘之上的棋子。”-

甚至,他们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安知宜疾行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冷机甲,正保持着终端的通讯:“我现在正在赶去起点星,嗯,没有忘记,我让张副厅和刘副厅代理负责了。”

“优先保证那个人的安全。”蔚深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入安知宜的耳内,“他才是关键。”

“那小起呢?”安知宜没有停下脚步,眼底暗光流动。

蔚深:“小起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安知宜冷声反问道:“所以,没有人选择小起,是么?”

“小安,听话。”蔚深平静地安抚道,“小起他不需要你来担心。”

安知宜:“他是您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

蔚深:“我们是星联的军人。”

安知宜的终端亮起,他来不及停下,但依然随手打开了这条讯息,紧急情况下,他已经屏蔽了所有不重要的闲事,现在还能被接受并通知的讯息,不能错过。

他飞速跳跃着读完了整条讯息,几秒内抓住了所有的重点。

“将军。”安知宜深吸一口气,“最新消息,中央军校的制控权已经得到重启,以此为基点,数个军事要点重新和统战中枢建立了联系,恢复了通讯。”

蔚深:“很好。”

安知宜:“小起失联了。”

“……嗯。”蔚深的嗓音中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优先保证目标安全。”

安知宜唇角紧紧抿起,又松开:“将军,因为他是您的孩子,您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所以他的牺牲是可控的,他的安危是可以暂缓的,他的感情是可以交易的,连他的命……是不是也是可以无足轻重的。”

“安厅长,请注意你的态度。”蔚深的指尖轻轻敲击于桌面,“如果你不能理智行事,那么我就应该考虑是否需要由其他人来接替你现在的任务。”

“好的,我明白了。”安知宜站定于原地,挂断了通讯,“将军。”

他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面前,这是一架巨型巨型机甲,机身形态优美流畅,莹白如雪色,是鲜有运用大量流动曲线形设计的重型机甲。

这是十五年前,由军部特批为边境一线的在役的高级实战类军官所定制的机甲之一,即是荣耀,亦是责任。

而巍峨屹立于安知宜眼前的这架机甲,正是蔚起专属的战用机甲——唤明月。

由于蔚起评级极高的S级精神海,目前,暂且没有其他人可以再操纵蔚起的定制机甲。

所以,早在数月前,它便也离开了第九星轨,通过星际空间?迁越系统运送回了这里,沉寂至此,同它的主人一起,暂且停歇与这个似乎与战乱无关的中央星系。

原本安知宜以为,只要小起离开了边境线,回到了中央星系,那么便就处于了蔚家的目光保护下,他便就离开了那些战乱纷繁,离开了权利倾轧,也离开了前后两难。

为此,安知宜默许了很多,也利用了很多。

简家投注在蔚起身上的算计,蔚深借此顺势而为的交易,还有星联太多想要从中牟取部分利益的各方。

可是,蔚起又何尝不是在默许他们的选择。

安知宜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是非黑白、得失恩怨,都要他的弟弟来分一杯盏苦酒并饮,水深火热之中走一遭,然后轻而易举翻过不阅。

难道小起的一生,就该这样一线悬空,宛如希声。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蔚起。

明月孰唤,冰雪何照。

安知宜不知此刻心中何解,悠悠晃荡着冰凉的液体,痛入心扉,难言其隐。

蔚起曾经将唤明月的解锁权限交给了安知宜,可以进行一些基础指令,至今未解除权限。

安知宜:“唤明月,帮我锁定你的主人的精神海频波,进行生物定位。”-

小起,再等等。

很快,哥哥就会找到你了-

蔚起:“还有五分钟。”

他的枪口不再对准“莎莉”,相反,而是对准了奄奄一息、距离咽气只差毫厘的劳伦斯,仿佛这个注定一死之人才是真正需要忌惮的危险。

劳伦斯倒是并不在意这枪口的威胁,但是听着蔚起倒数的时间,保持了许久淡然自得的眉头一紧,难得劳动现在稀疏了力量,抬起疲惫的眼睑,落到了正慢慢恢复伤口警惕蔚起的“莎莉”身上。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时间应该足够了才对,为什么还没有到?

为什么“她”还没有“破壳而出”?

在劳伦斯得预料之中,“莎莉”早已沦为了这支试剂的养分,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体。

一个结合了虫族与人类两种拥有精神海智慧种族而诞生的“她”应该早就冲破了这具人类的躯壳,然后在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人类面前,展现出“她”藏匿蛰伏的骇人模样!

为此,他甚至特意卡好了时间,为“莎莉”分期注射完整的九号试剂,就是为了目睹一切发生之时,简秀生不如死的痛苦神情。

可为什么?本该早就完成的“进化”却在此刻卡壳,憋屈的被阻断于中间,不上不下,连一个人类军官的威压都无法抗争,形成一个人虫冗杂的失败品!

眼前的景像因为长久的失血而涣散模糊,但劳伦斯强迫自己目光定于“莎莉”的身上,色块拼接间,他突然窥见了自己眼瞳的倒影?

不,不对,不是他的眼睛,墨瞳桃花痣,那是简秀的眼睛!

他与他一样,同样用自己虚弱又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已经不复常人“莎莉”。

他,是他……

劳伦斯浑身一僵,想起了就在之前,简秀在恐惧与匆忙下调试出来注射入“莎莉”体内的一只简易的试剂,潦草得连所谓基本的三期临床经验都没有,他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毕竟,九号试剂的革新,是建立于整个创世纪十年不遗余力深入研究的基础之上,无数的失败与巧合,苦心孤诣,劳心竭力,才终于得有现在的成果。

凭什么?

纵使简秀是它的起点,又凭什么仅凭着十几分钟的随意配比的药液,就如此横亘于它的进化坦途之前?

凭什么!

“是……你……”劳伦斯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来了森而冷的呼唤,“为什么……”

“什么?”简秀有些困惑,他已经看不清劳伦斯的神情,但直觉告诉他,这份质问是针对于他的。

劳伦斯双目空洞:“凭什么……”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短如叹息一般的刹那,月落潮汐,他如一个穿梭了千万个片段而乍然顿悟的苦修行者,瞥见了无数惘然而被他所刻意愤愤忽视的片段。

……

“如果是他,应该会更快。”

“简秀用的解构算法更直接,可以参考。”

……

“我并不执迷伊维格的最终结果,所谓的创神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和他一起研究的时间,应该是难得期待一下未来吧。”

“嗯,是个天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难以想象,只是一个尝试的起点,就足以让我们苦等这么多年了。”

“不,他对实验的专注肯定要分一半在食物上。”

……

“太可惜,不是一路人……”

“神经学精神海方面,他应该……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基因工程?不清楚,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也会掌握得很好。”

“有那个孩子在,实验期连等待都是惊喜。”

……

“劳伦斯,你并不是他。”

“孩子,他那样的人太难的了,你不需要做到完美的。”

“你已经是最像的一个了……”

……

劳伦斯呆呆地盯着简秀,蔚起对他的警惕从未放低,枪膛拉起,“莎莉”的状况受他影响,极端的失落烦躁……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无暇顾及了,他只能看见简秀。

这个人,应该已经十一年没有再接触过相关研究和实验操作才对;也就是说,他在一个物质与信息都绝对匮乏的环境的情况下,用极端稀疏的材料与构想,搭建起来了一个几乎可以将第九试剂切段的可能。

这个可能微小如缝,但却切实存在!

老师,索兰先生,这就是简秀无可取代的理由?

劳伦斯顿时惶恐。

“莎莉”开始尖叫,像是个要被撕裂孩子无助尖锐的号叫!

不,不,这个人不能活下去。

不能让他活下去,或者,得彻底毁了他……

“莎莉”疯狂扭曲着身体,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惨白色的肌肤,?不顾后果的切割开少女莹润的肌肤,深入骨髓的细腻摩擦声反复吱呀!

“砰!”

蔚起的子弹已经不再只作威胁,直接射入了劳伦斯的腹部!

淡淡的痛感弥漫着起来,又很快散去,在第九试剂的协助下,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透支性的作用着,劳伦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这个人也是不可控的。他如是想,这个叫蔚起的人也不能离开这里,他已经发现了我和“莎莉”的联系,这样下去,他会察觉到更多。

他们,都不应该活着!

现在,劳伦斯的杀意与此前个人情绪的愤怒与迁怒不同,带着浓重的恐惧,这是一种面对着某种可能被蚕食灭亡敌人的不安,种子落下,不死不休的危险萌发。

“莎莉”眼角的细绒鳞片从“她”的皮肤下窜出,层层叠叠的衔接在一起,飞速地吞噬着“她”作为一个人的某些外在特质!

不,还不够!劳伦斯癫狂的翻动着自己的底牌,他的舌尖抵上了自己上颚从右往左数的第三颗牙齿,那里已经不存在他的原生牙齿了,这颗牙齿内部藏匿着一处神经性开关。

这个开关直连着这个小小咖啡馆的所有命脉,这里是他一手搭建的王国才对,他才是那个可以掌控这一切的人才对!

他恨恨地咬下!

“轰隆!!!”

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但没有人可以看清到底是何处发生了爆破坍塌!滚烫如沸汤的热度炸裂开来,刺鼻的硝烟味翻滚着,涌入了这一方小小暗室!

蔚起来不及管他,刚才一直从未转身的冷静军官猛地回身,向简秀的方向奔去。

劳伦斯终于又笑了,他终于又占据了上风。

看吧,简秀。

你和你所凝望的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惜,当初自以为这个密室可以作为一个足够安全的实验室,为了试验的安全准确性,劳伦斯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可以攻守的堡垒,并没有在密室内部安装自毁的装置。

不过没事,他安慰自己;没有退路了,唯一狭窄的出口已经被堵死,还有相当一部分更为隐性的炸药还为被启动,如果想要从外部开辟通道,只能慢慢来,而浓厚的烟雾很快就会抢占这里的氧气占比。

而且,自己不会给他们自救的机会的。

劳伦斯:“神在呼唤我了……”

天之骄子又如何?不同样也是□□俗胎,凡人一个吗?掐断了生机就没有什么好活的,自己和他们都是,很快,他们就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劳伦斯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语:“我们一起死吧,为了神明而殉葬,我们一起去神国安眠!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你们就应该死在这里,你们的停摆就是最大的价值!”

“你们,不能阻碍衪的重生。”狂热的皈依者瞪着他的敌人,“我,我会帮老师扫清阻碍的。”

蔚起抱住了已经站不起来的简秀,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借助着精神海屏障为两人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落石和碎屑。

“莎莉”已经尖叫不出声音来了,她扯着干涸的嗓子嘶哑的哀鸣,皮肤龟裂,扭曲的组织液夸张而诡异地流动在她的身体内部,含混着肉沫血沫的黏稠液体滋滋的从这些缝隙中喷溅而出!

简秀还在看着“莎莉”,眼中带泪,唇齿张张合合,他喊的什么,劳伦斯已经听不清了,但他看得见,蔚起紧紧的护着他,小心翼翼,怀中人之于他宛如一支孱弱的花。

劳伦斯蓦地想起了索兰。

但他只觉眼前这一幕太刺眼了。

劳伦斯:“我亲爱神明啊,他们该下地狱的——”

流光瞬息,他的眉心一冷,他听见了微凉的风穿透自己的声音。

蔚起的准心很稳,从未偏移。

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莎莉”的视角作为中转,这位寡言少语的年轻军官与他直接两两对望,凛冽的大雪覆盖这双眼睛。

蔚起:“劳伦斯,你的神国从未存在。”

劳伦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从未将这个个性颜色寡淡的上校放在眼底,而是将他与简秀这个人牢牢绑定,忽视了更多其他的东西。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蔚起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