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击杀
“紧急情报, 紧急情报。”
“得文·夏芝已提前得到情报,监控任务失败,下面将颁布最新任务。”零无机质的通报声带着强烈的警报音贯彻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最新任务——”
“击杀得文·夏芝。”
“我去, 这任务画风转得有些让我猝不及防啊!”占据最高视野的乔·艾利斯飞速调整瞄准镜, 寻找消失在在落叶狂舞中的得文·夏芝, 他额上冷汗细密,“不行!他通过精神海控制落叶创造出了一片人为视野盲区, 尤其是针对我!高处无法狙击!”
亚希伯恩:“用热成像或者系统雷达定位呢?”
乔:“我们和他的空间距离太近, 他的精神海在干预定位!”
“谁能确认‘鸢尾’情况如何!”队医阿纳斯塔西娅来不及确认一个明确的呼叫对象, 她直接对公共频道吼道,“交互传感器显示她还有生命体征!可否营救!”
“还活着!但叶网的攻击太密集!难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完成急救措施!”距离薇薇安最近的亚希伯恩翻身狼狈的滚过数片叶片的绞杀,抽出半秒不到的空隙回答。
得想办法打乱得文·夏芝精神海对叶片的控制!做出判断的亚希伯恩喘息着:“呼叫‘草莓慕斯’, 火力掩护我靠近目标。”
“‘草莓慕斯’收到!”乔·艾利斯调试出备用瞄准镜辅助瞄准,子弹上膛。
根据全息模拟的数据定义, 薇薇安确实还“活”着, 在喉咙一凉的同时, 她并未坐以待毙,用最快也是最原始的手段堵着了脖颈的伤口, 借精神丝的外放简单应用,保持住了呼吸系统原有的机能。
在身体不受控顺势倒下的一瞬间, 薇薇安借着倒下时眼角余光视线的捕捉,滚到了合金质垃圾桶背后;这个过程中,她死死地捂住了颈口温热的暖流, 不敢有丝毫放松。
“用冰淇淋车掩护!”宋衡利索地将冰淇淋车内部盛有各色口味冰淇淋的冰桶一脚踢出了冰淇淋车,腾出了一大片空旷的容纳空间,“‘辰钩’呼叫‘橄榄叶’, 过来!我来护送你过去!”
阿纳斯塔西娅拖着自己随行的医疗设备朝宋衡的方向奔去:“‘橄榄叶’收到!‘鸢尾’,请保护好自己。”
身为“鸢尾”的薇薇安用有限的视野范围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行动亚希伯恩在寻找可以穿越叶网层的角度与方法,时不时会有来自远方的弹道贯穿叶网,为他开辟路径;而宋衡已经正式与阿纳斯塔西娅接上了头,正准备冲入叶网范围实施营救。
等等!薇薇安心底赫然一凉。
刚才队友频道里钟成嘉的话再度回荡与她的脑海中——“我们的一切行动,对方都了如指掌。”“我们,才是被观察的对象!”
既然如此,那么她更不该成为那个被遗漏的!
血液流失使薇薇安大脑思维有些迟缓,既然得文·夏芝的一击割喉已经迫使她失去了作战能力,她虽然依靠着环境的帮助阻隔大部分攻击,但既然得文·夏芝能够在如此大的范围,外放精神海控制树叶成为见血封喉的杀器,那么没道理疏漏了她!
除非……
一个猜想在她脑海中成形,波涛汹涌,浸得她心冷。
“嗬……嗬……”想法确立的一刹那,薇薇安下意识地想要呼唤自己的同伴,可她艰难的蠕动着嘴唇,可破裂的声道撕烂了她的语言,无法形成字句。
“‘鸢尾’,坚持住。”阿纳斯塔西娅屈身滚进了冰淇淋车的狭小空间。
不,不要——不要过来!
薇薇安瞳孔放大。对了,“破译专家”……如此想着,她颤抖地抬起手,握成拳,“嘭”的一声砸向了合金质地的垃圾桶壁,紧接着是第二声!
嘭——,嘭——,嘭——
这是!有所预感的宋衡停住了即将掩护阿纳斯塔西娅冲入叶网攻击范围的行动,停顿了半秒凝听。
亚希伯恩同时身形一滞,又迅速跃开原地,原本站立的路面即刻嵌入了几枚法桐树叶!
“‘辰钩’!”急于救援的阿纳斯塔西娅满脸焦急,“快啊!”
“等等,不对。”宋衡将自己挡在了冰淇淋车面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薇薇安的方向,“‘鸢尾’有信息传递!”
阿纳斯塔西娅一愣:“信息?”
“是摩斯密码!”在薇薇安敲击到一半时,钟成嘉便迅速理解了薇薇安敲击声之中所传达的意义,肌肉记忆般的脱口而出,“破解后是……”
“围尸打援!”亚希伯恩、宋衡与钟成嘉同时冷声厉喝。
此刻的薇薇安不再仅仅只是等待救援的负伤同伴,而是一个陷阱的诱饵,成为得文·夏芝手中诱导着他们前赴后继的筹码。
而这,却是以薇薇安以主动放弃求生的姿态,将其传达而出。
她主动放弃了救援!
“该死!”强烈的无力感顿时涌上了乔·艾利斯的心头,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谁能把那个该死的家伙给剁了!”
“如果呆会儿控制住了他,我满足你!”亚希伯恩呼吸冷戾,“呼叫‘草莓慕斯’!还有粉尘子弹吗?”
乔·艾利斯:“有!你是想……”
亚希伯恩:“一共多少!”
乔·艾利斯不等伙伴的回答,利落地卸下弹夹,数秒之内完成了子弹的更换装填:“二百八十发!”
“足够了!”亚希伯恩唇角勾起,“还需要有人配合创造密闭空间!谁来!”
“我来!”终于从远处赶来的蓝斯·奥尔德里奇主动冲入了叶网的攻击范围,“怎么做!”
亚希伯恩擦去了脸颊上的血痕:“让‘草莓慕斯’通过高处重火力射击粉尘子弹,形成与空气混合的粉尘云。这个时候我们及时通过精神海外放!人为构筑一个密闭小空间 ,在受限空间以内,只需要一丝点火源……就可以形成粉尘爆炸!”
“而受得文·夏芝所操控的落叶大多干枯易燃!”蓝斯·奥尔德里奇眼前一亮,“就算不能烧死他!也能极大范围清扫落叶,避免再形成这样大范围的叶网攻击!”
砰砰砰!
“好的,最后一枪我会用传统子弹的!”随着战意高昂的乔·艾利斯连续的射击,灰白的粉尘在子弹弹头破碎的一瞬炸开,迸发出成团的烟雾!混杂入缤纷的落叶中,黯淡了不少颜色。
“趁现在!”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分别绕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各自疯狂压榨着自己的精神海,迫使荧色的无形精神丝织成薄膜,哗啦拉起,阻隔了粉尘与落叶的外放!
“这种方法比普通凝炼精神丝来说,所要承担的负荷强度太大,你们的精神海撑不了多久。”钟成嘉眉头紧锁,“10分钟是极限!而且凭借目标对精神海的操纵熟练度与强度来看,目前所能制造的粉尘爆炸强度规模有限,他应该同样可以使用精神海隔绝其对自身的冲击!”
“但叶片清扫不干净谁都别想近他的身!”亚希伯恩没有放弃,“所以要快!”
“计划可以继续。”宋衡断言,“我们来完善后续。”
宋衡:“‘蝉翼’!就近精神海同频共振点影响范围可否影响到这里!”
“放心,我早就已经拿到了精神海同频共振点的使用权限了。”竺平安咽了咽口水,“但军用同频我们的调取权限不够,封闭等级较高,无法直接调用,已经破解了一半了。”
所谓的精神海同频共振点是星联政府为了通过释放相应频波对居民实施不同程度的干预安抚的点位;频波共振很难被表层感知所察觉,对人类所起到的作用与和在古地球时期舒缓的音乐使人宁静、昂扬的音乐使人振奋是同样的道理。
但本质上这还是一种外界的浅层干预手段,只是在技术的更新下,由音乐更新为了频波共振,对人类本身上的影响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
但军用频波段则不同,他有着更为危险直观的冲击与使用方式。
军用同频共振能够释放高强度的频波影响范围以内的生物大脑活动频率,对生物脑波进行直接影响,而这种手段,异常危险,更接近与直接对大脑事施暴力强制干预,稍有不慎,所造成的便是所受影响对象当场脑死亡。
而以上这种种负面影响,却仅仅限于精神海能力平平的普通人。
这是局限。
同频共振的数据本就来自于人类对精神海样本的研究,也就是说,该项技术同样也有着难以企及的局限,对于“精神海”这一大脑神经元开发进化的这一存在了不过短短数百年的生物能力的局限。
从深海到陆地,从地球到星海,那是人类有限短暂的科学体系对38亿年以来生命自然延续演化认知的局限。
对于精神海发达至优秀的的人群、或者精神海彻底失控、高度兴奋的暴动者来说,大脑已经形成了一个更高更广更活跃的阈值,外在频波对他们影响十分有限,一切影响如同投石入海般无力。
哪怕启动最大限度的干预,大概也只是令对方暂时失去对精神海操控的作用,并不能彻底断绝,甚至某些极端情况下,如果把握不好,极有可能造成大范围以内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情况。
所以目前,这类技术更多的作用于安抚、治安、治疗,以及部分情况下的军用。
比如现在的这部分情况——
宋衡飞速赶往一切的中心点:“入学测试中,精神海等级为A-以下的所有成员,以得文·夏芝为坐标原点,全部撤离500米开外!A-者保持300米距离,A者保持100米,随时看情况行动!”
这是最后一张底牌。宋衡无声的告诉自己,他们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宋衡:“我们不能确认得文·夏芝的精神海强度,但在同频共振以后,最初的短时间内,是绝对对所有人都有一定削弱影响的,迟则生变,我们最有利的攻击时间只有那一段时间。”
“还能够使用部分精神海的所有A+成员,负责冲锋。”
第22章 教官
不知过来多久, 随着乔·艾利斯空按了几次扳机后,耳畔嗡鸣的他才意识到二百八十发粉尘子弹已经全部射入了那一团急剧膨胀滚动的灰白粉雾中,被亚希伯恩与蓝斯·奥尔德里奇联合控制在了无形密闭的空间中, 翻滚成浪。
乔·艾利斯来不及感知自己被重型枪械强大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草莓慕斯’呼叫全员, 粉尘子弹已经射空, 正在装填火药子弹。”
竺平安:“‘蝉翼’已取得军用同频共振权限。”
宋衡:“‘伊卡洛斯’, ‘恩克拉多斯’,你们情况如何。”
“已完成精神海隔绝层, 目前隔层还能撑三分钟左右。”亚希伯恩扶稳了踉跄着差点栽倒的蓝斯·奥尔德里奇, “我和‘伊卡洛斯’体力都有一定程度的虚脱, 将会提前找到掩体以此躲避粉尘爆炸的冲击。”
亚希伯恩一边回复着宋衡,一边带着脱力的蓝斯·奥尔德里奇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临近而生的两颗高大法桐树之间的空隙中。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状况就比蓝斯·奥尔德里奇好到了哪里去。
现在,亚希伯恩的心跳正在以一种极度不正常的频度剧烈跳动着, 口腔里的血腥味肆无忌惮的缭绕而起,他长长的深吸一口气, 努力按压住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平静道:“我们已确认藏入掩体。”
“收到。”宋衡定位好了就近的一颗树, 迅速攀爬了上去,单手辅助支撑着自己身体重心点, 自高处凝视着那多迷蒙滚滚的烟云,“所有人, 是否已全部就位。”
“500米外全员就位。”
“300米外全员就位。”
“100米外全员就位。”
宋衡:“‘草莓慕斯’?”
乔·艾利斯拉动枪支,调整定位:“随时可以引爆粉尘!”
宋衡:“‘蝉翼’,爆炸十秒后, 开启同频共振!”
竺平安:“明白!”
宋衡:“‘伊卡洛斯’,‘恩克拉多斯’,粉尘爆炸五秒后, 打开隔绝层。”
亚希伯恩:“收到!”
蓝斯·奥尔德里奇迫使自己咽下了喉间涌上的腥甜:“……收到。”
一切就绪,宋衡摁住自己的剧烈起伏的胸膛,冷声道:“引爆!”
几乎是同时,乔·艾利斯毫不犹豫地地扣下了扳机!
砰——
紧随着的枪鸣,轰隆一声惊雷彻底炸开!
引爆的粉尘即刻点燃了干枯易碎的叶片,锐利的叶片被冽冽火星引燃,在飞舞的浮沉间,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火星与温度一起张牙舞爪,一切摧枯拉朽,如不可逆转的盛大篝火。
但没有人为这场费劲心思点燃的烈焰欢呼。
所有人死死凝视着那团杂糅着火星、飞灰、粉尘、残叶的巨浪,于心底无声地默数着。
1001,亚希伯恩默念道。
为了避免终端?*? 设备运行而产生的频波暴露位置,他没有打开终端计时,而是采用了医学上心肺复苏的四位数计时法,这样每次报数的时间能够在纯粹默数计时中最接近一秒。
1002,他数到了第二秒。
竺平安操纵的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他所能观测到的监控中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神情凝固僵硬,仿佛一杆杆被绷直到了趋近极限的长弓。
1003,第三秒。
快了,快了……
宋衡的手探入了外套内里的隔层,摁住了被心跳暖得有些余温的军用枪/支。
1004。
薇薇安大脑已经麻痹了,她所能做的急救已经要到达她身体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血液的大量流失与高度的极速缺氧已经快要榨干她最后的一丝清醒,濒临死亡的她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做出的判断与回应滞后得几乎与世隔绝。
“薇薇安·道尔。”有人在呼唤着薇薇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力度温柔且细心地擦干净她侧脸被飞溅上的血痕。
是……谁?
薇薇安看见了一双蔚蓝深邃的眼睛,明明璀璨,漫若星河。
得——
1005!
隔绝层骤然撤下!
不受控制的火焰与浓烟挣扎着向着四周爬行吞噬,热浪在大面积接收到了新鲜空气的一瞬陡然猛烈,火焰撕裂了平静的氧气层,如盛极而衰转折以前最声势浩大的一场反扑!
1006。
正当所有人都在死死凝视着火焰,寻找着那道轻松闲适的身影时,300米处左右的阿纳斯塔西娅感受到了自己终端细微的生物电振动提醒。
作为医疗兵的她下意识低下头去,打开了全小队成员的生理活动交互传感界面。
阿纳斯塔西娅脸色苍白的喃喃:“心脏停跳,呼吸停滞,大脑和脑干功能不可逆丧失……”
“鸢尾”,确认阵亡。
1007。
明明一切都还没有动向,明明一切似乎都还是按兵不动,不知为何,亚希伯恩却只觉得自己手臂上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寒毛根根悚然倒立。
在生物本能对不可捉摸的危机的预感的影响下,亚希伯恩肌肉紧绷,最短的时间,他做出了自己对这样未知性下意识地预判——
他将蓝斯·奥尔德里奇挡在了身后!
蓝斯·奥尔德里奇疑惑道:“‘恩克拉多斯’?”
话音未落,亚希伯恩的胸膛赫然一凉,伴随着某种浅浅的麻痹,继而才是钻心入骨的刺痛,痛觉神经活跃程度激增,就像拧成了难以言喻的一团乱麻。
“蓝斯……逃……”这是亚希伯恩瞳孔涣散前,所能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恩克拉多斯”确认阵亡。
1008!
继“鸢尾”之后,“恩克拉多斯”的交互传感也紧随着黯淡,阿纳斯塔西娅被一种极度压抑的不安感包裹,她想要通知所有人,却被终端公共频道内刺而的警报声给遏制住了行动!
“刺啦——小心……”这是蓝斯·奥尔德里奇的声音,但比之刚才脱力后的虚弱,他的音色要更模糊一些,仿佛含着濡湿流动的液体,浸润得染上了血腥气。
“……得文……滴!滴滴!”
“伊卡洛斯”确认阵亡。
被强行破坏终止的终端联系发出了不正常的“滴”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敏感而紧张的神经!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得文·夏芝!
1009!
其中一位负责冲锋的Beta即刻抽出了自己的手枪,警惕的反身紧贴于粗糙的树干,不轻易将自身的后背交付于任何空荡的未知可能处。
他的墨绿色的瞳孔与不远处的宋衡遥遥相对,他看见了宋衡也看向了他……不,不对,宋衡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
他的呼吸一紧!
阿诺德·里德——“蜂鸟”确认阵亡!
宋衡看清了得文·夏芝。
拥有深蓝星空般双眸的Omega男子轻轻颔首,向他致以问候。
1010!
宋衡毫不犹豫地抬臂扣下了扳机!子弹冲出枪膛的一刻,他反手同时共享了定位的得文·夏芝的坐标,翻身跃下,滚离了原地。
果不其然!在他原来停留的一点树枝,瞬间被绞碎,被无色而透光的精神丝撕裂,并且,紧随着宋衡的身影穿刺而来!
但很快宋衡暂时无需考虑这个问题了。
竺平安正式启动同频共振!
十秒结束——
“砰!”狙击枪枪声轰鸣。
得文·夏芝侧脸被子弹擦出一道细微的血丝。
乔·艾利斯在宋衡借终端传达出得文·夏芝坐标的一刻立马架枪,调整方向,直接狙击!而宋衡在翻身滚逃前的一秒向得文·夏芝的方向射击,与此同时,竺平安启动同频共振!
得文·夏芝被夹在两枚子弹弹道之间,同频共振启动的一霎时压制住了所有人的精神海频波,他只有尽力避开子弹会对他所造成的致命伤。
三人在完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打出了一场完美漂亮的配合战!时机,协作,互补一切都刚刚好。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在得文·夏芝的侧脸刮出了一丝血痕而已。而这,竟然是他们在“击杀得文·夏芝”的任务中,目前对目标所造成的最大伤害!
无声的强势频波以得文·夏芝为原点中心,如海浪般的涟漪轰鸣着冲击朝四周,在场的每一位军校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穿刺般的冲击。
频波启动,甚至有那么一霎时,所有人的大脑与自己的终端失联了。
很快,还不等他们惶恐或反应,竺平安在诸多干扰之下,稳住了军用终端的联系,但在终端联系恢复时,他们却恨不得把这该死的玩意关了再重启一遍!这还不如出Bug了呢!
“洛可可”确认阵亡。
“莲花”确认阵亡。
“蜻蜓”确认阵亡。
“樱桃酒”确认阵亡。
“栀子”确认阵亡。
“云丝顿”确认阵亡。
“咖啡”……
这一刻,每一个还尚且存活的人甚至连对这点名名单一般的阵亡通报悲伤都来不及,所有人只有一个想法……这该死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扑哧!”观察视角里,喻柏花被自己学生脸上所呈现的精彩神情给逗得忍俊不禁,“虽然宋衡和亚希伯恩一直在控场,钟成嘉的预判也紧随其后,但他们一开始就犯了个不小的疏漏。”
喻柏花:“在目标采用精神海控制叶片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发觉,他能控制的可不止叶片。”
在“得文·夏芝”还没有暴露自己的意图时,在他们做出最初期的监控任务时,“得文·夏芝”便已经将精神丝分出,缠绕至了每一个近身监视过他的学员身上,蛰伏至此。
同频共振的启动确实会对他有影响,所以,在启动的一瞬,“得文·夏芝”也毫不手软,直接了当的一次性收割了所有被他打上标记的人命。
一旁金发蓝眸的加德纳无奈的摇摇头,对某位Omega中校没心没肺的态度表达看法:“你就不怕被你带了半年的宝贝学生们,给他们新来的责任教官揍出心理阴影来了?”
“怕什么,迟早的事。”喻柏花倒是很看得开,“战场又不是英雄游戏过家家,事实上,就是上一秒还在的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家属抚恤金名单上,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有可能那个人是你最亲密的战友,也有可能你对那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而且……我的专业长项在于星际统战规划与战场即时指挥,对于特种类实战行动的指挥方面的教学确实有局限,蔚上校倒是抓痛点抓得很准。”
“确实。”加德纳赞同,“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教授他们前期的专项实战课程,准一线的喻中校还是大才小用的。”
“成语用的不错。”喻柏花侧目,“言云鸣教你的?”
“他说他已经快要忍受不了我的成语误用了。”加德纳低笑出了声,“所以最后他给我两个选择,交流时要么好好说法语,要么就好好学中文成语。”
喻柏花:“啧,没体会过中文语种孩子考试痛苦的人。”
“那是你们没体会过法语语种孩子学数学的痛苦。”加德纳不甘示弱,“而且至少我学的很快。”
“不过,你确认系统真的削弱了他的强度?”伴随着又一位学生的确认阵亡,喻柏花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全息的实战演练中,她注视着“得文·夏芝”,也就是蔚起。
“我确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在同频共振启动的前一秒,蔚起要分心启动蛰伏的精神丝击杀所有精神丝标记者……”
说着,加德纳唇角一勾:“……宋衡他们连擦伤都不会给他造成。”
闻此,喻柏花闭上了眼眸,神情沉静:“据我所知,哪怕在正规军中,在对精神海的控制的熟练度与精确度上……也很难找到像蔚起上校一样的军人。”
“这样的人……”加德纳呢喃着,却并未说完,他在心底默默补全了他的话。
这样的军人,本就不是为了一般的常规军所准备-
尽管已经拉开了距离,但在同等级精神海成员中,仍然根据个人不同体质,部分成员所受影响不同,排异反应较大者率先失去行动能力,只能静候于自己寻找的掩体之后,伺机而动。
在高强度的军用频波下,精神力等级为A-的阿纳斯塔西娅的清晰地感受到了大脑里潮汐般的钝痛,她强忍着从随身的医疗设备中翻出了自动注射器。
0-5号试剂,军用刺激精神海的药物之一。连酒精消毒都来不及做,阿纳斯塔西娅重重地将高亢奋的试剂扎入自己手臂的静脉血管中!
外界的同频共振以一种不适的频波刺激强按下了她的大脑活动频率,而体内的药物却在注入的兴奋剂却令她的大脑疯狂活跃。
这样生理上矛盾的内外压榨之下,她强迫着自己颤抖着凝起了一丝单薄的精神丝。
精神海等级为A+的宋衡在短暂的晃荡一下后,猛地稳住身形,冲向了同样短时间内被削减了精神海的得文·夏芝。
宋衡:“‘草莓慕斯’,通过锁定我的坐标,锁定目标狙击!”
乔·艾利斯:“收到!”
在宋衡欺身而上的同时,一直处于上风的得文·夏芝头一次主动后退,拉开与宋衡的距离。宋衡眼神一紧,再度开枪,然而得文·夏芝却在他抬枪的同时若有所感,再度闪身避开了宋衡的这一枪!
“宋衡!他在引你去盲区,而且你们两坐标点离得太近,我无法盲狙。”说着,乔·艾利斯神情凝重地盯着瞄准镜中的繁茂枝叶。
“等着!”宋衡应道,可他已经和得文·夏芝的距离拉近至一个算不上安全的距离,他来不及开枪,得文·夏芝直接反手摁住了他的手腕。
只来得及感受“咔嚓”的错位脆响,剧痛便自宋衡手腕表皮处深入了骨髓——得文·夏芝直接扳断了他的手腕!
手枪不受控的从宋衡的右手指尖滑落,他没有多想,左拳攻击得文·夏芝的面部,提腿去借力希望绊倒对方,然而得文·夏芝同样左臂以肘击挡住宋衡的攻势,后退一步,令宋衡下盘的攻击落了个空,被得文·夏芝死死制住。
宋衡却并不挣扎,甚至用仅有能活动的左手缠上了得文·夏芝的手腕,不顾平时所谓的Alpha与Omega性别有差,紧贴住他,大吼道:“开枪!”
令下同时!乔·艾利斯扣下扳机,子弹朝着宋衡与得文·夏芝重合的坐标冲去。
不出意外的话,在没有其他外力保护或者是精神海的阻隔下,这枚被改良过的军用狙击子弹可以爆发出惊人的穿透力,透过宋衡的身体而穿过得文·夏芝的心脏!
噗——宋衡的胸口开出绚烂的血花!
在他意识被系统强制抽离的前一刻,他觉察到了后背浮起熟悉的感觉……精神海!得文·夏芝对同频共振的适应期,居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短暂!
完了……
脱离的前一瞬,宋衡如是想。
乔·艾利斯看不见盲区后的景象,他只能看见一角弧线似的血雾扑撒到了路面,画出了水墨丹青中零星的泼墨梅花。
现在的他无比后悔自己竟然为了所谓的穿透力与高活力选择了手上的这把重型狙击枪,如果早知会面临这样严苛的盲狙场合,他更应该选择拥有另一款瞄准镜拥有更为优秀热成像技术的轻型枪械。
“辰钩”,确认阵亡。
结束了吗?
乔·艾利斯愣愣地借着瞄准镜观察着眼前的景象,他在等着有人或者零能通知他,通知目标已死亡,任务一结束之类的话,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微风轻拂,他却只能听见风过草叶的沙沙声。
不,没有结束。
失败了,以宋衡自杀式般的定位牺牲所换来的一枪,失败了;而他,击毙了自己的战友。
这个认识所带来的是滔天般的挫败感——使得乔·艾利斯作为Alpha天性的好战与自信被鬼魅般的得文·夏芝击溃。
他的喉结剧烈的上下耸动着,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热,雾气蒙上了清晰地瞄准镜,他在强迫自己冷静,握枪的手不自主地发着抖。
“我……”
“‘草莓慕斯’,如果我是你,我应该来不及想其他。”
与宋衡关系最为交好的竺平安的声音自终端联络传入了他的耳中,现在的他没有素日的嬉笑玩闹,更没有手足无措,相反,十分冷静。
竺平安:“主要战力与统战指挥成员几乎全灭,此时你占据最高点,把握了我们的制高权,所以‘蝉翼’命令你……”
“保护好自己。”
竺平安抽出自己的枪支,上膛;同样行为的还有钟成嘉。
“‘橄榄叶’可提供配合。”阿纳斯塔西娅摁住自己的突突发胀的太阳穴,哑声道。
竺平安停滞了片刻动作,低声:“收到。”
他们确实是技术类兵种、医疗类兵种,于战场之上,他们甚至可能并不处于一线正面交锋的场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法上阵杀敌。
他们是医疗者,破译者,通讯者。
同样,他们是军人-
加德纳欲言又止,几度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道:“败局几乎已经成注定了,真的不需要叫停了吗?”
“你问我?”喻柏花好笑地看向了加德纳,“可蔚起才是他们正式的责任教官,他既然都没有叫停,那么说明一切都还在他的教学计划中,我没有资格叫停他的课程。”
“他们入学不过半年,这批孩子几乎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极限了。”加德纳没有反驳喻柏花的话,只是无不可惜,“这样的统筹配合,在同龄人中,都很难得……”
不等加德纳说完,零的通报声响起:“‘橄榄叶’,确认阵亡。”
可与加德纳相反,作为Omega女性的喻柏花没有半点不忍,她用一种不符合于常规社会对她印象的强硬语气说:“他们需要一场失败。”
“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零:“‘破译专家’,确认阵亡。”
加德纳沉默半饷:“我以为,你会比我先心软。”
喻柏花淡淡:“那是你对我的误解。”
零:“‘蝉翼’,确认阵亡。”
现在,几乎只剩被同频共振重度影响的残兵了。
“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加德纳话锋一转,和喻柏花换了个讨论点,“这么个打法,就不怕以后一蹶不振了?”
军校并不是不会磋磨这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相反,教官与学生交手,时长会保持着一定的高度差距;既不会让初涉军旅的学生过于自负不可一世,也不会过分打压他们的信心与锐气。
可一个班被一个人全歼,这打击可不是说说而已。
“正好。”喻柏花乐呵,“早点换个学校换条路,现在回退学回去还来得及参加下一届升学考。”
加德纳扶额:“真是语言的艺术啊。”
零:“‘山茶’,‘赫斯提亚’,确认阵亡。”
喻柏花抬眸,继续注视着不断减员的战场,低声:“你说,是什么给这些小狼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底气,敢连续逼走三个文学老师的。”
加德纳神情一怔:“你和蔚上校……”
“我们并没有交谈过,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喻柏花轻笑出声,“在我们的母语之中,有一句谚语——‘柿子就挑软的捏’,但加德纳,在常规情况下,作为一个军人,你会通过天生优势的信息素,对你要保护的群众施压吗?”
素来笑意盈盈的加德纳却在此时严肃道:“不会。”
喻柏花:“为什么。”
加德纳:“因为不应该。”
零:“‘八芒星’,确认阵亡。”
喻柏花:“你是属于实战课的专业教官,所以可能对选修课那边师生矛盾并不太清楚,也不太关心。”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但同样是Omega,他们却能对Omega的教官保持尊重,甚至他们并不知晓当时旁听课程的蔚起是由Alpha而二次分化。”
零:“‘申时’,确认阵亡。”
喻柏花:“而相反,他们却对中央大学所外派来的Omega文学教师偏见重重,施加以明面之外的几乎一切压力。”
零:“‘提尔’,确认阵亡。”
喻柏花:“因为什么?是因为那些文学老师所教授传达的文学类作品是他们眼里连一颗子弹也挡不下来的废物吗?还是因为那些文弱秀气的书生在他们眼里犹如草芥?”
零:“‘古尔维格’,确认阵亡。”
加德纳从这位Omega的女中校眼底看见了浓厚的“怒其不争”的意味来,她说,“人类文明体系构筑至今,谁给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
零:“‘赛特’,确认阵亡。”
喻柏花:“慕强并不是错误,是天性。”
零:“‘萨图尔努斯’,确认阵亡。”
“但天性本能不是挥刀向弱者的理由,不是恃强欺凌的说辞,更不是轻蔑他人的借口。”喻柏花讥讽道,“星际联盟的军校一流学府,中央军校的优秀学子?呵,说出去丢谁的脸!”
零:“‘草莓慕斯’,确认阵亡。”
喻柏花:“只要一天不把他们这种思维给灭掉,他们一天就算不上真正的军人。”
零:“全员阵亡,任务失败。”
零:“本次击杀任务失败,系统评分与详情数据已发送至13级-10班全体学员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伴随着零的判定语言落下,全息环境的模拟场景开始破碎消散,模拟舱内的学生们逐渐苏醒,意识回笼至身躯。
但这次的他们没有了往常时候的兴致勃勃,互相交谈彼此的打分成绩,打趣有的人啼笑皆非的失误。
不同于往常,此刻在场几乎每个人都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情绪低落的低垂着头,死死攥着发白的指节。
喻柏花收好了自己刚才的不满情绪,负手上前,环视一圈:“大家很沮丧?”
学生们不敢去看这位负责了他们半年实战授课的Omega代理责任教官,更不敢对这位最后一天上他们实战课的教官有什么异议,只是低声讷讷:“喻教官。”
“今天,是我的最后一次参与你们统战指挥以外的实战类授课。”喻柏花并没有多管在场众人的情绪,“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最后一个紧闭的模拟舱舱门打开,一道挺拔干练的身影走出了舱门,身量高挑冷峻,军装端正笔挺。
众人在看清了来人后,无一不是脸色苍白;不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的人,本该是刚才随着虚拟场景一同删除的虚拟人物,以个人之身将他们全部歼灭的得文·夏芝!
“他,他……不,居然不是AI虚拟角色!”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说道。
也不怪他心态会崩,如果是被NPC给全歼了,他们可以自我安慰是副本任务难度太高,系统对NPC加成太强;可现在告诉他,对方不是什么系统NPC,也没有任何人工智能操作,就是一个真人,完虐了他们一群菜鸡!
这差距已经不是单纯用资历所能拉开的沟壑了。
喻柏花:“把仿生面具摘下来吧。”
他抬手摘下了自己领口脖颈出贴上的黑色小贴片,露出了原本的真容。
他的五官相当的清癯优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得文·夏芝颇为亲和宽宥的璀璨蓝眸,他漆黑的凤眸虽然明亮如旧,却冷冽清寒,连对视似乎都渗着冰凉。
在看清他眉眼的同时,宋衡蹙起了眉,不止是他,在场许多有文学选修课的学员都不约而同的心头一震。
那位选修课上旁听的上校!
“介绍一下,蔚起上校。”喻柏花说道,“你们的新任责任教官。”
第23章 觉察
下午四点,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素常又普通的下午,难得的是天气出奇的好, 世界好像都被浸润在懒懒洋洋的日光里, 似乎暖金色与影灰色交织的线可以丈量一切, 切割一切。
而简秀, 他的怀里抱着厚厚的书本与盛满了点心的纸袋,穿过了水杉湖畔, 穿过了绿茵小路, 这期间, 他一直在保持着终端的语音联络。
“妈妈给你送了你林姨做的点心,有你前几天搬去学校以前,说想吃的柑橘曲奇饼干, 还淋了白巧克力。”颜姝柔和溺爱的嗓音从简秀的音频联络终端里传来:“拿到了吗?”
“拿到啦,我正在吃呢。”答应着的简秀嘴里还叼着半块饼干, 眉眼轻松欢愉得像是一只叼着小鱼干小跑的猫儿。
“林姨还给我塞了柿子卷儿和荷花酥, 我带了一些去当下午课间的零食。”
颜姝:“换了学校, 上课还习惯吗?”
“习惯呀,这里的老师们人都挺好的。”
简秀咽下清爽不腻的柑橘曲奇:“有一个星球地理勘测课程的老师天天和我吐槽, ‘一帮小兔崽子,个个都是全息地道紧急逃生都可以往悬崖上跑的极品, 还指望他们看懂机甲操纵的基础地图信息’。”
“看来天下老师都一样了。”颜姝失笑。
简秀:“是啊。”
和简秀闲聊多时,她微滞半秒,转而问道, “中央军校是以培养军人为主……那,那其他的人呢?相处着适应吗?会不会不习惯?”
闻此,简秀的眉梢颜色淡了下来, 眸光闪烁,眼睑低垂,轻笑:“都很好啊,妈妈。”
颜姝只能呢喃低唤:“阿秀。”
简秀从怀里的食品打包纸袋里翻出了裹着奶油糖霜的柿子卷,蜜似的诱金色,撕开包装,浅浅的咬了一口:“妈妈,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颜姝沉默不语。
“他同意了吗?他愿意吗?他父母又同意了吗?”简秀将自己的目光放向了远方,定格在了湛蓝天空下肃穆的实战科教学区,“原来,妈妈也是吗?我还以为只有爷爷和爸爸呢……”
颜姝叹息:“最近有在按时吃药吗?”
简秀:“有的。”
颜姝:“两种药都在吃?”
简秀顿了顿,坦然自若:“……两种药都在吃。”
颜姝辛苦筹措的话好像被简秀这样绵软顺从的态度给堵了回去,这样乖巧,仿佛没有一丝锋芒,全盘接受,雪白孱弱如菟丝花般。
可不该是这样的,真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知晓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天性的颜姝内心滋生着某种名为“愧疚”的阵痛。
“阿秀,有什么想告诉妈妈的吗?”颜姝觉得自己在哄一个委屈不显不露的小孩,“可以说的,可以和妈妈说的。”
简秀细细品味着舌尖上奶油和蜜柿融汇的丝甜,放任这样的味道在口腔里打着转儿。
他说:“妈妈,不要逼他。”
也不要逼我。
此时此刻,面对简秀,颜姝终归是无奈温和的微笑,软下了语气:“好。”
与颜姝挂断联系后,简秀眼神澄净,安宁地抱着怀里的书与点心,整理呼吸片刻,才继续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与似乎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
“简老师。”不远处的月桂树花坛下,坐着两个学生,其中一位望见了简秀,和他打着招呼。
向他招手的棕发青年没什么印象,他身旁的那一位捏着饮料凝视着他的红发的青年简秀倒是很熟悉——亚希伯恩·康纳。
此时的亚希伯恩没有了此前的张扬散漫之气,眉宇拧起,唇角青白紧抿,整个人的风采都黯淡了不少,像是初生的火焰的被狠狠地浇了一桶冷水,木炭灰白,连火星沫儿都熄干净了。
简秀看了看时间,也不急着往教师办公室赶,不慌不忙地走到两人跟前,伫立于神情失落亚希伯恩的面前,微笑着问候:“下午好啊,康纳同学。”
不知怎么的,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刚刚和他打招呼的棕发青年就细微的颤抖了一下。
亚希伯恩抬头仰望着低头浅笑盈盈的简秀。
奇怪,明明空气里原本溢满了风与月桂的气息,但他来了,好像橙花才是重心;亚希伯恩如是想着。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阳光温柔,照彻了简秀背后水蓝如洗的天空;明亮的颜色倾泻而下,被月桂树的簇簇拥起的枝叶画成光影交织的浮花,流动着从这位清隽如圣者的年轻教授身上渐次盛开。
而他,便是那位抬头仰望的朝圣者。
亚希伯恩心尖一酸,低声唤道:“简老师。”
简秀无意深究他情绪低落的原因,只是将手里的点心袋子递了过去:“你们吃吗?有柿子卷儿、荷花酥,柑橘曲奇。”
“荷花酥……是这个单独用透明小盒封好的吗?”乔·艾利斯对精致小巧的荷花酥尤其感兴趣,好奇的探过头去,难以置信的说,“真的是荷花的花样?这真的是酥类点心吗?。”
“真的,而且是手工做的。”简秀含笑解释,拈出一块,塞到了没好意思伸手的乔·艾利斯手中,“尝尝吧,如果不合你们的饮食口味,这里还有柑橘曲奇。”
“谢谢老师。”乔·艾利斯耳尖有些泛红。
“康纳同学?你不吃吗?”简秀看向了亚希伯恩。
“谢谢老师……”亚希伯恩拿起了柑橘曲奇,撕开简单的包装,“……老师可以直接叫我康纳就好,或者亚希,我的朋友和家人都这样叫我。”
“还有我,还有我!”刚把荷花酥咽下的乔·艾利斯凑上来笑道,“简老师可以叫我乔,东部星区的同学们一般都这么叫我,他们似乎很喜欢单音节的名字。”
“我明白。”简秀坐在了他们两的身旁,为乔·艾利斯答疑解惑,“因为对于名字的翻译大多采用音译,而你们中大多人都名字音译成中文可太考验人了些。”
“简老师。”被一块荷花酥收买的的乔·艾利斯狗腿子属性上线,无不感动的表衷心,“你放心,我以后上《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课,一定会把屏蔽贴贴好的!”
亚希伯恩扶额:“……白痴。”
简秀乐不可支:“不用,我是Alpha。”
“对了,老师你居然是Alpha。”瞬间认清楚了现实的乔·艾利斯突然神情幻灭,喃喃自语,“而蔚教官居然是Omega……果然,世界很大,是我无知了。”
“蔚教官?Omega?你们的教官吗?”简秀眸光顿时一凝,难得的追问,“是蔚起上校吗?”
乔·艾利斯:“简老师,你认得蔚教官?”
“简老师?”亚希伯恩也将问询的目光投向了简秀。
“认识,算是朋友。”简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不知缘由,他想到了邀约蔚起共进午餐的那一天,两人在无人的教室里针锋相对,以及最后阴差阳错,殊途同归,他们还是一起享用了本被拒绝的一餐。
同期二次分化的订婚对象,施救者与被救者,怀疑者与被怀疑者。
简秀暗自苦笑,大概……算是朋友吧。
思忖着,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习惯性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继而问道:“蔚上校是你们哪一方面的教官,责任教官吗?还是任课类教官?”
“责任教官。”亚希伯恩回答后,他皱了皱眉,敏锐地觉察到了简秀对于蔚起重心几乎是压倒性的偏移 ,这个认知让他的胸口闷闷的发疼。
从提及蔚起开始,简秀的嘴角一直真心实意地保持着弧度,不同于此前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他笃定的说:“他是个很优秀的军人,也会是个很好的教官。”
“额……优秀,确实,第一次上课蔚教官简直是……”乔·艾利斯神色发苦,但话还未说完,他就立马把所有的声音堵回了喉咙里,然后挣扎的拧成了另一番模样,“……和蔼可亲!对!和蔼可亲。”
和蔼可亲?简秀有些古怪的想,这可不像他印象里的蔚?*? 起。
“那个……教官好!”乔·艾利斯结结巴巴地问候道。
不等简秀转头,他忽然感觉到了落在身上的日光陡然黯淡了不少——有人站在他们面前,而他嗅到了白檀的香。
简秀转过自己的视线,抬起了头。
墨蓝色的挺括军装率先闯入了他的视线,然后是严谨到连内里的纽扣都扣到了第一个的衬衣,最后,是疏寒冷寂的凤眼。
是蔚起。
虽然简秀教授文学课程,可其实,简秀是个毫不质疑的唯物主义者;他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什么神明指引相遇的那一套。
但不知是什么想法与情绪在他心底作祟,他有些好笑的想,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定律,他们在讨论着蔚起,结果蔚起真的出现了,那……这又是不是算一次真切的缘分相近的巧合呢?
蔚起的表情依然是清清淡淡的,问候道:“下午好。”
此话一出,亚希伯恩嘴角被自己咬成了青白色:“……”
而乔·艾利斯则是直接打了个猛烈的寒战,差点往强行镇定的亚希伯恩背后钻,他哆哆嗦嗦回道:“额,啊……下,下,下午……午好,教官。”
谢谢!托上节蔚教官实战课的福,他已经快对“下午好”这个词有重度PTSD了!
只有简秀眼底溢彩流光,他仰起头,真诚地笑着说:“下午好,上校。”
月桂树下,弥漫着树干通身浓郁的芬芳,醇郁而厚重。
可简秀却只来得及为白檀而心旌动摇。
简秀从怀里拿起了一块柑橘曲奇,抬手举起道蔚起的面前:“上校,吃曲奇吗?柑橘的曲奇,用了新鲜的柑橘片烤成的,还淋了白巧克力,很好吃的。”
橙花香有些悠然和自得。
蔚起其实无意恐吓这两个今天已经在课上饱受打击的学生,甚至在他没有走近之前,他对简秀身旁的两个Alpha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关注,只是靠近后,才发现是自己班上的亚希伯恩·康纳与乔·艾利斯。
对于蔚起来说,他只是恰好途经,他在还未行至此处时,便已经闻到了简秀走过后、空气里所残留的橙花香——没有那么香甜,反而透着一点点清苦。
早在简秀所上第一节课结束,二人在清醒状态下近距离的接触后,蔚起就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其实从他和简秀初遇时他就隐约有所感觉却不明晰的一件事。
信息素。
蔚起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却隐隐意识到,也许是源自于二人的信息匹配度的原因——他与简秀自身的信息素,互相对于对方来说,都要高于常人的敏感。
虽然曾经听父母提过他与他的订婚对象的信息素匹配度在基因检测时就呈现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高契合度,他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论是对对方信息素的感知,还是对方信息素在自身的滞留,白檀与橙花的每一次汇聚,都呈现出不正常的水乳交融,依依不舍;这是一种极度反常的生理现象。
尤其是在简秀情绪有大幅度的波澜转折时,蔚起可以透过信息素的气息判断他的情绪色彩,而这,仅限于简秀。
想来,反之亦然。
蔚起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靠近这里,靠近这棵月桂树,靠近简秀。
他本可以在接触到那抹雅致的橙花香时及时抽身离去,换一个方向前往教学楼。在医院给他的检测结果没有出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方向以前,他应该离这种打破他精确严密的不安定因素越远越好。
但蔚起却被橙花馨香中的一缕苦涩给绊住了脚步。
简秀,在难过。
第24章 懵懂
“不准备去上课吗?”蔚起接过简秀递来的柑橘曲奇, 并不急着撕开,问道。
他其实只是在问简秀,但是也许是蔚起对学生们造成的心理阴影太强大, 又或者是旁边的乔·艾利斯精神太过于紧绷, 他“唰”的一下就笔直的站立起来, 还感情深的不忘将没反应过来的亚希伯恩给一起拽了起来。
“你……”亚希伯恩一愣。
乔·艾利斯姿态挺立, 端正得就差当场给蔚起行一个军礼,字正腔圆:“对, 教官, 您说的对!”
蔚起:“……”
乔·艾利斯:“快上课了, 我们去上课了!”
“……嗯。”原本是在问简秀的蔚起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我……”亚希伯恩还想说什么。
“好的!”但乔·艾利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得到蔚起首肯以后,乔·艾利斯直接拽着亚希伯恩就匆忙疾走而去;那背影, 看上去似乎不比落荒而逃好多少。
“下节课不是晚课吗?”亚希伯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下午已经没课了。”
乔·艾利斯宁死不屈:“现在有了!”
简秀惊叹于乔·艾利斯以“走”来逃跑的速度, 他遥遥目送着他们两人匆忙又慌张离去的情态, 忍俊不禁:“扑哧!”
等笑够了, 简秀才一边抬头一边擦去了眼角被笑出的泪渍,姝丽的眉眼间盛满了莞尔狡黠, 衬得那颗嫣红的泪痣泛着晕色,仿若白水浮桃花。
他凝望着蔚起, 说:“上校,你好凶啊。”
“开心点了?”对此,蔚起并不解释。
简秀眉梢一扬:“开心啊, 怎么不开心了?”
“嗯。”蔚起不再多言,撕开了柑橘曲奇的包装,轻咬一口, 橘子的果香与糖霜的细甜在唇齿之间聚拢,慢慢咀嚼后,他认真地说道,“谢谢,很好吃。”
“那上校,可以坐下来吗?”简秀献宝似的晃了晃自己怀里的点心,“点心太多了,天气又这么好,就陪我吃一会儿点心,好吗?”
被形容为“好凶”的蔚上校并没有回答,容色沉静,却姿态坦然的坐到了简秀的身旁。
蔚起的默许太自然了,令简秀萌生了一种这个人其实非常纵容他的错觉。
这个想法使得他胸口一烫,简秀匆忙的低下了头,又摸出了柿子卷儿,继续递向了蔚起:“柿子卷儿也很好吃的,我从小就爱吃,用奶油裹着的坚果碎会很香。”
“嗯,谢谢。”蔚起依旧是道了谢,接过了透着柿红色的蜜果奶油卷。
简秀用目光描摹着蔚起半垂着首,睫羽震颤的模样,浅浅的光缭绕成柔软的线条,画出这位年轻的军官冷淡好看的侧脸。
他专注的注视着蔚上校安静的吃完了柿子卷儿,心涧潺潺,流淌成河。
简秀其实希望上校可以不要那么一丝不苟、点水不露;最好是可以再不小心一点,雪白色的奶油或者糖霜能够在不经意间,染上他淡色的唇角。
当然,简秀知晓,即便真的如此,他也不可能抬手去替蔚起擦拭,那样太逾矩了。
他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的话,他应该就可以用更亲密一点的语气,再放软一点语调,告诉蔚起,“你的嘴角沾上奶油了,上校”。
对,只是一句话而已。
一句……寻常而柔软的话。
可惜没有,什么都有没有。
简秀略带奶香甜意的遐想注定是子虚乌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形容规整、井井有条的蔚起面前约等于零。
蔚起吃完了柿子卷儿,嘴角干干净净,他颇有涵养的将透明的密封袋折好,准备一会儿扔进公用的垃圾桶,整个过程行云流畅,指尖连一星半点的糖霜都没粘上。
简秀眼角微睐,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荷花酥:“还有荷花酥。”
蔚起再次接过:“谢谢。”
其实这委实算不上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互动,他们两人,一个递着点心,说这个好吃,另一个接过,礼貌地道谢;此后,几乎再没有了更多余的闲谈。
偏偏就是这样本该单调且索然无味的某一刻……也许有那么一秒,树影婆娑一瞬,和风拂过一刹,或者只是一念而起之间,简秀觉得,自己好像和蔚起之间横亘着的边界消失了,悲欢一渺。
“上校。”他轻声唤着,问道,“你为什么要过来呢?”
“你又为什么要难过呢?”蔚起不答反问。
“我没有难过。”简秀眸光轻烁。
“嗯。”蔚起没有揭穿,只是嗅着空气中,橙花还未来得及彻底消弭的香溢纯净的苦涩感。
他下低头,素白的手中还拈着那枚精巧细致的荷花酥。蔚上校垂落的目光太深邃太平和,落入了简秀眼底,竟有某种佛前拈花的宁静禅意。
蔚起只是在想简秀的问题。
为什么要过来呢?
迄今为止,他见过他几面?
医院,花店,公寓,教室,餐厅,以及现在——月桂树下;六次,而这六次之中,两次只言片语,两次不欢而散,还有两次……他都选择了留下。
其实之于蔚起,现在的简秀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譬如二者不约而同的二次分化,譬如极高却尚且不明的信息素契合度,譬如他高度敏锐却又重度缺陷的精神海。
是什么令他暂且将这些按下不表?是因为简秀看上去太孱弱了吗?
不,不是的。蔚起非常清楚,简秀这个人是敛藏有锋芒在的。
他远远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外在那样柔弱无害;不论是在蔚起质疑下的淡然反驳、不落下风,还是课堂上的侃侃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都潜伏着简秀的锐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蔚起半生军旅,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简秀,不露圭角,却唯独在蔚起面前薄弱了防范,愿意让他看见他骨子里真正无拘不驯的一面。
很轻,很淡,稍纵即逝。
没来由的,简秀让蔚起想起了拿着娃娃的小艾琳,被苏珊抱在怀里打滚撒娇的花花,还有遥远的第九星轨,玫瑰之环上,悬命一线的……蔚起蓦然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不再去想。
不再去想他为什么会过来。
蔚起吃完了荷花酥,说:“也许,是点心太好吃了吧。”
简秀的笑意更深了,他忽然像个天真大方的孩子一样,直接自己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塞进了蔚起的怀里:“那都送你啦,上校。”
蔚起猝不及防地被他这直白坦率的热切给撞了满怀,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刚想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他们民族的文化里,面包和盐代表着珍贵诚挚的友谊。”简秀打断了他,双眸熠熠生辉,“于是,他和我分享了面包和盐。”
“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习惯。”蔚起说道,“是北部星区的朋友?”
简秀:“嗯,你知道?”
蔚起:“曾经有个北部星区的军官告诉过我类似的话。”
简秀点点头,不再深究细问,继续道:“在斯拉夫的民族文化中,一起分享了面包与盐,那么就代表双方成为了朋友,我现在没有面包和盐,但是我邀请你吃了点心和糖。”
简秀自顾自地胡思乱想,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本质上都是淀粉和调味品。
“仔细想想,我们都是东部星区的人,而我们的民族有着以茶代酒的习惯。”他继续依靠着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蔚起瞎掰着歪理,但语调极为认真、恳切,“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就用点心和糖代替面包和盐。”
简秀:“那样的话,上校……我们可以算是朋友吧。”
蔚起并没有立刻对他做出回答,简秀也不催促,等待在他的回答;二人之间的声息顷刻就静了下来,连呼吸都顿住了。
可他们缄默不语,世界却从不悄然无声。
物质不灭使一切无所遁形。
清风掠过,浮光跃金,白檀与橙花缭绕成无色无形的花束,次第含苞,在月桂树下盘踞于并蒂模样。
其实蔚起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反驳简秀言辞中百出的漏洞。
很简单,因为总有些东西是无可替代的,比如糖不能代替盐,一个是有机物,一个是无机物;比如点心不能代替面包,就像甜点摄入的养分终究无法代替人体对主食的所需。
但是他没有。
“是。”良久,蔚起听见自己说。
须臾,风止,花开。
有人心神游弋,有人懵然不知。
而眼前人笑颜明亮。
该去看看自己和简秀的信息素契合度检测结果了,他早就该去了……蔚起眼神冷淡清静依旧,只是借满怀的热烈颜色的点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他细微地摁住了自己的胸口,想着-
中央军校,西部餐饮区,安妮塔咖啡馆。
咖啡馆店门大开,微风穿堂过,拂动着装点店内的各色新鲜花枝轻轻摇曳。这是今天早晨才新换的花,刚才劳伦斯·琼才为他们喷洒了水雾,明媚的花瓣上凝结出透明的水珠。
今天下午的风很好,他一边为刚出炉、还散发着肉桂香的苹果派撒着糖霜,一边这样想着。
“太惨了,真的,我就没有上过这么绝望的实战模拟课!”这声音不大,但店内人不多,这一声惨烈的悲叹便显得尤为清晰,许是情绪太过饱满,惊掉了花上的露珠。
劳伦斯·琼只是无奈地笑笑,将烤好肉桂苹果派切成了四块,习惯性的在纯白的餐盘边缘处旁摆好精致玲珑的装饰花束。
中央军校餐饮区的店铺很少有人会这样正式的装点每日会大量提供的餐品,但他习惯如此。
刚刚发表完感慨的竺平安猛吸了一口奶茶,随即有气无力的趴到了桌面上,再也不想抬头。
可他还是侧过脸看向了还在观看复盘视频的宋衡,叹息一声:“宋衡,你已经复盘了五遍了。”
宋衡十指相扣,撑着自己下巴,盯着终端上的复盘画面,低声道:“还不够。”
竺平安:“我是让你休息会儿。”
“嗯。”宋衡点点头,却依旧没有停下来。
“额……其实如果你单独只做自己的课后汇报应该是足够了的。”阿纳斯塔西娅搅和着自己杯子里的焦糖奶茶,小声嘀咕,却不敢像竺平安那样打搅宋衡的思路。
“宋衡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课后汇报作业。”薇薇安无奈笑道,“他是统战指挥系,应该还在做全局的统战复盘。”
“啊——那我的汇报该写什么?”阿纳斯塔西娅这才悲伤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模拟实战课下来,她作为医疗兵,治疗量为零,唯一的药物消耗还是给自己注射的兴奋剂,最后就算想拼死一搏,也直接被毫不手软蔚教官一击送下线,如果不是事后零的复盘视频,她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全局所发挥的作用约等于零。
竺平安思考着:“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朝急救预警措施的方向写,那种情况,直接让医疗兵上,根本就是去送死。”
“没错。”薇薇安搅匀了自己面前茶杯中的红茶和牛奶,“那种情况,想要依靠医疗兵及时急救几乎不可能,预先做好自救措施更实际一些。”
“先生女士们。”拥有着浅栗发色的店长,劳伦斯·琼笑眯眯地端着四盘热气腾腾的肉桂苹果派放在了他们的面前,“打搅一下,你们的肉桂苹果派。”
“嗯?”阿纳斯塔西娅说道,“可是我们没有点苹果派呀。”
“我点的。”竺平安起身接过劳伦斯店长递来的四盘苹果派,第一份不由分说的塞到了宋衡面前,“今天太耗精力了,你午饭吃的也不多,还没到晚饭,先随便吃点垫垫。”
宋衡:“好,我一会儿就……”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悬浮屏骤然关闭,重启界面直接灰白,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他揉了揉眉心,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唯一一位可以办到这事的人……军用通讯信息技术专业的竺平安。
“先吃。”竺平安面无表情地关掉自己手边的悬浮屏,将餐具塞到了宋衡手里。
“抱歉。”宋衡握住了叉子,说道。
“没事。”竺平安安然坐下,切开了自己的苹果派。
薇薇安摇摇头,让自己大脑暂且休息,放空思绪,她接过了属于自己的苹果派,用叉子切下盘子之中巧克力夹心派的一角,目光却停顿在了白盘边缘的花束上。
在餐饮区的一众餐饮店面中,安妮塔咖啡馆的特色便是店长劳伦斯·琼会为每位用餐的客人的餐点提供一束小小的花束作为赠品。
客人可以带走,也可以留下,这样浪漫别致的服务风格虽然与中央军校的整体整齐严谨的画风不太相符,但还是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师生的偏爱——包括薇薇安。
但今天的花束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薇薇安:“劳伦斯先生,今天的花没有再扎之前那种款式的缎带蝴蝶结了?”
“因为换了一家花店。”劳伦斯·琼擦拭着手里的茶杯,解释道,“之前的花店歇业了,我想,这也许是一个新的起点,所以定制的花束也更新成了新花店的风格。”
薇薇安朝劳伦斯礼貌的笑道:“我其实还挺喜欢之前的缎带蝴蝶的,很漂亮,我收集了一盒。”
“是啊。”劳伦斯·琼赞同道,眼角弯弯,“它很漂亮。”
第25章 疯子
实验室医用壁灯明亮冰凉的惨白光线照亮了整个空荡的空间。
相较于解剖台上还散发着热度的黄绿粘液交织的模糊肉块, 一旁宽阔的金属质地桌面上,则是各式沾着粘液的医用解剖器械在毫无温度的光照下,散发出森冷气息。
然而, 同一张桌面之上, 粘液还未干透的解剖刀具的对面, 居然还放置着专业的酒具冰桶。银色冰桶装满了新鲜的冰块, 散发着嘶嘶寒气,正冰镇着一瓶包装还未拆解开来的伏特加。
温差之下, 细致的雕花酒瓶外壁上凝结出朦胧的一层模糊感, 仿佛温柔了酷烈的酒精。
一只苍白色、可见青筋的手将酒瓶利落地从冰桶里抽起, 在确认酒已经颇具粘性以后,满不在乎的晃了晃,随意将瓶身残留的水滴晃落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麻利地开瓶。
浸凉的酒液被咕咚咕咚的倒入了底部极厚的伏特加酒杯中,瞬间, 冰镇的白雾爬上了杯身, 顺着杯壁画出了北国风情的霜花。
那只手的主人是个有着白金发色的碧瞳男性Beta, 他的神情安宁,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杯中的烈酒;而幽暗深邃的目光却一直停顿于解剖台上, 定格于那一片的触目惊心。
好像他不是在面对虫族异形尸块粘液横流的解剖台,而是在欣赏某个派对之上偶遇的美人。
当执行厅总厅北部星区代表厅长, 米哈伊尔踏入这间解剖室时,就目睹了眼前这极具反差感的一幕,他不由得抽了抽眉梢, 一时语塞。
“阿纳托利。”他行至解剖台前,与男子相隔而望,“我记得你的老师是个对研究过程和成果都要求严苛到几乎病态的人, 他居然会容许自己学生在工作时候饮酒?”
“他确实不允许。”阿纳托利对米哈伊尔的疑问表示肯定,又喝了一口伏特加,“不过这种状况持续到了我学弟的到来,那不仅仅是老师最偏爱的优秀学生,而且还是一个格外漂亮精致的小Omega,我估计谁看见了他的眼睛心都会融化。”
米哈伊尔好奇:“所以你们老师看了他的眼睛,铁石心肠被融化了,然后心情大好,宽厚大量了?”
阿纳托利:“不,是因为我这位亲爱的小学弟在虫族解剖课的第一天,偷吃他妈妈为他早餐准备的豆包,被老师抓了个正着……当时他正咽下最后一口,而老师手里还拎着滴着褐色粘液的虫族样本内脏。”
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干笑几声:“听起来,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好了,不说这些。”阿纳托利摇晃着酒盏,将酒中的残液一饮而尽,“该说说正事了。”
他放下玻璃酒盏,背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另一处实验台前,冰绿色的瞳孔倒影出他所能复原提取的所有生物切片采样。
而它们,全都来自一位叫做苏珊·罗莎的女士。
他低声道:“她在被长期摄入伊维格-9号试剂的同时,也相当长一段时间被配合摄入了大量的干扰剂,DNA不可逆损毁,想要单纯从遗体入手,完全一比一复原她原本的所有生物信息,难度极大。”
“而现有的生物信息,尤其是大脑,大部分,已经是被九号试剂污染过的。”
米哈伊尔走上前:“那苏珊之前在星联公民医疗卫生系统中的生物信息呢?可以通过这个比对反推吗?”
“很难,医疗卫生系统里所针对的是个人身体健康方面的生物信息存储,单从这个方面出发,与苏珊有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以上身体状况高精度重合的人,在整个星际联盟,我起码能给你找两亿个。”
米哈伊尔拧起眉头:“那……”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阿纳托利重新将米哈伊尔带到了解剖台前,为他拿起了一杯新的玻璃酒杯,将冷冽的酒液斟满。
阿纳托利把盛满伏特加的酒杯递入了米哈伊尔的手中,然后再为自己再倒了一杯。
“根据两版九号试剂的对比来看,我们发现优化版的九号试剂不仅仅单纯只是药物提纯纯度更高。”阿纳托利自顾自地和并无此意的米哈伊尔碰了个杯,“受注射者的精神海催动方向有了更强的增幅。”
米哈伊尔:“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强化精神海还能强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