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想歇了。”
黎靖北微微一顿,浅笑着应了声“好”,随后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男人的脚步声很沉,行走在客栈的过道上,发出“吱吱”的响动,一下又一下,如钝器般捶打着她的心。
就在他即将转去回廊尽头时,唐璎“唰”一下推开了木门,急声叫住了他——
“陛下!”
听到她的呼喊,黎靖北蓦然回首,一袭玄衣,身姿如松,容颜如玉,清俊的眉眼间凝满了疑惑。
唐璎望着他,鹿眸弯弯,颊侧浮起浅淡的绯红。
“——陛下,恭贺新禧,福星高照。”
说完祝辞,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便“嘭”一声关上了房门,随后转去床榻间用锦被蒙住了头。
等了足有一刻钟,走廊尽头的脚步声才再次响起。
待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唐璎松了一口气,忍住胸中莫名的悸动,信手拆开了那封卯时尚未来得及翻看的私笺。
私笺用的是都察院的信纸,端口却并未留下官印。
唐璎眉宇一凝,莫非是任轩那头有消息了?
她摊开信纸,直接跳到落款处,却发现寄信之人并非任轩,而是陈升,胸中顿时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目光往上,一行行读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眼泪便已沾湿衣襟。
今夜注定无眠,唐璎并膝蜷缩在靠枕旁,双手紧抱着棉被,就这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垂坐到深夜。
更多的眼泪扑簌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一盏明灯吸引了她的注意。
望着明亮的火光,唐璎鹿眸微闪,随后似下定某种决心般从床上起了身,裹着斗篷下了楼。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阿璎,恭贺新禧,岁……
咸南宵禁极严,唯有上元、除夕、和正月初一这三日是不设禁的,百姓们可于夜间上街游玩。
年初一的夜晚,锦州的街市上人头攒动,灯火簇烈,轻烟渺渺,樊楼错落,犹如仙境一般。
寅时三刻,花灯摊附近走来一名公子。
公子一身银灰色大氅,姿态矜贵优雅,五官端秀却不失英气,狐眸妖娆媚惑,眸色却沉若深渊。
他就这样垂眸驻足于华灯之下,肌肤胜雪,红痣潋滟,自有一番清华冷韵。
“——紫荆山在哪儿?”
与以往那些问路的旅人不同,公子的语调显然称不上客气,反而透着高位者的冷漠。
眼前的贵人衣着华丽,眉宇轩然,花灯老板不敢怠慢,弯腰为他指路。
“穿过对侧的两条街,往东再走三里就到了。”
公子点头,简短地道了声“多谢”,顺手扔下了几粒铜板。
转身时,目光微微一顿,落到了一盏祈福用的白灯上,眸中泛过柔色。
朱唇微启,言简意赅的吩咐起老板:“来一盏。”
老板爽快地应了声“好嘞”,便准备替他包起来,却被身后的女儿阻住。
春娘走上前,朝面前的公子浅浅一福身,柳眉微弯,润眸含羞地推荐道:“公子若是喜爱这盏骰子灯,且在此处稍待,我去库房为您寻些更好的,您……”
话还未说完,便被黎靖北冷声打断——
“不必了,我要题字,素白的即可。”
好意被拒,春娘微微有些失落。
眼前的公子美则美矣,却总是惜字如金,让人难以接近。
饶是如此,他只消往这儿一站,便是什么都不说,也足以令天地失色。
目光落在公子清隽的眉眼上,春娘面颊羞红,一颗心砰砰直跳。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颤声道:“此去紫荆山,公子可有女伴?”
“——没有。”
黎靖北微一思索,抬眸续道:“夫人在山中放灯,我去寻她。”
说罢便付钱走了。
听得“夫人”二字,春娘眼中的清光彻底熄灭了。
花灯老板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柔声劝道:“春娘莫伤心,俊俏的郎君多的是,咱不缺这一个!”
春娘摇摇头,眼眶微湿,鼻腔内一片酸涩,胸口处升起一股莫大的怅然。
她明白父亲所言不过安慰之辞,可方才花灯下那惊鸿一瞥,终究是入了她的心。
闹市繁华,人流如梭,郎君矜贵如斯,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见不到那位眉眼如谪仙般好看的公子了。
花灯老板见不得女儿难过,拍着她的肩背就是一通分析——
“方才那公子自称有家有室,可春娘你想啊,今日可是年初一,他夫人却不在身边,依我看,八成是跟人跑了。你别看他自己穿得人模狗样的,好点儿的灯都不舍得给她娘子买,偏挑那素白的,平日里指不定得多抠,嫁给这种草包只能一辈子跟着受苦……”
话音落,黎靖北脚步一顿,面色微沉。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耳力极好,方才那花灯老板的话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
“他方才是不是还问我紫荆山的方向来着?”
见女儿点头,花灯老板眉飞色舞地“啧”了一声,越说越起劲儿。
“那山啊,可是出了名的偷情圣地。每回逢年过节,便有不少野鸳鸯上山偷欢,那叫一个干柴烈火,殢雨尤云。你看他方才那副冰冷的模样,八成就是跑去山上捉奸的”
闻言,黎靖北的脸色更沉了,妖眸若刀,泛着凛凛寒光。
只稍稍一顿,便迅速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巍峨的紫荆山上,天灯成海,柔雪盖地。
打远处走来一名提着白灯的男子,身姿颀长,步履矫健。
男子左顾右眄,倏忽间,目光落到雪丛中一名红袍女子的身上,缓缓停住了脚步。
“姑娘怎么一个人?”
寒风刮过,山间草木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
唐璎闻声回眸,却见黎靖北一身华贵银氅,明眸皓齿,眉眼含笑,俊美风流。
心头微微泛起讶异——
她走出客栈时,天子卧房的油灯分明是熄着的,此刻已近卯初,他竟还未歇下?
天上灯火辉煌,明光瓦亮,今夜的黎靖北格外俊美。
都说灯下看美人如月下看花,唐璎深以为然,虽然那美人是个男人。
美人手上提着一盏灯,灯面儿上似题了字,夜太黑,她有些看不清。
目光落到美人如玉的面庞上,唐璎微微一怔——
“陛下心情不好?”
黎靖北黢黑着脸,淡淡“嗯”了一声。
说罢,他又朝四周看了看,目之所及,皆是卖灯的老人和往来祈福的女子,并无“野鸳鸯”的身影,不由容色稍霁。
唐璎鲜少见到黎靖北这般情绪起伏,方想关心一二,不妨他突然蹦出一句——
“被卖灯的老板说,家妻和人在山上偷情。”
……
方才那分别的一小会儿,他都经历了什么……
唐璎轻咳一声,素面微红,旋即压低了声音问:“陛下怎的寻到山上来了?”
黎靖北倒是面色坦然,垂首直言道——
“往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往人多的地方走。朕听闻紫荆山天灯成海,人流如织,便想来碰碰运气。”
言讫,他瞧了唐璎一眼,俊眸中泛起柔光,“你呢?不是说想早些休息吗?”
说起这个,唐璎就有些心虚,眼睫微微颤了颤,信口回了句:“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黎靖北闻言,目光落到她手中一左一右的两盏花灯上,狐眸微挑,眼神好似在说——
随便走走会专程出门买花灯?还题了字?
他虽未在言语上戳破,目光中偶然透露出来的揶揄反而让唐璎更为尴尬。
“我我想利芳了。”
她咽了口唾沫,说着就要将右手上那盏题了田利芳名字的花灯拿出来展示。
黎靖北抬手接过,温声道:“我帮你放。”
须臾,一盏橘黄的孔明灯乘风而上,载着暖融烛火,悠扬地飘向天际。
放完一盏,黎靖北又将目光挪向唐璎左手的那一盏。
他笑了笑,似是看出了什么,眸中泛起浅淡的柔光,沉吟片刻,却忽然转了身。
“朕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唐璎眸光微闪,神色间隐有动容。
——他总是这样,永远懂进退,永远不会让她难堪。
祈福尚未完成,她明明也是想让他离开的,不是吗?
可是
“陛下!!”
胸中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唐璎疾走几步上前,倾身环住了他。
手中的腰身结实有力,似滚烫的生铁,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指腹,烫得她脸颊通红。
倾身靠近时,她能感受到胸前的男人明显一僵。
男人很安静,低垂着眉眼未着一言,唯有一颗心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着,连带着她的一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竟比远处的爆竹声还要响亮。
她知道,他在等她开口,于是……
“今夜陈升来信说”
唐璎哽了哽,将头枕在他曲线优美的脊骨处,眸含悲切——
“宋大人殁了。”
说罢,又颤抖着阖上了眼。
从仵作到都事,从巡按御史到副都御史,宋怀州始终是她为官路上的引路人。
迷惘时赠簪、受伤时赠药、结业时戴花,被贬时赠书,她入仕后的每一个重要节点,宋怀州从未缺席过。
而他自己,却在她即将平步青云时淡出了她
的人生……
读完陈升的来信,唐璎一宿未睡,就那样贴着靠枕枯坐到深夜。
寅初,窗外飘过的天灯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暖黄的一团,华光璀璨,明亮炽热,一盏接着一盏连接成海,载着放灯之人的思念扶摇而上,直达天际。
若是可以,她也想为宋大人点上一盏,祈愿冥福。
倏忽间,左手边的孔明灯凌空而起,飘了一会儿,又被迟来的寒风裹挟到更高处,融入暖黄的灯海中。
“——宋大人受刑的日子原定在开年之后。他年事已高,于此时病逝,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我还是”
唐璎吸了吸鼻子,续道:“很难过。”
她的眉宇间染着落寞,声音带了些哽咽,似忍痛的小兽般极力压抑着胸腔中的某种情绪,听得黎靖北心如刀绞。
他轻轻拿开唐璎环于他腰际的双手,回转过身,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似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昨日亥时,朕便收到了锦衣卫的奏报。”
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哑,穿梭在凛冽的寒风中,却温柔得醉人。
“据孙少衡所说,宋大人虽于狱中去世,却走得很安详,遗体被发现时,面上并无悲憾之意。”
此刻,似是再也忍不住般,唐璎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永远清楚她最在意什么。
山间的夜空繁星点点,灯影朦胧,耳畔是旷野的清风,偶尔传来几声树叶的沙沙声,让人仿佛置身于虚幻之间。
风停下来后,唐璎将头埋进了黎靖北的胸膛,就着他的大氅擦干了眼泪。
须臾,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不许说。”
黎靖北不解其意,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半垂着眉眼轻轻一笑——
“不许说什么?”
唐璎侧眸躲过,面色羞赧,垂眸急切道:“当然是不许说那句……”
——想哭就哭出来吧。
她永远都记得利芳噩耗传来那晚,黎靖北说完这句话后,她蒙头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的场景。
她哭得太过沉浸,声音之凄厉,犹如索命的厉鬼。隔日便有邻居前来投诉,硬说她家里养了头凶兽。为了街坊的安危着想,责令她尽快除之。
三里之外的街坊尚觉吵闹,一帐之隔的黎靖北想必更觉如此。可他偏就卧在脚踏上沉默地听了整夜,次日竟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那种致命尴尬的时刻,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天灯成海,繁星炽亮,一颗一颗点缀在静谧的夜空中,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而柔软。
唐璎踮起脚,轻柔地捧起黎靖北的脸,仰面吻上他的唇心。
两唇交接,一凉一热,微触即离,温柔而浅淡。
女子的樱唇贴过来的瞬间,黎靖北猛然一怔,眸中旋即闪过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后俯下身,垂眸加深了这个吻。
寂夜里,男子与女子身躯紧贴,气息交融,于这明净的灯海中平添了一抹暧昧。
唇齿交接间,一盏素白的骰子灯升入夜空,灯面上的题字隽永而深情——
“阿璎,恭贺新禧,岁岁平安。”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绝美北梁鸭,等您来……
翌日,天子一行人离开锦州,登船往兴中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唐璎心事重重,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到昨夜。
紫荆山上的那个吻十分突然,乃她冲动所致,心生惶恐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昨晚之后,她对黎靖北的心态起了很大的变化——
久未谋面时,她会担忧他,想念他,而当他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这样的变化令她欢愉,却也令她心慌。
为了寻得安心,她习惯性地将一切推远,随后再将自己封闭起来。
好在黎靖北其人知进退,懂分寸。见她心绪杂乱,遂未曾提及昨夜之事,亦未出言打趣,更未与她大谈将来。
如此,倒令她安心了不少。
他似乎总是这样,在她脆弱时悄无声息地贴近,在她抗拒时又自觉远离,永远以她的情绪和舒适度为先。
想着想着,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纷乱起来。
行驶过一段航程后,黎靖北突然将她叫去了天子舱,并叮嘱她在舱内藏好,以防刀剑无眼。
唐璎立刻会意,检查完门窗后便自觉躲去了黎靖北身旁。
黎靖北的直觉很准,北渡大凌河时,两人毫无意外地遭到了刺杀。
很快,甲板上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唐璎立刻俯身,作抱头状滚身趴伏在地面上。
凝神间,隐约听见窗外传来“咕咚”两声闷响,细听之下,似乎连船头的桅杆都倒了两根,不由心下一惊。
一抬头,却发现黎靖北正悠哉游哉地倚在床头饮茶。
茶雾氤氲着美人的眉眼,似真似幻,朦胧迷醉,愈发衬得美人如水墨画般隽永。
黎靖北这副悠闲的姿态倒让她莫名安下心来。
思及舒太妃临行前的示警——“雪天路滑,陛下当心脚下”,唐璎莞尔一笑:“这时机挑得可真好,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锦州的地界动手,是生怕你怀疑不到太妃娘娘头上。”
黎靖北闻言狐眸微弯,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璎真聪明。”
男人不说话时,唇角总是习惯性地抿成一条线,带着不怒自威地气度。可当他开口说话时,翕动的润唇又是那般性感诱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望着他赤红如血的朱唇,唐璎忽就想起昨夜亲吻时那柔润饱满的触感,不由一阵脸热,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羞怯褪去,她又似想起了什么,无奈般叹了一口气——
“他们此举的目的,怕是要将殿下的反心彻底激出来。”
简单来讲,黎珀本无问鼎之心,千秋阁背后的势力为了让其臣服,不惜拿舒太妃开刀,恶意制造刺杀,误导天子,主动向天子暴露了黎珀的“狼子野心”。
然黎靖北自小生长于诡秘莫测的宫廷,耳濡目染之下,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
“傅、齐二人相继过世后,他们这些人也算彻底断了财路。事到如今,终是有些等不及了。”
他捅开窗纸,望向甲板上打斗的人群,狐眸微弯,仿佛在看一群戏耍的猴子,嘴角牵起一抹笑——
“做戏罢了,横竖他们也不打算在此处动手。”
唐璎狡黠一笑,弯眉提议道:“既然戏台子都搭好了,我们何不陪他们唱下去?”
说罢,还未等黎靖北有所反应,便拉着他的手从窗口一跃而下。
冬日的河流湍急汹涌,疾风袭来,激起波涛阵阵,裹挟着人的肌肤,冰冷而刺骨。
跳河后不久,
唐璎便觉体力不支,浑身冰冷得仿佛失去了知觉,脚下亦泛起虚浮之意。
她哆嗦着泛白的嘴唇,望向身旁的黎靖北,眸中流动着绝望。
“陛下,我……”
“——阿璎,抓紧我!”
黎靖北一手楼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拉过她的大臂绕到自己肩上,将她不断下沉的身躯捞了起来。
“再坚持一会儿,就快了。”
他并未撒谎。
大凌河虽然狭长,却不算太宽,宝船也是贴岸行驶的,是故两人离岸边其实不算太远,唐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拉着他的手往下跳。
冰河里,黎靖北托着她游了约有半柱香的功夫,日暮时,终于摸到了岸边的土块儿。
“阿璎,我们到了。”
唐璎迷糊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涣散,直到两脚一轻,被黎靖北打横抱离了水面,意识才逐渐回笼。
辽地的朔风远比建安的更为凛冽,冬日里稍稍一吹,便能将人的骨头刮掉一层。
上岸后,两人甫一暴露在空气中,衣衫便瞬间凝成了冰。
就算是黎靖北这般习武之人亦遭不住这般天寒地冻,加之方才托举唐璎时体力耗尽,此时冷风一吹,直冻的他唇齿打颤,面色苍白。
跳船时已是暮色将至,此刻的天微微有些擦黑了。
唐璎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荒芜一片,未曾见到楼宇屋舍,似是在郊外。
两人走了一阵,终于在满目漆黑的旷野里寻到了一间吊脚楼。
吊脚楼有两层高,楼宇为竹节所筑,其貌不扬,里间隐有欢声笑语传来,听着似乎挺热闹的。
唐璎胸中燃起希望,走近一看,却见门匾上刻着“南烟馆”三个字,不由眸光一滞。
南烟……馆?
这名字听着倒不似一般的酒肆茶坊,难道是一间私宅?
就在她目光扫过前堂的一刹那,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竹楼内,灯烛昏黄,衣香鬓影,往来皆为衣着清凉的男子,隐或夹杂着几名打扮精致的贵妇。
男子们各个涂脂抹粉,搔首弄姿,伏在贵妇的脚边低吟浅笑。贵妇们则悠闲地倚在床榻上,偶尔饮上几口男人们喂来的果酒,间或伸出手,沿着他们腹肌的曲线处上下求索,惹的对方一阵低笑。
见此一景,唐璎大为所震。
这竹楼哪儿是什么私宅,分明是一间妓院,还是专为女子服务的那种。
“陛下,我们还是走吧”
黎靖北抬眸看了眼渐黑的天色,眸中闪过一缕阴翳,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唐璎还欲再劝,不妨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儿木板上。
随着“咯吱”一声脆响,木块的前端瞬间化为齑粉。瞧这质地,应当是妓院之前用旧的招牌。
上边儿似乎还题了字,唐璎俯身看去——
“绝美北梁鸭,等您来出价。”
好家伙,还真有人好这口。
在建安,清秀的书生多为女子所喜。然而,不同于咸南男子的儒雅,北梁的汉子要么面容粗犷如虎,要么五官深邃似妖,皇室更是盛产俊男美女。如今到这南烟馆光顾的女人,显然都是奔着书生之外的那两类男子来的……
唐璎脚步一顿,目光挪向黎靖北,胸口顿时生出了一股不详之感。
不多时,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迎了出来。
女人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年龄约莫四十岁上下,桃花面上,一双狭长的凤眼自带风情。
她先是乜了唐璎一眼,见她浑身湿透,一副弱不禁风的落魄样儿,顿时面露嫌恶。
方欲驱之,一转眼,又瞥见她身后立着的黎靖北,瞬间惊为天人。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却又不至于太过魁梧,五官更是惊艳绝伦。
黑亮的湿发披散到肩背上,偶有几缕划过他清俊的眉,妖冶的眸,水滴顺着他眼尾的红痣滴落而下,似美人泣血,让人忍不住跟着神伤。
这张谪仙般俊美的玉面上,清与妖竟也相得益彰,当真是鸭中极品。
这骚媚样儿,若是丢进女人堆里,不出一刻便会被榨干。
吴妈妈本就是做女人生意的,这样的绝色自是不肯放过,当即便扭动着细腰挪到黎靖北跟前,眉开眼笑,“见过公子。”
她微微一福身,进而介绍起自己,“我是南烟馆的掌柜,姓吴,大家都叫我吴妈妈。”
唐璎简直叹为观止,这勾栏妓院的竟还有“掌柜”?不都叫老鸨吗?
吴妈妈见黎靖北不为所动,复又将视线调向唐璎,眸中嫌恶不在,只有一见如故的亲昵——
“夜间风大,附近方圆百十里也只有我南烟馆这一家店铺。二位身上都湿透了,不若先进来换身衣裳?”
这样的邀约显然不怀好意,唐璎方想拒绝,黎靖北却微微颔首:“有劳了。”
他瞥了一眼唐璎冻得发抖的膝盖,如是道。
进屋后,吴妈妈为二人准备了热汤,以及两身干净的衣裳。
沐浴过后,唐璎僵硬的四肢才逐渐恢复了知觉,待她穿戴完毕,甫一拉开门,瞬间被眼前的场景羞得面目通红——
吴妈妈为她准备的衣裳是一件簇新的棉袍,至于黎靖北……虽着锦衣华服,但是这料子嘛,却实在少得可怜,好在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只是这若隐若现的,反倒更引人遐想……
落座后,吴妈妈亲自为二人斟茶,目光却频频扫向黎靖北,越瞧越满意——
以眼前这位男子的长相和身段,若是假以时日,她定能将他调服成南烟馆万里挑一的北梁鸭,名满天下。
届时,她再将之献给建安城的达官贵人们,赚他个盆满钵满。据悉当年的太祖皇帝便有龙阳之好,若是今上亦是如此,那么……
吴妈妈越想越激动,仿佛那泼天的富贵已然到手,恍惚间,竟连杯中的茶水都洒出了一些。
须臾,她隐下眸中贪婪,笑着询问两人——
“听你们的口音,不似辽西一带的,不知二位贵客从何而来呀?”
唐璎听得出来,吴妈妈的话语中存有明显的试探之意。若他们是身无分文、四海为家的异乡人,为钱堕落的可能性便越大,她便愈有可乘之机。
沉吟片刻,唐璎本想说两人是书生与私奔的官家小姐,黎靖北却抢先道:“小生李木。”
说罢又转头看向唐璎,“这位姑娘是我的青梅——阿石。”
吴妈妈从善如流,眯着眼笑问道:“二位连夜奔波到我南烟馆是……”
黎靖北默然垂首,平静地讲起两人的过去。
“我与阿石皆为辽东人氏,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以后更是约定终生。怎奈镇上有个名叫毕学的缺德商人,相貌奇丑,且成日垂涎阿石美色。”
他叹了一口气,续道:“可恨那毕老爷横行霸道惯了,仗着家财万贯,手眼通天,竟于阿石及笄那日将人强掳了去,迫使我与她分离。我不甘心,便只能悄悄潜入毕府,带着阿石逃了出来,后又被人追着跳了河,一路湿淋淋地来了这里”
说到此处,他突然眼眶通红,扬声激愤道——
“妈妈,您是好人!不仅让我们泡了热汤,还给我们衣裳穿。求妈妈帮帮我们!只要能与阿石相守,小生什么都愿意做!!”
唐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黎靖北贵为天子,再怎么也不用做到这份儿上吧?
况且……李木、阿石、和毕学这三个人的关系,怎么听着怪怪的……
他想影射什么??
听得这席话,吴妈妈却很是满意。
她不清楚毕老爷是谁,也不关心李木与阿石之间的情感纠葛。她只知道——眼前这个蠢笨的绝色是个极好管控的家伙。
思及此,雍容的粉面上不禁泛起温和的笑意——
“李公子莫担心,既然你与阿石姑娘寻来了南烟馆,便是你我之间的缘分。馆内厢房众多,我可为你们腾出一间来,共享**愉,只是今夜过后”
她巧妙地顿了顿,笑得不怀好意,“你可要乖乖听话哦。”
说罢便垂下头,伸手欲抚上黎靖北俊美的面庞,却被他巧妙躲过。
黎靖北头颅半垂,隐去眸中不快,面上仍是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
“今夜李木在此,多谢吴妈妈!”
听完两人的对话,唐璎微微一滞——
**愉……今夜
倏忽间,她似乎明白了黎靖北此举的用意,不由长舒一口气。
看来他今夜不用被迫“接客”了,只消挨过这一夜,天子的亲卫队也该找来了。
随后,吴妈妈上楼为二人安排“偷欢”的上房,黎靖北则被几名小倌领去了更衣室。
就这样,唐璎被迫见证了一代帝王从挥斥方遒到堕入风尘的模样。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你还怕朕赖上你不成……
酉时,唐璎发起了反烧,裹着被子仰面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冷汗直冒。
半睡半醒间,似乎有人不断地为她更
换着额间的湿帕,亦或喂上几口清水。
如此往复,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燥热逐渐退去。
天黑后,她悠悠转醒,说话时嗓音还带点儿沙哑——
“几时了?”
见她睁了眼,黎靖北从药箱中取出红花油,俯身为她按揉起膝盖,闻言淡声道——
“亥末。”
唐璎“哦”了一声,方想直起身,目光无意间落到黎靖北身上,忽而瞳孔微颤。
他一袭轻薄的红绡白衫,上缀金粉赤蝶数只,飘逸灵动。流光飞舞间,似胭脂点缀罗纱,衬得整个人仙姿如玉,美艳无双。
融融喜烛下,男人锁骨处的曲线若隐若现,腹肌沟壑明显,脊背间泛着蜜色的水光,脚脖上还挂着铃铛,稍稍一动便会“叮玲玲”作响。五官深邃却不失清秀,虽未施粉黛,却也丽色天成。
唐璎看得出,此乃南烟馆小倌专用的打扮,且比之前那身更勾人,更能引人遐想。
眼前的仙人就那样低垂着眉眼,一言不发地为她按揉着膝盖,神色认真,手法或重或柔,不带丝毫绮色。
他的手指从膝窝处轻轻带过,缓缓移动至各个穴位,足三里,地机穴,阳陵泉,膝阳关,每走一处,唐璎相应的穴点便会泛起电流般的刺麻感,这是气息通畅的表现。
不多时,她竟感觉那冰坨似的膝盖似在慢慢回暖,不由轻轻缩回了腿。
恰在此时,黎靖北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眸便问:“还痛吗?”
唐璎摇摇头,瓮声道:“多谢陛下。”
须臾,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般,冷不丁地垂眸问他:“毕学毕老爷是?”
黎靖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眸光微闪,“我瞎编的。”
许是烛光太过暧昧的缘故,望着灯下的美人,唐璎竟有些心猿意马。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胸中涌起的冲动,简短地“哦”了一声后,转过身去睡觉了。
她不追究,黎靖北反倒来了劲儿,俊眉一拧便不悦道——
“他确同你年少恩爱,情比金坚,可朕与你的相识,却远比他要早。”
月辉清朗,透过菱花窗倾泻而下,将黎靖北惑人的眉眼晕得朦胧。
深宫寂寂,人心叵测,他还记得母后薨逝后,那个在华音殿予过他片刻温暖的女童,是何等的亲切。
“——娘娘说要将我许给她的大皇子为妃呢。”
为证清格勒才德兼备,体恤万民,女童曾夸口说过这样的话。
可他分明记得,母后去世前从未对他提及过此事,那话都是女童信口胡诌的。
虽为玩笑,他却忍不住红了脸,入了心。
“也没有……‘情比金坚’……”
唐璎转过头,侧眸看向他,面容上微微有些不自然,“入宫后的第三年我便很少想到他了。”
“——我知道。”
黎靖北突然出声,眉宇间透着了然。
眼前的男子玉容仙姿,晶润的薄唇近在咫尺,低眸吐息间勾魂夺魄,说出口的话却淬着阴寒——
“你们之间若有旧情,昔日书院再遇时,定会再续前缘。”
他静默地望着窗外的寒雪,若有所思般,噙笑的狐眸陡然变得锋锐。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也不如朕有毅力。”
所以——
他配不上你。
后面的这句话黎靖北虽未明讲,沉默却足以说明一切。
他与他,一个受身世所宥,一个被权力所压。久历风尘,皆是身不由己,受制于人,却从未殊途同归。
他们之间比的从来不是谁先遇上,亦或是谁先被她喜欢上。邂逅是朦胧的,相恋是短暂的,能将她留下的,唯有耐心和长情。
夜色愈来愈浓,喜烛燃烧过半。
不知是南烟馆的氛围太过暧昧,还是黎靖北呼出的的气息太过灼热,唐璎忽觉一阵心悸,呼吸骤然变得紊乱。
低眉一扫,竟连手心也渗出了薄汗。
莫不是烧还未退吧?
她抬头望向黎靖北,却发现他的状态也不太好,白皙的玉面赤红一片,鼻息间的粗重清晰可闻。
男人的手擒着她的小腿肚,掌心滚烫,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香汗如注,狐眸似钩,男人专注地凝望着她,眸中隐有侵略之意。
唐璎有些害怕,忍住“砰砰”直跳的一颗心,将额头上的冰袋就着黎靖北的胸口往前一扔,试图从外在帮他降温。
冰袋有些硬,砸到黎靖北坚实的肋骨上,疼得他闷哼出声,身上的热意却丝毫不减。
唐璎无法,方想起身再取一些过来,门口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哪位?”
“——李公子,有人找。”
是吴妈妈的声音。
听到“有人找”三个字,二人顿时变得警觉起来。
跳船是偶然事件,南烟馆也是他们意外寻得,此地偏僻荒凉,方圆十里内杳无人烟,有谁会认识他们?
唐璎清了清嗓子,神情立刻变得沉肃起来。
“敢问妈妈,找我们的人是……”
吴妈妈:“不清楚,像是建安来的公子哥儿,说是什么‘婧娘’的恩客”
听得“婧娘”二字,黎靖北脸色一黑——
黎珀这个死东西,多亏了他,“婧娘”如今艳名远播,竟在这荒郊野岭的地儿都有“恩客”。
久未听到答复,吴妈妈显得有些不耐烦,轻“啧”了一声道:“你们去不去啊,不去我要闭店了。”
她是就个卖鸭的,眼中向来只有有钱的女人和姿容绝佳的男人。外头那公子哥儿又不好男风,任那‘婧娘’如何貌美,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唐璎倒来了兴趣,挑眉看向黎靖北,“去看看?”
此番“恩客”上门求见,定是在前堂瞧见过他的容貌,若是置之不理,反倒更容易出事。
黎靖北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遂只能黑着脸答应了。
为防万一,临出门前,唐璎还特意将浆洗过的官袍穿在了棉服里头,随后安抚般拍了拍男人的背。
“走吧!”
甫一迈出房门,便有一股凉风袭来,唐璎忽觉身上热意骤减,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
吴妈妈将二人带到一间雅室前便离开了。
黎靖北推开门,视线落到绣凳上坐着的一名男子身上。
男子五官平淡,衣着紫袍,斜支着手肘似乎正在打盹儿。
此人他并不认识,回头看向唐璎,却发现她也是一脸茫然。
被脚步声惊扰,紫衣男子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方欲发怒,抬头一看,故人的面孔跃然眼前,不由微微一震,三两步冲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眸光奇亮,闪烁着神往——
“你……你是婧娘?”
黎靖北最听不得这两个字,当即就要发怒,然而思及眼下的处境,也只能闷声忍耐道:“你认错人了。”
说罢便猛拂衣袖,甩开了男子搭过来的手。
此刻,他对黎珀的怨愤已然到达了顶峰。
都怪自己年少无知,成日想着出宫与唐家小娘子制造偶遇,奈何宫中管束极严,他不得已才找上黎珀。
“婧娘”这个名字,便是他那不着调的皇叔想出来的。他被迫承受了许多年便也罢了,哪成想,如今成了九五至尊竟还要被迫“接客”。
见“美人儿”态度冷淡,紫衣男子十分失落,嘴里不断嘟囔着“婧娘”的名字,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身子晃来晃去的险些跌倒。
恰有寒风袭来,唐璎忽然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不由秀眉一蹙,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小声催促着黎靖北离开。
“陛下,我们回去吧。”
然而——
“不是婧娘也无妨”
紫衣男子打了个酒嗝,脸上笑意大盛,边笑还边用猥琐的目光打量起黎靖北,翘起的嘴角直咧到耳后根。
“本公子男女不忌,今夜嗝就由你来伺候我好了。”
说罢再次抚上黎靖北的手,凑近细嗅其芬芳,忽觉兰香扑鼻,不由满面陶醉。
遥想当年,福安郡王于燕春楼设宴,广邀天下纨绔齐聚一堂。一时间,宾朋满座,车马盈门。
酉时,郡王携爱妾婧娘落座,觥筹交错时,席间那惊魂一瞥,却叫他终生难忘,从此世间再无女子得了入他的眼。
至于眼前这个嘛,虽为男子,倒可暂代一二,以解他相思之苦
美人儿的手背细腻白皙,指腹长了些薄茧,想来是长期抚琴所致。
他的婧娘……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指腹往下,是修长的指节,再往下,则到了虎口处。
虎口……诶?
她虎口处怎么也长了茧??
那是常年手握兵刃的武将才会长茧的地方,婧娘她……
紫衣男子越想越懵,脚下一个踉跄,不妨撞进了一双锋锐蚀骨的寒眸中。
寒眸的主人早已忍无可忍,玉面上暴戾骤起,嫌恶地拂开他的手,就着他的身子往前一掼,冷着一张脸厉呵道——
“滚!”
黎靖北摔人的力道很大,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暴怒时的下手更是顾不上轻重。
巨大的冲击之下,紫衣男子只觉自己右半边的胳膊都要被卸掉了,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至
四肢百骸。
一时间,酒也醒了一半,不由眯瞪着眼,望着眼前的美人儿怒火中烧——
“你你放肆!”
他踉跄着走上前,指着黎靖北的鼻子色厉内荏道:“本公子乃京兆尹之子。你这贱妇女,今日不将小爷我伺候好了,明日我便让我爹抄了你的家!”
黎靖北的脸色越来越黑,看向紫衣男子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唐璎朝他摇摇头,示意他莫在此地动手。
黎靖北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刀欲将男子一掌劈晕,不料这家伙竟又贴了上来。
似是被酒液模糊了神志,男子早已忘了先前的疼痛。
眼前的面孔着实美艳,一如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令他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婧娘……婧……嗝……”
他卯足了劲儿想要靠近,奈何心上人始终阴沉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情急之下,浑话脱口而出。
“——我知你喜好读书,去了燕春楼也老捧着个破书在那儿看。你读书不就是想做官儿嘛,我成全你!”
“——我爹……嗝……京兆尹……跟吏部的人交好,你若真想做官,我可代为引荐。今夜你将我伺候好了,他日我必保你金榜题名!”
“——那个什么……嗝……福安郡王……府中妻妾成群的……他就是个混不吝!哪儿有哥哥我对你好……我……”
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敬。
为得到婧娘,只怕让他摘天上的星星都愿意。
一旁的唐璎只觉头痛万分,同样的事儿在维扬也发生过。
不知为何,天底下的纨绔似乎都对黎靖北有着强取豪夺的癖好。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倘若黎靖北不是天子,没有武功傍身,以他这副皮囊流落于世,都不知道会如何被权贵们亵玩。
上回在莳秋楼,唐璎还能以“你爹来了”为由支开那名嫖客,可如今京兆尹远在建安,非召不得离京,这借口显然也不好使了。
如此一来,她只能不顾黎靖北黢黑的脸色,面带诚恳地劝道——
“公子三思啊!这小倌儿患有花柳病,眼下已经有好几名顾客染上了……就在前不久,竟还死了一个!!”
紫衣男子听言果然一僵,神色起了微妙的变化,然而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便又疯了一般朝黎靖北黎扑来。
“能死在婧娘腰下,小爷我做鬼也值了!!”
他的眸中跃动着疯狂,舔了舔干裂的嘴角,一副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唐璎大感不对,拉起黎靖北的手就往门外跑。
紫衣男子也跟着追了出来,边追还边喊,“美人儿来陪陪我吧!一晚,就一晚!!我命都给你!!”
他喝了酒,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脚下虚浮,方向也辨认不清,自是不及唐黎二人跑得快。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便摆脱了他的追逐,又躲回了原先那间厢房内。
进门后,唐璎立刻落了锁,随后又将窗棂全部封死。
她在心里默念着,只要熬过这一夜就好了
“——章大人。”
黎靖北斜倚在榻上,柔声打断了她的祈祷。
唐璎应声回眸,却在见到男人的一霎那面色爆红。
喜烛下,美人衣衫半褪,劲腰美腿若隐若现,白皙的玉面上噙着笑,弯起的狐眸好似惑人的妖兽,眼尾红痣勾魂摄魄。
“今夜,您将我当做伺候的小倌儿就好。”
见她大为震惊,这家伙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
“怎么?你还怕朕赖上你不成?”
望着眼前活色生香的场景,唐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死狐狸,大半夜的发什么骚……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嫖朕,你又不吃亏。……
子时,窗外月色幽明,屋内一灯如豆。
诡谲的烛焰照射在黎靖北若隐若现的腹肌上,细腻嫩滑,结实有力。灯影下,蜜色的肌肤泛着柔润的透泽,犹如上等的栗子糕。
“——怎么?还怕朕赖上你不成?”
他的嗓音偏沉,带着微微的哑意,似情人在耳边低语,耳鬓厮磨般。
说完这句话,二人彻底陷入了沉默。
唐璎眉头轻皱,心头疑惑乍现——
在她的印象里,黎靖北向来沉稳持重,不怒自威。虽偶有涎皮赖脸、得寸进尺的举动,却鲜少会露出如此“腻味儿”的一面。
黎靖北向来清楚——她厌恶浪荡之人,可他……却还是要用那妖媚的狐眸、轻浮的言语来蛊惑她。
“陛下,你……”
唐璎不知该说些什么,黎靖北则换了个姿势倚在榻上,低眸回首间风流蕴藉,朱唇微启,又说起下流话——
“嫖朕,你又不吃亏。”
……
这是怎么了??
他所言,似在刻意将她推远
空气中暗香浮动,袅绕芬芳。
唐璎深吸一口气,目光无意识落在床侧的帷幔上,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她循着香味的源头来到帷幔附近的桌案旁,脚步微顿,眸色骤然一凛。
精致的楠木桌上燃着一根细长的红烛,火光黯淡,烛泪流尽,看样子已经快烧完了。
她缓缓凑近,俯身细嗅片刻……
“——是催情香!蜡烛里掺了催情香!!”
唐璎扭头看向黎靖北,言辞笃定道。
难怪亥末黎靖北替她按揉膝盖时,她会觉得浑身燥热,口干难耐,想必那时候红烛就已经燃烧过半了,而她却毫无所觉,还认为是自己发反烧所致。
至于黎靖北……应是从方才进门起就有所察觉,才会用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将她吓跑。
唐璎推了推窗,意欲让香味散出去一些,奈何窗牖早已封死,怎么推都推不开。
催情香的味道愈来愈浓,黎靖北半阖着眼,细密的羽睫快速颤抖着,俊秀的面庞红潮遍布,修长的手指牢牢地攥着锦被,喉结滚动,眸色涣散,气息越来越粗,不时发出两声细碎的呻|吟。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唐璎心尖一颤,迅速吹熄了红烛,随后半蹲在榻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眉间满含担忧。
“陛下?”
女子的手指甫一触碰到衣料,黎靖北猛然睁开了眼,狐眸深邃,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
被那般炽烈的眸光注视着,唐璎忽觉浑身燥热,胸口空荡荡的,一阵难以言说的冲动顶上心头。
伴随着厚重的喘息,黎靖北肩头的红绡骤然坠落,宽阔的肩背展露无余,肌肤滚烫,妖冶的瞳眸一片赤红。
“阿璎……不…不要过来。”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沙哑中透着克制。
然而,嘴上虽是这样说,手却不由自主地攫住了唐璎的肩头,力道之大,令她挣扎不能。
被黎靖北禁锢在怀中,唐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肌肤相触的瞬间,神志也陷入了恍惚,额上香汗淋漓。
“陛下……疼……”
——疼,是真的疼,却又忍不住想要更疼。
黎靖北不解其意,听她喊疼,眸中闪过一抹自责。
须臾,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女子的肩背瘦削,肌骨绵软,手挪开的一瞬间,忽觉心口一空,低眸一瞧,却见她清幽的鹿瞳中闪动着渴望的光彩。
四目相接,黎靖北微微一愣,随即似是接到了某种讯号般,暴戾地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摁进怀里。
铺天盖地的吻悉数落下。
不同于紫荆山上的蜻蜓点水,今夜的他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黎靖北依次亲吻着她的眉心、眼角、琼鼻,舔过她白皙的耳廓,灵活的舌尖绕着她柔软的耳垂轻打着旋儿,最后落到那颗饱满的唇珠上,啃咬吮吸。
很快,唇珠的外壁被咬破,泛起点点猩红。
他哑着嗓子道了声“抱歉”,俯身将血色舔去。
只几息,又毫无怜惜地将唇贴了上去。
男人鼻息间滚烫灼热的气息一阵阵腐蚀着她的感官,津润的红舌深入朱唇,撬开贝齿,直捣舌根。
唇舌缠绕间,唐璎渐觉筋骨酥软,一颗心犹如陷入云端,被高高捧起,又狠狠跌下,浮浮沉沉间,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换气时,她似再也站立不住,两脚一软,便柔若无骨地跌到了男人胸口,两手紧攀着他的肩,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似溺水的将亡之人。
须臾,男人有攫住了她的唇。
雪夜静谧,月色透过窗牖倾泻而下,为幽闭的房间平添了一抹柔光。
柔光抚过黎靖北修长的眉,妖冶的眸,将他眼底的欲色展露无遗。
光影交错间,男人俊逸的的五官无端染上了几分邪肆,很快又随着月光的消逝遁去黑夜之中,消弭于无形。
就在这恍惚而过的一瞬间,唐璎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厌恶轻浮之人,却并不讨厌他的靠近。催情香会放大一切欲望,若非心底还留有冲动,就在黎靖北倾身而来的一瞬间,她会立刻将他推开。
想清楚后,思绪反倒冷静了许多。
男人的吻很激烈,不断啃咬着,碾磨着、吮吸着,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唐璎挣扎不能,遂只能忍住心头难耐的空虚,仰面迎合着他。
“——陛下也喜欢我,不是吗?”
激吻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含混不清。
沉溺在欲海中的黎靖北并未听见她方才的话,只顾低头搅弄着女子的舌根。
二人的唇舌在虚空中激烈地碰撞着,发出暧昧的“啧啧”水响。
见他如此,唐璎便不再多言,颤抖着拉过黎靖北的手,带着他摸向自己的腰封。
黎靖北明显一滞,倏忽间放开了她的唇。
由于太过缠绵,两人唇舌甫一分开,空中竟炸出了“啵”的一声脆响,嘴角随后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
唐璎蓦然红了脸,头顶的男人喘息中却发出了一声轻笑。
幽月下,那抹润亮的银丝垂挂在黎靖北嘴角,显得淫|靡至极。
唐璎伸手想要帮他擦去,却被他卷舌吞下。
黑夜里,听着男人汩汩的吞咽声,望着他上下耸动的喉结,唐璎心神俱颤,心中的空虚感再次被放大。
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过后,她未着寸缕地跪在了黎靖北面前。
眼前的女子云鬓散乱,雪颈修长,腰肢细瘦却不失丰匀,樱唇红肿,鹿眸中含着一汪柔柔春水,羞赧地垂着头,似待采的春杏。
黎靖北几乎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转瞬间呼吸骤顿,浑身血液沸腾。
巨大的喜悦之下,他抓紧了身侧的锦被,一双妖媚的瞳眸如上等的琉璃石,迸发出蛊惑的光彩。
很快,他俯下身,将头埋进了唐璎的怀里,微微停顿片刻,颤抖着想要再往下,却被她轻轻推开。
“陛下……不不必如此。”
盈盈月光铺满暗室,暖融的清辉下,软若荼靡的女子对他摇了摇头。
她的嗓音如猫儿般娇媚,带着微微的喘息。小臂胡乱挣扎着,似溺水的求生者,想要极力抓住什么,一双圆润的鹿眸盈动着绮丽的光彩。
月光下,黎靖北看得很清楚——
她的眸中映有他的倒影,那是独属于他的情动。
心念电转间,身上的红绡尽数褪去,挂满香汗的身躯完全展露出来,健硕的脊背上,是密密麻麻的旧伤。
唐璎趴在他身上,低眸一一吻去。
“——这道烧伤,是嘉宁年间,陛下救我出火海时留下的。”
“——这一道,是广安二年,陛下于莳秋楼替我挡匕首时留下的。”
“——还有这些……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是我敲完登闻鼓那日,陛下不忍让我再次受刑,代我受的那五十杖……”
他生得那般俊美,丰神绰约,沈腰潘鬓,天人般碧玉无暇,却唯独这疤痕遍布的后背……
唐璎的吻很轻柔,如羽毛般轻扫过黎靖北旧伤的每一处,激起阵阵阵战栗,他很快有了反应。
“阿璎,别……”
他的声音惊慌中透着愉悦,还有某些难以言说的期待。
唐璎却不听,垂眸继续吻着。
从脖颈到后腰,一寸又一寸,带着圣洁的光和情动的欲念,似要将他往日的破碎悉数疗愈。
须臾,身下的人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倏然起身,反将她压在了身下。
彻底将她拥入怀前,黎靖北紧盯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眸色幽黑如潭——
“阿璎,你讨厌吗?”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灼热而粗重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勾起阵阵战栗。
唐璎没有做声。
催情香的作用下,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的意识早已模糊,一双饱满的红唇咬到发白,心口的空洞也越来越大。
“陛下……我……”
她很难受,柔润的目光中透着渴求,迷乱间早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以蜷缩的脚趾不断催促着黎靖北。
而黎靖北这头似乎也已经忍到了极致,浑身肌肉剧烈颤抖着。
听不到她的回答,他又固执地不肯进行下一步。
唐璎简直要被气晕——
这死妖精,平时骚得不得了,怎的到了床榻上比她还要板正?
方欲抬脚踹向那命根子,却听见他颤抖着嗓子又问了一遍:“你讨厌吗?”
“不我……唔……”
她的话音尚未落下,樱唇便被他含住了。
帷帐翻飞间,耳畔传来叮叮咚咚的脆响,伴随着唐璎细碎的呜|咽,似一章无序的古曲,杂乱却动人心魄。
摇晃间,一件皱巴巴的官袍散落在地。袖袍处晶莹剔透,摊开在清灵的月辉下,略显暧昧。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叫声阿木尔。”……
黎靖北师承三朝元老刘泽骞,自幼博洽多闻,茹古涵今。
除读书外,下棋也是一绝。
先帝厌恶北梁异族,偏偏他又是家中长子。他这一生可谓生不逢辰,命蹇时乖。
少时,每逢剑走偏锋,滞涩困顿之际,只消同母后或舒太妃来上几局,便能茅塞顿开,将自己从险境中拉回来。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
经年过去,陪他下棋的人们皆已远去。入主东宫后,身边更是群狼环伺,险象迭生。棋局一次比一次复杂,逃生一次比一次艰难。
为理清杂绪,化险为夷,他只能同自己对弈。
于他而言,唯有破局,才能替自己寻到一线生机。
他是执棋者,也是观棋人。
棋盘就是他的世界。
于棋之一道,黎靖北不仅技艺高超,更崇尚人棋合一。
开局后,他会将自己完全沉浸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所思所想皆为眼下这局,是以他每行一步棋都会格外慎重,就连何时落子,何时停顿都了如指掌。
他可以游刃有余,毫不留情地操控手中的棋子,却又永远为棋盘所臣服。
就如此时,执棋人的手指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顶着朦胧的月辉一下下敲击着棋盘,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棋盘随着他落子的轻重程度发出或低或沉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似承受不住般,搅逗着他的手指,腐蚀着他的耳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行军之人最忌走神。黎靖北少时曾远征北梁,向来耳聪目明,定力极佳,奈何这棋盘咿咿呀呀的委实吵得闹很,几番厮磨之下,竟让他也跟着堕了道儿,忍不住沦陷其中。
随着棋局的深入,局势愈发复杂莫测。
帷帐翻飞间,执棋人再度陷入困局,单独作战再也无法满足他对赢面的渴望。
值此危难之际,唯有借助外力才能破局。
棋盘咿呀吟唱着,一声接着一声,搅扰着他的思绪,催发着他体内最为原始的暴戾。
棋局变化无穷,刀光剑影间,视线逐渐模糊。
黑暗中,他只能凭借着本能去摸索,去探寻,于莫测的变幻中寻找着规律,力求破局。
然而,复杂的棋局终究令这位天之骄子失去了耐心,一股恼意蹿上心头。蛰伏于胸口的猛兽疯狂地嘶吼着,叫嚣着,冲撞着,焦急地等待着主人的释放。
执棋人索性将心一横,挟起一枚黑子猛然放下。
棋子落下的一瞬间,局势立马出现了逆转。
棋盘似是有些承受不住他的怒意,盘面微颤了一下,黑白两子尽数散落于地,直将他人棋合一的世界倾覆崩塌。
恍惚间,执棋者仿佛置身于一片壮阔的山水之间。
碧影横斜,烟波浩渺。
暮时,山谷间突然起了重雾。他泛起一叶扁舟,绕过淙淙流水,逆流而上,拨开雾霭,来到峡谷间观赏瀑布。
顷刻间,飞瀑倾斜而下,哗哗流水不慎浇到了他随身携带的棋盘上,亦沾湿了他的衣襟。
执棋人却并未着恼,反而静坐下来欣赏起山间奇景,胸臆间一片酣畅。
红烛燃尽的霎那,执棋人与棋盘齐齐到达巅峰,共赴双赢。
层层快意的侵蚀下,唐璎眼角有热泪涌出。手指紧攥着锦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腰肢似要散架,圆润的玉趾羞怯地蜷缩着,脚背绷到了极致,浑身是难以言喻的舒畅。
鹿眸潋滟,如上好的琉璃片,玲珑的朱唇却红肿不已。
闭上眼睛,思及那执棋人方才的举动,不免一阵羞赧,面颊飞红,心中亦泛起悔恨——
她再也不要当那棋盘了
近拂晓时,细雪落下,窗外寒气越来越重。
唐璎披上棉袍,拉过锦被,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抬眸望向榻侧的男子——
“陛下怎会如此精通”
倘若她没记错,黎靖北自为储起就很少往后宫跑,除去上朝,大多数时候都将自己浸在书房内处理公文,一坐就是一宿。
偶有几夜会偷摸着跑去找她,却什么也不做,不但没将她惊醒,更是连帐帘都未曾拉开,只侧身躺在脚踏上聆听她的呼吸。兴起时,还会去孙寄琴宫中小坐片刻。
孙寄琴既已心有所属,自是不会与他行鱼水之欢,那他这一身厉害功夫从何而来?
况且……
唐璎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她的印象中,黎靖北登基后似乎并未触碰过女人,至少在她于照磨所任职的那一年,从未见他临幸过谁。
如此说来,除去二人成婚后不算成功的那一次,黎靖北至今都还是个雏儿。
此番……定是憋了许久……
女子的声线袅袅缠绵,媚眼如丝,伴随着云雨后的娇嗔绵软,听得人浑身紧绷,欲念再起,忍不住想要再来一发。
粉融香汗流山枕,眼波横斜艳檀郎。
被浓厚的情|欲支配着,黎靖北浑身赤红,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璎问他“为何如此精通”,岂非变相地夸他功夫好?
思及此,深邃的褐眸中不禁染上悠扬的笑,唇角微微上移,似奸诈的邪狐。
他张口欲答,却因心痒难耐,欲念未消,低醇的嗓音变得嘶哑难耐,无端引人遐想——
“皇叔府中这方面儿的书不少,成亲前朕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临时借来看了几本。”
唐璎恍然大悟,原来是书本知识
不愧是刘太傅的门生,还真是敏而好学,不耻下……额……流……
唐璎虽然性子清正,却绝非娇作之人,方才那场情事令她颇觉酣畅,体内欲念得到纾解。
心中畅快,遂伏至他耳侧亲了一口,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方想夸夸他,却听他又道——
“书本知识自然是不够的,以至于后来……”
黎靖北凝望着她,眸中闪过促狭,似一只狡黠的妖狐——
“对着你的小像勤学苦练,很快就无师自通了。”
……
说罢,竟又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棋局。
渐渐的,唐璎的眸光再次变得涣散。
乌发湿漉漉一片,紧贴着前额,樱唇微张,小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口齿有些模糊不清。
“陛……陛下……”
听到她的呼唤,黎靖北微微一愣,盯着她瞧了半晌,忽而双眸微弯,凑近她的颈项温柔地蛊惑道——
“阿石,乖,叫声阿木尔。”
浪涛中的女子哪儿抵挡得住枕边人的温言软语,当即便颤声道——
“阿木尔。”
听到这个称谓,黎靖北似乎很满意,继而循循善诱,轻咬着她的耳垂柔声诱哄道:“那阿璎说说,你对阿木尔是什么感觉?”
说罢,一颗心砰砰直跳,狐眸深处燃起期待的火焰。
耳畔是男人灼热的呼吸声,颈间那酥酥麻麻的触感早已令唐璎心猿意马,思绪离散了好久才想起要接他的话。
“我对阿木耳啊!”
似是怕听到她的回答般,黎靖北忽然自暴自弃地俯下身,以口封住了那颗翕动的樱唇,任她如何“呜呜”地呻|吟哭喊也不肯放开。
意识混沌间,唐璎只听到了一句——
“阿璎,你看清楚,此刻陪在你身侧的人,是阿木尔。”
*
寅时,建安京郊。
月色清凉,淡淡的柔辉倾洒而下,铺满整座山头。
凛冽的寒风摇晃着山间的大树,树枝如鬼魅般狂舞,残影斑驳,带起一阵“沙沙”诡响。
雪夜里,一白袍男子端坐于地,面容凝寒,眉目沉肃,一双锐眸紧盯着铜盆中的炭火,雪泥沾湿了衣襟也毫不在意。
山风骤起,盆中的火焰挣扎了一会儿,弹了几颗火星子出来,随后“噗”的一声熄灭了。
顷刻,天地间再次陷入一片昏暗,男子眸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随之消亡。
夜间的山川犹如阴钩倒挂,少了白日的巍峨壮丽,却多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磅礴诡秘。
耳边传来“嗒嗒”的脚步声响,由远及近,似魑魅夜行般压人心魄。
白袍男子应声抬头,却见远山深处匆匆走来一名长者,眉宇间隐含怒意,轮廓于幽淡的月光下忽明忽暗。
失神间,一双矍铄的苍眸已然锁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长者的语调淡淡的,细听之下,却不难察觉出其中的不悦。
白袍男子蓦然俯身,低眉大揖,“学生……见过老师!”
长者不为所动,视线落到男子跟前熄灭的铜盆上,眸中怒意渐盛。
隐忍片刻,却既未降下惩罚,亦未叫他起身,只微微一倾首,俯视着男子下垂的头颅复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白袍男子呼吸一滞,继而沉声道:“今日齐大人七七,学生不便过府吊唁,遂替大人烧了些纸钱,以告亡灵。”
“——蠢货!!”
长者听言怒发冲冠,旋即愤然作色,抬起一脚一把踹翻了铜盆。
“天子生性狡诈,讳莫高深,且于建安城耳目众多,你莫以为他离了京就万事大吉了!”
铜盆被倾覆,漫天的纸钱撒了一地,落于雪野间消失于无形。
朔风吹过,带着一张未烬的残纸贴上白袍男子的脸庞,余韵灼人。
毕竟是烧过的纸,
虽然只剩了点儿火星子,男子仍觉颊侧滚烫。那等灼热,似是要将肌肤炙穿。
饶是如此,一颗心却尤为冰凉。
齐向安是朝廷的罪人,他死后,往昔冠盖云集的齐府如今已门可罗雀。
七七那日,唯有齐夫人、齐素怡、以及李悦三人急匆匆从漳州赶来,共聚于灵堂为大人超度。而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门客、学生们虽不敢过府吊唁,却仍会在其府邸门口摆上一壶浊酒,亦或献上几朵金花,以告慰其亡灵。
而他,亦是与齐向安共事过十余载的同僚。虽身居高位,但为谋大事,此时也只能如鼠蚁般偷偷躲在这荒蛮的京郊祭奠。
可即便如此,却仍要遭到老师的斥责。
齐向安为老师的大业而死,老师脸上却没有一丝痛惜,甚至不允他祭奠,反倒是他这个算不上亲近的同门师弟,心头竟无端生出一阵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饶是心中不忿,白袍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本能地跪伏在地,垂眸恭敬道:“学生知错。”
雪地冰凉,蚀人的寒意一层层侵袭着他的膝骨,教他唇齿打颤。
他跪了许久,老师却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沉吟片刻,那双苍眸再次牢牢地攫住了他,“错在何处?”
忍住膝间发麻的刺痛,白袍男子闷声道——
“明面儿上,学生与齐大人并无往来,近日家中亦无亲人离世,故此不该来这京郊烧纸祭奠,无端引人猜测。”
“你知道就好。”
见他态度诚恳,长者神情稍缓,转瞬又问:“都准备好了吗?”
白袍男子点点头,肯定道:“是,神机营那边皆已安排妥当,就等天子回宫。”
长者满意地颔首,终于露出了今夜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缓声叮嘱道:“你且早些回去歇息,夫人还在家等着呢,莫让她生疑。”
说罢,竟俯身亲自将他扶起,随后又宽和地笑了笑。
“起来吧,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白袍男子默然抱拳,“多谢老师。”
长者“嗯”了一声,抬头望了望渐晓的天色,抬脚欲走。
走到一半,却又似想起什么般回过头,凝眸提点道——
“冬末的那场大仗生死攸关,成败在此一举,输了便是万劫不复。你切记,莫将心思耗费在不相干的人事儿上。”
言讫,便拂袖走远了。
目光扫向被踹翻的铜盆,白袍男子清锐的鹰眸中划过一缕嘲讽。
不相干吗?
还有多久,他也会成为那个“不相干”的人呢?
敛起心绪,宵禁一过,白衣男子便回到了值房。
甫一踏进门,手下心腹来报——
“京郊的盗匪头子郭杰同陈大人在神机营打起来了。那郭杰坚称陈夫人跟他好过,两人曾经约定终生,百年偕老,并指责陈大人强抢民女,夺人所好,吵嚷着要让陈大人跟他夫人和离呢!”
白袍男子闻言微微凝眉,陈大人……
“陈觅?”他猜测道。
心腹颔首肯定,“是。”
至此,白袍男子的眉头越皱越深——
陈夫人乃建安书香门第出身,自幼与陈大人两情相悦,如今两人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会和一介乡匪私定终生?
那郭杰,八成是见色起意。
“一群刁民!”
白袍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倨傲,扬眉嗤笑道:“那群盗匪欺行霸市惯了,难怪连朝廷都不肯收。”
停顿片刻,随后又似意识到什么,眼神逐渐变得阴狠,厉声吩咐道——
“那堆铳、炮之类的武器可得给我看紧了!往后但凡少了一个,你们拿项上人头来凑!”
心腹颤抖着咽了口唾沫,怯声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