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识字 杨奇自认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临开肆, 周檀才惊觉新铺子好像还没有名字。
他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想出几个总觉得都不应景,干脆将命名一事交给了王二。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东厢房, 一只脚刚踏进去就不由得顿在了门槛上。
初春乍暖还寒的时节,男人赤着上身,只穿下裤,就这么站在一片空荡的厢房正中在搅黄泥, 砌灶台。
汗水混着零星黄泥点子,顺着垒块分明的肌肉线条和沟壑蜿蜒流下来,打湿了再往下些的下裤布料,洇湿出一片阴影。
看到活色生香的这一幕, 周檀要说的话忽然卡了壳。
还是王二感觉身后有人, 转头看到他,冷峻严肃的表情柔软了些许,“里头灰太大, 脏, 有什么事你站在门外说。”
周檀轻咳了声,眼神直往旁边搭了一半的灶台上瞟,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过几日就要开肆了,铺子还没起名字, 来问问你。”
新铺子因为买铺修缮和那本方子的缘故拖了又拖, 总算抓住了三月末的尾巴, 准备正式开肆了。
王二确实也忘了还有铺子名字这回事。
他看了眼眼神飘忽就是不往他身上看的小哥儿,心下好笑。
“沸潭点心铺?沸潭茶铺?”
周檀:“……”
算了。
还是他自己来吧。
“麦芽茶铺?”
“胡桃茶铺?”
“三山……”
王二想了想,“就胡桃吧,听着顺耳。”
胡桃茶铺、胡桃茶铺……周檀念叨了几遍, 就托人去木匠那里定门匾。
等他交代好事情再回来,王二还在原地砌灶台,周檀见状,往门框上一倚,看似十分关心灶台搭建的进度,实则小眼神早飘了。
王二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在背后看什么。
“等会儿我把这儿抹平了,就去洗个澡。”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周檀眼神还追着那滴汗珠子往下跑,嘴上还没跟上脑子,“嗯?”
然后猝不及防的,王二突然转过了头。
周檀被当场抓包,就这么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眼神幽深炙热得仿佛里面藏了头闷吼压抑的凶兽,毫不掩饰。
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般秒懂了。
他抬头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眼神那叫一个不可思议。
光天化日之下,这人居然!
周檀腮帮子咬紧:“……”
从王二的视角看来,小哥儿的脸一下红了,转身就走。
强作镇定转身离开的同时,还不忘放句狠话:“你真不害臊!”
周檀出去后,都还能听到男人在厢房里的闷笑声。
周檀:“……”
他开始怀念了自己从前在炕上说一不二、主导一切的时候了。
王二抹好面,果真去西厢房冲了个澡。进屋后看到周檀穿得严严实实,坐在炕头上摆弄着陶盆里他最近的新宠。
连他进来都不带搭理,一个眼神也不给。
王二轻咳了下,看了眼嫩绿的小苗,学会自己找话题,“番茄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果然,一说起他这些新奇作物,周檀就来了精神。
“酸酸甜甜,汁水还特别饱满,咬下去会爆汁……”
王二闻言不禁也起了好奇心。
那次从盲盒中拆出方子后,在将近一个月里,周檀又拆出了一箱肥皂、几袋水泥和一株番茄苗儿。
托周檀的福,王二又体验了几回两眼一抹黑的感受。
这三种东西,除了肥皂,水泥和番茄他完全没听过。
当笑话讲给周檀听后,小哥儿眼神幽幽,“如今咱俩都是文盲,谁也别笑话谁。”
王二看着他装得一副哀哀戚戚的小模样,若有所思。
那日之后,周檀都差点忘了这回事。
结果今日说着说着番茄苗的味道,王二忽然从一旁的衣柜底下抽出两本书来。
周檀疑惑,渐渐止住了话音。
就看到男人像捧着宝贝似的,将手中的两本书递了过来。
他接过来一看——
《三字经》
周檀:“……”
“做什么?”
王二神色如常地说道:“识字。”
文盲周檀:“……”
对着这份好意,他有些手足无措,不太想翻开。
他要是喜欢学习,前世就不会为了名正言顺地逃课,去参加各种青训比赛,最后被标枪捡了回去。
后来长大了这种情况有所改善,但在没有生存压力的情况下,他还是那副不爱学习的老样子。
没看见他穿过来这么久,无聊到想让王二用木头给他刻副麻将,都没想过买本话本看看嘛。
看不懂古体是其一,静不下心来看书是其二。
王二看他沉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起。”
本来周檀还在嫌弃,一听王二这话,忽然想起了男人从没上过学,能认得些字还是不打仗时自己买了本书一个字一个字认的。
自己不喜读书是因为生在文娱高度发达的时代,一波一波的文化冲击让人们不需要刻意费力追寻就能接收到无数知识。
在前世,但凡拥有一个电子设备,想了解大部分的资源和知识都是唾手可得。
所以他自诩见识不需要再长,即使心知不便,也懒得再去从头学识字。
但王二不一样。
周檀垂下眼帘,看着三字经这三个大字,买这一本书就能难倒一个普通的农耕家庭。
杨家那种已经是举全家、全族之力才供出来一个秀才功名。
他打起精神来,“好!那我们每日晨起都要看书,至少认上三个大字才能起身。中午日头最好,每日都要练上一篇大字!”
说着,他放下手里的书,就下炕往外跑。
王二惊道:“干什么去?”
“找木匠再打张桌子!”周檀头也不回地喊道。
王二哭笑不得:“……”
想了想,还是跟上了他。
既然都要打张桌子了,不如再打个小书架。
既然决定做一件事,那就要做到最好!
周檀的怜爱心和胜负欲已经被激了起来。
桌子和小书架还没做好,但两人每日晨起都会在炕上认几个字才起身。
周檀最近斗志昂扬,热血沸腾。这种热血不免也带到了马上就要开肆的新铺子中去。
这边早早睡下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开肆大干一场。
那边赶了一天的路,将将拖家带口在一间客栈落脚。
“这县里的客栈住一晚居然要五十文!抢钱嘛这不是,奇儿咱要不还是换到通铺去……”
“你小声些!人在外头还没走远呢!”杨奇嫌丢人,不满地低喊道。
王花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声,安静了片刻,又开始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杨奇不用听就知道她在嘀咕些什么,无非是骂客栈太贵、骂杨家村和镇上那些人太冷漠无情……
“行了!住都住了,换成通铺,传出去我儿日后在县里怎么做人?!”还是杨父听不下去了,呵斥了声家里没见识的婆娘。
对爹娘的争执,杨奇置若罔闻,转头在椅子上坐定,思付起刚才那一出有没有纰漏。
这回到县里过程虽然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对他是有利的。
杨奇自认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纵然和人通奸偷情被捉了个现行,也自诩才子风流,清高洒脱。
就算顶着乡里无数指指点点,搞得镇上私塾待不下去了,心里也多是忿忿。
至于他唯一对不住的田哥儿,他想他也能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毕竟田哥儿恐怕也不忍他一身才情,却被红尘俗气缠身,碌碌无为。
自私的人总能找到心安理得的借口安慰自己。
他之前和同窗一起来过县里几回,所以这次一进城,就直奔最繁华的瓦市勾栏街,先找了家饭馆子填饱肚子。
赶了一白日的路,全是些干肉饼子,硬得硌牙,谁能咽得下去?!
吃饱喝足后,才带着一直在饭馆外头啃干菜饼子等着的杨父王花,去找晚上住的客栈。
客栈自然也是专朝着繁华热闹的地界儿去寻,房间分为天号、地号、人号、通铺。
要是实在没钱,还有柴房和驴圈可以暂歇一晚。
一些带着货物的行商通常会留几个汉子睡在驴圈,守着贵重的马匹和大宗货物。
杨奇本想选天字号,就被三百文一晚的价吓退。而地字号的价,也是一间一百文一晚。
王花听得只言片语,就被吓得要出去,在外头一直肃着一张脸的杨父也是一惊,差点稳不住表情。
“咱不住了、不住了,在头上那家……”王花急得想扯走自家小子,又记起他一贯不喜他们在外头靠他太近,手讪讪停在半空,只好作罢。
还是小二察言观色厉害,看这人书生打扮,虽然神情羞窘恼怒,但眉宇间还有清高郁色,连忙说道:“这位老爷可有功名在身?我们掌柜的最是欣赏读书人,专门留了一间天字号给功名在身的老爷,不知您?”
换作平日小二也懒得费劲,这些穷酸书生多得是,他哪来那些闲工夫各个都招呼一遍。
但这段日子正逢县学招收学子,远道而来的多半是有门路入县学。
这会儿赌一赌人,可比平时划得来。
多问一嘴的事儿,要是真能结个善缘,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杨奇眼睛一亮,作势咳了一声才说道:“某确实是有童生功名在身。”
“哎呦,竟是位这般年轻的童生老爷,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小二瞥了眼帖子,连忙要引着三人往楼上去。
峰回路转到白嫖一间天子间,杨父王花脸上都浮现出喜色和得意来。
谁知,杨奇在这时却义正言辞道:“不可,某虽有功名在身,但白得掌柜的一间天字号房,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比起其他同窗,某家中虽不丰裕,但还能住得起客栈,不如还是让给其他同窗吧。”
此话一出,小二一愣,杨父和王花也傻了。
倒是大堂里坐着喝茶吃饭的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听到这里,直呼大义。
其中有一人格外振奋:“好!这位郎君真是我辈楷模!在下姓张名灿,字士光,不知阁下贵姓?”
杨奇见效果达到,心底松了口气,面上彬彬有礼地回道:“小生姓杨,名奇,字子长。”
面对读书人,杨父和王花天然有着敬畏。
他们也不敢当着这么多读书人的面,质疑杨奇的决定,尽管心里已经痛到滴血也得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打落了牙连着血往肚里吞。
等一众人寒暄几声后,杨奇果然找小二重新订了间人字号的房间。
只是一进屋,转过脸来,他的脸色瞬间就落了下来。
这伙计刚才不是挺有眼色的嘛?怎么这会儿又不知道和他拉扯一番了?!
孰不知小二也被这穷书生给迷惑住了,对他今晚的举动虽然不解,但愿意以实际行动配合。
一想到今晚、甚至之后几天,都要住在这巴掌大的小屋里,他心情就憋闷极了。
这会儿看到他娘在忙着打地铺,这丁大点儿地儿今晚居然要挤上三个人,心里不禁更加烦闷。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推门出去,下楼散散心。
散着散着,就想到了比他还早些日子来到县里谋生的王二,和他那个卖豆腐的哥儿。
想到他马上就能入县学考学,而那两个头脑简单的人大概只在平河县某个犄角旮旯里卖力气做豆腐。
他烦闷了一整日的心情立马就阴转晴了。
真想看看他亲爱的表哥带着个泼辣心硬的小哥儿,现在混成了个什么惨样子啊!
想着想着,他甚至还乐得笑出了声。
第72章 茶点 胡桃茶点铺的门匾一挂上
胡桃茶点铺的门匾一挂上, 不用周檀和王二招呼,立马就有早早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小厮们冲上前。
时隔一月有余,码头街堵路的盛况又一次上演了。
不明所以的人见状都被唬住了, 慌忙问身边的行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家茶铺今日不要钱?”
“想什么美事呢?这家茶铺子和一旁的沸潭楼是同个东家,这不,一早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夫人们都差人来排队。”
沸潭楼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 疑惑问出声的人也吃过沸潭楼,麻辣烫确实美味,但他还是没明白今日这是闹得哪一出。
“但沸潭楼不是卖麻辣烫的嘛,整个茶饮铺子也不至于这么小姐夫人们蜂拥吧?”
旁边一直在听两人对话的另一个人忍不住插话, “一看你就没点过他家的引子吧?啧啧那味道, 喝一口我能回味一整日!”
“我最喜那茉粉栗奶茶,名字虽直白了些,但入口实在醇香绵密。”
“茉粉栗我喝着有些厚重, 不如那朵朵玫红, 适口丝滑,还有股淡淡花香……”
话头一起, 大家都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了引子。
说话间,原本只是经过的不少行人也跟着排起了队伍。
“诶……这怎么排了两个队啊?”后头的人看不见前头立着的木牌,还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 沸潭楼另一位较少露面的东家大高个儿往铺子门口一站, 气沉丹田, 下一刻扬声喊道:
“诸位客官,东边窗口可自提饮子,西边窗口卖小店独家糕点,若是想堂食, 还请走大门进店点单!”
“一楼敞亮,闲聊唠嗑做一乐,若是觉得太热闹,二楼也有包厢!”王二喊完,立刻转身进了铺子,不然柜头无人容易乱套。
周檀在一侧小厨房里都能听到王二的声音,他暗笑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新铺修缮过后,大厨房被拆掉成了大堂的一部分,周檀又将铺子正门两侧的木质窗户扩大两倍,变成了门两侧各一个超大窗口。
到了卖饮子糕点时,用长木棍往窗框上一支,就是一个卖东西的宽大台面。
每个大窗口后面就是一间重新砌的小厨房,饮子和糕点分成两个小厨房来做。
小厨房不仅在外头掏了一个大窗口,还在店内一侧墙面上扩出了一个半大的窗口,专用来从里头递给跑堂的伙计们,方便给堂食的食客上‘菜’。
此刻周檀在两间小厨房里来回穿梭指点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学徒长工正埋头在饮子窗口后备料。
剩下一个是这里头身板最壮实的小子,被周檀拎到了糕点小厨房里,专门打发蛋清打奶油,也兼着瞥几眼简易黄泥烤箱里的火候。
原本骨瘦如柴、皮贴着骨头的三个人,经过月余的调养,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皮下面好歹不再是骨头,多了些油水。
周檀问过他们三个之前叫什么名字,只有最壮实的小子记得自己叫狗牙,其他两人逃难时和家人走散的年纪太小,早忘了名。
周檀征求了下三人的意见,狗牙虽有名字但也想凑个热闹,最后三人按照年纪从大到小,依次叫春芽、春禾、春麦。
欢欢喜喜得了名字,三人年纪毕竟不大,周檀时常能听到三人互相喊着新得的名。
若是有一人读错,须得再大声读上三遍才算完。
吃饱穿暖,一个个精气神也都提上来了,这会儿干活都带着笑。
“东家,小料都备齐了!茶底也煮好了!”
“东家东家,奶油暂时只打发了这些,还要继续备些吗?”
“东家柑橘也……”
原本他们三人开口就叫周檀夫人、王二老爷,后来被王二纠正过来,叫郎君或东家即可。
周檀干脆让他们统一都叫东家,反正他们三个只待在茶铺干活,他和王二又不需要他们到后院去伺候。
新铺子光是大堂和二楼跑堂的小二就雇了四个人,连带着王二一起忙活都忙得晕头转向。
而正儿八经做饮子和甜品的大厨房里也是四个人,其中四个都是刚上手,自然不能样样兼顾。
所以铺子除了每日都会换不同的菜品单子,还有饥饿营销和各种‘会员积分制’等促销机制从旁辅助。
比如,今日开业,店内招牌的‘满汉全席’配乌龙奶茶,仅供前十位。
与此同时,外头的众人听到王二的话后也议论纷纷,有那想买引子却排在了西边糕点窗口的食客直道扼腕可惜。
“居然还上了糕点,要不买些回去尝尝?”刚好排在西边窗口的绿衣小丫鬟看了眼东边那一条长长的队,叹了口气。
“你都不知道卖什么,就急着买回去,万一小姐不喜可如何是好?”另一个小丫鬟忧虑道。
绿衣小丫鬟看了看周围,才凑到这小丫鬟耳边,低声说道:“我听我家夫人席间闲聊说道了沸潭楼的引子其实和这家是一个东家,平日里都得提前差人去抢……咱们现在去饮子窗口排,说不定根本买不到,还不如好赖把糕点买了,也能回去交差。”
另一个小丫鬟一听是这个道理,感激地看着绿衣小丫鬟,“多谢姐姐指点!不然我今日怕是悬了。”
“小事一桩,你日后多听多看少说便是。”绿衣小丫鬟小脸一仰,带着些小小的俏皮和得意。
“有没有排在前面的仁兄,能给我们后头的人说说都卖些什么呀?”饮子队伍后头的人朗声问道。
“窗口刚打开呢!后面的都别急啊!等我仔细瞧瞧都有些什么——”排在头一位的是个一身皂色短打的少年,手里还拎着一个木质食盒,一看就是给主人家来买饮子的小仆。
说话间,不仅旁边糕点窗口同时打开,店铺正门也被人从里往外打开,外头排着的食客纷纷踏进店内。
“今日饮子:茉粉……怎地没有朵朵玫意?”那小仆从小伴着郎君读书,自己也识几个大字。
这会儿看到木牌上的字后,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身后那人却是不认字,竖起耳朵听着窗口后头的小哥儿春麦大声喊道:
“今日限定饮子有,茉粉栗奶茶、手捣一品红、乌龙桂花饮、蜜饮金橘团!一杯十五文,一壶五十文!”
春麦他们三人都是逃难来的,自然也不识字,他只是和跑堂的伙计一样,将所有的饮子名硬背了下来。况且他还兼带做饮子,自然是比伙计们记得牢固快速。
重复喊了两遍后,春芽又补充道:“除了蜜饮金橘团,其他都是热饮!”
小仆傻眼了,都是些郎君没叮嘱过的陌生饮子。
春麦嗓子亮,看他一副迟疑不知如何选的样子,壮着胆子又说了几句,顺带着也说给后头的人听。
“家中郎君若是喜饮朵朵玫红,那不妨试试乌龙桂花饮,口感也是丝滑清香,不输朵朵玫红!”
“要是想喝些清爽的果饮,那就选蜜饮金橘团!若是喜欢口感厚重绵密,料多些的不妨点茉粉栗和手捣一品红尝尝!”
他们三个这些日子没少吃点心和饮子,对这里每种饮子的口感和味道如数家珍。
小仆一听,“那给我来三碗乌龙桂花饮、三碗手捣一品红!”
“好嘞!您稍等,”春麦嘴里不闲着,手里也开始上手调配饮子。
身后一直在忙活的春禾在小仆点饮子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调配,两人默契配合着,再加上之前早早备下的几大桶茶底、蜜水和小料。
六个打磨得光滑精致的竹筒很快放到了小仆面前的台面上。
不仅是小仆惊了,后头那些离得近的客人也惊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这六个竹筒真的是我的?”小仆给身后那些客人当了回嘴替,不可思议问道。
“当然是您的!”春麦笑着回道。
“好了好了,小书童你买完就让出地来,轮到我了,我要茉……”后头的人等不及了。
这么多人翘首以盼饮子,倒是没人对这些饮子十几文一杯、五十文一壶这样的价格有所疑问。
能赶在开肆第一日就起早排队的人们大多是早已在沸潭楼里喝过他家饮子的老顾客。
沸潭楼的饮子,先不说口感味道美妙独特,有些从未在别家尝到过,就说他家的饮子所用的原料大多不便宜,用的最多的牛乳和茶叶一尝就知道选的不掺假的好料。
同样用料实在的老字号茶饮铺,可就不止这个价儿了。
而且,能下馆子的人也不会在意差这点银钱,他们更在意一分价钱一分货,价太低反而让人觉得饮子本身不好。
另一边窗口,春芽小子也在喊着今日的糕点种类,只是喊的内容大为不同。
周檀看看已经出锅两盘子的戚风蛋糕和里面已经填满奶油的麻薯,再看看一个个玉雪可爱、软乎乎的雪媚娘,切成六等分的三个柑橘粒奶油千层,一盘子憨态可掬的抹茶红豆毛巾卷……
越看越信心满满!
“今日开肆……有戚风蛋糕、麻薯、玉泥雪媚娘、时令果子千层、蜜豆毛巾卷,巴掌大的戚风蛋糕一块二十文,麻薯一个六文……”
“……多买多送!今日开肆凑足三十文送一块蜂蜜小蛋糕!”
春芽扯着嗓子喊完,糕点窗口前头排着的人比饮子店还懵、还纠结。
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过,更别说尝尝味道了,这要如何选啊?!
周檀早有准备,一把拉开‘自制简陋烘焙间’和大窗口之间的帘子,露出各色好看的点心。
帘子拉开的一瞬间,围在窗口的客人纷纷闻到了阵阵扑鼻的香甜味道。
清爽酸甜的柑橘味中,还带着股甜润奶香,但要说最为诱人的还要说这股形容不出来的谷物焦香。
虽说那些点心远看着都长得奇形怪状,但这阵香味一出来,围在前头的几个人就赶紧将自己手里拎着的食盒抬起来,纷纷对自己前头的人喊道:“他要是不买的话,快腾地儿让我买!”
排在最前的人也不甘示弱,“每样都给我来一份!我出来得没带食盒,给我用油纸包起来吧。”
说着,打开钱袋子就数起了铜板。
第73章 断亲 杨奇见此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外头两个卖饮子和糕点的窗口排着不少人, 里头也快坐满了,王二在里面身兼数职,忙得团团转。
“真对不住, 满汉全席今日的十份已经没了,客官您明日早些……”
“客官,我们掌柜的说了,今日开肆, 凡是买了戚风蛋糕的都能免费换成金橘奶油戚风,客官您要不要换……”
“客官这边请!二楼还剩下一个位……”
“客……”
四个跑堂的伙计今日在这上下两层楼之间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但想起东家给的工钱比其他铺子高,疲惫的身体就一下子重新焕发了活力, 干劲满满!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张灿诸人环顾四周, 拉着新认识的友人,连忙找到一楼大堂角落一处空桌坐下。
“这家铺子我盯了让人好一阵儿,今日一听竹童的报信就赶来了, 幸好还不算太晚。”张灿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而他拉着的人正是昨日才结识的杨奇。
他看着店内这副盛况惊了一下, “这铺子生意竟如此红火!”
张灿忙着叫店小二,为他解答的是另一个同行人, “这你可有所不知了吧,这家铺子的东家是……”
听到隔壁那家沸潭楼竟然也是同一个东家的产业,杨奇面上恍然大悟, 然后很快恢复了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 仿佛他对这些钱财俗物并不感兴趣。
很快, 一个小二看到这边客人,迅速走了过来。
“今日开肆,我们掌柜的说了……毛巾卷,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张灿诸人随着小二一个一个地报‘菜名’, 眼底异彩连连,“这么多没听过的糕点和饮子,给我们每样都上四份!”
杨奇攥在袖子里的手一紧,就听到张灿豪气道:“今日容我请大家一回,还得多谢各位赏脸陪我来这家茶店铺子!”
杨奇攥紧的手又松了下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番心绪起伏实在太过不体面,他脸色有些不太好,说出口时就不由得带了些情绪。
“某知兄台家资殷富,只是某年少游历时看遍人间疾苦,立志粗茶淡饭来饱腹,不喜这些奢靡点心,兄台不必加上我那份了。”
好一朵清清白白的白莲花!
这是周檀进大堂后听到这段话的第一感受。
再一看,果然是朵游历四方,看遍人间疾苦的‘白莲花’啊!
周檀笑出了声。
原本僵住不知所措的张灿等人听到笑声回神,脸色都有些难看。
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他们都是不顾人间疾苦的骄奢纨绔子弟?
杨奇说的时候很是情绪激昂,但说完看到桌上刚结识的三人脸色不好,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话似乎有些直白了。
不过,那也轮不到旁人来说道。
他拧眉,转头看向刚才发出笑声的方向,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失声道:“……周檀?”
张灿看了眼周檀,又看了看杨奇,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道:“阁下笑什么?”
周檀笑了笑,说话直白,“不好意思打扰客人了,我刚才没忍住笑。不过我只是听着忽然听到了刚才那段话有些想笑,没别的意思。”
“至于游历四方……啊?”周檀故意声音一顿,给大家留下了足以遐想的空间。
杨奇脸色一僵。
张灿等人能考上功名又不是傻的,在看到两人的反应后就知道了事情可能和他们想得不太一样。
要是杨奇之前没说那番暗指他们的话,三人或许还会看在好歹认识一场的份上,为杨奇说句话,撑个场子。
但现在,张灿等人都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
杨奇忍着上前动手的冲动,怒道:“周檀!就算你在这里过得不好,也不能空口污蔑!我可有功名在身!”
周檀故作惊讶道:“我好像从未说什么污蔑你的话,这空口污蔑有事从何而来?况且我过得好不好似乎和你没有多少关系。”
“还是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吧,连个后厨打杂的帮工都能在这里怼客人,这家掌柜的也未免太过心大了!”杨奇自诩读书人风度,不屑与他一个后厨打杂的哥儿计较。
没错,他刚才分明看见了这人是从厨房里头走出来的。
路过临时被叫住的小二神情一顿,站在原地也不动弹。
杨奇见此不由得皱眉,“你耳朵…”
“阁下既怜百姓疾苦,用不着吓唬一个半大的孩子,我就是掌柜。”周檀冷声淡淡道。
此话一出,不止是杨奇不可思议地疯了似的说着不可能,就连张灿等人也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周围坐着的几桌食客却是早就听到了动静,侧头瞩目,这时不由得插了几句。
“是啊,掌柜的这不就站在阁下面前嘛。”
“周掌柜为人厚道,我吃这么久还没见过他凶下面的小伙计们,小郎君这么做确实有失风度了……”
“就是,刚才不还说什么百姓疾苦……”与张灿同行的其中一人轻轻嗤道。
偏偏声音又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你!”杨奇被又刺又气到脸涨得通红,终于意识到他竟然被一个粗俗泼辣的哥儿牵着鼻子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泼辣嘴毒的哥儿竟然活得这般滋润,更没想到不过三两句话间,自己还居然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他剩下的怒火却在看到说话的人身穿平河县县学发的青衿时蓦地熄了火。
“……”
竟是县学的学子……
他移开视线,佯装没有刚才那一出。暗中深呼吸几下,忍着心中的恼恨酸意,竭力保持冷静回道:
“堂嫂,你怎么说我都不要紧,是非真相到底如何你知晓,我不解释。但我娘拖着病躯走了一天的山路来县里,就想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堂嫂如今身份不同了,见小弟第一面就是嘲讽讥笑……”
周围食客纷纷竖起了耳朵,有些闻言看向周檀的目光瞬间不太对劲了起来。
还有人给杨奇打抱不平,“什么身份不同了?就是个鼠辈商贩罢了。”
他原本还以为这话能引起周遭几位读书人的共鸣,却没想到自己说出来后无一人响应,全都沉默着,有的还怒目而视。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确实最低。
但在这个小县城里除了几位县老爷有官在身,县里哪个富户乡绅不是做生意买卖才赚来的好日子?
就是有心不满,也是压在心底,或和三五好友酒后发发牢骚,或在细节中无意体现了出来,谁会蠢到当众说出来?
这种等级的货色,周檀要收拾都嫌脏了自己的手。
直接吩咐:“小二给这位客官请走吧,今日这份的饮子钱就给他免了,日后再来也免了。”
虽然周檀说的都是‘免了’,可在座的各位又不是傻子,都清走了,还额外给什么脸?
这是直接让人日后免来了。
看来这位面善的周掌柜也不是个好惹的啊。
周檀其实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想和那个食客当面可笑计较,难道他就想和杨奇那个蠢货下场对骂吗?
只是既然人都来了县里,以后肯定免不了打交道,不如今日就将事情摊开说。
“杨奇,这话你对我说可以,因为我没有因为一个嫁到隔壁村后就扬言要断亲却常回来打秋风的亲姑姑!”
“没有唯一的阿爷去后只回来了一趟偷走家中三亩田契的亲姑姑!”
“也没有逼仅剩的一个侄儿从军,然后诓走征人时给的大笔人头费,亲侄儿脑袋系在腰上杀蛮子,自己却用着侄儿命换来的人头费大鱼大肉的亲姑姑!”
“更没有一个吸着全家的血,用着叔伯做小买卖赚来的辛苦钱,拿着堂兄用命换来的人头费,到头来却不知感恩,反而倒打一耙的读书人堂弟!”
“但你敢当着王二的面说刚才那些话吗?!”
最后一句,周檀声音虽低,却字字珠玑,眼神沉冷。
声音虽低,却吐字清晰。
周围几张桌子的食客瞬间对那个书生郎换了个眼神,没想到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还是个坐享其成不要脸的吸血虫!
张灿等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这边鸦雀无声,都默契地将咀嚼声降到了最低,他们周围听得最清楚。
换作其他背景下,周檀说的那些话可能不算什么。
但放到这个时候,这一桩桩断亲、断亲外嫁女却偷了亲侄儿的田产、逼家中唯一的侄儿从军却诓走亲侄儿的人头买命钱……这放到衙门里头对峙公堂都是可以判的!
既然杨奇要用孝来压人,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有人忍不住了,“家中仅剩一人理应不需从军,逼着亲侄儿应征,这是要断了家中的香火,生生绝嗣!”
“而且这都断亲了,怎么还叫人家堂兄堂嫂啊……”这就是看不惯的人故意说道。
大堂内坐着的人们闻言也都纷纷点头称是,看杨奇的表情也都变了。
尤其是在座的一些书生打扮或身穿县学青衿的读书人,对杨奇的态度简直就是不屑、嫌恶和愤恨极了。
枉他们还觉得其中定有隐情,这商户所言不一定是真,结果却等来了这么一出。
这人简直就是败坏了他们读书人的名声和脸面!
张灿等人在这时更是恨不得和杨奇划出条楚河汉界来,身子扭得老远。
杨奇见此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嘴唇猛地哆嗦了几下。
这些年他被家中族中宠坏了,捧得不仅见识没长多少,人还变蠢了。
少时他娘断亲后,他就不曾去过几回环水村。等到稍年长些了就日日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然后王二去打仗。他就更不曾和这个堂兄有所交际,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他娘口中时不时的咒骂里得知的。
所以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这个堂兄,自然就理所当然觉得王二就是个纸老虎。
别看长得凶,其实被他娘压制得服服帖帖的,不然怎么当初说从军就从军了。
谁知道还没和那个光长高子不长脑子的堂兄说上话,就被这牙尖嘴利的粗俗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对,还有他堂兄呢!
这铺子总归是他堂兄的,何时轮得到一个哥儿说话做主了?!
杨奇慌了神,竟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开始四下在店里寻起他那个久不谋面、一谋面就冷嗤的堂兄来。
若是周檀知道他心中所想,定会嗤一声:好一个脑子有包的蠢货!
他居然还指望着王二不帮亲,反来帮他……
第74章 撑场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忽然他眼前一亮, 想抓住救命稻草般朝着从二楼上下来的男人喊道:“兄长!”
王二脚步一顿,神情滞住。
没什么其他原因,纯粹是被恶心到了。
他视线一扫看清了大堂的情况, 沉下脸径直走向周檀。
杨奇见此面上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他这个素来不计较的堂兄拧眉说道:“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说完眼神就直直地朝杨奇射了过来,
杨奇一急, “我没有!分明是他先……”
王二抬手制止,根本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想法。
“这位客官,从我在战场上苟活下来的那一刻,再回来, 我就只是个入赘到周家的赘婿罢了。你想来这里找筏子扬名怕是得不到想要的, 这里是周家的产业,和王家、也和你们杨家毫无瓜葛!”
“你要想找人供你在县学读书,怕是找错了人!”
王二说完, 就对着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是想找人供着他读书啊……”“刚才还一口一个疾苦, 扮什么不食烟火……”
杨奇这下是真的百口莫辩了!
刚才王二说的那些话,在他得知这两家铺子居然都是王二开的那一刻时, 脑子里确实闪过了这样的想法。
但进店时确实不知内情,不是特意找上门来打秋风的!
他连忙回头朝四下看去,就见所有人看到他的反应不是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和异样, 就是不想和他对视的躲避眼神。
杨奇慌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想寻求些认同和支持, 却看到张灿等人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杨奇这下不止脸白了,就连嘴唇都发白了。
完了,他彻底完了。
不、不对,他还有童生的功名在身!
正这般想着, 就听到门外忽然进来了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
他面带笑容,一进来扫视了一圈后眼神就落在了王二身上,说道:“今这屋里可真热闹啊!王郎君您和周掌柜都在啊。”
正当众人不解这人怎么‘没眼色’时,就听到他接着说道:
“我们老爷听闻今日贵店开肆,原本还在惋惜没赶上沸潭楼开肆,一听到这个消息后,连忙打发小的来给您捧个场!”
能下得了馆子的人平日里也都是这县里的体面人物,此时也不乏有眼力的看出了这是谁的随身小厮。
其中一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刚拧眉想说些什么,身边一人就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心下蓦地大惊。
居然是本县县尉江冲江大人的随身小厮……
“劳您代我们大人问好,春芽,把铺子里的糕点和饮子都上几份,给这位小哥带上。”王二面不改色地笑道,丝毫不慌。
春芽等人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江东西都包好,递给了门外等着的小厮。
小厮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元宝,放到了最近的那张桌子上,笑着说道:“那两位掌柜,我就先走了,老爷夫人都在家中等着呢。”
原本看客中还有些看不惯这一家的掌柜,那位郎君好歹是位读书人,商人多卑贱,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位读书人如此下不来台?
不过,这种想法在县尉老爷的随身小厮来过后,就彻底压了下去。
就算心中仍有不服,面上也绝不敢表现出来。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至于杨奇,他面色惨白,就这么站在原地。尽管没人说话,但他总觉得有人在暗暗嘲弄取笑他。
他忽然大叫一声,然后疯了一般跑出去,还撞到了坐在门边那一桌的食客。
食客转头想骂,但看到他已经恍惚的脸色,还是咽了下去。
和一个状况明显不对的疯子计较,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春芽看着那锭被人随手放到桌子上的银元宝面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连忙看向东家。
看到两位东家都是一副这再正常不过的神情,春芽才拿起了那锭银元宝,递给了东家。
周檀随手接过银元宝,然后转身对周围看似认真品尝点心,实则都竖着耳朵悄悄吃瓜的食客们,一脸歉意道:“今日发生的事扰了各位客官的清净,实在对不住。小店赠给在场每人一份柑橘奶油蛋糕,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皆道无事,态度和善。
也是,前有送上门白看一场的吃瓜狗血大戏,后有县尉大人亲自遣人上门撑场子,谁还能说些什么?
况且,这胡桃茶点铺的糕点和饮子是真的好吃美味,让原本还不以为然的一些食客差点不顾形象开始舔盘子。
当日铺子一关,周檀和王二就回到后院炕上开起了小会。
周檀看了眼那锭被他放到两人中间的银元宝,心有余悸说道:“这银元宝真的能收?”
当时别看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唬人的淡定神情,实际上,王二这厮可能是真的,但周檀真是装的。
王二人高马大往对面一坐,冷峻的五官此时神情却丝毫不见凶意,语气和缓。
“说来也是我的疏忽。之前在鱼鲜居,我与你说过江大人,但当时在外面,你也没细问,我就把这回事抛到脑后了,不是故意不与你说明。”
周檀抬眸,竖起耳朵仔细听。
“江大人并非本县人士,是在几年前才带着家眷到本县上任,那时候我还未曾被人报上名牒上战场,仗着个子高,偶尔也能在山上猎物和草药少的时候蹭一趟镖养活自己。”
“那一次商队回程时刚好和江大人携家眷举家搬到平河县的路上遇上,当时马车上的家眷正遇上山上匪盗劫掠,只有我走在队伍最后头,就顺手将人救了下来。”
周檀作为听客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这个云淡风轻的‘顺手’一词绝没有王二说的那么顺手。
“江大人当时其实想送我入县学读书,但当时被那家人偷报上了名册,当时正逢北地开战,征役形势十分严苛,我不想挟恩为难江大人,还想顺便断了那门亲,于是就收拾包袱跟着兵士们走了。”
周檀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整个人都愣了。
什么‘挟恩’、‘断亲’……在前阵子王二买回那本三字经后,他都不相信这些蹩脚的借口。
但他并没有出声,选择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戳破王二话中的找补,即使他知道这番说辞多半是为了安抚他。
就这样,周檀在心底兀自憋气,面上却不露分毫。
担心被男人察觉到,他无事般转移话题,“那江大人确实是心善又念旧,今日这般舍得给咱们撑场子。”
这话王二认同,不过,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忍不住笑道:“舍得倒是不至于哈哈哈,那枚银元宝是我拿过去的!”
周檀正沉浸式演戏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
他抬头看向王二,这下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这关系到底是硬,还是不硬呢?
第75章 村事 “这才是娘的好田哥儿。”……
王二卖了个关子, 神神秘秘地让他把后日那日都空出来。
周檀:懂了。
看来关系确实很好。
他没有再抓着这点,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杨奇和田哥儿通奸那事,似乎对他并无什么影响?布庄的张老爷这么轻易就放过了?”
通奸在这个时候可不是件小事, 杨奇却只是名声臭了,还能来县里入县学。
王二倒是丝毫不惊讶,“虽说童生只是门槛,但他有功名在身, 村里族老和镇上的一些乡绅都会看在同乡的份上保他。”
“而且那张老爷我从前也听说过,为人并不算强硬,只怕旁人一说和,再加上杨奇还有个童生的功名在身, 他定会退让。”
“但他被逼无奈饶了杨奇, 另一个通奸的哥儿就难说了。”
周檀皱起眉头,他看不惯,但也不想浪费自己的感情去同情。
“算算今日咱们赚了多少吧。”
王二将几个钱袋子挪过来, 周檀一边数一边说:“隔壁后院明日是不是也该采购了, 不如干脆每旬再格外给他们三个留些银钱,自己出去买吧……”
王二点头, 两人简单数了一遍,周檀喜上眉俏,看向王二。
王二面上虽然还很淡定, 但眼底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
两人同时说道:
“居然有一千九百多文!”
“将近两千文。”
就算今日送了不少奶油蛋糕, 余利仍有将近两千文, 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幸好两人还有理智,没有被一时的热度冲昏头脑。
“现在牛乳价格虽然贵,但还能接受,到了入伏的节气, 牛乳价奇高不说,还难以取得。”王二说道。
这确实是个烦心事,但他们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周檀自有别的想法,“没事,奶茶口感厚重,入夏时再喝难免觉得甜腻不爽口,少囤些做酥山卖,到时候多弄些时令的果茶和果汁做冰饮子,正合适。”
“那三个孩子我再多盯段时间,等入夏后,咱们肯定能把自己解放了。”
天知道周檀有多么想念每日早上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王二笑了。
“肯定能!”
事实也确实如王二推测的那般,张老爷虽愤然,但碍于杨氏族中有人前去恳求再三,再加上杨奇身上的童生功名,他一介商户就算心有不满,也只好打落了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原本他碍于杨奇还在镇上待着,不好直接出手治治那个吃里扒外的婊子。
没想到那个穷酸书生竟然拍拍屁股自己走了,这下好了,张老爷将一腔愤懑和怨恨都发泄在了那个毒妇和他那一家子贪财眼皮子浅的白眼狼。
“娘,这可怎么办,奇郎就这么走了,那个老家伙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屋里的黄泥炕上,一个身形瘦弱单薄的小哥儿哭哭啼啼地趴在了炕沿上。
两个兄弟媳妇就这么冷着一张脸坐在炕沿上,不吭声。
两个兄弟则和他们爹钱三一起蹲在院子里头,干巴巴地嚼草根。
钱三婶子稳当当地坐在炕里头,瞪着这个她从前最得意的小哥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干的好事!这下好了,那个穷酸书生扔下你自己跑了,上了几回炕什么都没捞着!”
田哥儿被臊得脸通红,更加大声地哭着。
“这能怪我吗,你只顾着那老家伙家财丰厚,却不知他房中有办起那事儿来多污秽,我之前不敢说,只那回遇上了奇郎我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
钱三婶子听不下去了,蒲扇大的白胖巴掌狠狠扇了小浪蹄子一巴掌。
“你个浪荡的蠢东西还好意思说,张老爷有财有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男的哪有不好那口的?现在好了,你就等着张老爷报复吧!”
田哥儿一慌,顾不得什么羞愤欲死,赶紧扯住钱三婶子的衣服下摆,“娘!娘!你可不能抛下我啊!我、我”
钱三婶子已经下定决心,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苦口婆心地低头对着哥儿说道:“听娘一句话,田哥儿,娘也帮不了你多少,只能给你两个选择。”
“隔壁桥水村的柱子刚没了婆娘,虽然家里穷了些,但胜在人好踏实,不整那些腌臜的毛病,年纪只比你大了一点,但大些会疼人啊!你嫁过去之后,活都是他老娘干,你就擎等着享福就行!”
“娘!”
田哥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娘,当他不知道隔壁村的柱子是个什么人吗?他娘怎么舍得让亲子嫁过去……
想当初,这可是给那个周檀都嫌弃不要的货色,他娘怎么能狠心绝情到这种地步!
不说亲生的哥儿,就说一旁坐在炕沿上的两个兄弟媳妇听了都觉得后背发凉。
虽说她们婆婆在村子里风评一向不好,撒泼蛮横虚荣刻薄,但听到这句让亲生哥儿去嫁一个打死婆娘的老丑穷汉子。
这一刻,她们还是不免感到了胆寒。
亲生的哥儿都这般心狠,就跟别说嫁过来的儿媳妇了……两个平日跟着婆婆逞威风的小媳妇此时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看了一眼,眼底都是心有余悸和异样。
钱三婶子见他还不识相,忽然把脸拉了下来。
“你都快被人睡烂了,还立着个牌坊做什么,知不知道你爹和两个兄弟在外头做事都抬不起头来!你再在家里赖下去,那张老爷都要将你爹和两个兄弟赶回村子里了!你得替这个家考虑考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