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对他也挺有好感。
不过,后续就不了了之了。桑悦怕她难过,试着打探了几句,没有过多追问。
事实上,桑悦看过不少网游小说,本人同样对“网恋”抱有一丝美好幻想,总觉得这是女主角身上才会发生的剧情。
现在遇到了“人美声甜”的副帮主,她忍不住就将自己这种少女心的幻想投射到了副帮主身上。
作为见证全程的戚思甜,好事心撺掇着桑悦试试看,理智又觉得不靠谱,想了想,小声嘀嘀咕咕起来:“不过我说实话,感觉那个副帮主对谁都那样,就算……吧……多半也是中央空调。不是很靠谱。”
桑悦颔首,苦恼叹息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戚思甜:“而且,说真的,声音再好听,万一本人长得奇形怪状怎么办?就算不奇怪,总不可能比你那个青梅竹马还帅吧?我看你要是想谈恋爱,干脆还是吃窝边草算了。”
沈照清是理附大门口的常客,戚思甜和桑悦一起放学走出去,已经见到过他不止一次了,互相还有联系方式。有时候沈照清没打招呼突然过来找人,打不通桑悦的手机,还会打给戚思甜问桑悦的行踪。
戚思甜自诩自己是宅女,看多了动漫,只爱纸片人,对现实里的男生没兴趣。但帅哥除外。
她第一次看到沈照清,就差点陷进去。
幸好,失智还没几分钟,立马被沈照清一个冷漠的眼神吓退。
在戚思甜眼里,沈照清就像个冷酷无情的精美机器人,一举一动里满满都是冷嗖嗖的机械死感,像是芯片失灵了,从来不给旁人任何回馈,只会对桑悦温言软语、好声好气。
偏偏,这俩当事人似乎都不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奇怪,大概也是失去了某根神经,或者就是故意装作没发现……戚思甜暗暗撇了下嘴。
听她这么一说,桑悦怔了怔,眼神突然露出一丝无措来,“……能不能别突然说那么可怕的话。”
“哪里可怕?”
“网友和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可能一样。沈照清不是能随便试试的人啦,想想就觉得他会打死我的。”
戚思甜讶然:“他还打过你啊?!”
桑悦连忙摆手,“那倒没有,只是我觉得可能会……”
目前为止,她还没试过沈照清的底线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她只是潜意识觉得,如果真的惹得他生气,可能会发生很可怕的后果。
沈照清和别人不一样的。
他是重要的人。是不能伤害的人。
……
桑悦和副帮主聊了一阵,知道了他是苏州人,也在苏州上学,距离上海很近。
恰逢国庆假期,帮会里组织了一个线下聚会,地点就定在上海,是副帮主牵头的,大概会有七八个人一起来。桑悦和戚思甜商量了一下,决定两人结伴参加,刚好去见见副帮主的“庐山真面目”。
沈照清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记忆中,他好像是第一次对某件事强烈表达了不满:“不行,桑悦,你不能去。”
桑悦家连着热水器的水管生锈了,罗英觉得敲管子换是个大工程,一直没换,家里要烧水洗头。桑悦嫌用铜吊(烧水壶)拎来拎去太麻烦,干脆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弄堂那会儿,到沈照清家来蹭浴室。
这会儿,她正用干毛巾胡乱地擦着脑袋,听到沈照清说话,停下动作看向他,解释说:“我们是帮会聚会,又不是私下见面,戚思甜也一起的。”
沈照清:“那也不行。”
桑悦瞪他:“你管那么多干嘛!又不是我爹!别说不是我爹了,就算真是我爹,他也不管啊!”
在桑悦的成长路上,桑建忠无疑是全程缺席的。
大部分时间,她只在外婆、或是其他家人口中听到桑建忠的名字,比如他九几年的时候问向来节省的罗英要了五万块存款去做投资,结果全都亏没了,比如他从来不给桑悦拿生活费,每个月自己的工资自己全部花光,从来不考虑妻女等等之类的。
在桑悦的判断里,桑建忠是失职的父亲,所以她心里对桑建忠同样不以为然,这才导致了当初家中爆发剧烈争吵。沈照清如果想作为她爸来管教她,那更加只会收获一个白眼。
沈照清:“……”
桑悦手一挥,继续弄自己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顺便还不忘威胁一句:“沈照清,你要是敢告诉我妈,你就死定了。”
沈照清当然不是会告密的人,就像桑悦不会告老师告家长一样。这是两人能当十几年朋友的默契。
只是,聚会当天,沈照清原本说要跟她们一起去,结果却突然生病了。
桑悦出门前,接到了李觅的电话:“悦悦,你能帮阿姨一个忙,陪沈照清去一趟医院吗?他不接我的电话。”
闻言,桑悦先是愣了一下,“沈照清怎么啦?”
李觅:“他好像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了,我现在在外地,已经买了机票回来。刚刚问他吃药了伐,他不回我,电话也不接,我怕他晕过去了呀。”
今年国庆,李觅的小儿子到了能咿咿呀呀开口的年纪,可爱得不得了,她老公的父母就想趁着国庆放假,带孩子和全家一起去度假。早先李觅也给沈照清买了机票,但沈照清怎么都不肯,李觅只能让他自己留在家里,没有勉强他。
毕竟,那是李觅小儿子的阿爷阿娘,对沈照清来说只是外人,相处起来确实尴尬。
谁知道沈照清会突然生病,
昨晚李觅得知之后,立马把小儿子交给老公,自己急匆匆地买了今天早上的机票回上海来。
李觅:“……悦悦,阿姨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我们清清,从小很少生病的,只要一生病就特别严重,我怕他一个人在家没人管,烧成肺炎呀。能不能麻烦你先过去看看他,我大概中午就能到上海了。”
情况紧急,桑悦当然是一口应下,“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生病的人最大,帮会聚会只能爽约。
桑悦一边打电话跟戚思甜说了一声,一边匆匆忙忙地下楼打车。
桑悦她们家里人都有洁癖,嫌弃医院不干净,平常就不爱跑医院,这事儿还不能跟罗英她们说,只能她自己过去。
打车到沈照清家只要一个起步费。
十分钟后,桑悦已经站在了沈照清家客厅。
她四面环顾了一圈,喊了声“沈照清”,没听到回音,也顾不上他衣冠整不整齐了,连忙跑进卧室里。
卧室一片漆黑,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一丝阳光都洒不进来。
桑悦打开灯,看到了蜷缩在床沿的沈照清。
他身上盖着被子,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整张脸露出来的地方通通红,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
桑悦立马上前去推他,叠声问道:“沈照清,沈照清,你吃药了没?”
“……”
沈照清阖着眼,一点反应都没有。呼吸打到她手上,烫得灼人。
桑悦心里感觉不妙,去床头柜上翻了一下,没翻到退烧药,连杯水都没有,预感到他肯定是没吃药,赶忙出去倒水找药。沈照清家她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不过三五分钟,已经把温水连同泰诺一起拿进了房间。
桑悦:“沈照清?沈照清?”
沈照清还是没反应。
桑悦从小就是受人照顾的,从来没照顾过别人,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
想了想,她坐到床头,费劲巴拉地把沈照清的脑袋搬起来,让他斜靠在自己腿上,打算硬把药给他灌进去。
要不然,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自己一个人也没法把他扛到医院去啊,只能等他退烧清醒一点再看情况。
这么想着,桑悦干脆利落地一把掐住了沈照清的下巴,“……沈照清,张嘴。”
第37章 37地球村
沈照清的下巴也是滚烫的。不过,不知道是桑悦动作太粗暴把她捏疼了,还是感觉到了身后崎岖不平地不舒服,总归,桑悦话音刚落,沈照清真的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桑悦?”他的声音哑得跟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听得出是用了很大力气才能发出声音,“你怎么来了?”
桑悦:“你还好意思问,你都快烧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为什么不吃药?脑袋坏了?”
她碎碎念了几句,突然想到,沈照清发这么高烧,确实有可能把脑袋烧坏,只能默默闭上嘴,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照清既然已经恢复意识,那也无需桑悦的暴力灌药法。
她把胶囊药片和水一起给了沈照清,依旧让他斜靠在自己腿上,盯着他连着一股脑灌下去。
泰诺是强效退烧药,一般见效都很快,桑悦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只要半个小时左右,沈照清就能退烧了。到时候先去医院还是等李觅回来,就看情况再决定。
于是,她把沈照清的脑袋搬回枕头上,又隔着被子拍拍他的胳膊,轻声说:“你再睡会吧。”
沈照清的眼睛在男生里属于特别精致的形状,漂亮得都有点像女孩了。如果用言情小说里的方法描述,那就是不太标准的桃花眼,加上瞳孔漆黑,眼神深邃,不说话只盯着人看时,无端会显出几分凌厉清冷味道。
现下,因为高烧,这样一双眼睛也好似蒙上了溶溶雾气,看起来羸弱柔软了许多。
桑悦被沈照清望得后背一个激灵,立马屈身,伸出手,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假装恶狠狠地教训他:“看我干嘛,闭眼,睡觉。”
沈照清喝水润了喉咙,声音比刚刚听起来好了一些。他低声问着:“你要走了吗?”
桑悦:“我走到哪里去?我在这儿陪你等你妈妈回来……沈照清,我才发现,你生病了居然还会撒娇啊?有点好玩诶。”
沈照清:“没有。”
桑悦:“没有就没有吧,你别说话了,快休息。要是一直生病,之后去不了东方绿洲了呀。”
东方绿洲场地有限,杨浦区的所有高中学校一共要分成两批去学军,理附和一附都是第一批,外加另外四个学校。等他们这批结束之后,下一批学校才去。像岳思文她们学校是后面那批去,所以就碰不上面了。
桑悦以为,所有学生都会像她一样不爱上学,只期待着出去玩。
先前半个月是期盼国庆,现在国庆假期马上结束,过后就将期待值放到学军上去。
闻言,沈照清很给面子地“唔”了一声,用被子蒙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涟涟的眼,“知道的。”
桑悦陪了他一会儿,见他呼吸逐渐平稳,这才松了口气,打算关灯到客厅里去。
上海的秋日极具地方特色,哪怕秋老虎走后气温下降,但体感上一时半会总是闷热难消。她刚刚来得太着急,又陪着沈照清折腾许久,现在还是热得不行,只想赶紧去洗个脸,吹会儿空调消消暑。
只是,人还没站起来,桑悦先感觉到了一阵拉力从身侧传来。
她扭过头,发现沈照清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子里跑了出来,这会儿,正紧紧地扯着她的上衣下摆,哪怕在睡梦中也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抓着浮木一样不松手。
“……”桑悦无语凝噎,思忖片刻,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指,“松手,我要去拿可乐喝。”
“……”
沈照清没反应。
桑悦:“我不走。沈照清,我哪里都不去。”
说完,桑悦又等了一会儿,沈照清倒是好像听到了她的话一样,眉头依旧拢着,手指却放松了一点点,让她能把衣服从他手中抽出来,脱身离开。
她依言没走,蹑手蹑脚地关灯关门,自己去客厅开了冷气,又从冰箱里翻出冰可乐和巧克力,放到茶几上,兀自打开了电视。
可乐和巧克力本来就是沈照清给桑悦准备的。沈照清不怎么喜欢甜腻腻的东西,平常几乎不碰碳酸饮料。巧克力是歌帝梵的,一个非常昂贵的外国牌子,前两年刚在上海开了专卖店,桑悦路过好多次都没舍得买,但沈照清家的冰箱里好像永远没缺过,永远囤着两大盒,就等她来消灭。
恰好,手机在桑悦走出卧室后才响起来。
她解锁屏幕看了看。
是戚思甜发来了好一堆Q.Q消息。
【悦,你太机智了,还好没来!】
【来了你就真的幻灭了!】
【副帮主目测200斤!!!!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200斤的身体里怎么能发出那样的男神音呢!!!难以置信!!!】
【我偷偷拍了照片,不过还是不给你看了……吧?】
【果然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啊。网恋不靠谱QAQ】
戚思甜连珠炮似的发了一大堆,各种感叹号刷了满屏,看着令人只觉应接不暇。
事实上,桑悦刚刚一直忙着照看沈照清,已经不小心把帮会聚会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现在戚思甜突然提起,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也没有多么看中此次线下聚会,至少不如沈照清重要,可见副帮主的魅力仍旧不够大。
桑悦对副帮主本人的好奇心,似乎悉数来源于青春期里某种新奇荷尔蒙,好像“网恋”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承载对象是谁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所以,在她听到戚思甜描述副帮主时,也没有多少失望,只是在心里可惜地“啊”了一声,深刻意识到自己不是网游文女主角,拿不到中彩票的剧本。
现实到底不是小说。
想了想,桑悦打字问道:【别偷拍别偷拍。他人怎么样?】
戚思甜秒回:【人倒是挺好的,讲话也跟YY里差不多,不是那种猥琐男。就是长得实在磕碜了点。】
戚思甜作为二次元资深颜控,随时随地记得把看脸排在第一位。
桑悦:【人好就好
了,其实也没多幻灭啦。本来我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点点幻想而已。】
戚思甜:【你不难过就好。】
戚思甜:【沈照清怎么样啦?】
桑悦:【给他吃药了。】
戚思甜:【他这病来得也太巧了,啧啧啧啧,不会是故意搞出来的吧?】
……
午饭时间到来前,李觅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
桑悦还坐着看电视,听到动静,连忙回头看过去,同李觅打招呼:“李阿姨,你回来了呀。”
李觅脸上还挂着焦急的神色,一边脱外套一边顺口问道:“悦悦,不好意思啊,又麻烦你。沈照清现在怎么样了?”
桑悦几分钟前才进去看过沈照清,探了他的额头,已经没早上她来时那么烫了,眉头也松快了许多。
她便答道:“吃了药,烧应该快要退了,现在还在睡觉呢。”
李觅点点头,看到茶几上放着的额温枪,顺手拿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给沈照清测了一下。
37度4。
在药物作用下,高热果然是退下去了。
李觅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扭头对桑悦说:“悦悦还没吃午饭吧?阿姨带你去吃饭,吃完饭送你回家。”
“那沈照清呢?”
“先让他自己睡着,等会儿我回来的时候再买点粥什么的,他醒了之后就带他去医院查查,现在这个天气怎么会发烧呢?上海又还没多冷。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毒……”
十月初,虽然是换季时节,但上海确实还没有大降温,沈照清整个国庆假期都没怎么出过门,也不存在多少着凉的机会。因而,他苦恼了许久,见桑悦昨晚都还没放弃参加那个什劳子面基聚会,便偷偷洗了个冷水澡,将卧室空调开到16度,故意不盖被子睡了一整夜,总算赶在桑悦出发前,把自己搞到了奄奄一息的模样,成功将她骗了过来。
没什么做不了的。
为了达到目的,沈照清可以不择手段地伤害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绝对不能失去桑悦。
连一点点的可能性都不能出现。
……-
国庆假期结束后,学军实践一下子就近在咫尺。
沈照清上医院吊了两天针,感冒发烧及时地好了起来,也能一起去东方绿洲了。
在躁动心情中,时间变得飞快。好像只是转眼间,桑悦人已经下了学校大巴,拖着行李,踏上了东方绿洲的土地,即将开始为期一周的国防教育活动。
与此同时,一附的车也在大广场边停下。
几所学校的学生汇聚到一起,大广场热闹得近乎沸腾,处处人头攒动。
戚思甜和桑悦站在一起,垫着脚四下张望了一圈,问:“你家沈照清呢?”
桑悦昨晚太激动,有点没睡好,大巴上打了个瞌睡,这会儿还是迷迷糊糊的,“……谁知道啊。”
戚思甜:“你不是说他给我们带了零食过来吗?”
桑悦先前看学校贴吧,有前一届的学长学姐说,东方绿洲的食堂很一般,吃不饱就只能小卖部见,她便干脆让沈照清在箱子里塞满零食一起带过来,等到了之后见机拿给她。反正沈照清没什么行李,行李箱位置空得很。
桑悦:“急什么呀,一会儿肯定有自由活动时间。”
果然,分完宿舍之后,教官宣布各自整理内务,半小时后再集合。
所有学校的学生都住在地球村宿舍区,桑悦和沈照清发短信对了一下,好巧不巧,两人一个住德国公寓、一个住西班牙公寓,刚好就是转角斜对着的两栋楼,距离非常之近。
很快,沈照清发消息说“到了”。
桑悦脑袋从窗口探出去,往底下望了一眼,看到沈照清站在楼门外大约十米远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修长挺拔,长身玉立,像青竹一样笔挺。人来人往间,十分引人注目。
如同有所感应一般,沈照清倏地抬起头,与站在窗边的桑悦对上视线。
刹那间,他向来冷淡的眼神中露出一抹笑意,遥遥地朝着她招了下手,用口型催促道:“快点。”
“……”众目睽睽之下,桑悦跑下楼,出了公寓,跑到沈照清面前,“我不是让你悄悄的嘛!我们老师说不许和其他学校的学生窜房,要是被看到又要挨骂了。”
沈照清将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递给她,平声答道:“已经很悄悄了。”
桑悦:“哪里悄悄了!你要走远一点等呀,这栋楼是我们学校的女生宿舍,你一个男生,也太显眼了吧。”
沈照清:“东西太重了,等得太远的话,你拎过来会很累。”
桑悦:“……”
沟通失败。
桑悦垂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总之谢啦!”
果然,当天晚上,“桑悦有个外校的帅哥男朋友”这件事,已经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年级,成为理工附中在此次社会实践中的第一个流言八卦。
沈照清在女生公寓楼外等待的那不到十分钟,给所有见到过他的人都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不少人都在私下偷偷讨论起来。
连带着,一附中也有人像模像样地传起了消息。
沈照清在学校里实在太高岭之花,难以接近到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有自闭症的程度,不少人都在他身上吃过瘪,便实在很难相信他会好脾气地给人送东西,也很难想象出他谈恋爱的样子。
“……真的是女生吗?确定是女生吗?沈照清居然有女朋友?不会是姐姐妹妹之类的吧?或许对方真的是人类吗?……完了,今年是2012年,不会12月真的是世界末日吧?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第38章 38人人网
拜沈照清所赐,桑悦毫无准备地成为了“红人”,话题度从理附一直蔓延到一附中。
2012年,Q.Q空间校园表白墙此类传话渠道尚未流行开来,而百度贴吧的IP匿名模式已经被禁止,八卦主要依靠在Q.Q群消息里口口相传,以及改名为“人人网”的校内网。
桑悦是个网上冲浪高手,小学就会用沈照清家的电脑上天涯论坛,越过各种八卦帖,翻去莲蓬鬼话版看恐怖故事连载,初中时已经擅用各大网文平台,并在上面筛选小说看。
微博刚刚开始流行起来的时候,她一连把新浪和腾讯微博全给注册了,算是很早一批社交论坛的用户。人人网自然也不在话下。
桑悦顺着自己首页的蛛丝马迹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别人转载出来的照片。
正是她和沈照清站在公寓楼前的偷拍照。
从主页看不出是哪个无聊的人偷偷拍的,把沈照清的脸拍得特别清晰漂亮,只给她留了个后侧脸。
因为角度不好,照片显得桑悦比沈照清矮了一大截,脸颊看起来肉肉的,一点下颌线都看不到,站姿还懒懒散散、弯腰驼背的,被沈照清衬得十分“站没站相”,细究起来,似乎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要是被罗英看到的话,估计还要拍着她的背脊逼她站直,顺便教训她一会儿。
桑悦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两句,又点去首发页底下看评论。
这年头,人人还是实名制冲浪,评论里都是几个学校的学生,其中大部分是认识沈照清的人,有寥寥几句阴阳怪气的感慨,但百分之九十的评论都是带着感叹号的震惊,大概可能是感叹高冷的沈照清怎么找了个这样的女朋友、或是两人胆子好大老师在附近都不避讳之类的。
桑悦:“……”
桑悦性格开朗张扬,热爱各类集体活动,哪怕学习成绩长期处于中流,没上过什么光荣榜,但在学校里也稍微有点
名气。至少,在高二几个班里,她都有说得上话的熟人。
只是现下这种风口浪尖,必然不能是她那点三瓜俩枣的知名度能造成的,泰半还是因为沈照清。
桑悦都不知道,外校居然都有那么多人认识沈照清。
以前他们住在弄堂的时候,四层弄堂外加后头那一大片老石库门里,没几个人能把沈照清的脸和他的名字、还有李觅家里那点事对上号,但谁不认识田书秀家的桑悦啊,走到哪里都有爷叔阿姨夸她很可爱、很落落大方、非常可爱之类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
桑悦心里只觉唏嘘不已,手上动作不停,脑袋缩在被子里给沈照清发消息:【你看看你惹的事╭(╯^╰)╮】
再附上人人网链接一同转发给他。
……
对面的学生宿舍里,很显然,沈照清受到了比桑悦更多的眼神注目。
不过沈照清已经习以为常,对旁人的讨论丝毫不在意,依旧故我。
甚至,他在偶尔听到“女朋友”之类的字眼时,唇角还会几不可见地往上勾一下,对自己暗爽的心情一点都不藏着掖着,任凭它肆无忌惮地在身体里膨胀发酵,直至满溢出来。
但在收到桑悦转发的链接后,沈照清立马坐起身,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
没人比他更清楚,桑悦自信开朗的面具下,藏着一颗细腻敏感的心。就像她写的小说一样,字斟句酌,总是忍不住反复揣摩每个故事细节。她本人便是如此。
现在,有那么多人在议论她,对她的模样身份指指点点,她肯定会觉得不高兴。
漫长青春期里,桑悦一直因为身材容貌而生出各方面细密的困扰,现在也不见得能无所谓。虽然外表不显,一直笑嘻嘻的,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心里指不定多难过。
况且,沈照清比桑悦本人更不能容忍有人说她不好。
他立马给桑悦发了个【抱歉,我想办法】,然后又飞快地注册了一个人人账号,试图联系最开始发照片的那个人。
沈照清几乎不玩任何社媒,人人流行了好几年,从没见他注册一个去联系联系老同学用,就像一个活在真空里的老古板一样。
这下,“老古板”因故迈入了新时代,和同龄人接上轨。
沈照清的账号名就是本名,头像是系统默认的蓝色无脸头。他顶着这个冷冰冰的ID,要求发图的人删除这条动态,字里行间的语气疏离又生硬,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发图的人就是理附的一个男生,当时正好路过理附女寝楼下。他是认识沈照清的,两人之前一起打过一场球。见当事人不高兴,男生觉得有些尴尬,也怕事情发酵太过,到时候被老师找麻烦,很干脆就把照片删了。
旋即,沈照清在自己的主页发了张照片,是当年两人在国庆花车底下的合照。
照片上,两个差不多高的小萝卜头,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容灿烂,并肩靠在一起,用胶卷书写出了绵长岁月里的相依相伴。
翌日,流言果然逐渐消退,继而转到了另外一种方向。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那个女生,是沈照清的妹妹!怪不得这么冷酷的人会心甘情愿给女生拎东西呢,啧啧,果然还是当帅哥的妹妹爽。”
“妹妹?他们俩不同姓啊?”
“这谁知道啊,说不定是同父异母……”
“……”
等沈照清得知后,他再次恼羞成怒,直接删掉了主页的照片,顺手将账号注销,选择眼不见为净。
……
不用上学的快乐日子总显得短暂,转眼到了周五,国防教育结束,各个学校各自坐大巴从东方绿洲返回市区。
桑悦玩得意犹未尽,五天里一直保持着高度亢奋状态,如今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骤然有些疲惫不堪起来。
大巴车两点半就停到了学校门口,时间还尚早,戚思甜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哈根达斯,但她实在没力气在外面闲逛,气若游丝地拒绝了邀请,挎着肩,兀自打车回家补觉。
等桑悦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外面天色完全黑成一片。
罗英还没有吃晚饭,一直在等她,见她趿着拖鞋懵懵地走出房间,立马站起身,开火下面条。
桑悦喜欢吃馄饨饺子,也喜欢吃面,喜欢各种味道重的东西,又不爱鱼虾等水产品,口味很不清淡很不本土。罗英为了节省些时间,早早就沓(煎)好了蛋饺,洗了把青菜,给桑悦弄蛋饺菜汤面。出锅之后再加点麻油和鲜辣粉就大功告成,是非常不费工夫的吃法。
罗英其实是不怎么会做饭的,在她五十岁前,要么是桑建忠做,要么就是跟着田书秀吃。还是她和田书秀决裂之后,才开始学着弄点不同的菜色给桑悦补身体,被桑悦戏称为“大器晚成的大厨”。只是每天做每天做,水平依旧很一般,就勉强能入口的程度,顿顿简单家常菜,翻不出什么花样。
但桑悦饿久了,吃什么都觉得香,“唰唰”几口就把面条吸溜下去,连带着汤也喝得七七八八,满足地长叹了一声,“好饱。”
全程,罗英就坐在厨房里,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桑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老妈,侬要讲啥就讲呀,组撒一直这样看我,老哈人呃(很吓人的)。”
“……”罗英张了张嘴,犹豫半天,还是泄了气,“算了,没撒。噶晚,你好快点洗澡困搞(睡觉)了。”
桑悦:“妈?”
罗英摆摆手,把桌上的碗筷收了,吼她:“快去睡觉!”
“……”
罗英想告诉桑悦的事,在第二天中午,到底还是瞒不住,真相大白了。
吃过饭,桑悦打开电脑,想玩会剑三,突然发现电脑开不了机了,一直卡在系统蓝屏的画面上,进不去桌面界面。
2012年,桑悦用的还是罗英的IBM工作机。
IBMThinkPad就是为办公而设计的,本来就不怎么带得动大型游戏,平常一直卡卡的,之前也发生过蓝屏的问题,重启几次之后就自己好了。所以她没放在心上,故技重施,开始反复重启电脑。
只不过,半小时过后,电脑还是一直卡在蓝屏,一点都没有恢复的样子,桑悦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起来。
她跑出房间,对着罗英大喊:“妈!电脑坏了怎么办?!”
罗英愣了一下,语气不轻不淡地应道:“你先放着吧,周一我去单位找搞IT的同事看看。”
“……”
罗英居然没骂她?
闻言,桑悦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高声问道:“是不是阿姨搞的?!我上次不是说了不让她碰我的电脑嘛!”
罗英回过头,冲着桑悦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小房间,示意外婆和罗枚都在里面休息。
顿了顿,她才轻声说道:“吵什么,到时候修好还给你不就好了。”
桑悦气鼓鼓地瞪着眼睛,问:“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想跟我讲这个?”
“……”
罗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下来。
事实上,罗英也对罗枚有点无奈。
家里都知道桑悦在写小说,非常不喜欢别人碰她的电脑、翻她的东西。这么多年里,罗英从来没碰过桑悦的日记本,也绝对不会检查她的书包,一切都靠小孩自觉。桑悦习惯了这种被人尊重精神隐私的感觉,现在有人贸然入侵她的领地,她立马就会变成一只炸毛的刺猬,浑身竖起刺来。
偏偏,罗枚的“网瘾”实在严重,舍不得换手机买电脑,就想用桑悦这里现成的,看看新闻、看看越剧之类的,节省点钱。
早些年她还会自己去逸夫舞台听戏,现在上海越剧院不怎么让单仰萍这批人上舞台了,再加上票价一涨再涨,她不去现场了,全靠看CCTV曲艺频道过过戏瘾。
但电视节目不是时时都有,到底不如优酷土豆这些平台,随时随地都能看能听,非常方便快捷。
因此,罗枚看桑悦一周不在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张光盘,据说是能破解密码,装进了光驱里。结果,还没等密码破解出来,屏幕一下子就蓝了,再操作不了一点。
罗枚怕桑悦回来之后发火生气,想关掉电脑装作无事发生,偏偏又搞不清蓝屏下怎么关机,只能叫
来罗英帮忙。
罗英也很无奈,前两天就拿去单位找人看过,IT的同事都说是中病毒了,要重装系统才行。桑悦周五就要回家,她想着,先把桑悦应付过去,下周再去找其他人问问,想想办法。
她小声对桑悦说:“你阿姨她们是长辈,你不能对她那么凶的。”
桑悦眼睛都气红了,面露愠色,“……可是我已经说过不要碰我的电脑了呀!”
她的电脑里还存着很多没发到网上的小说底稿,还有一些她记下来的灵感,以及各种聊天软件上的聊天记录、照片之类的,对她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东西。
罗英:“对啊,要不是你那么小气,给电脑加密码,不就不会被她弄中毒了吗?悦悦,你真的没小时候那么懂事了。你想想你阿姨平常对你多好,小时候一直给你买吃的,还送你上学,你给她玩玩有什么关系?而且,这也不是你的电脑,是我借给你用的,那我也能借给她啊。”
桑悦难以置信地抬高了嗓门,质问道:“妈!你怎么这样啊!”
为什么大人能强词夺理、还不讲道理呢?
明明就是阿姨的错,为什么她妈妈却倒打一耙,帮着阿姨说话?
……
桑悦趴在桌上,委屈地想着。
第39章 39经济适用房
电脑拿去罗英单位修了一周,下一个周末,她向桑悦宣布了噩耗:“电脑修不好了,必须要重装系统。”
桑悦面露惶惶之色,连忙追问道:“那里面的东西还能导出来吗?”
罗英:“要花钱到外面去弄,你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文件吗?没的话就别浪费这个钱了,算了吧。”
桑悦急得直跺脚,叠声答:“有啊!有啊!还有我写到一半的更新呢!”
罗英明显犹豫了一下,“……能不能重新写一遍?内容你还记得吗?”
她没说出来的话是,反正也没人看。
很显然,在家长心里,小孩子写什么小说,都是白日做梦的事,听起来就不靠谱。
不过罗英不怎么打击桑悦的白日梦,只要不涉及到钱、不太影响学习,大多任由她想一出是一出去。
桑悦十分斩钉截铁:“不能!”
没办法,趁着周末休息,母女俩拎着电脑到楼下去找能修电脑的店。
出门之前,罗枚站在客厅里,哭测乌拉(哭丧着脸),颇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俩。
在桑悦的记忆里,罗枚经常这副表情,稍微有一点口角,就会露出委屈的神色,好像受了多大的欺负一样。
罗枚在五姐妹里排老四,一辈子没结婚,一直跟着田书秀一起生活。
田书秀不算好脾气的人,或者说一家人脾气都不好,上头几个姐姐嘴巴厉害,下面最小的妹妹罗敏又强势自我有想法,罗枚混在中间,工作不怎么样,自己没什么能力、也不灵活,因而,大大小小的生活琐事中,牙齿碰嘴唇,少不得产生龃龉,互相争吵是常态。
但罗枚比几个姐妹更加倔头倔脑,决定的事情无论别人怎么说都不愿意改,有种毫无理由的迷之自信。比如买房的事,无论其他人怎么说,她都不肯自己做主拍板,互相推诿,眼睁睁看着房价飙升,生生错过了最好的买房时机。
桑悦瞥了她一眼,默默收回目光,抱着电脑转身下楼。
她不想把人想得太过分,何况是从小陪自己一起长大的阿姨。
但是,罗枚现在这副模样,未必是因为弄坏她的电脑而愧疚,更像是因为要花钱去修电脑了所以在心疼。
因为在周中的时候,桑悦在房间里写作业,隐隐约约听到罗枚在厨房小声跟罗英说,能跟公司换就换一个,最好还是不要自己花钱去修了,把她气得差点当场冲出房门骂人。
很快,罗英从后面跟上来,拍拍桑悦的肩膀,开口:“组撒各哪面孔啦?否四带侬其修了嘛?(干嘛这种表情?不是要带你去修了吗?)”
桑悦扭过头,声音低低的,说:“修好了她还是会偷偷白相(玩)呃呀。”
罗英:“不会的,我叫她以后不要碰你的东西了。弄坏了要花钱的,她现在知道了,以后就不敢弄了。”
话虽如此,但现实情况却没想得那么简单。
维修小哥说,这电脑太老,本来系统就不行,病毒还把硬盘搞坏了,存在里面的文件基本不可能导出来了。
闻言,桑悦泫然欲泣,追问:“怎么样都不行了吗?多花钱也不行吗?”
小哥:“这不是钱的问题,是系统已经损坏了。啊呀,你们要是信不过我的话,拿去专卖店问好了,专卖店肯定也是没办法的。都这么老的机型了,让你妈妈直接给你换一个新的电脑吧。”
“……”
两人走出修理店,罗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算了悦悦,反正你也高二了,明年就是高三,我也打算不让你玩游戏了,等高考之后再给你买个最新款的电脑带去学校用,好伐?”
桑悦:“不好!不好!妈!为什么这样对我呀!”
罗英:“什么叫这么对你,你看看你的成绩,比你初中的时候差了多少啊!每天就惦记着玩手机玩电脑,你不准备上大学了是吗?”
桑悦:“可是这压根不是一件事啊!”
明明是罗枚弄坏了电脑,罗英却用“成绩不好”这个完全无关的理由来惩罚她,这两件事根本就没有关联!
罗英本来就是急脾气,见桑悦软硬不吃,也冒了火,在马路上便厉声斥责起桑悦来:“那你准备怎么样?让你阿姨赔?赔也是赔给我单位,又不是赔给你!对着长辈不依不饶,你哪能一点礼貌都没有啊!你要是和罗枚吵架,外婆心里会多不高兴,肯定还以为你看她们不顺眼呢!你自己想想吧!”
“……”
想什么想,桑悦一点都不想想。
她眼眶噙着泪,扭头就走。
罗英在后面喊她:“桑悦!不回家你跑哪里去!”
桑悦:“去找沈照清!”
……
沈照清家一年四季好像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桑悦来的时候才会打破这种寂静,把空气都变得吵吵闹闹,再不感丝毫孤寂凄冷。
但这次和往常不同,桑悦看起来十分低落,恹恹地坐在地毯上,连冰可乐都提不起劲儿来喝。
沈照清面露忧色,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桑悦,你怎么了?”
桑悦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将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沈照清。他们俩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
桑悦:“……刚刚我差点就口不择言,要说后悔叫外婆她们住到我家来了。我看我妈那个眼神,她肯定觉得我是个白眼狼。”
桑悦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外婆嘴上说话不好听,但对她真的好,额头上的凸起和胸口的淤青就是最好的证据。之前弄堂里的邻居也开过玩笑,说她简直就是外婆最小的女儿。
甚至,田书秀真正的五个女儿都不是她亲自带大的。
以前五六十年代,大人工作忙,子女又多,大部分家庭都是大带小,孩子们一个一个互相领着长大,小孩没那么金贵,放羊一样就能自己长大。
只有桑悦才是她一点一点从小带到大,从早到晚地照顾着,一点磕了碰了都不行。
从小睡在一起,桑悦当然是很喜欢外婆的。但是她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有自己各种各样的想法,也会有自己的情绪,不再是大人灌输什么就能接受什么的年龄。因此,住在一起,互相观念不同,再加上还有长辈们之间的矛盾影响着,就难免产生摩擦和不满。
“我不是想赶走她们,也不是后悔邀请外婆来一起住。我就是、我就是……我就是受不了她们不讲理……因为我是小辈,所以就随便敷衍我,不把我的意愿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桑悦竟然不受控地落下了眼泪。
她积极又开朗,每天笑嘻嘻像个小太阳一样,从小到大就很少哭,再加上初中留下的中二病,一直想让自己的形象酷一点,不愿被人说是“上海
嗲妹妹“,就算突然感性难受也都是半夜背着人的时候,几乎没有在旁人面前流过泪。
所以,在感觉到泪水失控地涌出眼眶之后,桑悦立刻低下了头,双手捂住脸颊,小声喃喃道:“……沈照清,我是不是太矫情太不懂事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好搞笑。”
沈照清没有作声。
早在眨眼间,他已然飞快地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了桑悦从脸颊滑落下去的眼泪。
温热的、湿漉漉的水渍触碰到手掌,瞬间,便像是起了一把火,要将他手心的皮肤灼烧殆尽。
沈照清虚虚地握了握那滴泪,感受着它的温度,心跳霎时如擂鼓。
此刻,桑悦捂着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着。
她什么都看不到。
她看不到沈照清脸上病态迷恋一般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眼底的渴望与悸动。
她在这里,像一张白纸,把自己的无助剖析给他。
这种绝对的依赖与信任,令他战栗不止。
沈照清抬起手,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己手心里的那滴泪——
“沈照清?”
直到桑悦狐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照清浑身一僵,动作迟缓地抬起头。
幸好,桑悦刚刚一直捂着脸,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只是余光注意到他用手挡住了嘴巴,还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立马喊了他一声。
沈照清放下手,摇摇头,从旁边的茶几上抽了几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替桑悦擦了擦脸,“别哭了。”
桑悦点点头,又瞪着眼睛威胁他:“太坍台(丢脸)了,你不许告诉别人。”
沈照清:“嗯。”
等到桑悦情绪恢复,喝了一大口可乐,沈照清才站起身,大步走进了次卧。片刻后,他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银色的笔记本电脑,苹果缺一口的LOGO在上面尤为明显。
沈照清把电脑放到桑悦怀中,淡声开口:“这个你先拿回去用。”
桑悦:“为啥?”
沈照清:“这是叔叔前几个月送的,刚上市的机型,刷个windows系统也能打剑三。”
桑悦:“我可不能要。”
要不然,大概率又要被罗英批一顿,就像小时候把沈照清的手机偷偷带回家用一样。
而且Macbook这么贵的东西,以桑悦本身的性格来说,也不愿意收。就像沈照清的PSP,哪怕他说过无数次让她带回家玩,她也没有答应过。
从某种角度来说,母女俩外表看起来性格迥异,但实则还是遗传到了内里。基因的力量实在强大。
闻言,沈照清深深地注视着桑悦的眼睛,说:“我用不上,房间里有高配的台式机。”
桑悦:“那我也不能要。算了吧,我就是发泄一下。你别管了,快收回去。等我想玩游戏的时候就上你家来好了。”
桑悦这么说,沈照清也没法再勉强。
两人看了会儿动漫,又商量着中午吃点什么。桑悦不想回家,干脆让沈照清陪着她去附近的大润发,里头有家大娘水饺,她已经好久没吃了,有点想念。
沈照清:“我家也有水饺。”
桑悦:“可我就想吃外面的。”
沈照清:“好。”
他二话不说,换了外套,将自行车从小区车棚里推出来,载上桑悦,往大润发方向骑去。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前几年两人上初中那会儿,罗英不放心,但桑悦还是会偷偷坐在沈照清的自行车后座上,让他带着自己到处转来转去,去路边的小精品店里买点发卡发圈之类的小玩意儿,打发休息日的辰光。
想到从前,桑悦突然发现,前头少年人的背脊好像比小时候宽阔了一点,虽然还是清瘦,但看起来没那么单薄了,看起来平白变得可靠几分,不再会令人生出“他会不会被风吹走”的担忧。
思及此,桑悦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莫名有种与有荣焉的心情。
“沈照清。”
她迎着风喊了声他的名字。
沈照清将车速放缓,微微侧过头,“嗯?”
桑悦:“谢谢你啦!”
沈照清:“谢什么?”
桑悦也说不清自己在谢什么,就是突然想道谢,对很多事,但却没有具体的某一桩一件。
想了想,她说:“谢谢你陪我出来吃饭!”
……
正值周末,大娘水饺里人不少,大多是在大润发购物结束的顾客。
两人等了半天,总算等到一张空桌。
沈照清很了解桑悦的口味,让桑悦坐下占座,自己主动去柜台点餐,一盘白菜一盘韭菜,再两碗牛肉汤,刚好够两人的量。
等水饺上桌的时候,沈照清主动开了口:“桑悦,你外婆和阿姨是不是还没买房?”
桑悦敛了笑,颔首,“唔,是啊。”
沈照清:“上个月听我外公说,他有个朋友要卖房,是黄浦区的房子,据说还挺好的,你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桑悦家吵架的源头就是因为房子。
沈照清迫切地想为她解决这个困扰。
但桑悦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外公还会跟你说这个呐?”
沈照清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
就在刚刚排队那十几分钟里,他已经想好了对策。先带桑悦的外婆和阿姨她们去看他在金外滩花园的那套房子,不过那边的房价一天一个样,已经水涨船高到令人咂舌的程度,没法报太低的价格,否则一定会引起她们的疑心,就先报个稍微不太夸张的价格试试看她们的想法。
如果桑悦外婆她们接受不了,沈照清打算把这套江景房写到自己外公外婆的名下,再把外公外婆在老西门那套老破小要过来,等于置换一下,用低价卖给桑悦外婆。
她们不是想买黄浦的房子嘛,河南路弄堂那一片几乎都拆干净了,老西门的老房子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沈照清知道,无论如何,李觅都会尊重他的意见,哪怕丧心病狂。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愿意怎么处置,李觅再生气再诧异,也都不会插手。
网上有句话说,有一千万给她花一万块那不叫爱,只有一百块但给她花九十九块,这才叫爱。但对沈照清而言,他有一百块,就会给桑悦花一百块,有一千万,就会给桑悦花一千万。
沈照清:“你回去先问问你外婆她们,如果有意向的话,我再去跟我外公讲。”
桑悦点点头,“好。”
……
夜幕降临时分,桑悦慢吞吞地回了家。
罗英在厨房织毛衣,天气一点点冷起来了,她每年冬天之前都会给桑悦拆了旧毛衣,重新洗过毛线,再织一件新的,让她穿在冬季校服里面。
其实桑悦心底是不太愿意的,她从小就羡慕那些在外面买毛衣穿的同学,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款式,又好看又新颖,但罗英说机织的毛衣不保暖,单要样式有什么用,不给她买。
桑悦拗不过她,只能作罢。
看到桑悦气喘吁吁地开门进来,罗英放下毛线针,问她:“累了吗?沈照清送你回来的?”
桑悦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罗英:“走个六楼就这么累,真不知道你体力有多差。小时候在弄堂里跑来跑去那个劲呢?”
桑悦不想说话,自顾自地洗手倒水喝。
这会儿,田书秀和罗枚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桑悦表情不太好,两人明显都面露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喊她。
罗英看不下去自
己的亲妈和亲妹在女儿面前谨小慎微的模样,干脆把桑悦拎到大房间里,再拉她去阳台。
桑悦家没有封阳台,只要阳台门一关,隔音很好,客厅里的人听不到阳台上在说什么。
罗英指着桑悦,低声同她说:“不许再这副样子了,知道吗?”
桑悦扁扁嘴,十分不服气,反问:“我怎么样了啊?”
她进门的时候明明和外婆阿姨都打了招呼,难道没有笑,就要被指责吗?
罗英叹了口气,第一次给桑悦讲了个秘密。
六几年那会儿,田书秀已经有了罗莉、罗英、罗芬三个女儿,就算桑悦外公工资很高,但负担那么多孩子的生活,也略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田书秀是个非常节省的人,把着钱不怎么给女儿们花,当然她自己也不花。桑悦外公几乎一年只能回家一次,管不到上海那么远的地方,罗英她们几个小孩的生活条件实在算不上好。
没想到,桑悦外公再一次回来,田书秀又怀孕了。
那个年代,上海似乎已经没什么追男孩的风俗了,就算外面有,罗家肯定也没有。怀孕或许只是因为无知,没有做防护措施的意识。
田书秀压根就不考虑肚子里是男是女,直接去赤脚医生那边开了药,打算吃药把小孩流掉。
没想到,那药不靠谱,肚子居然安然无恙。
田书秀想着再配药又要花钱,肚子里这小孩生命力顽强,可能是很想出生,就干脆生了下来。
罗英:“……怀孕的时候吃过药怎么会没有影响?所以我一直觉得你四阿姨很可怜的,脑子不聪明,反应也慢,人还很犟的。要不是接替了你外婆在线圈厂的工作,都不知道能干嘛。你就别欺负她了。”
桑悦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罗英:“以后你也别跟她吵架了,她们马上就要搬走了。到时候你想见你外婆,都只有周末能见见了。”
这话一出,桑悦才惊讶地仰起头,问:“她们买好房子了?”
罗英:“你四阿姨申请了经适房,已经批下来了呀。”
2009年上海出台了一个惠民新政策,向市民开放经济适用房的申请,家庭年收入和存款不到某个数值的人,就可以申请经适房,以一个比市价低的价格向政府购买特定小区的房子。
罗枚在线圈厂工作,上海的人均工资随着经济发展在日益增长,但她的工资始终跟着上海的最低工资水平走,只比规定的最低线高了那么五六百块而已。
再加上动迁补偿的存款都在外婆名下,罗枚也没有多少存款,完全达到了经适房的申请标准。
说着,罗英摸了摸桑悦的头发,继续叹气,“悦悦,你乖点,可以吗?”
……-
2012年12月,在万众期待中,玛雅人语言中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每天都是寻常的日子,既没有地震海啸,也没有火山喷发,地球更没有回到史前文明时代。
所以,大家该上班还是得上班,该上学也还得上学,高考临近的脚步不会停下。
但桑悦的18岁生日就快要到来了。
至今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她满怀期待,想要在生日那天组织一场生日会,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好朋友都聚到一起来。
戚思甜:“但你法定还没满18岁吧?喝酒都喝不了,有什么意思。”
上海人大多过虚岁生日,实则要到14年2月,桑悦才能拿18岁成年的身份证。
桑悦兴致不减,笑眯眯地拍拍她,小声说:“肯定有意思的,到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个帅哥。”
戚思甜:“多帅?比沈照清呢?”
桑悦想了一下宋书豪的脸,答道:“不太好比,但是在我们小学的时候,那个男生才是我们班的班草,人气很高的,一点都不比沈照清差。”
她没说的是,那时候大家都没长开,但沈照清是个满脸冷漠的臭屁小孩,当然比不过爽朗好脾气的宋书豪啦。关键是,沈照清是隔壁4班的,他们1班的班草,怎么轮得上4班的人呢?
其实桑悦和宋书豪已经有两年多没见过面,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想念他了,正好趁此机会碰个头。
想着想着,她心里愈发期待2月份生日的到来。
第40章 40友谊地久天长
原本按照罗英的性格,是不会允许桑悦搞什么生日会的,因为几个孩子出门花钱没数目,实在浪费。但看在上回电脑那件事的份上,她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毕竟是在寒假里,要是桑悦偷偷摸摸跑出去,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临出发前,罗英还是多嘴问了句:“你们出去吃饭,劈硬柴还是哪能啊?”
“劈硬柴”在上海话里就是AA制的意思,在上海,朋友之间一起出去玩,大部分情况都是AA制。外界潜移默化,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子,似乎在金钱上的边界感都相对比较强,相处过程中尽可能不掺杂金钱纠葛。
但桑悦这个情况不同,她是过生日请大家出来玩,叫朋友AA付钱未免太过奇怪。
她答道:“吃饭我请客,吃完唱歌应该劈硬柴吧。”
不过没有大人在场,桑悦自己零花钱有限,也请不起太好的,就约了去傣妹吃火锅,物美价廉,一盘肉才二十来块。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当然也不在乎是不是合成肉了。
罗英自己不给桑悦弄生日宴请客,对此也没法说三道四,到底是18岁的生日。她只能唠唠叨叨地嘱咐:“少点点,太多吃不完,别浪费了。”
桑悦正在系帆布鞋的鞋带,闻言,站起身,脚转了两圈,稍微调整了一下松紧,复又笑吟吟地问了句:“哪能老早帮沈照清吃饭,侬不问是不是劈硬柴啊?”
罗英:“沈照清请客么有撒啦,我会还给他妈妈的呀。”
罗英知道沈照清一直在偷偷给桑悦花钱,所以李觅生二儿子的时候,她难得大出血,送了个厚厚的大红包,算是还沈照清的人情。
李觅心里清楚罗英的意思,尊重了她的自尊心,并没有百般推拒,转手就给沈照清当压岁钱发了。之后罗英再送钱或是送什么礼物,她都会直接拿给沈照清用。
两个妈妈认识多年,相处得清清爽爽,一点没发生过矛盾。
哪怕现在住得远了,也还会时不时打电话聊聊。
桑悦“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只是说:“我走了。”
“路上看点车!”
……
这回桑悦生日,刚好赶在寒假结束前一周,大家都不用上学,她从小到大关系亲密的朋友几乎悉数到场,像宋书豪、岳思文、包括毛颖也都来了,一共有七八个人,围了好大一桌。
大家都是年轻人,就算之前不认识,有桑悦这个聊天大王在,加上还是吃火锅这种很容易增进感情的东西,没一会儿,桌上的气氛就被炒热起来。
全程,唯有沈照清始终像个木讷的笨蛋,几乎不开口,只是专心致志地给桑悦涮肉夹菜。
偏他容貌过盛,哪怕闷不吭声,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像个边缘人物。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沈照清的性格,也没人觉得奇怪。还是等一行人转战KTV的时候,趁着点歌间隙,宋书豪笑着小声问了句:“桑悦,你和沈照清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呀?”
只不过,他虽然是凑到桑悦耳边问的,但却没注意到桑悦手里拿着话筒——
桑悦本人,从小被罗英点评为五音不全且唱歌毫无起伏,偏偏又极度热爱听歌唱歌,乐此不疲地用
她的“魔音”摧残家人好友的耳朵,在KTV里也是标准的“气氛组麦霸”角色,话筒不离手。
下一首是周杰伦去年12月刚发的新歌《比较大的大提琴》,她向来钟爱快歌,没事干就在嘴里嘟嘟囔囔一些“哼哼哈嘿”的调调,肯定是要唱的。
宋书豪此言一出,顺着话筒,直接在音响里炸开,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两位当事人身上。
沈照清是桑悦的小尾巴,到哪儿都黏着桑悦,自然就坐在她另一边。
闻言,两人条件反射地对视了一眼。
桑悦很快反应过来,举起话筒,轻咳一声,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发展得特别好啦!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怎么样这个回答?应该不会冷场吧?”
沈照清:“……”
率先挑事的宋书豪同学还是笑,先是很给面子地鼓了两下掌,继而长臂一伸,从桑悦后背绕过,安慰般拍了拍沈照清的肩膀,戏谑地说着:“这个答案很精彩嘛。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很仗义啊,桑悦同学,真是一点没变。”
话题就此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沈照清默默攥紧的拳头。
但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2013年的暑假比过往的暑假都要短暂许多。
等九月开学,桑悦她们就是高三了,理工附中要求这一届准高三生期末考后再按选科补习两周,开学也要提前半个月开学,等于把暑假缩减到了只剩一个月。
学生们都是怨声载道的,却没办法改变什么。
2013年,上海高考还是3+1模式,语数外再加一门自选,每科150分,满分600分。
桑悦选了历史,这是她的拿手科目。罗英原本想让她选理,譬如物理化学之类的,但她不愿意刷题做卷子,不想搞题海战术,选择了对她来说更简单的历史。
这个时候,桑悦在文字上的天赋已经开始明显显现,大部分中文句子,她只要看两遍就能七七八八复述出来,包括历史课本上比较拗口的文献,都能八。九不离十,背书做题都比别人容易省时,不用太辛苦。
终于,“天赋”不再只是她放在嘴上和罗英争论的“特长”,而成了切切实实能体现出来的某种技能。
在孩子的个人大事选择上,罗英一向自由民主,也没有强求桑悦,随便她自己去。
戚思甜也选了文科地理,沈照清倒是选了物理,去了理科方向。
桑悦问沈照清为什么,他的回答很平静:“你不是希望我发财吗?”
当下,最炙手可热的行业非计算机IT类莫属,并且之后的“35岁失业”大潮如今还仍未开始,入行就能日入斗金,几乎快要成为人人认可的共识。
沈照清或许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桑悦拍拍他的肩膀,点头,“不错,我们都会发财的。以后你给我的小说做游戏,怎么样?”
两人之前一起玩过《诛仙》网游,就是以《诛仙》小说为背景改编的。
据网上传,单游戏的签约费就是天价。
当时,桑悦听了觉得十分羡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钱,更多的是创作者的成就感。
她曾经不止一次对沈照清说过,她想要让很多很多人来看她的故事,来喜欢她支持她认可她,就像《听妈妈的话》歌词里写的那样,“大家看得都是我画的漫画,大家唱的都是我写的歌”。这一直也是桑悦的梦想。
闻言,沈照清八风不动地“嗯”了一声,像是早就习惯了桑悦的信口开河,也像是非常认真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好。”
……
暑假过后,外婆和罗枚两人搬出了桑悦家。
上海政府批示的经适房有好几个小区,但无一例外都在外环外的郊区,罗枚选了相对来说距离市区最近的地方,但也很远,比浦江镇更远,在地铁8号线浦东方向的延长线上,从市中心人民广场出发坐地铁过去都要35分钟。
最终,兜兜转转,田书秀还是搬去了她最不喜欢的“乡下地方”。从市中心到外环郊区,对一个扎根在弄堂几十年的老上海人来说,命运总是叫人唏嘘得无可奈何。
当然,从弄堂到老公房,桑悦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的日子,也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桑悦抿心自问,此刻,自己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不舍亦或是松了口气,好像都无法表述。
在一起的日子里,她们互相之间摩擦争吵不断,但真分开后,又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事实上,从有记忆开始,桑悦就没有离开过外婆太久,这还是第一次。
她心里百转千回,影响了睡眠,晚上一直辗转难眠,大半个月后才慢慢习惯下来。
但外婆她们搬走后,罗英也并没有把桑建忠叫回来住。桑建忠烟瘾很大,平常又一直要看电视,罗英怕他影响桑悦,干脆就保持现状。
刚好,桑悦跟桑建忠关系也不怎么样。
桑建忠脾气差,还极度好为人师,桑悦又是个非常有主意的孩子,两人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吹胡子瞪眼,有很大概率发展到暴力。罗英要去上班,也实在不放心让他们俩呆在一起。
80平的老公房就剩下了母女俩。
空间瞬间变得宽敞起来。
不过,桑悦还是每天都只呆在大房间里。作业太多了,她没时间看电视,也没时间到客厅厨房逛来逛去和罗英聊天,哪怕晚上偷偷摸摸用手机看会儿小说,就得熬到深夜才能写完。
每天时间太紧张了,什么都干不了,屋子再大也用不上。
……
上学的时间过得飞快,在日复一日痛苦的考试做题中,一眨眼,2013都进入了尾声。
桑悦忍不住叹气:“明明好像2003都还在昨天呢。”
2003年,她和沈照清一起在上小学,每天往返于弄堂和北小之间。
那时候,上海的天很蓝,空气很好,弄堂里吵吵闹闹,麻将牌“哗啦哗啦”地响彻云霄。大家都没有什么烦恼,两个孩子还会为吃一次肯德基而高兴半天。
现在,快乐变得没有那么容易,令人困扰的事却无止境地在增加。像是长大的代价。
她说这话时,沈照清在写作业,闻言,扭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回去吗?”
桑悦摇摇头,“不想。”
沈照清:“为什么?”
桑悦:“回到过去也不一定会一直快乐,烦恼也很多啊。还不如一直往前走呢。”说不定幸福就在前方。
沈照清“哦”了一声。
桑悦还想再说什么,倏地,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桑建忠。
她蹙了蹙眉,慢吞吞地接起来:“唔,爸。”
桑建忠的背景有点嘈杂,问她:“侬意在来该啊里的啊?(你现在在哪里?)”
桑悦看了坐在旁边写作业的沈照清一眼,答道:“在汉堡王啊。”
五角场的万达广场二楼有家汉堡王,店面积很大,平常人不多,还有暖气和靠窗的街景沙发位。
桑悦偶尔会去店里角落占个位置,随便点个套餐,写一下午作业。
不过,她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好学生,说是写一下午,其实一半时间是在玩,但至少比在沈照清家里好。家里能玩电脑,写着写着就会忍不住去玩游戏的。
桑建忠:“你现在就坐车到第一人民医院来。”
桑悦心里头一跳,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怎么了吗?”
第一人民医院,这家医院都快要给她留下阴影了。十年前,外公就是在一院走的。
桑建忠:“你妈眼睛要做个小手术,侬过来看看她啊。”
电话挂断,桑悦马不停蹄就开始收拾东西。
旁边的沈照清也听到了电话,跟着一起整理,把桌面上的课本全都放到自己包里,这才开口道:“走吧,我跟你一起。”
桑悦心里发慌,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抖:“不用了……”
沈照清:“我也想去看看你妈妈。车已经到了。”
从五角场打车到一院,距
离横跨两个区,车费可不便宜。罗英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桑悦原本打算用手机查查路线,看看地铁和公交的,但沈照清已经叫了车,她也没再推拒,跟着他一起去万达广场外面坐出租。
桑建忠在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语气又颇为沉重,一路上,桑悦忍不住胡思乱想,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
沈照清坐在她旁边,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安。
他用力握住了桑悦的手,将她紧紧攥在自己掌心,轻声开口:“别担心,没事的。”
桑悦:“你怎么知道没事的?”
沈照清解释:“你妈妈昨天还好好的,说明今早才发现不好。现在就能入院准备手术,肯定不是复杂的手术。要不然,入院检查就要做很久。”
桑悦想了想,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沈照清:“而且眼睛上,一般不会有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
沈照清三言两语,桑悦确实觉得安心了一些。她咬了咬唇,想把手抽出来拿手机。但沈照清力气比她大太多,紧紧地扣着,不肯松手。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坐在飞驰的出租车上,双双沉默无声地抵达了医院。
但谁也没敢看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