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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帝妃 鹊上心头 45596 字 4小时前

第141章 【三合一】所有事端,都是阮宝林一人所为,同贵妃娘娘无关。

听到梦魇两个字,太后面色难看至极。

因近来不用处置宫事,她面容比之以前要慈和许多,不再经常质询宫人。

尤其请宫妃安时,她也都言笑晏晏,如同寻常长辈一般和蔼可亲。

然而今日这事一出,她还是那个威严的太后娘娘。

梦魇两个字,很容易让人多想。

宫中最忌讳巫蛊之术,但凡牵扯其中,不光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还会牵连其家,古往今来,最严重的巫蛊之祸,能弄得满门抄斩,人头满地。

太医不停强调,梅贤妃这一胎没有异常,也没有中毒迹象,御膳房也保证膳食安全可靠,并无差错。

那什么事情能导致梅贤妃无缘无故小产?

唯有巫蛊之术。

怕是梅贤妃被人诅咒,日积月累,终腹痛小产,失去了还未成型的皇嗣。

澄江说她一直梦魇,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仁慧太后管理六宫事二十几载,等到儿子继承大统,她也代为理事多年,如何会听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她冷着脸,眼眸寒冰,冷冷看向澄江。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鬼,巫蛊、诅咒,都是拿来攻讦旁人的借口,”仁慧太后一字一顿,“哀家在宫中将近三十载,什么事情都见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为了权利毒害谋杀的确有之,但用巫蛊诅咒就能祸害旁人的,还真没听说过。”

仁慧太后身上的凌厉气势扑面而来。

澄江面色煞白,她跪在地上,几乎泣不成声。

“若巫蛊就能杀人,那哀家……早就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

姜云冉叹了口气,柔声道:“太后娘娘莫要动怒,娘娘母仪天下,仁慈和善,定能长命百岁,长久陪伴陛下身侧。”

有她劝说,仁慧太后脸色稍霁。

在她身边,皇贵太妃也出言安慰:“贵妃所言甚是,姐姐可不能说这丧气话,不光我听了难过,便是陛下听了都要着急。”

仁慧太后看了看两人,才揉了一下眉心。

“宫里最忌讳此事,若此时闹出,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的确如此。

如今边关战事起,景华琰和肱股之臣们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本就分身乏术,后宫之中却又出了梅贤妃小产之事。

本来听到梅贤妃并无大碍,仁慧太后还略放下心来,只要人健康无忧,便就是大喜事。

至于她因何小产,慎刑司和尚宫局一起出手,总会查清真相。若是意外就好好安抚,若是人为……那必然要惩戒真凶,不能轻饶一人。

然而还没等开始盘查,澄江就忽然出来说了这番话,她没有明说,可人人都听出她话里有话。

明摆着,就是说梅贤妃被人用巫蛊之术诅咒,谋害了腹中的小皇嗣。

若是此事牵扯到巫蛊,那事情就难善了了,必要闹得宫中腥风血雨,到时候不可能不分薄景华琰的心思。

在国朝一门心思战事时,若是再闹巫蛊大案,可不是明智之举。

即便是多事之秋,也必要压下矛头,以大局为重。

根本不用犹豫,仁慧太后就做出了选择。

仁慧太后不愧是宫中的定心石,她一番话,就把众人心思拉了回来,不敢再继续深想。

然而作为苦主的澄江,却冒着被仁慧太后杖责的风险,强撑着躬身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娘娘,奴婢知晓娘娘仁慈,胸怀天下,可贤妃娘娘怀的是皇嗣,是陛下的骨肉,”澄江嘭嘭嘭磕头,声音震天响,“还请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贵太妃娘娘为贤妃娘娘做主,为小殿下做主。”

莫名其妙失去了未来的小皇子,梅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起小孙儿,仁慧太后也满心伤痛。

她语气缓和,温言劝说:“贤妃出了这样的事情,哀家等都很心痛,不可能弃之不顾。”

仁慧太后垂眸看向澄江,言语平静,但眼眸中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威仪。

“此事定会仔细详查,但肯定与巫蛊之术无关,你可明白?”

这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澄江愣了一瞬,她喃喃自语:“是,奴婢明白,可是……”

“可是娘娘方才说……她感觉腹痛难忍,好似有无数针扎在肚子上,让她难受得紧。”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脊背发寒。

若真是如同澄江所言,真有人行巫蛊之术,那会不会咒杀旁人?

姜云冉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安静垂眸,不言不语。

仁慧太后又要让她噤声,另一边的皇贵太妃却柔声开口:“你是叫澄江吧?”

澄江愣了一下,颔首道:“回禀娘娘,是。”

皇贵太妃问:“因为脾胃不和之事,贤妃日常可十分忧心?算算日子,她也有六个月了,可我瞧着她依旧消瘦,平日可是特别在乎用膳之事?”

澄江不知皇贵太妃因何这样询问,倒是姜云冉抬眸看向了她。

皇贵太妃面容温和,语气也十分平和,同威严的仁慧太后全然不同,让人很容易放下心防。

澄江顿了顿,才说:“是……”

“娘娘总担心因为自己让小殿□□弱,所以用膳时非常谨慎,日夜也都很忧心。”

皇贵太妃呼了口气,道:“这就对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贤妃应是太过焦虑,才导致夜里梦魇,与什么巫蛊之术全无关系。”

她这样一说,在场众人皆恍然大悟。

的确,却是是有这种可能得。

贵太妃也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

澄江还想再说,却被仁慧太后制止:“皇嗣和小产之事,有司礼监、尚宫局和慎刑司加紧详查,哀家也会尽心尽力,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秉公处置。”

“如今最重要的,是医治好贤妃,让她早日康复,澄江,你是贤妃身边的老人,侍奉她多年,务必要好好侍奉,你可明白?”

澄江其实已经有些茫然了。

她今日经历了太多事,可以说是身心俱疲,现在被太后和皇贵太妃这一劝说,竟是下意识要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绯烟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嚎之声。

“太后娘娘,臣妾有事请奏。”

那声音听着很是耳熟。

姜云冉和慕容昭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的了然。

仁慧太后的面色越发难看。

“三更半夜,因何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彭尚宫快步而出,片刻后,她快步回来,在仁慧太后耳边低声禀报。

“哦?”

仁慧太后冷笑一声:“那就让她进来,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果然,等彭尚宫把人请进来时,慕容昭仪惊讶道:“阮宝林?”

是的,来人正是阮含珍。

她衣衫整洁,发髻也一丝不苟,显然这个时间还未歇息。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落锁时分,她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阮含珍似乎看出气氛不同寻常,一进来就跪在堂下,给众人见礼。

除了方才的喧哗,此刻她看上去谨慎许多,脸上甚至还有着明显的忧虑。

尤其目光触及姜云冉时,她竟然瑟缩了一下,显得非常惧怕。

姜云冉平静看向她,目光不躲不闪,并未有任何惊慌失措。

两人之间的异常,被众人都看在眼中,仁慧太后今日心情不佳,不仅心疼贤妃母子,还忧心前朝战事,此刻见她这般瑟缩模样,平日里的温柔慈爱也维持不住了。

她一贯不喜欢阮含珍。

尤其她入宫之后,许多事情都是阮氏闹出来的,因此越发烦闷。

“有话快说。”

阮含珍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臣妾有要事禀报,”阮含珍低声说,“但臣妾不敢说。”

仁慧太后不耐烦了。

“你只说便是,贤妃还要医治,你莫要耽误时间。”

阮含珍闭了闭眼睛,她似乎把心一横,直接了当说出了口。

“太后娘娘,臣妾检举姜贵妃行巫蛊之术,谋害贤妃和皇嗣。”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绯烟宫落针可闻。

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似乎完全没听懂她的话一般,脸上皆闪过惊愕。

“你说什么?”

慕容昭仪的语气里甚至带着怒气。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阮含珍躬身磕头,把地砖砸得嘭嘭响。

“臣妾不知贤妃娘娘今日如何,但若是有什么异常,定是姜贵妃诅咒所致。”

姜云冉是这其中最镇定的人。

她依旧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容,不仅不愤怒,甚至都不惊讶。

反正阮含珍针对她也不是一两次了,无论哪一次,都与姜云冉本人无关,最后吃挂落的都是阮含珍自己,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不光她这般想,就连仁慧太后也这样想。

她蹙了蹙眉头:“阮宝林,你之前数次与姜贵妃为难,念在你已经受了惩罚,贵妃又宽宏大量,哀家便不与你计较。”

“今日这样的场合,你若是敢信口胡言,哀家定不会再宽宥你。”

阮含珍慢慢抬起头,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太后娘娘,之前是臣妾不懂事,犯了错事,可今日臣妾检举,是有证据的,臣妾不是胡言乱语。”

她不等仁慧太后驳斥,立即就道:“一月前,臣妾去了一趟织造局,偶然瞧见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青黛从织造局出来,臣妾好奇就跟了上去,发现青黛鬼鬼祟祟把一个包袱藏在怀中。”

“臣妾当时不以为意,后来又听听雪宫的宫人说,昭仪娘娘也不知怎么了,非要把庭院中那棵长得好好的蔷薇挪地方,折腾了好几天才罢休。”

一个月前,姜云冉还是昭仪,阮含珍倒是长进了,说话一点疏漏都没有。

阮含珍慢慢直起身体,她说:“臣妾同姜贵妃关系不睦,满宫都知道,当时臣妾怕娘娘要谋害臣妾,就买通了扫洗宫人,去看一看原来种蔷薇的地方,果然……那里埋了一个木盒,那木盒上贴着明黄的符纸。”

————

姜云冉一直都觉得,阮含珍是很有本事的。

她每次出来惹事,总能让所有人哑口无言,说出一句又一句震惊心灵的话。

鲁莽、尖酸,却又不那么市侩,反而透着一股愚蠢。

此刻也不例外。

虽然姜云冉是被检举的那个人,但她却并不慌张,依旧平静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倒是宫人们有些惊慌,一个个白着脸不敢抬头,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事情,生怕自己被灭口。

仁慧太后沉着脸,大抵见多识广,倒也并不惊讶,皇贵太妃则是叹了口气:“阮宝林,话是不能乱说的。”

“行巫蛊之术可是大罪,你若是真要检举姜贵妃行此事,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定会牵连家中,你自己也自身难保。”

“你若是这几日心绪不佳,胡言乱语,给姜贵妃道个歉,太后娘娘还能宽宥你几分。”

皇贵太妃已经给了阮含珍台阶下。

只要她愿意承认自己“错了”,那今日事可以大而化之。

但阮含珍却紧紧咬着下唇。

她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可能了。

事情已经做下,定要让姜云冉血溅当场,为母亲报仇雪恨。

阮含珍眸色坚定,她再度磕了个头:“臣妾所言句句为真,愿以性命担保。”

皇贵太妃又唉声叹气,这次是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贵太妃也蹙了蹙眉头,看向仁慧太后:“姐姐,您看……”

仁慧太后垂着眉眼,手里的佛珠没了,宫人们暂且不敢捡起,便只能虚虚颤动手指。

“姜贵妃。”仁慧太后抬起眼眸,看向姜云冉。

她的目光有审视,也有询问。

“此事牵扯你身,你意下如何?”

姜云冉起身对仁慧太后福了福,声音平静而清澈:“太后娘娘,既然阮宝林检举臣妾,臣妾想要再问一问事情细节,可好?”

仁慧太后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片刻后,仁慧太后嗯了一声,重新合上双眸。

“你问吧。”

姜云冉重新落座,她看向阮含珍,依旧平静淡然。

“阮宝林,你说那宫女取出盒子之后,如何了?”

阮含珍愣了一下,没想到姜云冉竟一点都不害怕,心中不由怨气更深。

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她这样想着,面上却满是柔弱可怜:“当时那小宫女吓坏了,不敢多看,又怕被人发现,便把盒子埋了回去。”

“她告诉臣妾之后,臣妾便想着,可能是贵妃娘娘不喜臣妾,想要诅咒臣妾,”阮含珍说着,又委屈落了泪,“可贵妃娘娘手握权柄,又得陛下盛宠,臣妾左思右想,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就隐瞒不表。”

这个借口找得倒是很好。

虽然还是有不少疏漏,却也勉强能自圆其说了。

姜云冉点点头,又问:“那你今日因何忽然探袒露实情?”

阮含珍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声道:“今日傍晚,臣妾在宫中散步,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音,原是绯烟宫的宫女疾步去请太后娘娘。”

“当时臣妾就觉得不对,耽搁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过来看望贤妃娘娘,结果远远瞧见皇贵太妃和贵太妃娘娘都来了,臣妾便猜测贤妃娘娘出了事。”

阮含珍意有所指:“贤妃娘娘一直身体康健,小殿下也健康无碍,怎么会忽然出事?”

“当时,臣妾就想到了那个盒子……”

说到这里,姜云冉几乎要为她鼓掌叫好。

故事编到这里,阮含珍成功为自己塑造了柔弱可欺,忍气吞声,却又不畏强权,为了旁人勇敢出头的形象。

真精彩啊,精彩到不像是她能编出来的故事。

姜云冉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仰头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臣妾问完了。”

仁慧太后此刻才睁开眼睛。

她冷冷睨着阮含珍,满眼都是不屑。

很显然,她不相信阮含珍的话。

阮含珍吓得一哆嗦,眼泪再度落下:“太后娘娘,臣妾所言都是真的,绝无半分虚假。”

仁慧太后却说:“阮宝林,即便你所言为真,光凭这只字片语就要断定姜贵妃诅咒梅贤妃,简直是无稽之谈。”

顿了顿,仁慧太后还要继续训斥,阮含珍却忽然激动站起身,她声音洪亮,宫殿内外都能听清。

“太后娘娘这是要包庇贵妃娘娘吗?就因为她得陛下爱重,就因为她怀有皇嗣,做了错事就可以不被惩罚吗?”

这声音犹如晴天霹雳,落在沉寂的绯烟宫,殿阁内外众人皆是神情一肃,呼吸就放轻了声音。

无人敢开口,无人敢抬头。

无人知晓仁慧太后此刻是什么表情,更无人敢去看姜云冉。

阮含珍今日此举,是破釜沉舟,必要把事情闹大,不死不休了。

“你……”

仁慧太后气得心口发闷,她只说了一个字,正殿之外,一道熟悉低沉的嗓音响起。

“你这么笃定,那就去听雪宫看一看,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盒子。”

众人齐齐抬头,就看到年轻的皇帝陛下大步流星而来,踩着月色踏入寝殿之中。

满堂皆静。

景华琰这几日都在忙碌,夜里都未好好休憩,此刻显得略有些疲惫,精神却还是抖擞的。

他只穿了日常的常服,头上戴着轻纱冠,自是清俊出尘,没有一丝颓唐。

忽然见他出现,*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仁慧太后就忙到:“皇帝怎么来了?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后宫之事不用你操心。”

这话有责备,也有心疼。

景华琰面无笑意,他直接来到姜云冉身边,一手安抚太后,一手按住了姜云冉的肩膀。

“无需多礼。”

他道:“朕听闻绯烟宫出事,正巧忙完,便过来看望。”

“没想到,听到的不是众人关怀梅贤妃,反而是诋毁姜贵妃。”

阮含珍站在堂下,整个人都傻了。

但很快的,她就重新兴奋起来。

“陛下同意去听雪宫观察看,再好不过,到时候就能证明臣妾所言不虚。”

阮含珍一边说,一边又委屈上来:“要不是关心贤妃娘娘和小殿下,臣妾也不敢故意惹怒贵妃。”

景华琰看都不看她。

他转头看向仁慧太后:“母后,今日事发突然,贤妃又要好好医治,不如直接去听雪宫,是非对错,一看便知。”

“有劳母后了。”

太后见他神情平静,右手一直稳稳搭在姜云冉的肩膀上,难得平顺了心情。

不得不说,她竟也开始依赖年轻的儿子了。

看到他过来,她竟觉得有了主心骨,一切麻烦都是小事。

仁慧太后叹了口气,道:“辛苦皇帝了。”

决定要去听雪宫,就不停歇,景华琰叮嘱白院正和后赶来的李院使仔细给贤妃请脉,务必对梅贤妃的小产有个交代,又叮嘱绯烟宫宫人好好侍奉,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出了绯烟宫。

夜里的宫道幽深狭长,寂静无声。

众人走在宫道上,无一人交谈。

绯烟宫距离听雪宫步行就能到,不过是前后巷的距离,一炷香之后,众人便来到听雪宫前。

守门的刘晓瑞听到脚步声,立即出门相迎。

熟料看到的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不由有些惊骇。

但他却很快让小黄门去传人,自己则上前见礼。

景华琰直截了当:“你去取铁铲来。”

等众人在阮宝林指定的位置站定,自然是神情各异。

那里原本的确种了一棵蔷薇,奈何那枝树木枯死,青黛就让宫人换了一棵月季。

现在可好,这棵月季也要被请出来了。

听雪宫前殿已经点燃了所有的宫灯,照耀得天空如白昼。

景华琰站在最前面,左边是仁慧太后,右边是姜云冉,三人神情出奇平静。

另外皇贵太妃、贵太妃和慕容昭仪也一起来了,算是作为见证。

阮含珍站在人群另一侧,她的脸颊被火光照亮,显出不自然的红云。

此时此刻,她心中一片激动。

看着小柳公公一铲又一铲带出褐色的土壤,心跳如鼓。

快了,就快了。

马上,姜云冉就要获罪下狱,自戕狱中。

想到这个可能,阮含珍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众人就在眼前,她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强忍着满心激动和笑意,绷着脸沉默无言。

颤抖的手却出卖了她的兴奋。

姜云冉淡淡睨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越挖越大的土坑里。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一铲,又一铲。

坑挖得越来越深,几乎无法使力了。

慢慢的,小柳公公停了下来。

阮含珍再也维持不住内心的平静,她听到小柳公公开口了。

他禀报:“陛下,太后娘娘,土坑里并无任何东西。”

“不可能!”一道嘶吼响起。

阮含珍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

她又是要放肆大笑,又是难以置信,这一刻,千言万语凝固在脸上,显得狰狞无比,犹如地狱来的恶鬼。

恰好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阮含珍下意识捂住脸。

她嘶吼着:“不可能,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阮含珍最终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扑在土坑之外,伸手就要去挖土。

仁慧太后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她蹙了蹙眉头:“阮宝林,休要再胡闹!”

阮含珍眼泪再度滑落,这一次,却不是做戏表演,而是真的恐惧害怕。

她检举失败了。

又一次。

上一次有凡霜,这一次呢?

阮含珍跪坐在地上,脸颊手上都是泥土,显得异常狼狈。

她一边哭,一边笑,几乎癫狂。

“不可能的,她告诉过我……”

姜云冉垂眸看着她,冷冷道:“谁告诉你的?”

阮含珍忽然噤声了。

她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内心深处只剩下绝望。

她清晰意识到,这一次,自己算是完了。

怕是以后只能在冷宫苟延残喘,再无出头之日。

阮含珍放声痛哭:“陛下,陛下,臣妾真的没有故意污蔑,定是贵妃娘娘把盒子转移了……”

“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奴婢曾经在长春宫见过一个封符木盒,”此时,阮含珍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直接跪倒在地,“奴婢要禀报阮宝林行巫蛊之术,意图栽赃嫁祸贵妃,扰乱宫闱。”

阮含珍瞪大眼睛。

说话之人,是她最后能依赖的人。

素雪跪在地上,面容冷肃,神情异常平静。

她匍匐在地,声音清晰。

“所有事端,都是阮宝林一人所为,同贵妃娘娘无关。”

————

谁都没有想到,今日的事情这样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这贼喊捉贼的戏码,竟在长信宫瞧见了。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几位太妃,也都回不过神,根本想不明白这复杂的事端。

倒是阮含珍忽然转过身,恶狠狠就要往素雪身上扑去。

“你这个贱人,你栽赃陷害!”

还好小柳公公眼疾手快,一把拽走了素雪,让阮含珍扑了个空,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又落了一身灰。

素雪站在一边,神情冷淡。

“奴婢以性命保证,所言皆为真。”

阮含珍这辈子做了那么多糊涂事,唯一真心相待的就是素雪。

今日被素雪背叛,她心中难过,忍不住哭嚎出声。

霎时间,刺耳的哭声在听雪宫回荡,在这安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景华琰垂下眼眸,冷冷道:“噤声。”

一瞬间,哭声骤停。

景华琰并不耽搁时间,直接道:“去长春宫。”

长春宫位于东六宫,距离较远,众人都乘上了软轿。

路上,素雪禀报道:“这些时日,宝林娘娘总是避开奴婢行事,单独吩咐长春宫的小宫女阿幼,阿幼可能有些紧张,行事并不利落,便让奴婢看到了那个木盒。奴婢起初并不明白,后来隐约听阿幼禀报,说安置好,请娘娘放心,奴婢便起了疑心。”

说起来很简单。

阮含珍近来行事都避开了素雪,素雪不知她究竟在做什么,便也不可能检举,但今日这样一闹,素雪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阮含珍故意栽赃。

那个木盒,就是证据。

既然听雪宫没有,便只可能在长春宫。

众人来到长春宫时,长春宫里宫灯都灭了,苏宝林早就睡下,不知外面发生何事。

嘈杂声惊动了苏宝林,她披着衣衫出来,就被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吓了一跳。

慕容昭仪安抚她回去,一行人就进了东配殿。

素雪也不废话,她上前一步,指着其中一个箱笼道:“就在那里面。”

这是在嫔妃宫中,便换成彭尚宫亲自搜查。

阮含珍已经被人挟制在众人之后,无法动弹。

她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恨意,却再也不是对着姜云冉,而是冲着素雪。

寝殿中很安静,只有彭姑姑搜查的声音。

一盏茶过去,彭姑姑空手而归:“没有。”

这两个字说出口,阮含珍冷笑一声。

她看起来已经有些癫狂,两名高大的嬷嬷需要用力才能挟制住她。

“不是我,不是我,是这贱人栽赃!”

“我是清白的!”

仁慧太后头痛欲裂。

折腾这大半夜,还被阮含珍这样胡搅蛮缠,她所有的耐心都已经耗尽。

本来就因贤妃小产而心痛,现在越发烦躁起来。

“闭嘴!”

阮含珍的眼泪扑簌而落:“太后娘娘,臣妾真是冤枉的!”

仁慧太后冷冷道:“你栽赃陷害贵妃,可不是冤枉的。”

此时,皇贵太妃轻轻拍了拍仁慧太后的肩膀,柔声道:“姐姐,今日天色已晚,既然没有结果,不如先各回各宫,明日再分辨清楚。”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她看向景华琰,想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景华琰面容冷肃,他坐在主位上,自从踏入长春宫后便一言不发。

“搜宫。”

他没有任何迟疑,只冷冷说了这两个字。

莫名的,阮含珍一阵心慌。

然而对上景华琰冰冷的视线,她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都等在明间,等候宫人搜宫。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

贵太妃有些熬不住,略有些困顿。

姜云冉也靠在椅背上,右手撑着额角,半阖着眼眸。

仁慧太后有些忧心,道:“让贵妃去一边歇一歇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对仁慧太后轻声道:“无碍,长辈们都在,臣妾因何就要单独休息。”

她话音刚落下,彭尚宫就捧着个盒子,面色沉寂出了寝殿。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个小巧的方盒,应该是枣木材质,并不十分名贵。

盒子上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符,不知符文有何作用,但看起来触目惊心,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惊愕。

“还真有?”贵太妃惊呼。

彭尚宫倒是并不显得害怕,她稳稳捧着那个方盒,放在了前方的方桌上。

“回禀太后娘娘,陛下,此盒是在阮宝林架子床之下寻到,藏得很深,费了一番力气才取出。”

听到这话,阮含珍呆愣愣看向前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超出她的意料,与先前说好的全然不同。

无论是出现在她宫中的木盒,还是素雪的忽然背叛,都让她忽然明白一件事。

今日的检举,或许不是要除掉贵妃,而是她。

对方做了万全之策,把她诱骗入圈套之中,而她自己心甘情愿上了钩。

多可笑。

多可笑啊。

她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方盒在她宫中出现,她再无转圜的余地。

阮含珍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莫名落下泪来。

此时,她甚至心存侥幸:“太后,太后娘娘,您之前也说了,并不相信巫蛊之术,即便如此,此事也与贤妃娘娘小产无关。”

“不是臣妾害的贤妃娘娘,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仁慧太后头风发作,此刻面色异常难看,她按揉着额角,一言不发。

皇贵太妃忧心她的身体,难得对阮宝林语气严厉。

“你自知罪无可赦,就又开始颠倒黑白,”皇贵太妃冷冷道,“今日这么多人陪你忙碌半夜,已是宽宥你的胡乱攀扯,想要彻查清楚,你还要如何?”

说着,皇贵太妃似乎有些激动,伸手就取过那个木盒。

木盒上的符咒贴得严严实实,无人打开查看过。

皇贵太妃眸色微闪,她直接了当就把符咒解开。

唰啦一声,符咒撕成两半。

即便并不信巫蛊之术,但仁慧太后还是白了脸色:“阿秧,危险!”

皇贵太妃面色沉寂,她对仁慧太后摇了摇头,干脆利落打开了木盒。

一瞬间,明间安静无声。

所有人屏息凝神,皆看向那个巴掌大的小方盒。

在场众人,多半都不信什么巫蛊之术,但宫人们吓得面色惨白,若非这么多贵人都没动,他们都要后退几步。

皇贵太妃本来想要安慰仁慧太后一句,说这巫蛊之术都是无稽之谈,可她目光所及,却倏然冷下了脸来。

景华琰淡淡道:“太妃,给朕看看。”

皇贵太妃犹豫片刻,却没有把盒子直接放到他手中,招来梁三泰,让他捧着给景华琰看。

景华琰淡漠地扫了一眼,倏然冷笑一声。

“难怪,你坚持贤妃小产与你无关,因你根本就不是诅咒的贤妃。”

梁三泰的手都要颤抖了。

他垂着眼眸,看着盒中木偶上,清晰写着姚若蘅三个大字。

那是仁慧太后的名字。

景华琰抬起眼眸,淡漠看向阮含珍:“你要诅咒的,是太后。”

“什么?”

仁慧太后忍不住捂住胸口,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其他人几人面色也很难看。

姜云冉蹙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向景华琰,却见景华琰对她摇头。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最终没有开口。

仁慧太后此刻才是真正动怒了。

待她喘过气之后,执意要看那方盒里的东西。

景华琰让梁三泰给她看,温言道:“母后,巫蛊都是无稽之谈,稍后让钦天监处置,应该便无碍了。”

仁慧太后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色难看得可怕:“我说过,若巫蛊之术当真管用,我早就已经死了。”

“我不怕这巫蛊之术,我厌恶的是这歹毒的心思。”

仁慧太后冷冷看向面如死灰的阮含珍:“你今日敢诅咒哀家,明日是不是就要诅咒陛下,诅咒国朝?”

仁慧太后说到这里,心口一阵剧痛,面色煞白,冷汗岑岑。

景华琰立即看了彭尚宫一眼,然后直接道:“母后,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儿子办吧。”

说着,他看向阮含珍,眼眸中只有冰冷。

“阮含珍,你诅咒太后,诬陷贵妃,大闹绯烟宫,是为大不敬。”

“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即刻打入诏狱,等事情水落石出再定夺处罚。”

阮含珍愣愣站在那,一言不发。

彭尚宫经验丰富,她一个眼神,阮含珍身后两名高大的嬷嬷就立即上前,狠狠捂住了阮含珍的嘴。

这让终于回过神来的阮含珍,一句话都喊叫不出来。

没有人给她辩驳的机会,也无人让她解释,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一切都已经证据确凿,尘埃落定。

而她,也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

景华琰说是等待水落石出再发落,可他已经给她定罪了。

大不敬,就是死罪。

没有任何可能逃脱罪责。

这一刻,阮含珍求生意识爆发,她拼命挣扎着,努力呜咽着,发髻散落开来,狼狈不堪。

可嘴上的手犹如铁钳,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最终,阮含珍就这样疯狂地被押解下去。

等她走了,明间重新恢复寂静。

景华琰直接起身,过来亲自搀扶起太后:“母后,今日天色太晚,母后身体又不适,还是回宫早些安置,后面的事宜,有贵妃处置,母后便不用再行操心。”

姜云冉已经洗清了嫌疑,因此对于贤妃的小产和阮含珍的大不敬,都能一起处置。

仁慧太后颔首,扶着他的手慢慢起身。

此时景华琰看了一眼姜云冉,姜云冉便也上前,搀扶住仁慧太后的另一只胳膊。

一家三口慢慢外出,姜云冉低声同慕容昭仪道:“慕容妹妹,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皇贵太妃和贵太妃。”

待三人离开,慕容昭仪才上前:“两位太妃娘娘,臣妾送你们回去吧。”

皇贵太妃幽幽叹了口气。

她看着远去的一家三口,才道:“不用,我们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她对慕容昭仪温柔一笑。

折腾这一整晚,她一点都没有显露出疲态。

“我们健康得很,不用你们小辈操心。”

第142章 究竟是谁让她害我,又究竟是谁要害她。

仁慧太后今日气得不轻。

景华琰不是很放心,同姜云冉一起把她送回寿康宫,紧急被召回宫中的钱院使便忙上前,给仁慧太后诊脉。

待听完脉相,钱院使本来想退出去禀报皇帝,但仁慧太后却说:“就在这里说吧。”

钱院使才躬身行礼:“回禀太后娘娘,陛下,贵妃娘娘,太后娘娘今日气血上涌,火气攻心,以致心脏绞痛,呼吸不畅。”

她顿了顿,垂眸继续道:“之前请平安脉,就发现太后娘娘心脉力弱,以后需得好好保养。”

这话说得委婉,众人都能听懂,但仁慧太后却始终没有任何忧伤的情绪。

对于自己的病症,她向来很淡然。

景华琰面色却不是很好看。

姜云冉一边拍了拍他的手背,一边轻声问:“钱院使,这几日要如何医治?”

钱院使道:“太后娘娘需要静养十日,配合汤药和金针,以固本培元,把心绞痛的病灶根治。”

听到可以根治,景华琰这才放松面色。

他站起身,走到床榻边握住了仁慧太后的手。

“母后,宫中事情你莫要再操心,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朕才能安心。”

仁慧太后回望他熟悉的眉眼,忽然伸出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阿琰辛苦了。”

景华琰愣愣看着他,片刻后低下头笑了一声:“不辛苦。”

仁慧太后不太放心,让钱院使给帝妃二人都请脉,得到了平安无恙的结果,才终于安心。

景华琰叮嘱了彭尚宫几句,才同姜云冉一起离开。

这一夜来回奔波,姜云冉也觉得有些累了,回去的路上,她跟景华琰一起坐在步辇上,歪着头靠在了他肩上。

景华琰轻轻帮她按揉后背。

姜云冉呼了口气:“我没事。”

两个人并未直接回听雪宫,而是先去了绯烟宫。

本来要一起看望贤妃,白院正却说贤妃尚在昏睡,不便惊扰。

景华琰又叮嘱几句,两人最终回到了听雪宫。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姜云冉困得不行,她同景华琰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这一夜,姜云冉睡得不算安稳。

梦里有方盒、有人偶、有血腥、还有阮含珍狰狞的眉眼。

她迷迷茫茫,在一片云雾里穿行,时梦时醒,出了一身汗。

待早晨醒来的时候,姜云冉都有些头晕脑胀。

她躺在床榻上,懒洋洋不想动,直到冰凉的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才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景华琰担忧的面容。

“陛下,”姜云冉张开嘴,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我发热了?”

景华琰颔首,帮她盖好被子,手背在她脸颊上又碰了一下。

“只是有些梦魇,一会儿叫太医来给你看诊,”景华琰说,“今日你好好修养,其余事情,朕让梁三泰、穆尚宫和慕容昭仪操持。”

姜云冉也不逞强。

只要没有发热生病,她躺一个上午就能好转。

她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握住了景华琰的手。

“陛下若是觉得累,也记得休息。”

景华琰浅浅笑了一下。

他坐在床榻边,已经换好了礼服,马上就要出门上早朝。

“朕无碍,”景华琰说,“边关战事暂时平息,兵将和粮草也已经清点完,随时可以应战。”

这几日的忙碌,是为了以后做准备。

听到这里,姜云冉终于也长舒口气:“这就好。”

景华琰垂眸看着她缩在被褥中的小脸,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云冉,一切都会好的。”

姜云冉颔首:“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无论是梅贤妃的事情,还是阮宝林的事情,你全权处置,”景华琰道,“人证物证俱在,便不用顾及其他,有朕在呢。”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好。”

这是给了她最肯定的承诺,无论她如何处置,都有他来兜底。

最后落到圣旨上,都是皇帝诏曰。

景华琰上早朝去了,姜云冉躺了一会儿,赵庭芳就匆匆赶到。

两人说了几句昨日的事情,赵庭芳就专心给她请脉,等了大约一刻,赵庭芳才松了口气。

“还好,你身体强健,昨日折腾那么久都没有大碍。”

姜云冉靠坐在床边,依旧有些头晕。

赵庭芳说:“一会儿我给你行过金针,你踏踏实实睡到中午,就能好了。”

“等一会儿吧。”

姜云冉说:“昨日的事情,我们还是要再商议一番。”

阮含珍想要用巫蛊之术谋害她,姜云冉一早就知晓。

不过此事她一直背着素雪行事,素雪所知不多,只能如实禀告姜云冉。

姜云冉便让青黛和红袖几人牢牢盯住听雪宫的宫人们,才发现一名叫小橙的宫女偷偷与阮含珍碰面。

顺着她,青黛轻而易举寻到了那个木盒。

姜云冉此人睚眦必报。

阮含珍用巫蛊之术害她,就没有给她留活路,一个不好,她会一尸两命。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当即,她还是让青黛那棵月季种了回去,而那个木盒则交还给了素雪,素雪立即明白要如何行事。

只是没想到,阮含珍用的这些手段,居然与梅贤妃有关。

这巫蛊之术,与梅贤妃小产联系到一起,更是一举两得,不仅除掉了梅贤妃腹中的皇嗣,还让姜云冉完全无法翻身。

行巫蛊之术谋害宫妃、戕害皇嗣,即便她得景华琰爱重,又育有皇嗣,也再无生还可能。

其心之恶,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为了证据完整,当时姜云冉没有让人打开木盒,而阮含珍显然也不知木盒中的实情。

木盒之中诅咒的,居然不是梅贤妃,而是仁慧太后。

唯独这一点,让人不解。

赵庭芳道:“阮含珍想必也是被人蒙蔽,她不知盒子中究竟诅咒的是谁,只按照对方与她交代的细节行事,即便事成,她的证词也前后不符,肯定要被审问。”

“不过,我还是觉得,诅咒梅贤妃会让幕后之人最得好处。”

的确。

两人都有些费解,一时想不明白。

安静了片刻,姜云冉才问:“梅贤妃如何了?”

赵庭芳叹了口气:“听闻她今晨醒来,得知自己小产,悲痛欲绝,再度昏迷了。”

“白院正和李院使一直在绯烟宫留守,脉案都扣在绯烟宫,旁人瞧不见。”

经历吴裕妃之事后,所有人的脉案都不能被其他人随意翻阅,以防针对性谋害事件发生。

“尤其是梅贤妃的脉案,一直都被白院正严加看管,旁人不能触碰的,”赵庭芳道,“不过根据药方,梅贤妃的确脾胃失和,也一直在细心调养。”

姜云冉想起昨日绯烟宫的异常,问:“昨日绯烟宫也有些古怪。”

姜云冉把绯烟宫血腥味不重的事情一说,赵庭芳面色也沉寂下来。

她有些迟疑。

“其实,按理说,梅贤妃已经有六月身孕,但她一直没有显怀,其他几位太医都很担忧。”

“尤其钱院使,她眼光独到,认为梅贤妃这一胎不太正常,曾经谏言过白院正。”

不过白院正是太医院的最高领导,他直接驳回钱院使的谏言,旁人就不敢再指手画脚了。

之前吴裕妃的事情,岑医正已经被罚了一年俸禄,命其闭门思过一年自省。

说是自省,其实就是变相驱逐,等到一年之后,就直接贬为庶人,不再录用。

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没掉脑袋,没抄家灭族,都是皇帝宽宥了。

这一层官身难得,多少人打破脑袋才能进入太医院,不敢轻易放肆。

所以,医术最好,官位最高的白院正都言之凿凿,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两人对视一眼,姜云冉低声问:“你以为如何?”

赵庭芳虽然行医日浅,却颇有天分,否则也不可能在众多女医中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医正。

望闻问切,望为首。

赵庭芳想了想,说:“梅贤妃面容消瘦,腰身纤细,若是打眼看来,完全不像是有孕之人,但她所用的脾胃不和方剂,却的确是有孕妇人才能用的,其中几味药都是保胎之用。”

“所以我以为,她因为太过消瘦,怀胎吃力,身体消耗太大,以至于过分消瘦,导致六个月都没能显怀。”

说到这里,赵庭芳声音更低。

“若按照我的想法来说,她这一胎能保到六个月都是不太可能的,白院正反复强调她身体健康,不可能小产,这里面肯定有些门道。

姜云冉若有所思。

“若真如此,梅贤妃的脉案还要重新核查,今日稍晚一些,我会禀报陛下,命太医院所有太医盘查梅贤妃的脉案,最好请麦院正和钱院使给梅贤妃请脉。”

赵庭芳见她这般操劳,不由劝她:“你啊,自己都不舒坦,还要操心这些琐事,赶紧养好身体,健健康康才好。”

姜云冉不由笑了一声。

她握住赵庭芳的手,在手心里晃阿晃:“阿娘说我是劳碌命,一忙起来就精神抖擞,果然如此。”

“我这会儿都不头晕了。”

赵庭芳秀眉竖起:“不许胡闹,用过早膳就好好休息,最迟也要下午再忙碌。”

姜云冉听话点头:“知道了,赵神医!”

赵庭芳陪着姜云冉用了一顿早膳,替姜云冉给仁慧太后请安的甄承旨也回来了。

她道太后娘娘无事,还关心贵妃,让贵妃好好休息,最近就不要去请安了。

姜云冉这才放下心来。

她足足睡了一上午,这一觉睡得很沉,待到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再无早晨的头晕目眩。

青黛还没来得及劝,就听她说:“走,去诏狱。”

“咱们去问一问阮含珍,”姜云冉眼中淬了寒冰,“究竟是谁让她害我,又究竟是谁要害她。”

————

用过了午膳,姜云冉启程前往诏狱。

她之前已经来过一回诏狱,这一次也算是轻车熟路。

诏狱由仪鸾卫直接管辖,一般而言,由仪鸾卫都督主管。

不过仪鸾卫事务繁杂,都督多不在诏狱坐镇,因此会由副职指挥使专管诏狱事宜。

与上次不同,今日亲迎贵妃的,是仪鸾卫指挥使罗鸣。

“见过贵妃娘娘,昨日阮庶人送来之后,一直很安静,如何询问都一言不发,今日半日食水不进,态度十分坚决。”

罗鸣面容普普通通,丢在人堆里寻遍不着,说话办事倒很是利落。

姜云冉颔首,道了一声辛苦,便抬步踏入诏狱之中。

一如既往的阴冷森寒。

只站在其中片刻,都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是常年被关押其中。

即便不招供,早晚也得疯癫,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熬过数年。

今日陪姜云冉前来的,是青黛和红袖,两人一左一右,小心守护在姜云冉身边,生怕她走路不稳。

一路战战兢兢来到阮含珍的牢房前,姜云冉才有些恍惚。

这里……

罗鸣面带微笑,淡淡道:“这里就是廖庶人自缢之地。”

姜云冉:“……”

真是厉害了,说句杀人诛心也不为过。

阮含珍应该不知这一点,若是知晓,她早在里面发疯了。

罗鸣腰间挂了一串钥匙,亲自上前打开房门,躬身请姜云冉进入。

姜云冉踏入牢房,就看到阮含珍跟当时廖淑妍一个姿势,披头散发靠坐在栏杆前,呆滞不语。

为了防止她自戕,她身上的头面首饰全部被取下,衣衫也换成了囚服,再也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即便牢房里忽然出现好几人,阮含珍都不好奇,她一直仰着头,看着那一方窄小的窗户。

唯一的光亮从那里照耀进来,却无法触碰。

罗鸣点亮油灯,光明渐渐充盈牢房。

他取出录册,跟在边上准备记录。

姜云冉叮嘱他:“记得给夏岚备档。”

就在这时,牢房中响起一阵嗦嗦声响。

姜云冉循声望去,就见牢房另一头,一只灰鼠正趴在陶碗上,正在吃里面的粥水。

那应该是阮含珍的午食,但她没有心情,直接把饭碗扔到一边,倒是便宜了这牢房原本的主人。

看到这灰鼠,罗鸣面色一沉:“娘娘稍等,我这就……”

姜云冉不怕灰鼠,她摆了摆手:“不用,不是多大的事情。”

说罢,她抬眸看向阮含珍:“阮含珍,你不想跟我说什么吗?”

一直不声不响的阮含珍,此刻倒是回过头来,淡漠地看向姜云冉。

此刻的她,跟平日任何时候都不相同。

尤其那双同阮忠良略有相似的眉眼,让她整个人看上去越发阴鸷。

几乎同阮忠良别无二致。

不愧是父女,到底是一样的人品。

姜云冉面带微笑,端坐于前,她身上是精致奢华的赤霞锦石榴裙,头上的红宝石鎏金凤簪金光闪耀。

此刻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狼狈不堪,一个光彩夺目。

姜云冉是故意这样打扮的,果然,只看了她一眼,阮含珍眼眸里就流露出清晰可见的妒恨和怨毒。

姜云冉淡淡一笑:“好久不见。”

也不过只半天没见而已。

然而好久不见这四个字,或许当真是阮含珍的心里写照。

“贵妃娘娘,”阮含珍终于说了入狱后的第一句话,“你就这么得意吗?”

姜云冉含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含珍努力压抑下去的怨愤和怒火,这一刻节节攀升,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住。

她深吸口气,看向姜云冉冷笑:“我知道,你为何来狱中见我,但我不会告诉你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张狂大笑。

“我是失败了,但早晚有一天,有人能把你挫骨扬灰。”

姜云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你背后,真的有人指使。”

阮含珍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顿了顿,忽然飞扑向前,把栏杆撞得嘭嘭响。

“姜云冉,你又耍我。”

此刻,姜云冉却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平静看着阮含珍,声音淡漠:“你一贯心思歹毒,但做事都是直来直去,无论是之前针对我,还是卫新竹一事,你跟廖夫人手段如出一辙,就是直接杀人了事。”

“昨日的事情太复杂曲折,不是你的风格,”姜云冉深深凝望她,“所以定是有人蛊惑你,给了你那个木盒,告诉你埋藏在何处,让你检举我。”

姜云冉叹了口气:“那名叫小橙的宫女已经招认,是你让宫女阿幼把盒子给她,让她埋在听雪宫月季树下。”

这些,的确是小橙和阿幼的证词。

昨日刚一事发,这两名宫女就一起被送入慎刑司了。

阮含珍面上的狰狞之色慢慢褪去,她幽怨地看向姜云冉,冷冷道:“你发现了,然后陷害的我。”

到了这个地步,阮含珍果然聪明了起来。

然而姜云冉却摇了摇头。

她叹息一声:“我并不知情。”

“不过,你想来也不知,为何盒子会重新出现在长春宫,为何那里面诅咒的另有其人。”

听到这里,阮含珍面上再度浮现怨恨。

看来,她自己也清楚自己被人陷害之事。

无论是姜云冉,还是幕后之*人自己,都没有给她留下活路。

她竟成了最可笑的木偶,受人摆布还不自知。

“阮含珍,其实我偶尔都觉得你可怜,”姜云冉叹息一声,“尤其是昨日之事,你完全被人当了出头鸟,彻彻底底利用一回,最后无论事情结果如何,你都没有任何好下场。”

“对我的怨恨,让你失去了平常心。”

阮含珍沉默了。

的确,这些事,在这幽暗阴森的诏狱之中,她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可那又如何?

她已经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再无转圜余地,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即便是死了,也不给姜云冉留下活路。

她不会告诉姜云冉究竟是谁要害她,也不会把其他真相告诉她。

阮含珍盯着姜云冉,忽然露出一抹恶意的笑。

“姜云冉你死心吧。”

阮含珍疯疯癫癫笑着,声音尖锐,让人耳膜生疼。

“我等着,与你在阴曹地府重逢。”

相比于廖淑妍,此刻的阮含珍是全无理智和感情的。

廖淑妍最后还有儿子作为念想,然而阮含珍到了这个地步,完全不关心父亲和弟弟,只意味沉浸在自己即将赢得胜利的幻想中。

作为阮忠良和廖淑妍共同培养出来的“杰作”,阮含珍的确足够“优秀”。

因为她自私冷漠,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对旁人毫无关怀之心。

去年姜云冉刚入宫,只是担忧她以后会取代自己成为“阮含璋”的替身,就对孤苦无依的她赶尽杀绝,要说心狠,廖淑妍都比不过她。

她不会继续开口,姜云冉也不打算继续询问。

她只是有些好奇:“你不担心阮忠良和阮含栋?不担心他们是否会被你牵连,不担心阮家是否因此败落?”

阮含珍冷笑一声。

“姜云冉,你也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怎么问我这样愚蠢的问题?”

“我母亲哄骗我多年,最后真心相待的,只有我弟弟,我父亲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慈爱友善,可自从阖府思过之后,他再也没有入宫看我一眼。”

阮含珍看向姜云冉,表情甚至带着嘲讽。

她没有落泪,没有痛苦,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你看,他们从来都不在乎我。”

“至于阮含栋……”阮含珍淡淡道,“我自幼在清州长大,与他不熟,更无情分。”

“我啊,都要死了,关心这些旁人做甚?”

姜云冉都忍不住为阮含珍鼓掌。

她表现得比廖淑妍还要豁达。

阮忠良的事情,不会告诉阮含珍一字一句,根本不用询问,既然阮含珍不愿说出真相,姜云冉也不强求。

此时有小橙和阿幼在慎刑司中,她们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继续审问。

阮含珍是否开口,都不太重要了。

思及此,姜云冉扶着红袖的手,就要站起身来。

然而一边的青黛却忽然惊呼出声。

“哎呀。”

姜云冉愣了一下,问青黛:“怎么了?”

青黛指着牢房的另一个角落,说:“那只灰鼠……死了。”

众人皆是一惊。

就连阮含珍也顺着方向看去,就见那一碗稀薄的粥水边,那只瘦小的灰鼠已经口吐白沫,浑身僵硬。

罗鸣面色大变。

这粥是阮含珍的饭食,若她吃下,那么此刻死的就是她了。

有人居然能在诏狱下毒,谋害戴罪证人,还当着贵妃娘娘的面事发,这令罗鸣惶恐不已。

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请罪。

“娘娘,是臣办事不力。”

但姜云冉却对他摆手,抬眸看向阮含珍,难得温言道:“阮含珍,你恨我,难道就不恨他?”

阮含珍的目光依旧落在那死去多时的灰鼠身上,没有回神。

“你现在还替对方隐瞒,说到底,根本就不是因为想要让对方谋害我,你是害怕对方谋害你父亲和弟弟,对吗?”

“对方的势力一定比阮家大,大到你自己都忌惮的地步。”

姜云冉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寂静的牢房中回荡。

“你以为,自己被判死罪,闭口不言,就能保下阮家?”

“你错了。”

“那碗含有剧毒的粥食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你已经犯了死罪,再无生还可能,对方还是迫不及待,这就要杀人灭口。”

“阮含珍,你以为,他们还能放过阮家吗?”

这一连串的话语,把阮含珍打击得面色苍白。

姜云冉其实也隐隐猜出阮含珍为何隐瞒,她意志坚定,抵死不从,姜云冉也不愿浪费时间。

熟料峰回路转。

还要感谢幕后之人心狠手辣,就连一个将死之人都没有放过。

阮含珍呆愣在原地。

方才的狠厉和癫狂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败涂地的颓丧。

母亲死后,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因为她不爱她,所以她也不必为她的死伤心。

可是根本不行。

午夜梦回,她还是会偷偷落泪。

她只能把伤心化为怨恨,全部投射到姜云冉身上。

灰鼠死得那样凄惨,让阮含珍毛骨悚然。

她慢慢回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姜云冉。

“我若是告诉你实情,你能让她下来陪我吗?”

第143章 现在,怕死了?

从诏狱出来,姜云冉终于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阳光灿灿,照得人睁不开眼。

可即便如此,只要是人,也都会喜欢着金灿灿的阳光。

罗鸣面色苍白,眼神躲闪,满心皆是忐忑。

姜云冉淡淡道:“此事本宫会如实禀报陛下,至于陛下如何处置,那是之后的事情,为今之计,你要查清那一碗毒粥因何而来。”

“另外,务必保阮庶人的安全,”姜云冉睨了罗鸣一眼,“她的确犯有重罪,但她可以问罪死刑,却不能被人莫名毒死,你可明白?”

罗鸣冷汗涔涔。

他膝盖一软,就那样跪倒在地,不顾四周其他仪鸾卫的目光。

“是,微臣谨遵贵妃娘娘口谕。”

回去的路上,姜云冉神情平静。

倒是青黛和红袖两人不停交换眼神,都对阮庶人所言之事感到惊愕。

姜云冉见她们这般模样,不由道:“此事须陛下定夺。”

青黛犹豫片刻,还是道:“何苦呢?”

姜云冉摇了摇头。

此刻天光灿灿,温暖的阳光倾斜而下,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明明是这样温暖的暮春,但这长信宫,却仿佛依旧还停留在去年的风雪交加中。

人心之贪,人心之恶,无人能揣摩清楚。

姜云冉不是她,无法替她回答,她说:“或许,需要当面问一问了。”

她这一趟没有回听雪宫,而是直接去了乾元宫。

此刻景华琰已经下了早朝,相比之前数日的忙碌,他今日显得宽泛许多。

刚午歇起来,他已经在知不足斋处置政事,姜云冉刚一踏入浩然轩,就听到里面传来梅有义的声音。

不是她对梅有义多熟悉,而是梅有义此人跟梅贤妃说话一直都是一个腔调。

自持身份的轻言细语,似乎十分温文有礼,可听在耳中,总觉得不是很舒适。

他们的态度高高在上,冷漠无情,仿佛只有高门出身才配活着。

景华琰一早就交代过,姜云冉是可以随意进出浩然轩的。

不过她一贯守礼,从不会好奇偷听,因此此刻一听到知不足斋的声音,立即后退半步。

“许久没喂锦鲤了。”

姜云冉含笑着说道。

小柳公公便从善如流伺候她去流光池边散步。

不多时,知不足斋房门打开,几位朝臣踏步而出。

流光池就在知不足斋正门之前,此刻所有槅门都被打开,贵妃娘娘姝丽华贵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贵妃娘娘万安。”

朝臣们脚步微顿,立即躬身行礼。

姜云冉把手中的食盒交还给小柳公公,含笑道:“几位大人无需多礼。”

等众人离去,姜云冉的目光在梅有义高大俊雅的背影上停了一刻。

待她收回目光,一下子就撞进景华琰的眉眼中。

姜云冉笑了一下:“陛下忙完了?”

景华琰从知不足斋出来,见她今日这般盛装打扮,还有些惊讶。

“今日这是什么事?”

姜云冉只说:“去了一趟诏狱。”

两人之间无需解释,姜云冉简单一句,景华琰自能听懂。

他立即便明白过来,颔首道:“都叫你好好休息,却还要操劳,身体可好些了?”

“臣妾心里有数,陛下放心便是,昨夜只是没有睡好,小憩一上午已经恢复精神。”

雪燕此刻捧着一件素色的罩衫过来,伺候姜云冉换下水红色的石榴裙,又把头上的凤簪换下,姜云冉这才觉得轻松不少。

“凤簪漂亮,却有些沉重。”

姜云冉笑着回到贵妃榻上,陪着景华琰落座。

贤妃刚小产,她这边就奢华打扮,的确有些不妥。

姜云冉一贯很是谨慎,决计不会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出问题。

等她老老实实坐在身侧,景华琰才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试过温度正常,景华琰才彻底安心。

“你直接过来,诏狱可是有了审问结果?”

两人不用多沟通,倒是心有灵犀。

姜云冉浅浅笑了一下,她看着景华琰,却问:“方才梅阁老可说了什么?”

毕竟,无论怎么看梅氏都是苦主。

这个问题却让景华琰微微挑了一下剑眉。

姜云冉平日从来不主动询问知不足斋中的事情,即便景华琰给了她这份权利,她也从来都没有滥用过。

一般谈论起政事,都是景华琰主动提及,两人才会议论,多余废话都不会有。

今日会忽然问起梅有义,自然不同寻常。

帝妃二人四目相对,都看明白了彼此眼眸中的深意。

景华琰呼了口气,他的面色忽然沉寂下来,眉眼中皆是冷意。

“他让朕务必严惩真凶,给贤妃一个公道。”

姜云冉颔首,道:“既然如此,就给贤妃娘娘一个公道吧。”

绯烟宫中,此刻气氛十分低迷。

宫人们行色匆匆,皆不敢交头接耳,偶尔有差事需要沟通,才会小声说上两句。

每个人面上都氤氲笼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至于在不安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甚明白。

同外人面前平和温柔的模样不同,贤妃在绯烟宫一贯凌厉严肃,宫人们从来不敢造次。

如今绯烟宫又出了这种事,众人自然都是心惊胆战,就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此刻绯烟宫偏殿内,白院正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边种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炉。

相比前两日,他此刻显得越发苍老和疲惫,一张脸满是颓唐,没有半分太医院院正的仪范。

眼尾深刻的褶皱昭示着他的年岁,眼眸中的恍惚暴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

因贤妃小产又昏迷,他不便离去,只能守在偏殿里,一身官服都有些脏污。

熬药的有一名小宫女并一名大宫女,那名大宫女就是当日迎接姜云冉等人的如练。

她这几日完全没有休息过,此刻面色灰败,眼底一片青黑,却强撑着不敢睡去。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药壶咕嘟声音。

“如练,”忽然,澄江姑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药好了吗?”

如练吓得一个激灵。

她忙站起身,身影晃了晃,撑着边上的方桌才稳住身形。

澄江踏入偏殿,先见过白院正,就去看如练。

见她这般面色,不由蹙了蹙眉头。

“你若是身体不支,早些去安置,”澄江道,“别回头娘娘瞧见,还要操心你。”

听到她提起贤妃,如练低下头,道:“熬完这一壶药,奴婢就去休息。”

此时白院正却忽然开口:“娘娘可醒了?”

澄江满脸忧虑,她道:“醒了。”

“不过……”

说到这里,澄江唉声叹气:“不过娘娘还是很伤心。”

白院正垂下眼眸,没有言语,如练也一语不发,神情恍惚。

澄江蹙了蹙眉头,她慢慢冷下脸来,扫了一眼那个惶恐不安的小宫女,声音十分冷淡。

“娘娘小产,自然悲痛欲绝。”

白院正这才回过神来,说:“是啊,小殿下都那么大了,可惜了。”

他这个回答,很让澄江满意。

不过澄江很快又话锋一转:“方才送水的扫洗宫人又换了生面孔。”

听到这话,白院正和如练倏然抬起头来。

还不等两人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澄江面色一变,她顾不上多言,转身踏出偏殿。

入目是刺眼的阳光。

暮春下午的阳光照耀的庭院中一片明亮,树木繁茂,花草缤纷,一片欣欣向荣。

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间,景华琰、姜贵妃和数名太医院御医尽数在列。

澄江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在刺痛过去之后,她忙上前请安:“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景华琰继续前行,倒是姜云冉柔声问:“姑姑怎么在偏殿?”

澄江低声道:“白院正和李院使暂时安排在偏殿,伺候娘娘的药食,奴婢过去问一问汤药。”

姜云冉颔首,她没有再开口。

很快,两人便在主位上坐定。

今日没有旁人,只帝妃二人,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澄江心中有些惊骇,面上却并不显露,她忙上前,满面愁容请安。

景华琰淡淡问:“贤妃呢?可好些了?”

澄江低下头,道:“有劳陛下和贵妃娘娘关怀,贤妃娘娘今晨醒来,遭逢噩耗昏厥过去,不过有白院正妙手回春,正午时分娘娘短暂醒来片刻。”

“用过药之后,娘娘又睡下,身体还是十分虚弱。”

景华琰颔首,他慢慢抬起眼眸,淡淡睨了一眼澄江。

这一眼,让澄江脊背发寒,整个人瞬间落入惶恐之中。

“从昨日事发之后,无人见过贤妃,”景华琰慢条斯理地说,“即便是朕和母后,都不能得见贤妃一面。”

“按理说,她的病症没有吴裕妃当时严重,可白院正就是拦着不让见面。”

“这是为何?”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责难,却依旧让澄江额头满是冷汗。

她膝盖一软,就这样跪倒在地。

“是娘娘……娘娘伤心过度,悲痛欲绝,怕娘娘见了旁人克制不住,再哭坏了眼,这才不敢让人相见。”

景华琰淡淡笑了一声。

“是吗?”

澄江低垂着头,脊背都弯了下去。

景华琰叹了口气:“朕很心痛贤妃小产,皇嗣夭折,也忧心贤妃的身体,因此今日召集所有太医院太医,一起给贤妃请脉。”

澄江面色大变。

“不可……”

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澄江瞬间噤声,可为时已晚。

景华琰冷笑一声:“为何不可?”

“你昨日不是还哭喊着要让太后给贤妃做主,严惩真凶?不弄清贤妃因何小产,如何查找真凶?”

澄江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景华琰的声音是那样冰冷,犹如一道冰凌,刺入她满心的惊惶之中。

“还是说,”景华琰一字一顿,“你们怕其他太医查出真相,到时候不光贤妃,就连你们也都要下慎刑司。”

“现在,怕死了?”

————

澄江瘫倒在地上。

她如丧考妣,双目无神,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与平日里温婉贤惠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一瞬间,她甚至苍老了十岁。

姜云冉看着她,目光冷淡,并未有半分同情。

景华琰没有给她装模作样的机会,他问:“梅贤妃从有孕到小产,再到阮宝林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一事,可都是她自己主导?”

澄江浑身一颤,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不过一夜过去,皇帝居然已经知晓了真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澄江眼珠乱颤,却紧抿双唇,依旧一言不发。

景华琰几乎要失去耐心。

这两日的煎熬和折磨,这两日的痛心和忧伤都不是假的,然而还来不及祭奠夭折的孩儿,真相却就已经浮出水面。

一个最浅显不过的真相,打得他满心怒火。

而现在,绯烟宫这位贤妃的心腹,竟然还要替主子隐瞒。

景华琰冷冷道:“如今看来,梅氏竟是比姚氏还要权势滔天,你们这些侍奉在梅贤妃身边的宫人,就连朕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陛下开恩。”

景华琰这一句话,吓得澄江浑身剧颤。

她甚至还来不及磕头,已经涕泪横流。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不是奴婢不说,只是……只是奴婢全家都在贤妃娘娘手中,奴婢不敢说啊。”

澄江的哭喊声在绯烟宫回荡,宫里宫外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整个绯烟宫就只澄江一人声音。

景华琰看都不看她,只是慢慢抬头,看向了一侧的寝殿房门。

那扇房门,从昨日夜里一直紧闭,不让任何人探看一二。

究竟为何,如今也已经真相大白。

景华琰淡淡开口:“贤妃。”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彻底打断了澄江的哭喊,也把那扇紧闭的房门叫开。

只听吱呀一声,一道消瘦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数日不见,梅贤妃依旧是那幅清清冷冷的仙人之姿,只不过此刻的她素面朝天,疲惫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失去了胭脂遮掩,她消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苍白病弱。

此刻寝殿中只她一人,无人侍奉,无人搀扶,这位刚刚小产的贤妃娘娘,竟是自己缓步而出。

看到这一幕,景华琰面色一沉,比方才还要冷淡。

而姜云冉也垂下眼眸,心中叹气。

待来到堂前,梅贤妃看都不看澄江,直接了当跪倒在了景华琰面前。

“陛下,臣妾知错,还请陛下宽宥。”

梅贤妃这样说着,眼泪倏然而落,她微微仰着头,露出细瘦的脖颈。

那样脆弱,那样可怜。

谁看了不会心疼呢?

但端坐在主位上的人却是铁石心肠。

此刻,他仿佛第一次认识梅贤妃那般,正冷漠而疏离地看着她,目光中甚至有陌生的探究。

“贤妃,”景华琰声音冰冷无情,“你来告诉朕,你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什么都不询问,证据也一概没有,就要给她定罪了吗?

梅贤妃眼泪不停,她动了动苍白的唇,良久之后才道:“臣妾之错,在于臣妾太爱慕陛下,为了能成为陛下最在乎的人,臣妾做了许多错事。”

梅贤妃仰着头,她看向景华琰的目光满是爱恋。

她本就是仙人之姿,这样动情表白,无人会不动容。

然而景华琰却并未回应她这满腔深情。

他甚至又沉了面色。

“贤妃,若你能实话实说,朕或许看在你入宫多年的份上,还能给你一个体面。”

说罢,景华琰不欲与她多言,只对彭逾挥手,彭逾便躬身行礼,对梅贤妃客客气气说道。

“贤妃娘娘,根据阮庶人曾经的宫女阿幼招供,这一月来,都是她作为中间人与你身边的澄江姑姑联系,那个木盒也是澄江给她的。”

听到阿幼招供,梅贤妃垂下眼眸,慢慢停止了哭泣。

在她身边,澄江忽然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彭逾睨了她一眼,继续道:“今日阮庶人也一并招供,说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贵妃娘娘,全是贤妃娘娘的指使,至于您因何要如此做,阮庶人以为您是想要排除异己。”

彭逾说话办事非常利落,此刻他从袖中取出数份证词,以及一碗有些发黑的粥米。

“这一碗粥米,是澄江昨日傍晚送给阿幼的,阿幼当时有些忧心梅贤妃的身体,没什么胃口,就只浅浅抿了一口,没有全部吃下,之后她把这碗粥就随手放在了桌上,直到慎刑司捉拿她归案,严加审问,她都不知这碗里被下了毒药。”

彭逾顿了顿,才道:“多亏贵妃娘娘发现阮庶人被人毒害,立即通传慎刑司,这才及时给阿幼喂了解毒丸,把她这条命救了回来。”

“正因此,阿幼惊慌失措,直接招供出全部实情。”

“原本,阿幼对梅贤妃忠心耿耿,受了刑都没有开口。”

梅贤妃愣在那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件事会这样顺利,证人全部招供,不是因为审讯多么高超,也不是因为他们忠心不足,而是因为梅贤妃阴狠冷漠,忘恩负义。

阿幼冒着杀头的风险替她做事,不过是当年入宫时她赏过几个铜板,为此,阿幼多年来追随左右,把她奉为神明。

那一碗毒粥,泯灭了阿幼对她的最后念想。

另一碗毒粥,让阮含珍明白了梅贤妃的狠毒,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赶尽杀绝。

因此,还不如吐露实情,先把她咬死再说。

梅贤妃呆愣在那里,过了许久,她忽然笑了一声。

“她们都是骗子。”

“阿幼、阮含珍,还有你……澄江。”

“你们都要背叛我。”

梅贤妃的声音凌厉,她道:“是,我是嫉妒姜云冉,所以才指使阮含珍去诬陷她,但那匣子里的人偶上,本来贴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我用我自己的寿数和健康去诬陷姜云冉,”梅贤妃说着,又委屈地哭了起来,“还不是因为陛下那样爱重她,日日与她相伴,置旁人于不顾。”

“我呢?我又算得了什么?”

梅贤妃哭声哽咽,委屈至极:“我入宫多年,相伴御前,勤勉处理宫事,孝顺侍奉太后,从不懈怠半分。”

“我以为我做的足够好,足够优秀,陛下就能看我一眼,孰料最后竟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不是我不够好,也不是我不够美,只不过我不如她活泼肆意,不如她能讨陛下欢心,我就彻底输了。”

梅贤妃泪水涟涟。

“得知怀有孩子的时候,我是那样高兴,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切,”梅贤妃抚摸着小腹,她道,“陛下不爱我不重要,只要拥有孩子,我以后就有了念想,有了依靠,就能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的命为什么那么苦啊!”

梅贤妃的声音在绯烟宫回荡,旁人安静无声,只听她一人剖白。

梅贤妃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想要让自己体面一些,可痛苦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眼泪婆娑,眼睛通红,满眼都是悲伤。

“可是周宜妃生辰那一日,我还是失去了他。”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

梅贤妃的眼睛外突,瞧着都有些疯癫。

她伸手摸索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情都有些恍惚:“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为什么一点念想都不给我,我好恨,我好恨。”

说到这里,她倏然抬起头,用那双赤红的眼眸瞪着姜云冉。

“那一日,我失去了孩子,而你……却拥有了贵妃之位和孩子。”

“凭什么!凭什么!”

梅贤妃的怨恨清晰可见。

姜云冉平静回望,眼眸不躲不闪,把梅贤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印刻进心里。

“凭什么我想要的,你都能轻易得到?”

梅贤妃顿了顿,她似乎无法呼吸,喘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愤怒。

“我不甘心,不想让你得偿所愿,不想让你以后诞育皇嗣,荣耀加身,所以,我以自己为祭,想要把你拉下马。”

梅贤妃闭了闭眼睛,眼泪终于停止了。

“只可惜,我还是技不如人,”她再度睁开眼,看向姜云冉,“不得不说,你真是厉害。”

姜云冉平静看向她,没有被她激怒。

她忽然问:“这就是你编造的故事?”

梅贤妃表情不变,依旧幽怨而痛苦。

姜云冉却慢慢勾起唇角,轻笑一声:“你的故事很动听,表演也很动人,不得不说,若我不知道真相,我都要被你感动了。”

“你究竟要说什么?”

梅贤妃紧紧攥着手心,她紧绷着面容,不让自己泄露出半分惊慌。

姜云冉垂眸看着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让梅贤妃神魂俱颤。

“梅贤妃,你从来都没有怀过孕,对吗?”

梅贤妃的面容僵硬在原地,就连澄江姑姑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看向姜云冉。

姜云冉见两人这般反应,只是长叹一声。

“你们想知道,我是如何猜到的?”

“因为阮庶人招供之后,陛下便急招太医,让其余几位太医盘查你的脉案和药方。”

“根据太医院得出来的结论,你从未怀有过身孕,最开始几次众人一起诊脉,应该是白院正给你行了金针,让你体现出滑脉。”

“后来他专门负责你的孕事,旁人不再给你请脉,这怀孕一事,就能轻松掩盖过去。”

姜云冉目光慢慢冷凝。

“而你玩弄巫蛊之术,用其陷害我,也并非为了妒恨,”姜云冉淡淡道,“只因你掩盖不了没有怀孕的事实,无法再佯装下去,借着这件事,你不光能光明正大‘小产’,还能顺手除掉我,简直是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整个绯烟宫落针可闻。

只有梅贤妃粗重的呼吸回荡。

“我说的对吗?贤妃娘娘?”

第144章 你罔顾人情,自私凉薄,活该,活该!

梅贤妃的表情有些恍惚。

她完全想不到,姜云冉心思细腻到这个地步,也想不到白院正那样废物,就连脉案都做不好。

怎么能让人看出端倪?

怎么能留下把柄?

若是旁人不知,她还能掩盖一二。

现在,一切都已经完了。

梅贤妃面色慢慢沉寂起来,方才佯装的疯癫和痛苦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冷寂。

她轻轻抿着嘴唇,做出最坚固的防守姿态,似乎不会为此再多说一句话。

景华琰一挥手,麦院正便上前一步,对梅贤妃行礼:“贤妃娘娘,得罪了。”

梅贤妃抬眸看了一眼景华琰,冷笑道:“不用多此一举了。”

她说:“我的确未曾有孕。”

这个真相一说出口,梅贤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谎言背负的日子太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累了。

梅贤妃收回目光,她慢慢起身,站在了厅堂之上,她淡淡道:“让太医们都下去忙吧。”

景华琰一挥手,太医们就陆续退下,很快,白院正和如练就被带入正殿。

梅贤妃听到身后白院正粗重的呼吸声,面容冷寂,她淡淡道:“我出身梅氏,自幼诗书礼易,琴棋书画,才学出众,仪范天成。”

她站在那,身姿挺拔,犹如翠竹。

“后陛下登基,宫中选秀,我作为秀女入宫,成为宫妃。”

“奈何……上面还有三座大山压着我。”

“姚听月是姚氏最杰出的女儿,姚氏权利滔天,她自然就是贵妃,忠义伯府曾经满门忠烈,徐如烟便是德妃,而周馨莲运气好,早日诞下皇长子,所以她是宜妃。”

梅贤妃眉眼间皆是冰冷。

“姚听月软弱无能,不敢反抗太后,处理宫事畏手畏脚,从无严厉;徐如烟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德才皆无;周馨莲身体孱弱,病中乖戾,就连大皇子都养育不好,不堪大用。”

“这些废物都能身居高位,因何我不能?”

梅辰君表情冷傲,她负手而立,颇有一种看破红尘的写意。

姜云冉问:“所以,你串通白院正,捏造滑脉,假装有孕,特地在大捷宫宴那日展露,一跃成为贤妃,顺理成章掌管宫事。”

梅辰君颔首,她道:“正是。”

姜云冉深深看她一眼,这一刻,她看到了最真实的梅贤妃。

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仙风道骨的贤妃娘娘,而是刚愎自用,恃才傲物的梅辰君。

姜云冉并不被梅辰君的“控诉”动容,她甚至觉得梅辰君可笑。

“梅辰君,你把宫中的份位当成是对人的褒奖,当成是身份的象征,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那不过是政治博弈之后的结果罢了。”

“真正的功德,真正的德行,真正的功绩,不是昭仪、不是贤妃,甚至不是皇后,”姜云冉道,“是百姓口口相传的歌颂,是青史留名的美德,是无名小庙里的长生碑。”

“你若真觉得自己才华出众,你不应该以份位作为标准,说到底……你这个人自私自利,利欲熏心。”

“那些不过是你排除异己的借口罢了。”

姜云冉的每一句话,都打击的梅辰君面色灰白。

她咬紧牙关,依旧维持着高门贵女的体面,不肯认输。

姜云冉道:“姚听月温柔善良,周馨莲果断磊落,徐如烟潇洒肆意,这些都是她们比你强的优点。”

“你闭嘴!”

梅辰君忽然厉声开口。

“你懂什么?你一个绣娘,你一个低贱的绣娘,你懂什么仁义礼智?”

姜云冉还未说话,景华琰却淡淡开口:“我都没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你凭什么?”

梅辰君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凌厉看向景华琰,眉宇之间皆是不屑。

“你不过只是运气好,生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你又比我强到哪里去?”

方才姜云冉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让彭逾等人低垂下头,现在梅辰君更是肆意妄为,竟敢直接编排皇帝的出身。

彭逾都忍不住白了脸色,厉声道:“噤声。”

景华琰却摆了一下手。

他冷冷看向梅辰君,并不生气。

“梅辰君,周宜妃生辰当日,有一名御花园的黄门提前改变了花坛摆设,就为以花香引得宫妃昏迷,在事发之前,那名黄门忽然暴毙,线索中断。”

“此事可与你有关?”

这事,当时仔细盘查,一点线索都无。

但结合这一次梅辰君让澄江给两人所下之毒,孙医正分析过毒药药效之后,认为那名黄门的死状吻合,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之处。

梅辰君面色不变,冷声道:“什么人死了,都要扣在我身上了?”

景华琰说:“你不招供,其他人也会招供。”

梅辰君冷笑道:“那你们就去审问好了,有证词,再来给我定罪。”

不得不说,梅辰君是这么多涉案人之中,最有骨气的一个。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只觉得旁人都对不起她。

姜云冉同景华琰对视一眼,姜云冉开口:“之前有人看到,你宫中的一名宫女去过永福宫,同吴裕妃身边的柔羽有过往来,你可知情?”

这名宫女,经过王庶人指认,已经不在绯烟宫了。

以梅辰君冷酷无情的性格,那宫女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捉拿绯烟宫中宫人查问,现在,所有绯烟宫的宫人都要进入慎刑司,看来可以从头查起了。

梅辰君面色不变,她昂首而立:“我不知。”

还是不知。

话说到这里,姜云冉和景华琰都明白,梅辰君不会再多说个字了。

景华琰睨了一眼颤抖不已的白院正和其他几名宫人,大手一挥,彭逾就把众人带了下去。

此刻,整个绯烟宫正殿只剩三人。

“梅辰君,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

梅辰君背对着宫门,站在一片阴影里。

光辉的天色照不亮她苍白的眉眼,从踏出寝殿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筹谋多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然而……

梅辰君依旧傲然仰着头,她说:“此事皆有我一人所为,与梅氏无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

“我父母早亡,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在梅氏的日子并不舒坦,却也没有被为难。”

“我与他们,不过是同姓而已。”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说:“你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与梅氏有关,梅氏都要受到牵连。”

梅辰君反问:“那又与我何干?”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甚至带着畅快的笑容,满眼都是对梅氏即将落败的期待。

她的这个表情,忽然让姜云冉毛骨悚然。

之前在诏狱中,阮含珍也曾有过这种“表演”,可阮含珍的表演是拙劣的,她眼底深处并没有这种让人惊骇的疯癫。

但梅辰君不是。

她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头到尾,或许从几年几十年之前,她就把自己伪装起来。

用温文尔雅藏匿疯狂。

“你背后,另有其人吧?”

姜云冉笃定地问。

梅辰君那双冷漠的眼睛扫向她,唇角笑容完美无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声音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喜悦。

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后的胜利。

不,那已经不是她的胜利,而是她所鄙薄之人的一败涂地。

她看不上姜云冉,甚至看不起景华琰,只要他们落败,她就真真正正高兴。

无论她能不能看见,无论是谁动手,都不重要。

今日她看似输了,但她却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姜云冉呼了口气,没有再询问。

景华琰起身,过来扶住姜云冉,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绯烟宫。

宫廷之外,阳光普照。

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此刻金乌西去,慢慢染红了天边的卷云。

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给这个跌宕的事端划下帷幕。

景华琰握着姜云冉的手,语气却是那么笃定。

“一个又一个躉虫被拔除,”他说,“幕后之人的爪牙越来越少,他早晚要亲自动手,露出马脚。”

姜云冉回望景华琰,四目相对,姜云冉认真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甚是。”

“我们会迎来胜利的,属于守善一方的胜利。”

此案,涉事之人尽数下狱。

五日之后,基本已经审理完毕,除主谋梅贤妃不与供述,其余所有人等皆认罪。

梅辰君欺上瞒下,作假有孕,后指使阮含珍用巫蛊之术诬陷贵妃,诅咒太后,又戕害宫人,罪不容恕,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命其自缢谢罪。

阮含珍入宫以来罪行累累,屡教不改,此番虽是从犯,却知错犯错,同样判其死罪,命其自缢谢罪。

梅有义刚升位凌烟阁阁臣,还未曾风光几日,就被侄女牵连,不等景华琰降职,他便已请罪致仕,辞去阁臣之位。

经过审问,此事确为梅辰君一人所为,梅氏尚不知情,然血脉相连,福祸相依,终不能幸免于难。

梅有义只是梅辰君伯父,却是梅氏族长,终以管教不力为由,夺其凌烟阁阁臣之位,工部尚书之职,降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直接从一品大员降为正五品。

从此之后,大抵再不能起复。

十年之内,梅氏再无风光可能,这些年梅氏一族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风光,一夕荡然无存。

福祸相依,便是如此。

前朝后宫相互牵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知。

然人心贪婪,总想一步登天,到底误了卿卿性命。

而阮含珍虽是从犯,但对阮氏一族的处罚却等同梅氏。

先有廖淑妍谋害宫妃,后有阮含珍数次犯上作乱,霍乱宫闱,犯下累累重案,罪不容恕。

阮忠良治家不严,罪责从重,夺其光禄寺少卿官位,降为太仆寺监正,至东阳围场养马,此生不得归京。

从正五品降为正九品,已经算是皇帝宽宥。

念其多年忠心耿耿,才留其官身,但阮氏一族上下,一代之内不许科举。

彻底,断送了阮氏好不容易争抢出来的荣华。

圣旨宣读完的那一刻,阮忠良如丧考妣,而阮含栋却赤红着眼睛,大笑出声。

“你罔顾人情,自私凉薄,活该,活该!”

————

四月这一场大戏,从上旬一直唱到了下旬。

四月末便是皇帝的万寿节,因此两位罪人还被关押在诏狱,待万寿节之后再行刑。

而宫中也因这一场大戏,再度沉寂下来,与之相比的,是前朝激烈的争斗。

梅有义的败落空出了凌烟阁的席位,有心之人自然跃跃欲试。

这些前朝的纷纷扰扰,热闹喧哗,都越不过高耸入云的宫墙。

随着绯烟宫和长春宫宫人纷纷下慎刑司审问,宫中风声鹤唳,宫人们越发谨小慎微,不敢随意造次。

平静之中,夏日降临。

高大的宫墙阻挡了南来北往的风,阳光直射而下,宫巷中的澄浆砖烫得人脚底生疼。

暑夏来临之后,各宫都换下了厚重的门帘,换成了轻薄的纱帐。

这一日听雪宫刚换完窗,景华琰就回来了。

姜云冉忙取了帕子上前,踮脚给他擦脸。

“以后中午便别回来了,看陛下热得这一脸汗,仔细晒黑了可不俊了。”

景华琰闷笑道:“以前很英俊吗?”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把帕子放到水盆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脸皮。

“还是挺俊的。”

这会儿还没到盛夏暑热时分,只要不在太阳底下行走,在宫殿略微坐一会儿,落了汗就不热了。

景华琰在雅室里坐了一会儿,不用姜云冉伺候他,自己把团扇扇得嗡嗡响。

姜云冉轻声细语:“陛下,那可是蜀绣绢扇,一名绣娘要做一月才能出品。”

她说着,把一个芭蕉叶蒲扇塞进景华琰的手中,笑眯眯取出团扇。

“总要爱惜绣娘的付出。”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他用蒲扇扇了一会儿,颇为满意:“说实话,那团扇可没这个好使,凉快着呢。“

仔细看了看编织精巧的蒲扇,景华琰问:“这是你自己做的吧?”

这样朴实耐用的东西,一般都是姜云冉自己做的。

姜云冉颔首,抿了一口玫瑰饮子,说:“这是坊间百姓都会用的蒲扇,我改进了一下大小,做成了圆扇形状,这样拿在手里轻巧却又耐用。”

景华琰左右看看,爱不释手。

“这一个就给朕吧,朕带回去用。”

姜云冉睨了他一眼,跟着笑了起来:“又不是多值钱东西,我一天能做十个,回头都给陛下备上。”

景华琰颔首,目光却落在她小腹上。

“今日如何?”

孩子才两个多月,基本算是不存在,姜云冉拍了一下肚子,说:“好得很。”

“你别累着就好,这扇子,你回头做几个精致一些的,送去给太后。”

四目相对,姜云冉了然。

“知道了。”

这宫里的孝顺名声,最简单不过,根本不用付出多少,唯用心而已。

隔三差五的孝敬,生病时的侍奉,就值得人人夸奖,史书上都能狠狠美言几句。

且说生病侍疾,其实太后根本不耐烦宫妃伺候,还是习惯彭尚宫等人照料,因此宫妃们即便是过去了,也都是在花厅里吃茶谈天,有时候太后心情好,还会赏赐她们叶子牌,让她们自己玩。

不过是换个地方打发时间罢了。

如今宫里是多事之秋,之前太后生病,甚至没让宫妃侍疾,一律以不便打扰为由回绝。

十日之中,只见了景华琰和姜云冉。

当时太后面色如常,并未显得病弱,她还关心姜云冉。

“宫里事情繁多,你也别太操心,有什么事,就让尚宫们操心,你是主子,记得万事不用亲自动手。”

太后看着姜云冉年轻的面容,忽然叹了口气。

“哀家就是以前太劳心,落得个心力不济的病根,如今寿数难以长久了。”

姜云冉忙道:“娘娘可莫要这般说,陛下这几日一直在同孙医正商议,想要寻些方子。”

仁慧太后摆摆手。

“生死有命,强求无用,”她笑了一下,眼尾的皱纹沧桑,“哀家到了这个年岁,相熟之人已经故去大半,如今的念想,便是孩子们。”

她目光垂落,看着姜云冉的目光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温柔。

“你好好保重,同皇帝长长久久的,哀家就很知足了。”

姜云冉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仁慧太后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怀念。

怀念的,可能是曾经的青春时光,也可能是消逝在时光中的故人。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午膳就已经备好了。

今日的午膳有一道新菜。

听闻是川渝道刚入宫的厨子所做,满满一大碗端上来,酸鲜爽辣便扑面而来。

姜云冉看着汤碗里红艳艳的油泼辣子,顿时分泌出口水来。

这味道,谁闻了不迷糊?

景华琰看着这一大碗汤粉,说:“你近来胃口不开,还容易孕吐恶心,这道菜正适合。”

姜云冉让青黛给她盛了一碗,用筷子夹起里面炸得金黄酥脆的黄豆,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咯吱一声,香味在唇齿间弥漫。

“叫什么?”

景华琰看了一眼梁三泰,梁三泰忙道:“贵妃娘娘,这道菜名字非常简单,就叫酸辣粉。”

的确是简单易懂。

梁三泰侍膳很有一套,他等姜云冉吃下第一口粉,立即就说:“这酸辣粉要用红薯粉,和豌豆苗一起用鸡汤熬制,出锅之后加一勺麻辣鲜香的肉卤子,点上一勺醋,再加脆黄豆,就能出锅了。”

的确如此。

第一口粉吃下去,酸辣的味道直冲头顶,瞬间便冲开味蕾,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

的确好吃又开胃。

姜云冉眼睛一亮,她看向景华琰:“陛下吃的时候可别放那么多油泼辣子,省得胃痛。”

景华琰从善如流。

虽是很普通的民间美食,可好吃的东西根本不讲究来路。

宫中跟坊间的饭食几乎一样,无非就是食材花样多一些,珍馐多一些,摆盘和用的功夫多一些罢了。

姜云冉一连吃了两碗,很是满足。

她笑道:“这道菜,可以加入常例了。”

见她吃得高兴,景华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梁三泰也终于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自从贵妃娘娘孕吐,胃口不开,陛下可是忧心,叮嘱他日夜守着御膳房和御茶膳坊,生怕伺候不好娘娘和小殿下。

也是他机灵,特地寻了川渝道的厨子,终于解决了这一难题。

美美用过一顿午膳,姜云冉心情颇好,午睡之前,同景华琰在花园中闲逛。

因着冬日就要搬去飞鸾宫,姜云冉没有让宫人再侍弄后院的花草,白费功夫不说,还要浪费银钱。

这时后院的花草难得有些凌乱,没那么精致华丽,却多了几分野性之美。

“关于周宜妃生辰那日之事,澄江已经招供,的确是梅辰君下令,让她寻御花园黄门所做,后来也是她送去一碗米粥,毒死了那名宫人。”

姜云冉叹了口气:“她的手段真是狠厉。”

的确,梅辰君真是一点都不留后路,帮她做事的人无一例外,都没有好下场。

也是阿幼命大,她不知梅贤妃是假孕,一直担心她的身体,也因为这份忠心,她保下了自己一条命,没有被那一碗毒粥送走,成为了最重要的证人。

景华琰点头,他环着姜云冉的腰身,把她牢牢守护在自己的身侧。

“不过,那名同柔羽接头的宫女,就不好查了。”

“绯烟宫的宫人的确对其有印象,只说是名叫阿珠的扫洗宫人,在绯烟宫只待了一月,因为偷盗如练的财物被贬斥,送去了浣衣局。”

姜云冉蹙了蹙眉。

“这么巧?”

景华琰颔首:“就是这么巧,送去浣衣局之后,阿珠就病死了,前后没有两个月。”

“至于她做过什么,又同柔羽有什么关系,无从查起,她并非孤儿,看起来同柔羽等人也不相似。”

“吴裕妃之案,只能再行细究。”

姜云冉颔首,叹了口气。

如今,御花园一事和绯烟宫一案真相大白,不用再提心吊胆,算是好事一桩。

说到这里,景华琰顿了顿,看向姜云冉。

“阮家出事了,你可知情?”

夏岚和丹凤卫正在全力追查阮忠良贪墨和邓恩一事,姜云冉让其不用分心,京中之事不用分神。

因此,她竟真不知阮家出了什么事。

见姜云冉疑惑看过来,景华琰挑了一下眉。

“爱妃不是最关心阮家?怎么竟是不知?是夏岚办差不力,还是爱妃逗我开心?”

姜云冉伸手在他劲瘦的腰上轻轻拧了一下,道:“不告诉你。”

说罢,她凤眼一扬,嗔怪道:“快说。”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才道:“仪鸾卫禀报,说宣旨那一日,阮含栋看起来有些疯癫,当众嘲讽阮忠良。”

“因为阮含珍所做所为,连累了阮氏,阮家旁支非常不满,在阮忠良收拾行李的这几日,日夜上门闹事,”景华琰淡淡道,“都被发疯的阮含栋打了出去。”

不能科举,对于阮家是沉重的打击。

而对于阮含栋来说,数年努力毁于一旦。

他本来可以成为朝廷新贵,名留青史的。

结果,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入仕的机会。

“因为不能科举?”

景华琰摇头:“并非如此。”

“他是厌恶阮家那些旁支,借此机会大闹一场,”景华琰说,“闹完之后,他又跑去骂阮忠良,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名字白起了。”

姜云冉:“……”

不愧是有状元之才,骂人真是精准。

然而子不说父之过,最终,阮忠良则打了阮含栋一顿,阮家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姜云冉并不唏嘘。

阮家即便落败,再无复兴的可能,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但姜云冉还要为赵庭芳等其翻案,不能让她们终此一生背负罪名而活。

阮忠良还活着,事情就还没有结束。

他要为他犯下的累累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才只是开始。

第145章 阿姐,等你状元及第,就带着我一起看看这大好山河。

九黎的战事,一直断断续续。

自从四月初西狄忽然猛攻之后,就再无大规模战事,但这一个月来摩擦不停,战事一直没有彻底结束。

这个季节,对于草原来说可谓是青黄不接,为了休养生息,不可能去捕猎春日繁衍的野兽,便只能把目光对准大楚。

不过因为先前的一场大战,让大楚早就有所防范,后来的几次摩擦都以大楚胜利而告终。

即便屡战屡败,西狄也不可能罢休,战事只能一直延续下去。

要么一鼓作气,彻底把西狄打败,要么就只能这样纠缠下去,无休无止。

对此,朝廷似乎一直没有定论。

一晃神,就到了四月二十。

元徽六年的春闱如约而至。

草长莺飞,惠风和畅。

莘莘学子们意气风发,踏入争夺未来命运的战场。

春闱时间并不长,一共只有三天,但三天之后就是漫长的评卷了。

这三日玉京之中风起云涌,每日都有无数人等候在考院之外,就连景华琰都有些紧张。

姜云冉有些纳罕:“旁人考试,陛下紧张什么?”

“紧张无人才可用。”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大楚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要吏政清明,总有人为了理想抱负入朝为官。”

听到这话,景华琰眉头舒展。

他说:“但愿吧。”

三日考试结束,考院打开的那一刻,整个玉京都放松下来,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所有的考生各回各家,却不敢松懈,若真能金榜题名,就要参加殿试,争取最后的名次。

在殿试之前,万寿节却率先到来。

景华琰的万寿节,平静而祥和,并没有任何风波。

朝廷急速变动,上个月还风光无两的梅氏,现在已经不在重臣之列,而御阶之上的宝座,也只剩下贵妃一人。

皇权的意义,在这一刻体现分明。

四目所及,旁人潮起潮落,唯有贵妃稳坐圣心。

看着御阶之上端方得体,优雅温和的贵妃,众人心里都有了盘算。

虽说贵妃有孕,无法饮酒,可同她攀谈交好的内外命妇依旧络绎不绝。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即便只有数面之缘,这位绣娘出身的姜贵妃依旧能准确说出每个人的身家背景。

言谈之间,无一错漏。

从御阶上下来,无人再敢轻慢。

且不提这位贵妃娘娘自己多么能力出众,便看陛下对她时不时的关怀,都知道她以后定前途无量。

将来诞育了小皇嗣,万不可能止步于贵妃之位。

一时间,羡慕有之,恭敬更有之。

因着边关战事,这一次万寿节没有大操大办,景华琰也免了例行的折子戏,换成了丝竹之乐。

待宫宴结束之后,今岁的万寿节也就结束了。

当夜,姜云冉陪着景华琰一起纳凉。

景华琰难得取了一坛葡萄酒,自顾自吃了起来。

姜云冉坐在一边吃茶,两人互不干扰。

天上,银月弯钩,星光闪耀。

皎洁月色照耀大地,同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这富饶繁荣的玉京城,已经百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百姓安居乐业,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人铸就了人人向往的天上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姜云冉说着,问:“陛下,玉京的名字由来,可是这首诗?”

景华琰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端起来碰了碰姜云冉的茶盏:“是,就是这首诗。”

“当年高祖皇帝戎马半生,终于来到玉京,这里亭台楼阁,九重宫阙,是他从未见过的繁荣,仿佛仙人之境。”

因此,当年的燕京就改名为玉京。

一百多年之后,玉京依旧屹立不倒。

“唯愿海晏河清,国祚永固,玉京长久繁荣,永不凋零。”

姜云冉端起茶盏,也碰了一下景华琰的酒杯。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笑。

又安静坐了一会儿,姜云冉才说:“阿琰,生辰快乐。”

景华琰低笑一声,说:“我很快乐。”

又过一年,他已二十四岁,与母亲天人永隔,也已经过去整整二十载。

二十载斗转星辉,岁月无情,他已经不太记得母后年轻的容颜。

待及明年,他就比母后还要年长了。

岁月总无情。

景华琰眨了一下眼睛,吞下眼底的潮热,他看向姜云冉,说:“云冉,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姜云冉仔细回忆起来。

宣若宁是姜云冉以为,最聪慧,最优秀,最好最好的女子。

她给了她生命,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给了她最好的教导。

因为姜氏的关系,姜云冉一直对于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然而今日月色太美,茉莉香片太过宜人,她竟有些醉了。

“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姜云冉看着头顶皎月,声音轻柔,“年少的时候,我有些顽劣,不喜读书,母亲就告诉我,若我不读书也行,但以后若是因为蠢笨输给了旁人,可不要哭鼻子。”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你小时候就很要强?”

“很是要强呢,”姜云冉说,“那时候啊,我跟村里的孩子打架,就是打得头破血流,也非要让对方认输。”

“邻居们都说,一个女孩子,不能这样倔强,以后长大了如何能嫁得好人家?”

“母亲却从来不听这些废话,”姜云冉慢慢笑了起来,“她当时叉着腰,同旁人争辩,说若是就连打架都都不知要赢,以后如何做个有骨气的人?”

“一个人要顶天立地,要坚强勇敢,要有必赢的决心,才能让自己越过越好。”

“等到了那时,无论是寻觅良缘,还是独自生活,都有底气。”

景华琰安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慢慢饮下大半壶酒,神情也慢慢迷离起来。

其实年少时候,仁慧太后锻炼过他吃酒,不是为了让他成为酒鬼,是告诉他:“阿琰,你要永远保持清醒。”

他的酒量无人能知,似乎永远都没有吃醉过。

但是此刻,景华琰竟也觉得醉了。

听着姜云冉的话,他无比感谢这位睿智果敢的妇人。

因为她,才有现在他身边的她。

姜云冉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年少时候的故事,等说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喝干了一壶茉莉香片。

“陛下……”

姜云冉回过头,才看到景华琰趴在桌上,脸颊潮红,已经睡去。

她无奈地笑了一声,叫来梁三泰,伺候着景华琰回到寝殿。

景华琰也不知道是真醉假醉,回到寝殿之后,竟是自己醒了,非要去洗漱更衣。

他一贯爱洁,不洗漱不肯入睡,姜云冉只得让梁三泰小心伺候,自己也去洗漱了。

等再回到寝殿,姜云冉就看到景华琰靠坐在拔步床上,脸颊绯红,闭眸不语。

他这个模样难得一见,竟是乖巧至极。

姜云冉坐到他身边,伸手轻轻抚摸他英俊的脸颊。

“阿冉果然最喜欢我的脸。”

景华琰唇角上扬,慢条斯理说了一句。

姜云冉靠在他肩膀上,两个人相互偎依,一点都不觉得热。

“陛下真是脸皮厚,我可没说过喜欢。”

景华琰却低低笑了一声。

他伸出手,环着她的腰身,如同过往每一日那般。

他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

姜云冉自幼丧父,后来又丧母,自己一个人挣扎着长大,亲缘寡淡。

景华琰年少丧母,即便父亲还在,也无多少亲情,他们两人,其实是一样的。

从小就孤独,狠厉,不择手段。

他们两个的今天是自己拼了命争取出来的。

景华琰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姜云冉时,她那双炙热深邃的眼。

现在想来,他终于明白他因何会陷入那双眼眸之中,从此不可自拔。

因为那还是他最熟悉的眼神。

多少次揽镜自照,他在镜中所见,与姜云冉一模一样。

他们拥有一样的野心,一样的坚持,一样的破釜沉舟。

唯一不一样的是,姜云冉比他更心硬,也更倔强。

这也是最吸引他的地方。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没有说话,寂夜安静无言,但心却紧贴在一起。

过了许久,姜云冉轻笑一声:“安置吧?”

景华琰乖巧点头:“听阿冉的。”

这个深夜里,两个人都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明。

万寿之后,四月底之前,春闱的名次终于出来了。

卫新雅和卫新英以第一第二的成绩名列榜单之上,除此之外,还有数名玉京等地有名的年轻俊才位列其上。

这个结果,让景华琰非常满意。

五月初,殿试举行。

三日后,元徽六年的科举考试正式结束,各衙门前张贴皇榜,公示成绩。

一甲三人。

卫新雅为状元,卫新英为探花,一名已过而立之年的举人名列榜眼。

一般不会同族兄弟姐妹一起上一榜,但卫新雅和卫新英足够优秀,朝廷热议数日,最终还是以此定夺。

毕竟,规矩不能辱没人才。

春闱之后,就是鹿鸣宴。

卫新雅身穿朱紫官服,头戴团花冠,打马游街,风姿无限。

街道两边的女郎们眼含艳羡,年少的孩童们满脸期盼,眼眸中都是渴望。

有个圆脸的小姑娘拽着祖母的裙摆,仰头说:“阿奶,我也能这样吗?”

祖母看着卫新雅年轻的脸庞,满是皱纹的眼尾微微扬起。

她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看得更高更远。

“怎么不能?”

妇人声音温柔:“但你要努力,知道吗?”

卫新雅在热闹的街市上一路穿行,腰间的红绸手艺粗糙,上面绣着赤色竹子。

这是卫新雅唯一做过的女红,为了给三妹庆生,哄她开心。

后来这一条红绸,被三妹特地送还给她。

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但卫新雅此刻仿佛能看到她含笑的秀丽眉眼。

“阿姐,等你状元及第,就带着我一起看看这大好山河。”

“那一定很美。”

————

五月初,圣驾启程,前往东阳围场。

原定随圣驾前往东阳行宫的,除周宜妃、大皇子和梅庶人不能前往,又额外增加崔宁嫔,其余人等不变。

在御辇之后,就是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和贵太妃的驾辇,再之后依次是姜贵妃、孟熙嫔、崔宁嫔、司徒美人和冯采女。

再往后是靖亲王、永宁公主和永昌公主,皆随行在侧。

大公主年幼,便跟着贵太妃一起前行。

宫中事宜还是交由慕容昭仪和德太妃处置。

出行第一日,姜云冉很快就适应了车辇上的旅途。

贵人们用来出行的车辇,都是宽阔如同木屋,上有桌椅床榻,分内外两室,一日都可生活在内,夜里驻跸时直接停摆,不用再另行挪动安置。

这样一来,驻跸时免去不少事端,但车辇却沉重,路途时间增加一倍。

原本快马三日就能到达,现在需七八日路途才可。

这还是景华琰考虑长辈年纪大,以及姜云冉有孕,特地调整了路线,才勉强缩短了时间。

习惯摇摇晃晃的车辇生活之后,路途就显得有些漫长了。

第一日新鲜,第二日困乏,等到了第三日,姜云冉就叫来其他宫妃,几人一起打叶子牌。

除了冯采女要读书不来,其余人皆到场。

冯采女此行是去东阳围场考察水利的,另外要建造水车,她自己研制设计的水车即将完成,需要最后完善。

因此这几日加班加点,便是在路途上都不休息。

没了冯采女,就只剩下姜云冉四人,刚刚好凑一桌叶子牌。

司徒美人一边摸牌一边说:“还好予初不过来,要不然我们怕是要连晚膳都输给她。”

崔宁嫔挑眉一笑:“谁说的?”

众人看向她。

崔宁嫔在宫中一向不声不响,每日偏安一隅,从不沾染任何是非。

这会儿好不容离开长信宫,倒是显露出几分灵活气。

“司徒妹妹一会儿试试,冯妹妹没来,这不是还有我呢?”

众人愣了一下,一起笑了起来。

司徒美人哼了一声:“我的牌技也是不差的,咱们拭目以待。”

姜云冉很擅长打叶子牌,当年在逸香阁,她可是个中高手,不过同姐妹们一起玩,倒是不用那么认真,随意打发时间便好。

打了两圈,果然崔宁嫔技高一筹。

孟熙嫔有些惊讶:“你怎么这般厉害?”

崔宁嫔得意地说:“姐姐也不看我家中是做什么的,商贾儿女若是不会叶子牌,还怎么同人做生意?”

说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

说起擅长之事,崔宁嫔眉飞色舞,就连那张平凡的面容都生动起来。

“果然,千人千面,各有所长啊,”姜云冉笑着说,“再来再来,可不能把金豆子都输给你。”

几人不由哄笑起来。

司徒美人自幼习武,入宫之后才学的叶子牌,孟熙嫔胆小怯弱,平日里也不怎么玩这个,除了姜云冉,她们两个输的最多。

姜云冉怕孟熙嫔抹不开面子,便故意给她喂了几次牌,最后司徒美人和孟熙嫔都各赢了两次。

牌局结束,崔宁嫔看着姜云冉,笑弯了眼睛:“姐姐其实最厉害,只是让着咱们罢了。”

姜云冉却说:“自家姐妹打牌,随心而已。”

“这倒是,”崔宁嫔说,“但是我在家中时逞强好胜惯了,只要摸了牌,就是决计不肯输的。”

“这不是也挺好?”

这会儿孟熙嫔和司徒美人都回去了,只剩崔宁嫔陪姜云冉说话。

姜云冉见她有些迟疑,就让青黛几人去外间等候,自己拉着崔宁嫔坐在贵妃榻上,问:“怎么了?你若是有事,尽管开口。”

崔宁嫔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有薄茧的手指。

那是经年累月练习珠算留下来的痕迹。

崔氏子孙众多,人人都要努力学习,自幼便要学习数算和商贾之法,学艺不精,以后得不到家族助力。

因想要由商转官,才有费尽心思送她入宫这一遭。

“也是我幸运,”崔宁嫔笑着说,“家中的弟妹多有进益,借着这几年的经营,终还是得到了机会,至大书院读书。”

如今虽然崔氏还是没有官身,但以后却有了期望。

“其实我在宫中,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崔宁嫔说,“即便是宁嫔娘娘,不得盛宠,膝下空空,也不过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我并非同姐姐抱怨,对陛下也没有任何怨恨,即便没有姐姐,我也从来寂寂无名。”

缘分这两个字,难以寻觅。

这世间种种,有多少痴男怨女,又有几对恩爱眷侣?

姜云冉沉默了。

她终究叹了口气。

造成今日这个局面的,不是景华琰,不是姜云冉,是千百年来的世俗。

可难道这就一定是结果吗?

难道千百年后,沧海桑田,还是盲婚哑嫁,还是媒妁之言,还是三妻四妾,争斗不休?

姜云冉不知。

可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改变不了所有人,但这长信宫中,她还是能帮一帮的。

总得让人能自己决定一次自己的人生。

姜云冉问:“你想出宫?”

崔宁嫔羞涩一笑。

“我在家乡还有六间铺子,那都是我的心血,”她说,“这么多年,困于宫闱,我已经为家族付出了青春和婚姻,如今已无用处,总想着回到我的铺子里,卖出一件件货物。”

她说着梦想,眼眸明亮,犹如灿烂的星光。

“每日打打算盘,盘盘库房,隔三差五算一算营收,当真是幸福极了。”

说到*这里,崔宁嫔抬眸看向姜云冉:“姜姐姐,我翻过史料的。”

“历史上曾有过先例,”她满眼殷切,“你能帮我求一求陛下吗?”

姜云冉没有任何迟疑。

她直截了当说:“好。”

顿了顿,她说:“我尽力而为。”

得了她的承诺,崔宁嫔又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好看,灿烂又温暖,难怪生意做得那样好。

谁看了不会喜欢她?

傍晚时分,驻跸的草原上余霞成绮。

灯火一盏盏照亮营地,人来人往之间,热闹的人气慢慢散开。

风声鸟声虫鸣声不绝于耳,一切都鲜活起来。

姜云冉刚休息了片刻,梁三泰就亲自来请了。

他本来带了软轿,但姜云冉不想坐,扶着紫叶的手自在前行。

离开长信宫,外面一切都是广阔的。

天高路远,草原辽阔,马儿在远处嘶鸣,欢喜吃着今日香甜的豆饼。

姜云冉一步步前行,微风送爽,吹散了车辇中的闷热。

她觉得心情有些雀跃。

仿佛刚出笼的燕子,正在天地间自由翱翔。

路过贵太妃车辆时,姜云冉还看到小姑娘对自己挥手。

她笑了一下,也对她挥手。

很快,姜云冉就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景华琰。

这几日路途炎热,景华琰又不愿劳民伤财,所以路途中并未用冰。

在宫中还好些,冰窖存储方便,几乎没有耗损,但若是路途用冰,会有七成耗损,得不偿失。

景华琰又不愿意委屈自己,便也不管老大人们的念叨,每日只穿着单薄的常服,肆意走动。

今日的他就换了一身蔚蓝的窄袖长衫,衣衫单薄,却衬得他猿背蜂腰,越发英武。

仿佛寻常人家的俊俏儿郎,刚下学回来,同家中等待的娘子互诉衷肠。

“见过陛下。”

姜云冉刚要行礼,就被景华琰用手一托,一个转身,左手就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两个人在火光中散步。

“今日打了叶子牌?赢了还是输了?”

姜云冉就笑:“自然是输了。”

“谁能从崔家人手里赢得金钱?”

景华琰听到她轻快的声音,有些费解:“输了钱还这么高兴?”

姜云冉笑弯了眉眼。

“高兴啊,”她说,“再打四日牌,就能到东阳,再也不用跟着车辇颠簸了。”

也是。

景华琰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几日太热,他每日还挺忙,便没有让姜云冉过去御辇上,省得她顶着大太阳来回奔波。

“你自己高兴就好。”

两人安静前行,很快,就来到御辇之前。

景华琰小心扶着姜云冉上了御辇,才紧随其后。

此刻御辇的门窗都已打开,青纱帐挂在四周防御蚊虫。

晚风吹拂,吹散了一整日的暑热。

“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景华琰看向她,也浅浅勾起唇角。

“准了。”

姜云冉有些惊讶:“陛下不问我是何事?”

景华琰说:“朕不用问,你行事比朕要谨慎得多,自不会胡言乱语,狂妄悖逆。”

“既然如此,你所请托之事,一概准奏。”

这话听得人心里舒坦。

也不知同谁学了这油嘴滑舌,越发能说会道了。

姜云冉笑出声来,她忽然伸出手,捏了一下景华琰的脸颊。

“陛下,你真的很好。”

景华琰一张俊脸被她捏得歪七扭八,却还强撑着挑了一下剑眉。

“才知道?”

景华琰声音走掉:“朕一直,都是最好的,是不是觉得自己赚了?”

“赚什么?”姜云冉问。

景华琰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嘴唇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赚了我这个大宝贝。”

姜云冉:“……”

此时门窗大开,宫人来回行走,姜云冉感觉到脸颊一阵温热,肯定已经红成了晚霞。

“陛下,规矩一些!”

景华琰搂着她,长叹一声。

“朕也想早点到东阳围场了,”他在姜云冉耳边低语,“至少,亲一下是不会被训斥的。”

姜云冉偷偷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这是她最喜欢惩罚他的事,景华琰习以为常,甚至早就不觉得疼了。

他笑着放开了她:“好了,用晚膳吧,朕早就饿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五月中旬,圣驾抵达东阳围场。

姜云冉站在东阳行宫之前,看着其中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的园林景色,不由感叹。

“真美。”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上木桥。

“我们去看看,未来五个月的家。”

第146章 阿冉不用忧心我。

东阳行宫比长信宫几乎大了两倍有余。

没有遮天蔽日的宫墙,没有狭长遮风的宫巷,也没有数不清的规矩和体统。

一眼望去,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其中不仅有明月湖和三仙岛,还有紧邻达木草原的御马场。

御马场中有数千匹骏马,皆为骑兵营所准备,每逢放马之时,草原踢踏声惊天动地,万马奔腾的景象让人过目难忘。

东阳行宫最中心位置便是畅春芳景,历代皇帝驻跸东阳行宫,皆下榻于此。

畅春芳景中不仅有皇帝居住的畅春阁,还有专门接见朝臣的芳景书斋,其中小桥流水,游廊环绕,夏日时凉风习习,十分舒适。

在畅春芳景一侧,景致最美最宜人的要数牡丹苑,多为皇后和宠妃居住。

景华琰给姜云冉安排的宫殿自然在此处。

其余宫妃和太妃们四散在行宫各处,唯有司徒美人住在距离牡丹苑最近的香雪竹舍,想来有其他用意。

仁慧太后安排在了凤凰台,此处宫殿高深,能远眺无量山的美景,甚至天气晴好的时候,都能看到无量山间的大报恩寺。

等进入牡丹苑,姜云冉都不由感叹一句:“真是巧夺天工。”

虽说东阳行宫已经修建超过百年,却少空置,五年前景华琰驻跸此处,就已经简单修过。

东阳行宫的御马苑常年养育数千马匹,行宫中还有一批宫人,他们日常生活在此处,不会让行宫彻底荒废。

虽然东阳行宫不如长信宫那般精致奢华,却因楼宇高大,亭台宽阔而显得格外大气。

牡丹苑有三栋阁楼,阁楼以仙桥相连,一侧有锦鲤池,另一侧则是花园小径,从主楼的阁楼之上,能俯瞰整个牡丹苑的美景。

此时虽已至夏日,但东阳行宫位置靠北,天气凉爽,牡丹正巧盛开。

姜云冉和景华琰并肩而立,站在三层阁楼上俯瞰牡丹园。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映入眼帘的姚黄魏紫色泽鲜艳,花瓣娉婷,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陛下,这里真美。”

景华琰揽着她的腰,手心温热有力:“东阳围场凉爽宜人,夏日时节也不会过分闷热,正好方便你养胎。”

姜云冉轻笑一声:“好。”

她的声音很轻,眉眼温柔,姿态也分外柔软。

好似在依靠着他。

但景华琰知晓,她的心究竟有多么强大。

“若朕不在东阳围场,你也能安然无恙,对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她慢慢仰起头,看向景华琰那双认真的星眸。

他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眉目之中染着浓浓的情谊,能让人清晰可见。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喜欢。

也从来不会因为这份喜欢,把她当成是只能被保护的弱者。

他选择的她,是能与之并肩而立,携手共进的人。

姜云冉握住他的手,坚定道:“陛下放心便是。”

她重新看向院中满园芬芳,她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太后和公主,守护好玉京。”

景华琰低笑一声,心底深处,最后那点顾虑都消失不见。

“贵妃娘娘真是厉害。”

姜云冉没有看他,她背对着他,只留下发间细碎的发丝。

“陛下,你也要答应我。”

景华琰:“什么?”

姜云冉说:“答应我平安归来。”

这一次,笑声从景华琰口间溢出,清晰无比。

“这是自然。”

景华琰说:“我还要回来陪着你平安生产,迎接小家伙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