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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帝妃 鹊上心头 43926 字 11小时前

景华琰淡淡道:“在他们针砭时弊的第二日,早朝,朕准备了几十杯茶,敬爱卿们匡扶国祚,忠心不二。”

姜云冉:……

真笋啊。

皇帝亲自敬茶,喝不喝?

这一敬,皇帝已经给了他们台阶。

他可以敬,不能让。

不喝岂不是藐视皇权?

这喝的不是茶,是退步。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喝了吗?”

景华琰挑眉笑了,身上帝王之气消散,年轻人的意气风发显于眼前。

“当然喝了,”景华琰说,“姚相和孝亲王带的头。”

如此看来,姚相还是太有城府了。

此刻,景华琰的目光只落在眼前这一碗胖大海上。

朝堂之下,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有年迈的老大人,都要忍不住出来跪下谏言了。

无非是说他不与朝臣议论就直接做主,如此肆意,怎不是朝令夕改,可堪家国大事?

这些话,年年说,月月讲。

不光是他,史书上的几百位皇帝,景氏的列祖列宗都听得耳朵起茧子。

都当皇帝了,挨两句骂也没什么。

毕竟有的时候,有些蠢货是应该骂的。

不过,景华琰目光微凝,他微微抬起眼眸,淡漠看向朝堂之下。

此刻,礼部左侍郎楼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陛下,臣有事奏。”

楼尹虽然姓楼,但他是姚氏的女婿。

他的夫人是姚听月的堂姑,也是姚相和仁慧太后的堂妹。

有这一层关系,他天然就是姚党。

许多姚氏不方便说的话,都由他开口。

显然,虽然姚相知晓景华琰的决定,当时也不发一言,现在却又让门人反对。

不用景华琰首肯,早朝时朝臣上谏,都可直言不讳。

楼尹声音平稳,却能让在场所有官员听清。

“至东阳围场围猎,虽古来有之,但兹事体大,陛下及贵人们身份尊贵,若此行有异,臣等万死不辞。”

“前朝旧例,围猎要提前四月拟定,经由礼部、户部、宗人府等一起拟定仪程,方能下旨,昭告天下。”

景华琰跳过前面那一步,直接昭告天下了。

由礼部出来反对,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另一道身影就出列。

说话之人,是梅贤妃的大伯父梅有义。

他去岁入京述职,考评为优,已擢升为工部尚书,位列使相之一。

“楼大人此言差矣,”梅有义声音洪亮,“不过是驻跸行宫仪程,难道礼部需要四月才能拟定?”

他微微睁开眼睛,炯炯有神看向楼尹。

“礼部的官员们,也太无用了。”

————

大楚未设宰相职官,也未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理论上来说,大楚没有宰相。

姚相因功劳卓绝,历经两朝,又是顾命大臣,因此朝中上下都尊称他一声姚相。

有时皇帝都这样唤他。

不是宰相,堪比宰相。

开国皇帝以一人政治的弊端为由,直设凌烟阁,一般为五至七人,多为尚书、枢密使、都督、宗人府职官兼任。

一般而言,凡有四位尚书、两位武将及一名宗亲。

人数皆为单,在票拟和列名时,同一政策能分出是否。

入阁能臣,多青史留名。

满朝文武,皆以入阁为必生追求,人人都想位列阁臣。

如今阁臣之中,除户部尚书姚文周,还有兵部尚书郑定国、吏部尚书年铮海、九城兵马司都督冯季、枢密使牧锋、宗人令孝亲王。

前礼部尚书王端因年事已高,今岁告老还乡,如今凌烟阁刚好空了个位置。

各方势力早就盯上这个唯一的空缺,元徽六年元月虽是新年休沐,朝野内外依旧风波不停。

姚家想要推举的自然是楼尹。

郑定国是两朝元老,年及而立才高中进士,他兢兢业业,夙夜在公,终在四十五岁那一年入阁拜相。

他是个顽固纯臣,资历虽不及姚文周,但他年长,又得景华琰尊重,姚文周从来都没有拉拢过他,知晓是白费力气。

另外吏部尚书年铮海和孝亲王都是两面派,两个人跟个墙头草似的,谁声音大就听谁的,一点主见都没有,哪一派都不入,却哪一派都可听。

这种墙头草,姚家也没必要拉拢。

冯季则是景华琰一力提拔上来的武将,因此同郑定国一样,都是效忠皇帝的纯臣。

而牧锋是护国将军,常年驻守京郊大营,拱卫京师。他铁面无私,谁的话都不听,更是难以亲近。

如此一来,凌烟阁只剩一个名额。

原礼部尚书王端倒曾是姚氏一系,奈何王端年纪比郑定国还大,身体还特别不好,今年实在支撑不住,景华琰便恩赐他回乡荣养,给足了体面。

他这一走,姚文周立即感受到孤木难支的窘迫。

尤其侄女姚听月又被降位挪宫,从此常伴青灯,这更令姚文周忧虑。

所以近来的朝堂之上,姚氏的人多有动作。

他们想要的,自然是凌烟阁最后一个名额。

但姚相心里很清楚,景华琰怕是不会轻易妥协。

去岁那么多世家说倒就倒,谁求情都毫无用处,如今看来,这位年轻帝王是动了杀心的。

他隐忍数年,最终不想再忍下去了。

可人都贪婪。

到手多年的权利要是拱手让人,比死亡还令人难受,姚家被先帝托得太高,政敌太多,已经骑虎难下了。

一旦姚家大厦将倾,所有曾经的仇人就会一哄而上,到时候的惨痛,姚文周想都不敢想。

此时听梅有义的攻讦,姚相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倒是楼尹好歹也是天子近臣,他听到这话,话锋一转:“梅尚书此言差矣,就是因礼部官员能力卓绝,忠心不二,才有陛下临行下诏的宽泛。”

“臣是为陛下清誉着想,若起居官行录于实录之上,后世人如何看待此事?故而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由礼部加急出具行事仪程,方能合理合规。”

楼尹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姚相,继续道:“臣之言还未说完,梅尚书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攻讦下官,存的是什么心思?是否真心为陛下效忠?”

梅有义却一点都不恼怒。

他老神在在站在那,冷冷开口:“若礼部能直接督办,便跪下磕头领旨便是,何苦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废话,蝇营狗苟,不堪大用。”

说到这里,梅有义一躬身:“陛下,东阳行宫数年未用,为减省岁用,一直没有修缮维护,但若陛下愿往,臣立即便领工部官员至东阳行宫修缮,必不耽误陛下行程。”

若是姜云冉在场,一定要为大人们的口舌之争鼓掌。

一个个都是辩论高手。

一边要贬低对手,一边还要给景华琰拍马屁,上一次早朝,怕是要掉一百根头发。

姚相让楼尹跳出来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并非是为了反对皇帝,而是要引出梅有义,同姚氏针对起来。

他要让景华琰擦亮眼睛,梅氏自诩书香门第,自诩百年氏族,实际上又是什么样的货色。

梅有义惯会说漂亮话,又会拍马屁,有人自然不齿他的秉性。

然梅有义的能力却很强。

为官二十载一路高升,所治理的州府百姓皆感念他的清廉仁善。

人无完人四个字,在他身上淋漓尽致提现出来。

从他们两人开始,两家派系就争执起来,甚至各种声音杂而不一,各方都参了一脚。

景华琰端坐在龙椅上,冷淡吃茶。

他终于按照姜云冉的叮嘱,把一壶胖大海都喝完,便把银茶盏放到桌上。

啪的一声,太极殿倏然一片宁静。

上一刻人声鼎沸,喧闹如市,下一刻落针可闻,寂静如夜。

安静得可怕。

梁三泰声音高昂:“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面面相觑。

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景华琰姿态很放松,他右手把玩着腰间的荷包,淡淡的开口:“此事已定,各部立即出行事单,安排围猎之事。”

说罢,他也不等朝臣们再说什么,直接了当站起身来。

哗啦啦,朝臣们不管心里如何想,倒是不约而同跪倒在地。

“恭送陛下。”

景华琰走了,朝臣们依次起身,心里算着时刻,等景华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太极殿,才小声议论起来。

皇帝陛下早就把事情定下,今日听他们争执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一锤定音。

又为何要让朝臣们争论?

说到这里,低位官员都噤声,不敢再议论。

但他们的眼神,却有意无意落到最前面的两位紫服朝臣身上。

梅有义同梅贤妃只有三分相似,不是面容,而是气质。

梅氏天生气度不凡,书卷浓郁,一派温文尔雅。

此刻的梅有义,便是含笑同姚文周说:“姚相,今日怎么一言不发,可是年纪大了,嗓子不好?”

其实姚文周刚四十有五,只比梅有义大一岁而已。

姚文周依旧面无表情,他走得不快不慢,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梅有义的呱噪。*

梅有义看着他,慢慢笑了。

“姚相,大家都是同僚,好歹礼让三分。”

姚文周脚步微顿。

他回过头来,看向梅有义,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梅尚书,你高升回京,还未来得及恭喜。”

“此番恭喜了。”

梅有义拱手谦让:“同喜,同喜。”

朝堂上的这一场交锋,后宫自然不知,但二月初六,宫中连下数道圣旨。

第一件大事,便是四月末要至东阳行宫驻跸。

上奉请仁慧太后、皇贵太妃和贵太妃随行避暑,另宣召周宜妃、梅贤妃、姜贵嫔、孟熙嫔、司徒美人、冯采女伴驾。

宫中事交由慕容昭仪和德太妃处置。

两位皇嗣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除此之外,荣亲王、礼亲王留守京中,靖亲王、永宁公主、永昌公主随行。

这一通安排,让人惊讶万分,可这惊讶还没结束,接连又有三道圣旨下达。

第一便是册封。

因姜云冉处置六宫事功劳卓绝,又仁义孝顺,谦和端方,着晋封为从二品昭仪,统领六宫事,从此成为高位妃嫔。

第二则是赐大公主景明舒封号庆安,领亲王俸禄。

第三擢升梅有义为凌烟阁臣。

接连几道圣旨,直接把朝廷内外众人砸晕。

待回过神来,才终于看懂景华琰的处置。

争夺阁臣的这一场战争中,终究是梅氏获胜。

而梅氏也终于达到了家族顶峰,入阁拜相,成为国之重臣。

梅氏一系也终于声势壮大,成为能与姚氏抗衡的氏族。

为了安抚姚家,景华琰直接封一岁的女儿为庆安公主,领亲王俸禄。

两者皆升,谁都没有吃亏。

然公主年幼,母妃离宫,这个公主的封号不过是镜花水月,徒有其名。

此时,景华琰又升姜云冉为昭仪,从此统领六宫事。

她以昭仪的份位,压过周宜妃和梅贤妃,一是有独一无二的盛宠,二则是为了平衡姚氏,打压梅氏。

曾经协理六宫事的梅贤妃,而已因“有孕”而不能处理宫事。

这是对姜云冉数次立功的奖赏,也是对姚家的安抚。

一来一回,不叫任何人败兴而归。

所有人都要感念皇恩。

姜云冉此刻真实感受到,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含义。

对于皇帝来说,一切皆可以利用。

不过对于姜云冉来说,她已权柄到手,荣华在身。

入宫未及半年,以选侍之位一步登天,成为统领六宫事的主位娘娘。

放眼大楚百年兴衰,也未有一人能与之媲美。

论说独宠,更是无人能及。

自去岁十一月至今,皇帝便只招她一人伴驾,帝妃二人日常生活,如夫妻无异。

恩宠之盛,满朝皆知。

就连坊间都听说这位姜娘娘的美名,皆说她温柔婉约,秀外慧中,上能孝顺太后,下能扶照皇嗣,内能处置六宫事,外能匡扶国祚。

简直是仙女下凡。

帝生爱慕,唯她不弃,恩爱非常。

一时间佳话不断,百姓们津津乐道。

姜云冉至乾元宫谢恩时,就听到梁三泰绘声绘色讲解故事。

姜云冉:“……”

姜云冉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陛下,您把我吹捧到天上去,以后万一有变故,又如何是好?”

景华琰眸色幽深,他唇角含笑,怡然自得。

他握着姜云冉的手,领着她在流光池边散步。

春风温柔,红了佳人面。

流光池中的锦鲤欢快游弋,感受春日晴暖。

“不会有那一日。”

景华琰告诉她:“在百姓的故事里,我们永远都是神仙眷侣。”

第126章 再过几日,阮宝林就能出宫了吧。

春天的长信宫,是一年四季之中最宜居的。

偶尔有温柔的风越过琉璃瓦,飞入九重宫阙中。

屋脊上的脊兽昂首挺胸,遥望着蔚蓝的苍穹,屋脊之下,风铎迎风而响,发出清脆声音。

欣欣向荣,万物更迭。

然而对于被幽闭思过的阮含珍来说,无论冬日还是春日,都没有任何区别。

被关禁闭的每一日,都让她痛苦万分。

这一日,她好不容易被素雪哄得入睡,不过片刻工夫,殿外就又传来热闹声音。

小宫女们嬉笑路过,好似在对比彼此的赏赐。

那声音无比刺耳。

“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何,阮含珍的睡眠一日少过一日。

自从被关禁闭之后,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若不服用安神汤,根本无法安眠。

即便能入睡,也很快就会醒来,一夜里反反复复,日日无休无止。

这让她精神濒临崩溃,时刻都在发火。

更让人痛苦的是,此时不比往日,母亲犯了大罪,全家都被牵连,她再也不是以前人人都要艳羡的小阮娘娘,而是扫洗宫人都要摆脸子的罪妃。

不能随便折磨小宫女,不能打骂宫人,这让阮含珍更难熬了。

她必须要忍着熬着,熬到能出去的那一日。

伺候阮宝林的小宫人们不敢多言,她们每天低眉顺眼,根本不敢往跟前凑合。

唯一能伺候阮含珍的,只有素雪。

接连失去邢姑姑和母亲之后,阮含珍把素雪当成最亲近的人,夜里素雪不在,她都无法安心入睡。

此刻也是如此。

她一惊醒,就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人。

素雪立即上前,轻声哄她:“娘娘,怎么了?”

阮含珍见她在,面色稍霁,她皱着眉说:“外面则怎么这样吵闹?”

她如今还住在长春宫后殿东配殿,对面是苏宝林的西配殿。

之前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她落了难,苏宝林也客客气气,她不能过来说话,就在外面让她安心。

对于苏宝林,阮含珍倒是没那么厌恶。

毕竟苏宝林自己也没有恩宠,这长春宫就跟冷宫似得,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宫女。

她犯不着。

苏宝林是个省事的,也会做人,万不会故意这般激她生气。

素雪顿了顿,垂下眉眼,不敢吭声。

阮含珍的火气直奔头顶。

“你倒是说啊!”

素雪犹豫片刻,还是先倒了一杯茶,转身就要先伺候她润润口。

“磨蹭什么!”

然而阮含珍并不领情。

她一巴掌挥过去,把那一碗茶直接打落在地。

茶汤泼洒了一地,地毯上一片狼藉。

素雪低眉顺眼,站在那一动不动,好似在害怕。

看着她,阮含珍忽然觉得心慌,她的呼吸明显沉重起来。

寝殿里安静片刻,阮含珍才慢慢握住素雪的手,看她手背上一片水渍,不由立即红了眼眶。

“素雪,我不是故意的,”阮含珍委屈起来,“日子太难过了,我也不想同你发脾气。”

阮含珍这样委屈巴巴说话的时候,倒是很惹人怜惜。

素雪沉默片刻,才回过头,回握住了阮含珍的手。

“娘娘,奴婢不是生气,”素雪叹了口气,“奴婢是担忧娘娘的身体,总这样下去可不行。”

“我没病。”

阮含珍几乎下意识开口:“我好着呢。”

她勉强笑了一下,硬要素雪坐在自己边上,才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吧,我保证不生气。”

被关在长春宫的日日夜夜里。

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素雪。

自从那件事之后,不仅母亲过世,就连阮氏都被要求闭门思过。

整个阮氏上下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便是过年,阮忠良也无法见她一面。

幽闭在宫中,将近两月不能出,加之担忧家中情形,让阮含珍脾气暴躁多疑,但她同时也更清晰认识到,她如今只能依赖素雪。

素雪是宫里的老人,在身边所有得用之人都亡故之后,素雪是最能为她办事的人。

她想要东山再起,重获荣华,要靠的只有素雪。

而素雪也真如她想的那样,能为她办不少事。

阮氏是什么情景,她又是什么情景,宫里上下都知晓,就连长春宫的扫洗宫人都随意欺辱她,宫门前那块地总是堆满落叶,根本无人打扫。

就连送来的膳食都越来越差,一开始还有些热乎气,现在只剩下残羹冷炙。

枯黄的菜叶,泡发的粉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炒菜,让人食欲全无。

是素雪拿着银子,一点点弄回来吃食,又买了些粟米回来给她熬粥。

她知晓,即便有银子,这些也不好弄到手,宫里人惯会踩低捧高,素雪肯定是费劲力气才弄来这些。

这几日她身体不适,素雪一直忙于照料她,没有多去御膳房打点,这膳食便一落千丈。

今日中午送来的,居然还有昨日的剩菜,看着满是虫眼的素炒白菜,阮含珍差点气哭了。

这让阮含珍更明白,也更不敢放开素雪。

“好素雪,你告诉我吧。”

被阮含珍这样可怜巴巴看着,素雪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忍,却又不敢隐瞒。

她低声道:“姜……升为昭仪了。”

“什么,我没听清。”

阮含珍说:“你再说一遍。”

素雪慢慢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眸。

“娘娘,姜贵嫔被陛下封为昭仪,统领六宫事。”

“什么!”

阮含珍只感觉气血翻涌,冲天的怒气聚集心头,让她胸口一阵阵抽痛。

素雪却还没说完。

“春日来临,万物复苏,昭仪娘娘说近来宫中减省开支卓有成效,全赖宫人的努力,因此禀明太后娘娘,陆续给各宫宫人分发奖赏。”

“宫女都是一副银耳环并一只银戒子,黄门都是五钱银子的赏金。”

“所以……”

素雪依旧看着阮含珍满含恨意的眼睛,她声音放的很轻,一句话说得很慢。

“所以小宫女们都很开心,也都很感激昭仪娘娘,都在挑选自己喜欢的样式,这几日宫里气氛极好,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怎么可能不好?

姜云冉发奖赏,不给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直接给现银。

宫女们爱漂亮,便给银首饰,以后带出宫去都是体己,黄门就更不用说。

这是实打实的恩惠。

谁会不高兴?谁会不感恩戴德?

宫中上下,人人都要夸姜云冉一句好,这姜昭仪的名声,简直盖过了周宜妃和梅贤妃。

“凭什么?”

阮含珍死死拽着锦被,她一口银牙几乎要咬出血,眼睛外凸,红血丝遍布。

看起来吓人极了。

“啊,凭什么!”

“这贱人,这贱人,我要杀了这贱人!”

阮含珍嘶吼着,就要往前扑上来。

但素雪却仿佛吓着了,没能立即拦住她。

于是,阮含珍就这样嘶吼着滚落在地。

她“啊”了一声,素雪才赶忙上前,伸手就要扶她。

“娘娘,无事吧。”

“别碰我!”

阮含珍爬跪在地,披头散发,狼狈极了。

她跪在那犹如一头寻找猎物的猎狗,满眼都是血腥。

“我要杀了她。”

阮含珍重复了那句话,然后才说:“我要让她把欠了我的都还回来,我要让她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素雪蹲在她身边,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脖颈。

“是啊娘娘,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阮含珍慢慢直起身,她握住素雪的手,眼睛里慢慢流出眼泪。

“素雪,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素雪回望着她:“娘娘,奴婢是娘娘的奴婢,但凭娘娘差遣。”

阮含珍狠狠擦干眼泪。

她站起身,衣衫不整站在殿阁中,看着昏暗的卧房。

窗边的花瓶里空空如也,扫洗宫人就连地都不扫,更不用说每日鲜花。

屋子里有一个很闷的气味,果缸也都空了,无法散发水果的香气。

因她时常不小心打翻茶杯,地毯上都是斑驳痕迹,但典物局不肯送来新地毯,就只能将就着用。

这破败、脏污、让人忍无可忍的寝殿,她已经住够了。

她要搬出去!

阮含珍的眉眼前所未有的凌厉。

被关禁闭之初,她还算平静,母亲过世之时,她也不过是哀痛而已。

但两个月熬下来,听闻仇敌风光高升,被满宫称赞,她再也忍受不住。

这一刻,阮含珍彻底疯了。

她想要除掉姜云冉,让她死无全尸。

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你去一趟……说我要见她。”

素雪有些迟疑,她压低声音道:“可是娘娘,咱们东配殿除宫人,其余不允许进出。”

阮含珍冷笑一声,道:“无碍,她会想办法来见我的。”

“你告诉她,我都知道了,她就会来的。”

“娘娘,究竟是什么事?”

阮含珍拍了拍她的手,道:“此事你不知,还安全一些,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素雪眸子一闪,她乖巧低下头,道:“是,奴婢尽力而为。”

此时的听雪宫,正欢声笑语。

姜云冉升为昭仪,自然要宴请各宫姐妹。

不过周宜妃和梅贤妃都是礼到人不未至,其余诸妃都有到场。

春日宜人,阳光温暖,前院中的那颗四季桂新绿抽芽,盈盈点缀枝头。

姜云冉让宫人在院中搭了棚子,直接摆了一张圆桌,便同各宫姐妹一起,坐在院子里用膳赏景。

席间,姜云冉特地敬了慕容昭仪一杯酒。

“多谢姐姐这些时日的帮衬,否则我是真忙不过来。”

慕容昭仪举杯浅笑,直接一饮而尽:“好说。”

两杯青梅酒一饮而尽,慕容昭仪洒脱地翻倒酒杯,显示自己的豪迈。

“只要不让我日日操心,帮你算几次账,简单得很。”

苏宝林温言软语:“也不知姜姐姐使了什么手段,才让慕容姐姐同意看账簿,怕是得千金万两吧?”

她这话一说,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慕容昭仪是出了名的不耐烦这些琐事,推脱过数次,现在终于有姜云冉出来主持宫事,立即一推干净。

她能帮忙算账,真是稀奇事。

“千金万两不用给,她威胁我,说我要是不帮忙,就让太后重新给我安排差事。”

慕容昭仪笑呵呵地说:“可真是太吓人了。”

就在一片和乐声里,韩才人忽然开口:“再过几日,阮宝林就能出宫了吧。”

————

对于韩才人,姜云冉每次瞧见,都觉得她很奇怪。

她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以至于除了姜云冉,就连慕容昭仪都看出她的不妥。

她若真有能让皇帝惊艳的本事,也不会多年默默无闻,无恩无宠,可若无这本事,却又如何忽然引得皇帝意动,获得荣宠升位。

尤其在她“侍寝”之后,同旁人一起来听雪宫阴阳怪气,就更显得奇怪了。

若她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如何会一连沉寂数年,若是她能,就不会再刚得势时就针对宠妃,简直没有头脑。

她的所有行为都是相悖的,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人,相互搏斗,夺取权利。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让姜云冉对她心生疑虑。

后来徐德妃告知的真相,才让姜云冉终于明白,韩才人身上的矛盾究竟为何。

她的忽然起复,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旁人指点。

可皇帝的冷待,却又让她心生怨恨,忍不住同姜云冉撒气。

说来说去,她都不是个聪明人。

她所有的光彩和亮点,都是被别人指点,说白了,她就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

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此刻亦然。

姜云冉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这一次是她自己故意为之,还是幕后之人指使,总归都是这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姜云冉根本不往心里去。

“是啊,”姜云冉叹了口气,“如今想来,卫妹妹也已经故去两月了,时间真快啊。”

一说起卫新竹,众人就又想起吴岁晚,沉寂的气氛蔓延,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慕容昭仪睨了一眼韩才人,才道:“尘归尘,土归土,过去就过去了。”

“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重要。”

冯采女抬起头,造办处给她配了一副琉璃镜,她出门时经常戴着,看起来有些怪异。

不过,姜云冉却觉得那副琉璃镜很适合她,让她看起来同国子监的博士一般无二。

能看清世界的冯采女,那双总是迷离的眼睛,也重新恢复神采。

“昭仪娘娘说得对,”冯采女端起酒杯,“为我们的未来举杯!”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欢笑着端起酒杯,说笑着一饮而尽。

春风送爽,拂了美人面,宴席最后,所有人都红了脸颊,笑着靠在一起说话。

曾经的矛盾隔阂,曾经的勾心斗角,似乎都在这一杯酒中散尽。

韩才人坐在一边,也笑着喝酒。

一杯接一杯,想要把自己灌醉。

明明是清甜微酸的果酒,可吃在口中,却只有一股苦涩。

这滋味,怕只有她自己品尝。

喜鹊从天空飞过,兴许看中了听雪宫这一棵四季桂,翩然落在枝头。

鸟儿眼睛灵动,在枝头舒展翅膀,张嘴鸣叫起来。

啾啾,啾啾。

仁慧太后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树梢,眉目含笑:“宫里的喜鹊越来越多了。”

“喜鹊迎喜,自是好兆头。”

一道清雅声音响起,是梅贤妃。

她依旧是温婉端方的模样,她虽有孕四月,瞧着却并无变化。

依旧身形修长纤弱,翩翩若仙。

今日是给仁慧太后请安的日子,各宫妃嫔都有到场,就连大公主也被奶嬷嬷抱来,这会儿正坐在仁慧太后身边眨眼睛。

小姑娘圆润可爱,头上的冲天辫气势凌人,不过她默不作声,只沉默看着几位母妃,不哭也不闹。

仁慧太后听到梅贤妃这样讲,目光自然下垂,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你如今可好些了?”

梅贤妃忙道:“劳太后娘娘挂怀,臣妾原就食欲不丰,如今有孕,更是难以下咽。”

她叹了口气:“白院正也很忧心,正在替臣妾想法子,应该很快就就能好转。”

因吴端嫔难产一事,梅贤妃这一胎就显得格外金贵,医治的太医换成了白院正和李院使,隔三差五就要请脉。

“怀孕都是如此,你得勉强自己多用一些饭食,身体强健,以后才能顺利生产。”

说到这里,花厅中倏然一静。

周宜妃正在喂大皇子吃桃子,见气氛沉闷,便转移话题:“明舒可要吃桃子?周母妃喂你好不好?”

自从姚听月出宫之后,大公主一开始的确闹了好几日,不过后来有贵太妃和仁慧太后的安抚,大公主慢慢平静下来。

却不如以前活泼,总是蔫头耷脑的,也不爱说话了。

以前爱笑的小公主,现在成了小苦瓜,看着可怜极了。

听到周宜妃的话,小公主抬起头,慢慢看向她。

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谢谢周母妃,明舒不吃了。”

这模样,谁看了不心疼。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头,或许心里在怨怼姚听月的狠心。

姜云冉看了看她,忽然说:“明舒,你知道等公主长大了,就能离开长信宫吗?”

景明舒忽然抬起头,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等你长大了,健康聪明,能保护自己,就能自己出宫,天高海阔,想去哪里都可以。”

景明舒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抿了抿嘴唇,看了看姜云冉,又仰头看向仁慧太后。

大大的杏眼里有着清晰的渴求。

“祖母,姜母妃说的是真的吗?”

仁慧太后没有看姜云冉,她垂下眼眸,很认真同景明舒对视。

“是真的,”仁慧太后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若你父皇不同意,祖母说他。”

景明舒的眼睛越来越亮。

最后,终于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神采。

她重新看向周宜妃:“周母妃,我也要吃。”

见她好不容易有了笑脸,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仁慧太后这才看向姜云冉,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还是你知道如何哄她,倒是难得。”

慕容昭仪也道:“果然,还是姜妹妹聪明。”

姜云冉浅笑,柔声说:“只要知晓小公主想要什么,就很简单了。”

她不过是想见一见母亲。

愿望如此简单,可对于深处深宫的她来说,却是那么难。

即便只有一岁半,小公主也清晰意识到,她或许再也见不到母妃了。

母妃毫不留情离开了她,所以她说的话,小公主不肯信。

但现在有姜云冉和仁慧太后一锤定音,小公主这才相信。

相信,就有了动力。

司徒美人也在边上说:“姜姐姐真是完美,宫事那么复杂,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就连孩子也会哄,谁能不羡慕呢。”

她这样一说,众人就开始附和起来,就连仁慧太后都满脸欣慰。

不过她瞥见姜云冉有些窘迫,就笑着问大皇子:“明宣,最近如何啊?春日天好,要不要祖母带你出去玩?”

景明宣瘦瘦小小的,虽然比景明舒小了半岁,可瞧着仿佛差了一岁的模样。

因为太过瘦弱,他的脑袋显得很大,摘掉了冬日的虎头帽,才显露出稀疏的头发。

他同母亲一样,也生了一双桃花眼,却因为病弱和羞涩,而显得目中无神,羸弱得很。

这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生来的病弱让他少见生人,年节时宫宴姜云冉就注意到,他一直缩在母亲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的只字片语。

年节之后,数次请安周宜妃都带着他来,景明宣终于同众人混了个脸熟,不再显得瑟缩胆小。

但他依旧不爱说话。

此刻被仁慧太后亲切询问,景明宣下意识想往母亲身后躲,可他刚一动作,就被周宜妃按住了手臂。

“明宣,祖母问你话呢。”

姜云冉看得出来,景明宣真的很害怕,小孩子吓得都要哭了。

但他还是努力把眼泪咽下去,小声说:“不玩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近来周宜妃的脾气缓和许多,姜云冉一直以为她因生产患有的忧郁焦躁之症已经好转,但现在,她的声音依旧锐利。

“你大点声音。”

面对这样的儿子,周宜妃恨铁不成钢。

明明是那么软弱无助的稚童,但景明宣依旧隐忍着不敢落泪。

可见,平日里已经出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形。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忍耐是最难控制的情绪。

景明宣眼泪汪汪,看着可怜极了。

仁慧太后不忍心了。

她刚要说话,她身边的景明舒却忽然从椅子上爬下来,她啪嗒哒跑到弟弟面前,对他伸出手。

“跟我去玩。”

两个孩子平日很少见面,彼此之间没有姐弟的身份认知,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同龄人。

是跟大人不一样的特殊的人。

景明宣眨了眨眼睛,显然心动了,可他却坐在那,不敢挪动分毫。

他在看母亲。

周宜妃没有开口,显然不想让景明宣离开她的视线。

一时间,花厅里都安静下来。

景明舒站在地上,奇怪地看着面色冰冷的周宜妃,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收回。

景明宣则缩在母亲怀中,低着头,终于无声落了泪。

前几次请安,因景明宣太过害怕,所以仁慧太后一直没有同他说话,今日终于忍不住想要同孩子亲近,却闹出这样的事端。

如今看来,周宜妃的癔症,不再对着旁人,反而对着好不容易慢慢康复的年幼儿子。

仁慧太后蹙了蹙眉。

她直接开口:“明宣,跟你姐姐出去玩,彭尚宫,你守着他们俩两个,务必不能摔着磕着。”

彭尚宫便上前,客客气气对景明宣伸出手。

这一次,周宜妃没办法反对了。

她只能把景明宣放到彭尚宫怀中,但面色始终难看。

孩子们都走了,花厅气氛也一直很沉寂。

这时,梅贤妃柔柔开口:“太后娘娘,臣妾有事禀报。”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道:“说。”

梅贤妃看了看姜云冉,似是很犹豫。

不过想到仁慧太后的脾气,她最终还是道:“昨日阮宝林就到了解禁的日子,按理说,今日她应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可要叫她前来?”

第127章 还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扫清宫中欺上瞒下的小人。

如今宫中,其实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势。

虽周氏已经败落,家族获罪,两代之内无法重回官场,但后宫之中,周宜妃依旧稳坐妃位。

加上她膝下的大皇子,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另一边,梅有义荣登阁臣,这让梅氏在前朝迅速壮大,数次同姚家叫板。

后宫之中,因姚听月出宫,徐德妃重病,梅贤妃有孕,形势逆转,梅贤妃取代曾经的姚贵妃,成为势力之一。

不过因为有孕,她无法处置宫事,可未来的小皇嗣就是她的依靠。

最后就是独得盛宠的姜昭仪娘娘。

她没有家族,膝下没有子嗣,唯独凭借恩宠和能力,一步步走到今日。

如今她手握权柄,掌管后宫诸事,不仅能博得太后夸赞,也让满宫宫人赞不绝口,尊敬有加。

更重要的是,她未来日子还长。

现在没有皇嗣,不代表以后不能有,现在不是妃位,不可能以后也不是。

宫人们心里都门清,即便以后她宠爱衰落,以陛下念旧的性子,无论如何,高位娘娘之中,总有她一席之地。

皇嗣、家族、恩宠,如今三人三足鼎立,谁都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谁都有优点,也都有缺点。

时值二月早春,后宫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实则却波涛汹涌。

宫人们好奇又紧张,不知何时一场大战就被点燃。

出乎众人意料。

这一场争斗,来得猝不及防。

随着梅贤妃平淡的一句话,失踪在众人眼中许久的阮宝林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显然一早就赶到寿康宫,不知是太后不许还是自己不敢,终究没同其他宫妃一起给太后请安。

一直到两刻过去,经梅贤妃提醒,众人才“如梦初醒”,想起忘记阮宝林了。

慕容昭仪微微蹙起眉头,但她的话语都被梅贤妃拦住。

“太后娘娘,陛下当时金口玉言,罚阮宝林两月闭宫思过,昨日时间已逝,今日阮宝林自然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以求娘娘宽宥。”

说到这里,梅贤妃眼皮一抬,慢慢扫了姜云冉一眼。

以前的梅贤妃犹如仙女下凡,她优雅温婉,不染尘埃,从不同任何人结怨,也不参与那些争斗。

她甚至还拦过周宜妃许多次,安抚她焦躁的情绪。

谁都以为,她超脱世外,不问俗事。

然而现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齐齐变了。

当家族壮大,皇嗣在身,她身份荣耀皆有,便一改往日和事佬模样。

眼睛中的犀利和锋芒,是藏也藏不住的。

对于她的改变,许多人心知肚明,姜云冉自然也并不意外。

若她真的没有权欲之心,也不会身在梅氏还入宫闱。若她真是平和无求,也不会特地在大捷宫宴上袒露喜事。

现在回忆起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布的每一次局,都是那么天衣无缝,经过精心设计。

如今看来,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都不是她的对手,她隐藏多年,隐忍多年,今日终于扬眉吐气,翻身为王。

现如今,她是宫中除姜云冉之外,风头最盛的那一个。

甚至有人悄悄议论,若她也诞育皇子,说不定可以问鼎后位。

这些话姜云冉早有耳闻,也知晓她绝非表面那般平和,如今终于显露出锋芒,才终于有“果然如此”的淡然。

只是不知一心向上的是她自己,还是梅氏,亦或者两者皆有。

仁慧太后看起来也不意外。

她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能把一切都看透,一切的阴谋诡计,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此刻她手里慢慢捻着佛珠,谁都不看,只慢慢欣赏窗外的春景。

没有立即理会梅贤妃。

最早盛开的牡丹已经悄然绽放,在寿康宫里争奇斗艳。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世人皆爱牡丹,争相养育培植,每到春日时节,玉京的各大园子争奇斗艳,力求博得今岁的花王美誉。

宫中亦是如此。

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达官显贵,便是这院中一朵野花,也要争出个高低贵贱。

或许野花不懂,但种花人却一定明白。

仁慧太后慢悠悠抿了口茶,道:“竟然过去这样久了,既然过了日子,真心得到惩罚,那就还是好孩子。”

太后娘娘慢慢睁开眼,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阮宝林的模样,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凹陷,眼底一片青黑,一眼看去实在可怜。

她头发都比之前显得稀疏许多,一丝不苟梳了个简单发髻,只戴了一支白玉簪。

通身上下简朴素净,与以往的姹紫嫣红全然不同。

她一步步上前,不看任何人,只低眉顺眼来到堂下,干脆利落跪倒在地。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阮含珍的声音低沉,多了几分岁月淬炼过后的沧桑,“臣妾因思过,不能祝贺太后新岁吉祥,不能侍奉膝下,心中甚是惶恐难安,还请太后娘娘宽恕。”

这一番话说下来,可真是感人肺腑。

本来太后还在赏景,听到这话,也是淡淡开口:“不怪你。”

姜云冉此刻清晰意识到,仁慧太后其实非常会做人,但凡皇帝喜欢的,她就喜欢,皇帝厌恶的,她一眼都不多看。

阮含珍这样恳切,仁慧太后都不动心肠,就是因为阮氏这一次太过胆大包天,惹了皇帝不快。

其实,也惹了仁慧太后不快。

也不知是明白这一点,还是真心想要悔过,阮含珍忽然转过身,对着她就要磕头。

姜云冉一言不发,青黛却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虚虚扶了一把阮含珍。

姜云冉这才淡淡开口:“阮宝林,本宫可当不得你这一跪。”

先跪太后又跪她,这刚出宫第一日,就要闹妖。

阮含珍还是那个黑了心肝的人,从来不会改变。

见姜云冉这样强硬,阮含珍垂下眼眸,眼眶迅速泛红,瞬间就表现出一副委屈模样。

“臣妾是想给姜昭仪道歉,之前宫宴时,臣妾不懂事,惹了姜昭仪不快,今日好不容易能得见姜昭仪,定要同你道歉的。”

姜云冉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仁慧太后这里的都是好茶。

梅片茶清香芬芳,有一种空谷深林的幽静,只品一口,都觉得回味无穷。

姜云冉安静吃茶,并不开口。

她的态度很明显,即便当着太后的面,她也不原谅阮含珍。

不会为了*脸面说场面话。

一步都不后退。

这情景实在尴尬,其他妃嫔都垂眸不语,有的学姜云冉一起吃茶,有的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仁慧太后都只捻佛珠,一言不发。

倒是梅贤妃叹了口气,开口劝说:“大家都是一宫姐妹,何必这样生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握手言和可好?”

她这话里话外,都是挑剔姜云冉小气。

姜云冉眼皮一抬,冷冷睨了她一眼:“梅贤妃倒是大度,不知卫妹妹泉下有知,是否知晓你替她原谅罪人?”

梅贤妃面色一变,她喘了两口气,正要再开口时,就听仁慧太后轻轻念了一声佛偈。

“旧事不要重提。”

她说着,也不去看姜云冉,只垂下眼皮,睨了阮宝林一眼。

见她这般形容枯槁的模样,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怜悯,她淡淡道:“阮宝林,起来说话吧。”

阮含珍这会儿已经哭了。

她脸颊一行清泪,更显的单薄可怜。

可众人想起卫婕妤之前那满身鲜血的模样,终究都没有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仁慧太后自然要让后宫平和,不叫皇帝为此忧心,耽搁政事。

因此她只叮嘱阮含珍:“你若能知错就改,也算是好事,以后万不能乱生是非,恪守本分才能平安始终。”

这其实也是对阮含珍的警告。

阮含珍颔首:“谢太后娘娘教诲。”

仁慧太后又念了一声佛偈,她抬起眼眸,目光在院子里搜寻,看到两个孙儿玩得正好,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喜悦来。

“好了,你们都忙,就都回去吧。”

“周宜妃,叫明宣和明舒多玩一会儿,你瞧孩子多开心。”

周宜妃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反驳。

“是,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却说:“都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关照是理所应当,以后莫要再说谢字。”

周宜妃正要回答,就听边上阮含珍再度柔柔开口。

“太后娘娘,臣妾有事要禀。”

仁慧太后的脸上明显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这一次她冷冷睨了阮含珍一眼,淡淡道:“阮宝林,你好不容易从长春宫出来,可要谨言慎行。”

阮含珍顿了顿,还是起身重新跪下。

太后的语气,旁人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有卫新竹那贱人横在前面,无论她做得多好,都无法摆脱阮家谋害宫妃之罪名。

皇帝本就不喜欢她,她以后必再也无法高升。

既然两条路都走不通,那就只能走第三条路。

反正她已经如此,还不如破釜沉舟,为自己,为阮家重新博出一个出路来。

阮含珍这一跪,让整个花厅气氛重新沉寂。

仁慧太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看都不看阮含珍,说:“哀家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阮含珍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她躬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头。

“太后娘娘,臣妾所言,并非为自己,而是这宫中有人欺上瞒下,胡作非为。”

阮含珍眼泪倏然而出,再度滑落脸颊。

她声音低哑,眼睛通红,楚楚可怜。

“太后娘娘,臣妾关禁闭这两月,每日都是馊食剩饭,从未见过新鲜菜色。”

她这话一出,在坐众人皆变了脸色。

有人有意无意往姜云冉面上看去。

也是凑巧,这两月,几乎都是姜云冉主持宫事。

阮含珍低垂着头,似乎不知这些琐事,她只说:“臣妾作为宝林的份例,也从未落到实处,长春宫缺医少药,日子实在煎熬。”

“否则,臣妾也不会这般形容。”

说到这里,阮含珍再度躬身,重重磕了一个头。

嘭的一声,在花厅里回荡。

“还请太后娘娘替臣妾做主,扫清宫中欺上瞒下的小人。”

————

阮含珍这般惺惺作态,不就是要揭发她苛待宫妃,贪墨其他宫妃份例?

她嘴里说着有“小人”,实际上还不是在说姜云冉管宫不力,纵容宫人欺凌仇敌?

从姜云冉入宫第一日起,两人就是仇敌,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宫中人人都知晓两人关系极差,后来又发生宫宴之事,卫新竹一条人命横在中央,心中的芥蒂,累积的仇恨,早就无法消弭。

隔阂会从小溪变成深海,永远也愈合不了。

听到这话,姜云冉好整以暇重新坐回椅子上,先同仁慧太后致歉,然后才冷睨了阮含珍一眼。

“阮宝林,你直接报本宫名号即可,何苦弯弯绕绕,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今日太后娘娘和诸位姐妹都在,你有话直说。”

姜云冉管宫两月,身上的凌厉气势越发深厚,因已经摸清宫事事例,她处理宫事得心应手,身上有一种潇洒自如的磊落。

沉稳、从容、果断,却又仁慈、宽容、大度。

这是所有人对她的认识。

她就犹如花园中的牡丹,终在春日时节,耀武扬威绽放美丽和光华。

仁慧太后没有看她,却慢慢停住了捻佛珠的手。

姜云冉也不过只睨了阮含珍一眼,然后便收回视线,仿佛她并不值得注目。

阮含珍跪倒在地,根本不知这些眼神官司,她听到姜云冉盛气凌人的话语,心中怨恨陡升。

看着地面的眼眸满是戾气,恨不能立即就把姜云冉就地杀死,看她满身鲜血,痛苦挣扎。

总有一天,她要这贱人痛苦死去。

阮含珍的手指紧紧扣着地毯,把地毯上的茶花花蕊扣得七零八落。

说出来的话,却是轻柔而颤抖的。

“回禀太后娘娘,臣妾并非针对昭仪娘娘,只是以为御膳房有人阳奉阴违,以次充好,贪墨宫妃份例。”

“若当真如此,必要肃清蛀虫,以免累了昭仪娘娘的清誉。”

姜云冉依旧没有看向她,只是满含歉疚地看向太后,柔声道:“太后娘娘,今日因臣妾同阮宝林的琐事耽误娘娘休憩,是臣妾的过错,不过既然阮宝林非要在此时闹出事端,还是必要把事情分辨清晰,娘娘以为如何?”

今日是要给太后请安。

太后才是主角。

自然要太后娘娘说了算。

仁慧太后听到这话,忽然笑了一下,她重新开始捻佛珠,淡淡道:“你想处置,就处置吧,哀家也想知晓是怎么回事。”

她想要看看,姜云冉是如何摆平这件事的。

姜云冉起身行礼,同仁慧太后道谢,才重新看向阮含珍。

“阮宝林,你口口声声说御膳房以剩饭打发你,贪墨了你的份例,可有证据?”

阮含珍早有准备。

她道:“昨日的饭食就是剩菜,臣妾可以让宫人取来,给太后娘娘和昭仪娘娘过目。”

姜云冉倏然勾唇冷笑。

“阮宝林,你可知所有的饭菜放过一日,都是残羹冷炙,这根本就不是证据,想要做手脚再简单不过。”

阮含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然而姜云冉不过简单一句话,就把证据轻易推翻。

她猛地直起身,眼睛通红,眼底早就涌上泪水。

“可臣妾所言皆为真,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甘愿赴死。”

这可是毒誓。

她这话一说出口,花厅中的众人皆面露惊讶,纷纷低声议论。

阮含珍这两月的确过得生不如死,被欺凌的滋味她终于体会到,心里只有委屈和怨恨。

但她却忘了一件事。

曾经她也是这样欺凌素雨,欺凌青黛,欺凌那些无辜的宫人。

她们求助无门,悲惨无依,若像青黛这般能逃出生天,是她自己的运道,又有多少人有这样好的运气?

大多数宫女们,就默默无闻死在了长信宫里。

最后就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被关两月,阮含珍不仅没有长进,反而越活越回去。

即便没有素雪通风报信,姜云冉想要干脆利落处置这件事,都是轻而易举。

都不用姜云冉开口,司徒美人就掩唇轻笑:“阮宝林,以前阮大人是大理寺的堂官,我以为你多少懂一些刑律之法,如今看来,竟是万事不知。”

她语气里嘲讽意味很浓。

“这天底下若都靠发毒誓来断案,那岂不是冤狱横行?”

阮含珍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彻骨的悲凉。

她说了实话,却没有人相信,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轻蔑,就仿佛她是故意为了陷害姜云冉,才口不择言。

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帮助她,更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哪怕替她说一句话也好。

或许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素雨临死前那种悲凉和痛苦。

素雪垂眸,心中畅快无比,她跪在阮含珍身边,低声道:“娘娘,要不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呢?

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怎么能算了呢?

阮含珍眼泪扑簌而落,她声嘶力竭:“太后娘娘,臣妾所说没有半句虚言,臣妾宫中的宫女都亲眼所见。”

那些饭菜都被人看在眼中,如何能弄虚作假?

阮含珍多少还知道分寸,她没有把素雪提点出来,只说其他宫女。

“那些剩菜剩饭,都是宫女们处置的,她们一定能为我作证。”

然而她话音落下,花厅又是一阵冷寂。

为了请安,众人早早起来,不过垫补两口点心罢了。

大家现在又困又饿,都想早些回去用过早膳睡回笼觉,没人有心情陪着阮含珍演戏。

慕容昭仪蹙了蹙眉头,正要开口,却听梅贤妃道:“既然如此,不如就把那几名宫女喊来,问一问便知。”

说着,她也起身对仁慧太后行礼。

“太后娘娘,看阮宝林的模样,不似作伪,若宫中真有此等事情,还是要查清为好,否则刚处置了司务局,宫中若还是贪墨成风,到底不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会儿就又都不累也不饿了。

她们终于明白,今日根本不是阮含珍针对姜云冉,而是梅贤妃。

阮含珍出来第一日,她就等不及,要拿姜云冉管宫一事做文章。

有故事可瞧,谁还困?

仁慧太后也看了一眼窗外玩耍开心的两个孙儿,想了想才说:“便如此吧。”

倒是姜云冉轻声笑了一下:“贤妃姐姐所言甚是,倒是细心仔细。”

她道:“既然如此,不如把尚宫局和御膳房伺候的宫人一并请来,一起对峙才好。”

“一事不烦二日,今日解决清楚,省得以后再生是非,搅乱宫闱。”

梅贤妃眯了眯眼睛。

她看向姜云冉,但姜云冉却并未看她。

她悠然自得坐在椅子上,正在看边上方几上的茶点。

都是精致漂亮的甜口点心,早起吃来并不压口。

姜云冉笑着对太后道:“娘娘,既然都派人去御膳房了,不如让她们送来些蒸点汤羹,臣妾倒是有些饿了。”

她眉眼弯弯,声音轻灵,仿佛方才那威仪端肃的模样都是昙花一现,姜昭仪还是那个温柔可亲的好娘娘。

今日这点事,根本就不被她放在眼中。

仁慧太后其实也有些饿了,见她这样周到,也不由颔首笑道:“你细心了,彭尚宫,让人准备吧。”

等候的工夫,花厅无一人开口。

阮含珍跪在地毯上,虽然比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要好一些,却依旧膝盖生疼。

可是此刻所有人都忘记她一般,没有人让她起身。

她垂着眼眸,眼底都是恨意。

早晚有一天,早晚……

两刻之后,阮含珍已经摇摇欲坠。

万幸的是,永福宫三名贴身伺候阮含珍的宫女已经到了。

除了素雪之外,阮含珍身边伺候的依旧还有凡霜和另外两名宫女,虽然之前廖夫人出事,但凡霜万事不知,便没被牵连。

不过阮含珍与凡霜有了隔阂,不是很待见她,凡霜只能在外间侍奉,少能踏入寝殿。

那两个月来,都是素雪在寝殿里日夜侍奉,几乎寸步不离。

这会儿凡霜领着另外两名宫女跪在地上,面上不由显露出几分忐忑。

仁慧太后倒是不着急,也没立即叫人审问宫女,只对另外一名管事姑姑道:“去把孩子们请回来,该歇一歇吃些水了。”

孩子们回来的时候,恰好御膳房的蒸点到了。

御膳房的颜总管和侍膳姑姑花姑姑亲自送来的,两人都是白白胖胖的面容,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得,往那里一站,不用多想,都觉得他们厨艺一定极好。

花姑姑日常都负责给各宫娘娘配膳,她一到,立即就开始唱菜单。

“太后娘娘,诸位娘娘,两位小殿下,今日御膳房预备了水晶虾饺、四喜烧麦、牛肉馅蒸饺、鸡汤云吞,另外还有素三丝春卷、豆沙小酥、芙蓉绿豆糕及奶豆腐,汤品有乌鸡汤、莲藕排骨汤和荸荠肉饼汤。”

说到这里,她又道:“方才张姑姑特地叮嘱,还有两位小殿下在,额外准备了南瓜小米粥、红豆沙和杏仁酪,还请贵人们品尝。”

她今日是来回话的,但差事却做得一丝不苟。

仁慧太后都不由夸奖:“很好。”

花姑姑往后退了半步,侍膳宫人便依次上前,给每位娘娘上菜。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训练有素,一转眼的工夫,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这时,穆尚宫也到了。

人到齐,仁慧太后却说:“先用点心吧。”

她亲自喂大公主吃桂花红豆羹,小姑娘显然是饿了,吃得很认真。

此时,仁慧太后才看了一眼慕容昭仪。

“慕容昭仪,今日事既然牵扯姜昭仪,便有你来询问,开始吧。”

慕容昭仪毫不迟疑,目光直勾勾落在素雪身上:“你来说,阮宝林所言是否为真?”

素雪眸色微闪,她躬下身来,一个头磕下去,声音震天。

“回禀慕容娘娘,宝林娘娘所言,为真。”

第128章 我很在乎你,你应该知晓。

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虽然都有些惊讶,却并未立即表现出来。

因素雪是阮含珍的心腹,也是一直侍奉在她身边之人,因此她的话其实不太能作为证明。

不过素雪显然很是聪慧,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账本,高举头顶:“慕容娘娘,这是这两月来奴婢取银子单独叫膳的账簿,可以作证,还请娘娘过目。”

阮含珍此刻才惊喜看向素雪,未曾想到素雪准备得这样周全。

素雪却低眉顺眼,没有回视她的目光。

此刻慕容昭仪正在一页页翻看账簿,素雪的账簿做得很仔细,每一日用了多少银子,要了多少菜品,都列在其中。

因不是日日都取菜,所以这一本并不特别厚,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就看完了。

慕容昭仪看到最后,微微蹙起眉头,把那账簿呈给太后,然后目光凌厉看向穆尚宫和颜总管。

颜总管瞧着也白白胖胖的,一团和气,不过他身形灵活,胳膊尤其长,一看就很有力气。

他躬身行礼,道:“太后娘娘,御膳房日常采买出品都有账簿,大到珍馐佳肴,小到一碗绿豆汤羹,都不能随意支取。”

“各宫娘娘的份例之内都有等级,份例之外则需要娘娘们补齐耗费,也都有登记在册。”

“后姜娘娘打理六宫事后,额外加尚宫局三人至御膳房,每日膳房出餐时,各宫选取何种菜品,皆有御膳房和尚宫局两相监督,会在账簿上签名以作确认。”

也就是说,御膳房自己做不得假。

此事仁慧太后自然知晓。

姜云冉掌管六宫事后,做了不少改革,也多了不少恩赐,三局两监风气为之一新,虽然赏赐不断,但最后翻看账簿,竟比以往每月少耗费两成。

这也不难理解。

以前是一个人吃两只鸡,现在是所有人分一只鸡。

后一种人人都有的吃,还是正大光明的吃,可以说是宾主尽欢。

只有那一人利益受损,但他以前是偷偷行事,一旦事发就要大难临头,到底不敢声张。

那银子赚得也是心惊胆战。

因为姜云冉并未让人追究前事,算是既往不咎,从此以后,他毕竟也能堂堂正正分到鸡腿。

算是皆大欢喜。

但宫妃们不参与宫事,不知这些关节,除非取膳的宫女有心,否则基本不会注意。

此刻听到,皆是惊奇看向姜云冉,都惊讶于她的胆大心细。

颜总管也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道:“太后娘娘、慕容娘娘,这是御膳房关于长春宫阮宝林的账簿,请过目。”

慕容昭仪接过账簿,不由赞叹一句。

“甚好。”

账簿不仅记录了每日阮宝林份例之内的耗费,也记录了月末剩余,还记录了素雪单独“点菜”的耗费和日期,所有事项都写得清清楚楚。

两相对比,竟是分毫不差。

账簿做得漂亮极了。

“不过,”慕容昭仪指着账簿问,“为何最后这几道菜,都没有收银两。”

颜总管躬身道:“回禀慕容娘娘,因阮宝林这月份例没有用尽,宫中没有额外采买食材,因此折算成了现银,抵消了这几道菜品。”

他这一说,冯采女就若有所思道:“难怪一月月末时,尚宫局派人送来了绸缎和瓜果,并未说是赏赐,原来是余存。”

她一看就很会算账,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颜总管立即道:“正是,冯小主好记性。”

这一下,各位娘娘就议论了起来。

司徒美人不由感叹:“还是姜姐姐管宫得力,咱们每月居然还能有盈余,总觉得自己赚了。”

姜云冉不由笑了一下:“原我自己在宫中时,就算过每日耗费,发现份例都是用不完的,因此便没有让御膳房按足额备菜,多余的不用都是浪费,只备九成几乎都足够,剩余一成未用,却也都是姐妹们的份例,自然还是要发还给姐妹们。”

这样一来,其实宫人的差事增多了。

但需要的职位也增多了。

人人都有升职的可能,差事做得好的依旧有赏赐。

努力能有回报,付出就有收获,这宫里竟是一派欣欣向荣。

阮含珍未曾想到,她本是要把姜云冉拉到泥里,现在却成了她的炫耀场,人人都夸她,表扬她,人人都喜欢她。

她就想不明白,这女人一看就自私冷漠,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因何这么多人眼瞎?

这个贱人,她只要看她一眼,就恨不得她不得好死。

更遑论看她被众星捧月,得意洋洋了。

思及此,阮含珍终于忍不住,再度哭着开口:“太后娘娘,您也瞧见了,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臣妾也不会使银子单独点膳食,臣妾不过是艰难挣扎,并非贪嘴。”

她这一开口,方才热闹的气氛骤然停止。

仁慧太后也仔细看过账簿,的确如同阮含珍所说,她单独要的膳食,多半是果腹之物,几乎没有昂贵珍馐,点的最多的是萝卜牛肉蒸饺,想来是她最爱吃的。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买过粟米和红枣,的确不像是故意耗费。

思及此,仁慧太后看向慕容昭仪:“继续问吧。”

慕容昭仪颔首,她知晓姜云冉早有准备,因此也毫不手软。

她垂眸看向另外三名宫女。

“你们说,阮宝林所言是否为真?”

其中两名小宫女面色越发苍白。

她们结结巴巴,最后还是道:“奴婢不知。”

跪在前面的凡霜冷汗岑岑,她抿着嘴唇,似乎已经六神无主。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道:“奴婢亦不知,但奴婢从御膳房取来膳食,皆是寻常菜品,并未有异。”

这话一出口,阮含珍就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胡说,你!”

慕容昭仪微微蹙了蹙眉头,她道:“休要胡闹。”

说罢,她看向另外几人:“你们说。”

倒是穆尚宫和花姑姑对视一眼,花姑姑直接跪下行礼:“太后娘娘,奴婢这两月一直负责侍膳,各宫娘娘额外点菜和每日拿取都有记录。”

“御膳房那么多人看着,尚宫局和各宫娘娘身边的姑姑们也都经常来往,所有膳食都摆在膳厅,供人挑选。”

“不可能有一两盘残羹冷炙放在那,惹人眼神。”

这才是关键。

宫中有宫中的流程,一步叠一步,如何会出错?

穆尚宫也跪下行礼:“太后娘娘,下臣来时已询问过这几日的监督职差,都说并无错漏,来取膳食的人也没有闹场,都是平静把膳食领走,皆是御膳房一起出的餐食,冷碟热碟一样不少。”

花姑姑又说:“回禀太后娘娘,每日来领膳的就是这位凡霜姑娘。”

所以,凡霜所言为真。

阮宝林和素雪说得都是假话。

事情到这里,基本已经真相大白。

这摆明像是阮宝林同素雪为了诬陷姜云冉,故意颠倒黑白,做局两月拿出这样一本账册,就为了再度把姜云冉拉下高位。

众人的眼神犹如针扎落到阮宝林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些恶心的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这两个月的隐忍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她真的疯了吗?这两个月都是幻觉?

阮宝林忽然抬起头,恶狠狠看向姜云冉!

“你是故意的,你就是要害我,对不对,对不对?”

看来,阮宝林又“疯了”

姜云冉叹了口气。

她慢慢抬眸,淡淡扫向梅贤妃,目光之中只有平静。

“贤妃姐姐,既然如此,您意下如何?”

听到贤妃姐姐四个字,阮宝林似乎也回过神来,她猛地抬起头,渴求地看向梅贤妃。

“贤妃娘娘,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故意诬陷姜娘娘,真的不是我啊。”

她委屈死了,眼泪直掉。

“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没有人相信。”

这句话说得如泣如诉,满含委屈。

梅贤妃根本就不看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捏着,心里对这个蠢货当真是厌烦无比。

还好……她就知道阮宝林根本没有脑子,早做了准备。

梅贤妃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先是对姜云冉含笑道:“姜妹妹,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不过今日事众人也能明白,姜妹妹管宫能力卓绝,仪程分明,以后无论有什么事端,应该都能查到证据,落到实处。”

说到这里,梅贤妃话锋一转,忽然犀利起来。

“阮妹妹,你也先别着急,既然你和你的贴身宫女都说事情有异,而尚宫局和御膳房无异,那么你以为问题出现在哪里?”

阮含珍愣了一下。

一边坐着的韩才人忽然瞪大眼睛,她看向另外三名宫女:“是,是她们?”

这个关键,在场众人都想到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三人身上,年纪最小的矮个宫女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宫女们入宫都是要教导宫规的,第一条,就是无论犯错还是委屈,都不能在主子面前哭出声音,大叫求饶。

可这小宫女太过害怕,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她哭得哽咽,“最近两月,奴婢们的膳食都换了,菜色特别丰盛,奴婢们很疑惑,问了凡霜姐姐,凡霜姐姐只说是娘娘赏赐的。”

那小宫女哭得打嗝。

“娘娘……娘娘心情不好,从不叫咱们入殿伺候,奴婢根本不知道这竟是……”

那其实都是阮含珍的膳食。

那时候长春宫气氛死寂,阮含珍从来没有好脸色,能近身伺候的只有素雪,也正因此,外面的差事都交给了凡霜处置。

这一来一回,竟有了这种落差。

慕容昭仪冷哼一声,她道:“你叫凡霜是吗?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凡霜不敢求饶,她跪在那,狼狈不堪。

“奴婢……是奴婢鬼迷心窍。”

说到这里,凡霜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宝林娘娘脾气特别不好,她一生气,就喜欢拿奴婢们出气,不光是奴婢,就连素雪姐姐都挨过打。”

凡霜的哭诉听得人心里发酸。

“小桃才十四,挨了打只会哭,她胆子小,平日里伺候得特别用心,依旧要挨打。”

凡霜说着,声音几乎哽咽。

“奴婢是命贱,因家贫才入宫当宫女,可咱们都是良民,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弟妹至亲,因何要被这样作践?”

凡霜说着,在地毯上磕头。

“太后娘娘,奴婢真的只是想气一气宝林娘娘,让她也尝尝奴婢们之前的苦楚,也想让小宫女们日子过得轻松一些,把以前吃过的苦都补回来。”

“此事,是奴婢一人做所,旁人都不知情。”

“还请娘娘降罪。”

————

最后的真相竟是如此。

实在令人唏嘘。

阮含珍瘫坐在地上,她难以置信看向凡霜,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待我?”

阮含珍的眼泪大颗掉落,委屈至极。

“是我把你提拔上来,让你成为司职宫女,让你管领长春宫事,”阮含珍倒也不蠢笨,她立即指责道,“我待你这样好,你却颠倒黑白,不仅欺辱我落难,还要编排我的清白。”

“你说我我欺凌你们,可有证据?凡霜,做人要有良心。”

凡霜跪倒在地,她无声哭泣着,一言不发。

对于阮含珍的指责,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阮含珍的脑子动的飞快。

此刻终于明白过去两月不是臆想,她人也清明起来,言辞犀利,态度非常坚定。

“我跟素雪两个人挣扎求生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们吃不上饭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原来一切都是你亲手所为,我真是所托非人,错信了你。”

阮含珍声音哽咽颤抖,满眼是被背叛的痛楚,眼泪不停滑落,在她脸颊上落下一片斑驳痕迹。

同她苍白憔悴的容颜一起,更显得狼狈。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开口了。

万念俱灰,就是她此刻的模样。

姜云冉不得不承认,阮含珍的确是廖淑妍的亲生女儿,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表演得活灵活现。

一声叹气在花厅里回荡,阮含珍慢慢直起身,对着仁慧太后重重磕了个头。

“太后娘娘,臣妾愚钝,被这样蒙蔽都不知真相,闹出今日这一场丑事,是臣妾咎由自取,”她哽咽道,“臣妾要先对姜姐姐道歉,我不应该错怪姐姐。”

说到这里,她继续磕头:“无论如何,凡霜都没有酿成大错,看在她曾经侍奉过臣妾的份上,还请太后娘娘留她一命。”

姜云冉都不由心中为阮含珍喝彩。

今日事她一开始是办错了,非要在寿康宫闹出来,惹太后不快,本就是她的不对。

或许是因为对姜云冉的怨恨,或许是被关两月的不甘,让她短暂的蠢笨了一次。

但是,在凡霜承认之后,阮含珍立即就醒过神来。

她知道这是她绝佳的翻身机会。

她是苦主,她所言并没有半分虚假,这就足够了。

阮含珍甚至还为凡霜求情,把自己知错能改、善良大度的形象落实,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因而此刻,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面上神情皆有所缓和。

就连有些不耐烦的仁慧太后,也叹了口气:“起来吧,今日之事也并非你的错误。”

“不过,若这几名宫女所言为真,你当真有虐打宫女之嫌,哀家定也要给你治罪,你可明白?”

阮含珍毫不迟疑,直接磕头谢恩:“谢太后娘娘宽宥。”

仁慧太后还是露出疲惫神色,她道:“穆尚宫,把这三名宫女带下去,严加审问,慕容昭仪,此事就交由你来处置。”

说罢,仁慧太后就道:“散了吧。”

这一次,仁慧太后没有停顿,她让彭尚宫抱起景明舒,又叫了姜云冉一句,便毫不迟疑地离开了。

在场其他宫妃也陆续起身,有的匆忙离去,有的好奇停留,多是想看阮含珍笑话。

穆尚宫令人上前,就要把凡霜带下去。

就在这时,梅贤妃却开口了:“穆尚宫,事情还未查清,务必叮嘱慎刑司,不要动用重刑。”

穆尚宫顿了顿,福了一礼:“是。”

凡霜低垂着头,非常乖顺被穆尚宫带走了。

阮含珍还跪坐在地上,她仰着头看凡霜离去的背影,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怨恨的情绪。

清醒过来之后,她已经掩藏起全部情绪了。

梅贤妃上前,亲自搀扶起她。

“阮妹妹,莫要再伤心,”她柔声安慰,“不过一个宫女罢了。”

阮含珍被她扶着,只是沉默流泪,并不开口说话。

一边的司徒美人回过头,目光同慕容昭仪的一扫而过,她嗤笑一声:“没想到贤妃姐姐同阮宝林关系还很亲近,以前怎么不知。”

司徒美人一贯是唯徐德妃马首是瞻的,以前徐德妃飞扬跋扈,司徒美人也不遑多让。

如今徐德妃重病不出,只剩下司徒美人,倒是一点都不显得弱势,依旧跟以前一般快言快语,耿直坦率。

如今梅贤妃家中势大,司徒美人也不遑多让,司徒家接管部分忠义军,驻守在京郊大营,拱卫京师。

一文一武,相互制衡。

梅贤妃慢慢回过头,她淡淡瞥了司徒美人一眼,并不开口。

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整个过程中,姜云冉送仁慧太后回来,就碰到这样场面。

梅贤妃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向她,竟是笑了一下。

“姜妹妹可真厉害,本宫甘拜下风。”

“贤妃姐姐也很厉害,”姜云冉轻笑,“两月筹谋,提前布局,真让人佩服。”

今日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清,那凡霜定是梅贤妃的人,她有把柄捏在梅贤妃手中,必只能为她所用。

以前梅贤妃从不显山露水,如今才慢慢展露獠牙。

隐忍数年,她终还是隐忍不下去了。

梅贤妃浅笑:“本宫不懂你在说什么。”

等几人都走了,姜云冉和慕容昭仪才一起回东六宫。

路途漫长,却并不让人觉的疲累。

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微风送爽,正是杏雨梨云时。

“竟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贤妃。”

姜云冉道:“以前有徐德妃和周宜妃,众人总是忽略她,如今上面的大山都不见,梅氏也眼看能同姚氏分庭抗礼,她腹中又怀有皇嗣,未来自然不可能止步于贤妃。”

她现在争的,是未来的权柄。

她所图的,也不可能止于贵妃。

相比徐德妃和周宜妃,隐忍多年的梅贤妃才是劲敌。

慕容昭仪看向姜云冉,挑眉道:“那你可要小心些,她现在最*想除去的除了周宜妃,就是你了。”

姜云冉轻声一笑,阳光洒落,点亮了她精致的芙蓉面。

她那双漂亮的凤眸光芒璀璨,熠熠生辉。

她的声音很轻,温柔犹如三月春风,但语气里的笃定,却比冬日的寒冰还要坚硬。

“多有意思。”

姜云冉说:“与人斗其乐无穷,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慕容姐姐,你说是吗?”

慕容昭仪愣了一下,随即就大笑起来。

“你说得对。”

“这宫里的日子,自是很无趣,我得感谢你们,总算又有新鲜事了。”

之后几日,宫中风平浪静。

这一日姜云冉被请去乾元宫,在浩然轩等景华琰一起用午膳。

她站在池子边,正安静喂锦鲤,忽然一双大手就环住了她的腰肢。

姜云冉没有回头,唇角却挂起笑容。

“陛下忙完了?”

景华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

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满心烦躁都被这芬芳驱散。

“忙完了,都打发走了。”

姜云冉轻笑:“这要是让起居官听见,又要记上一笔。”

景华琰接过她手里的鱼食放到一边,牵着她回到了浩然轩。

春风拂过青纱帐,把投射进来的阳光舞出迷离光彩。

尘埃在阳光中漂浮,好似梦境一般。

浩然轩的位置选得极好,也是景华琰最满意的建筑。

平日里,他多在浩然轩后的知不足斋接见朝臣,偶尔需要密谈时,才会去御书房。

今日天气晴好,景华琰便吩咐在流光池边用午膳。

“那日阮宝林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景华琰自然知晓宫中这些小事,不过他事务繁忙,并不过心。

宫中既有姜云冉做主,就不需要他操心了。

“陛下是问凡霜?”

景华琰不知晓宫女名字,道:“阮宝林是否欺辱宫女?凡霜背后是否还有旁人?”

姜云冉摇了摇头。

“慎刑司审问数日,凡霜等几名宫女也坚持口供,不仅坚持是为了报复阮宝林,也不承认身后有人指点。不过她们身上并无被虐打痕迹,长春宫侍奉的扫洗宫女又都不能贴身伺候,对此一问三不知。”

阮含珍以前的确会打骂宫女,但她跟着廖夫人学习多年,很知道如何用力,也知晓不能留下痕迹,况且这两月她一直精神不济,也不敢惹事,便没有继续欺辱宫女。

这就导致所有宫女身上的伤痕都消失了,看不出任何痕迹。

凡霜等人的证词,更像是恶仆欺主,为自己找借口开脱。

景华琰淡淡道:“既然没有线索,便打发去皇庄上,略惩罚一二便是。”

这个处置很轻拿轻放。

说明景华琰早就疑心阮含珍虐待宫女,只没有证据,不好定罪罢了。

姜云冉垂下眉眼,道:“是。”

说到这里,景华琰便握住她的手心,问:“不高兴?”

难得的,皇帝陛下还有些小心翼翼。

姜云冉有些疑惑,她抬眸看向景华琰,不解地问:“臣妾因何不高兴?”

景华琰回望她的眼眸,见她的确并无不喜,这才道:“无事。”

倒是姜云冉凑上前去,同景华琰几乎要碰触彼此的鼻尖。

沉水香再度袭来,惹得景华琰呼吸骤然加快。

听到他忽然急促的心跳声,姜云冉弯了弯眼睛,伸手在景华琰胸口轻轻一点。

“陛下心里,臣妾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她说着抿了一下嘴唇,嗔怪地道:“现在臣妾要不高兴了。”

景华琰垂眸看着她,四目相对,景华琰忽然笑了一下。

他偏过头,在她唇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不是的,朕这是在乎你罢了。”

这句话他说的那么自然,仿佛日常闲话一般,就这样告诉姜云冉。

姜云冉愣了一下,但她还来不及回味,呼吸就再度被人夺去。

强势的吻铺天盖地,让她无力招架。

一时间,浩然轩气氛炙热起来。

景华琰的手牢牢箍在姜云冉细腰上,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揉碎在身体里。

“云冉,”景华琰的声音低沉,在热吻的间隙告诉她,“我很在乎你,你应该知晓。”

他慢慢结束了这个激烈的吻。

犹如狼的眼眸垂落,盯着自己的猎物。

“你呢?”

第129章 而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过得顺心如意。

日夜相伴,朝夕相对,景华琰清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虽从未沾染过情爱一事,但他却天生聪慧,当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立即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时刻念着,想着,盼着,必然是喜欢。

而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让对方过得顺心如意。

他不愿姜云冉屈居人下,便直接升位,知晓姜云冉需要权柄,便把宫事和丹凤卫拱手托付,无论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他从来不会有半句怀疑和反对。

只除了宫宴那一次,她把自己陷入危机之中,这才让景华琰大发雷霆。

除此之外,他甚至从不过问姜云冉究竟在做什么。

她隐瞒不言之后,他从此再不追问。

她恨阮氏,景华琰便放任她报复,过程结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得偿所愿。

若他是昏君,她必定是妖妃。

但景华琰对自己的名声并不在乎,却不能容忍旁人编排姜云冉。

这几个月来,坊间的传闻,那一段段佳话,都是他有意为之。

以至于如今百姓说起这位盛宠的姜娘娘,都是赞不绝口。

事实证明,姜云冉比传闻里的还要好。

并非因为真心喜爱,才认为她处处优秀,而是她的确聪慧过人,心细如发,才让人越发喜爱。

如今后宫之中一派井井有条,就连仁慧太后都夸奖过姜云冉许多次,说她比自己当年还要得心应手。

无论多复杂的差事,到了姜云冉手中,不过转瞬就能理清头绪。

仁慧太后当时说过,相比姚家悉心教导长大的姚听月,姜云冉都更胜一筹,她这般聪明能干,完全不似农户出身的绣娘。

景华琰自然知晓。

他与旁人不同,日日同姜云冉同床共枕,他如何会不知她的优秀和奇特?

他知晓,她的身份肯定很特殊,也知道她为何要入宫,更知道她一心都想要报复阮氏,可那又如何?

她人就在身边,会同他一起吃饭,一起谈天说地,偶尔一起散步喂鱼,抛除一切,不也是神仙眷侣一般?

景华琰无数次劝说自己,可心底深处,却总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他还是想要更多。

想要她喜欢他,爱慕他,与他心意相通,白头偕老。

今日,他听着她嬉笑的话语,终于忍不住把心底的念想说出口。

他想住进她心里,哪怕只有一亩三分地,也足够了。

此刻,他紧紧盯着她,不想错过她任何反应。

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的。

姜云冉任由他那样凝视,却还是垂下眼眸,不让他看到自己心底。

风吹树摇,锦鲤游弋,这偌大的长信宫金碧辉煌,璇霄丹阙,却无法填补人心。

权利地位,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唯独那颗真心难求。

姜云冉沉默片刻,却忽然轻笑一声。

她的笑声那么轻,那么媚,犹如灵动的游鱼,一下落入他心湖之中。

姜云冉缓缓抬起头,她那双凤眸光彩明亮,比最珍贵的宝石还要璀璨。

她看着他,唇边堆满笑意,声音清澈而干净。

“陛下,臣妾自然在乎你。”

姜云冉仰着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她的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脸颊,珍惜地捧在手心里。

手心那么软,那么暖,让人一瞬便沦落进温柔乡中,难以自拔。

“陛下,臣妾在乎你。”

姜云冉没有撒谎。

作为妃嫔,她自然在乎自己的夫君,在乎皇帝。

相伴数月,耳鬓厮磨,姜云冉能看出景华琰对她的喜欢,从去岁十一月起,他的身边就再无旁人。

唯她一人耳。

他给姜云冉升位,让她掌管六宫事,给她丹凤卫,放任她肆意妄为,嘴上不提爱,可该做的,该给的,却已经超过了寻常夫妻。

自然,景华琰是帝王,坐拥天下,他想要极致宠爱一个人,必然能让那人满身荣华,幸福美满。

若姜云冉放下仇恨,一心情爱,投入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大抵也能体会到幸福两字。

然而姜云冉心中十分清醒。

对于她来说,复仇是最重要的。

母亲生养她,是她最重要的人,父亲庇佑她,是她的至亲,无论为了父母还是她自己,她必要阮氏血债血偿。

这是她入宫的目的。

博得帝王宠爱,博得权柄,都是为了复仇而铺路。

乱花渐欲迷人眼,繁花似锦确实能迷惑人心,温柔蜜意也能蛊惑意志,可心底始终有个声音,让姜云冉清醒。

那就是母亲临死前说的那一句话。

“阿冉,不要相信任何人,只依靠你自己!”

是的,只有依靠自己,相信自己,才能博出一片天来。

这也是为何她能一步步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终能活着走到今日。

景华琰对她心生爱慕,说到底,是因为她足够坚定,足够优秀,也足够聪明。

若她失去坚定的内心,或许她就不是她了。

景华琰回望姜云冉染着笑的眼眸,心中涌上一阵失望和不甘。

在这失望之中,甚至有戾气在挣扎。

何不把她困在身边,只看着他,想着他,或许天长日久,她就一定会爱上他。

这个想法只浮现一瞬,就被姜云冉的轻柔亲吻压了下去。

“陛下待我这样珍重,我心里都是知晓的。”

姜云冉伸出手,揽住景华琰的脖颈,温柔把他抱入怀中。

她的手轻轻在他后背拍着,犹如哄劝孩童那般,所有的话语在他耳边清晰响起。

“阿琰,你的好,你的心,我都知晓,我很珍重。”

景华琰倏然闭上眼眸。

他怕自己在她面前失态。

她太厉害了。

哪怕她是利用,也让他甘之如饴。

这一句阿琰,都够他回味许多年。

无论她是否对他动心,可只要她珍重他,似乎就足够了。

景华琰把她抱入怀中,手臂用力,舍不得松开分毫。

姜云冉慢慢闭上眼睛。

她把自己投入他怀中,姿态那么依赖也那么信任。

景华琰浅浅呼了口气,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云冉,若你有朝一日心想事成,可会重新安排人生?”

这句话问得含蓄。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等姜云冉大仇得报,是否能回过头来,看看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自己。

姜云冉的手一起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听到此时也未停。

她声音很轻柔,同方才一模一样。

“肯定会重新安排的。”

姜云冉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她阖着眼眸,表情十分平静。

“岁月漫长,我不会浪费大好人生。”

景华琰收了收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好。”

两人就这样安静相拥,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景华琰才慢慢说:“我等你。”

方才那么多话,都没有让姜云冉的心生起涟漪,可这三个字却仿佛掀起一阵春风,到底吹落了心田上的嫩叶。

她或许还未体会过爱一个人的心情,但她就如自己说过的那样,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幸福。

她历经坎坷,身背血海深仇,年少一直挣扎求生,可姜云冉从不觉得自己凄惨。

她甚至觉得自己运气超然。

即便这样惨淡,可年少时有母亲悉心教导和陪伴,有赵庭芳、茉莉等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后来入宫,又得青黛、红袖和钱小多等人的忠心。

若她说自己凄惨,都觉得对不起苍天眷顾。

无论多么困难的前路,姜云冉总能看到光明。

她也就是这样身负荆棘,却坚定向前走下去的。

现在,又有景华琰坚定的等待和信任,姜云冉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姜云冉轻笑了一声,她轻快地反问:“陛下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自然是有的。”

景华琰慢慢松开她,把自己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容凑到姜云冉面前。

“朕风姿卓绝,年少有为,”景华琰蹭了蹭她的鼻尖,“谁会不喜欢朕?”

姜云冉:“……”

景华琰见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心情一瞬就明朗起来。

她从不在他面前拿腔作势,所言皆是内心真实,所以她给的承诺,也都是发自内心。

真好。

景华琰挑眉笑着道:“怎么,爱妃有何高见?”

姜云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景华琰勾了勾手。

他凑过脸去,以为姜云冉要亲自己一下,结果她忽然伸出手,左右开弓捏住了他的脸颊。

没有用力,跟挠痒痒差不多。

景华琰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被她捏得歪七扭八,眉眼都凌乱飞舞。

看着他这副怪样子,姜云冉忽然轻笑起来。

她蹙了一下鼻尖,对景华琰说:“我看,是陛下脸皮太厚。”

“脸皮厚多好?”景华琰又往前凑了凑,很迅速地在她嘴唇上偷了个香,“这样爱妃捏起来手不疼。”

姜云冉的手一顿,随即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方才还很凝重的气氛,就被这笑声打破。

等笑够了,景华琰才握住姜云冉的手,牵着她站起身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今日御茶膳坊准备了果木烤鸭,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另外还预备了酸梅汤,争取多吃一碗饭。”

姜云冉被他牵着,两人从浩然轩出来,一路往边上的偏厅行去。

竹帘下坠着的如意结在风中摇曳,微风拂过,吹乱了一对璧人的鬓发。

笑声也随着那暖风打了个旋,一股脑回到天上去。

梁三泰等人安静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笑声时不时传来,让梁大伴也跟着变回了笑眼弥勒佛。

“前几日莺歌摘了几个酸杏,可好吃,一边皱眉一边忍不住再吃一个。”

“朕不爱吃酸的,你也少用一些,小心把牙酸掉了。”

“知道了,青黛他们也不叫我多吃呢。”

姜云冉挽着景华琰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阳光落下,影子融成了一团。

“今日除了果木烤鸭,还有什么,我都有些饿了。”

景华琰也不知。

但他还是耐心说:“肯定都是你爱吃的菜。”

又一阵笑声传来,这一次声音有些低。

“你……如何……感谢我?”

————

姜昭仪的一日从八段锦开始。

自从被钱院使和赵庭芳一起指出她体寒之后,姜云冉就开始努力锻炼身体。

早起从一套八段锦增加到了两套,效果卓绝。

于是姜云冉每日早晨,都拉着听雪宫所有宫人一起打八段锦,这两三个月下来,听雪宫的宫人精气神十足,每一个人都斗志昂扬的。

打完八段锦,略坐一会儿,就开始用早膳。

姜云冉喜爱美食,也不忌口,御膳房为了讨好她,每日变着花样侍弄膳食。

这宫里头的差事,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姜昭仪。

早膳几乎不重样,不过也有几种姜云冉喜欢的口味,时不时出现在餐桌上。

用过了早膳,各司局的管事就到了。

姜云冉行事很有章法,按照她的要求,先禀报差事的是尚宫局管事。

宫中衣食住行的常例处理妥当之后,再开始处置因节气、三节两寿等额外增加的临时差事。

姜云冉会忙碌一整个上午,一直到午膳时分,今日的宫事就能全部处理妥当了。

午膳偶尔在听雪宫,偶尔景华琰不忙,就把她请去乾元宫,两人一边用膳一边说些闲话。

景华琰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自己有些碎嘴子。

朝堂上的琐事,那些官员的怪癖,景华琰都忍不住同姜云冉讲一讲,姜云冉也挑拣宫事同他说一句,好让他心中有数。

中午若是在乾元宫用午膳,姜云冉会同景华琰一起午歇,两人都不会睡太长时间,左不过两三刻就能醒来。

醒来之后倒是会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然后就各回各宫,各自忙碌去了。

下午的时候姜云冉一般都是做自己的事情。

读书习字,做做针线,偶尔叫了赵庭芳过来说话谈天,问一问茉莉等人的近况。

有时宫事忙不完,下午姜云冉也会处置,不会把差事耽搁到第二日。

傍晚一般都是在听雪宫用膳。

景华琰到了这时基本已经忙完,会回听雪宫,同她一起用膳。

暮色四合,待晚上散步回来,景华琰处置政事,姜云冉则继续做她的事情。

夜里自然就是琴瑟和鸣了。

景华琰这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精神,一整天忙完了还不嫌累,晚上还要折腾。

多是一两回,偶尔尽兴,就要闹到二更天,不把姜云冉折腾到哭着求他不罢休。

天长日久的,姜云冉竟然已经很习惯了。

这么折腾半宿,第二日依旧生龙活虎,一点都不显得疲累。

日子就在一日日的重复里过去。

平淡,寻常,却细水流长。

一晃神,便到了二月末。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这一日下午,姜云冉刚从乾元宫回来,夏岚便禀报请见。

姜云冉在书房召见她,请夏岚落座之后,她便笑道:“近来夏指挥使都未入宫,想来很是忙碌。”

姜云冉做事就是这样干脆。

既然把差事交给夏岚,就全凭她做主,不催促,也不过多过问,一旦查出线索,夏岚肯定会入宫禀报。

就如此刻。

跟着这样省事的上峰,夏岚也觉得轻松许多,她道:“娘娘谬赞,此番延迟,是因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

姜云冉颔首,道:“说说吧。”

夏岚把折子呈上来,才道:“邓恩的前半生还是很好查的。”

邓恩出身河靖农户,是当地有名的耕读世家,其祖父年少时家贫,靠着邻里帮衬终于考中秀才,从此之后以教书为生。

不过邓恩的父亲和叔叔没有读书的天赋,靠着他祖父的积累,买下几十亩田地,也算是河靖的富户。

邓恩这一代,他是天资卓绝的佼佼者。

天启三年科举,他与阮忠良是同窗,不过阮忠良学识更优,高中二甲传胪,而他只是二甲第四十八名,堪堪挤进二甲之列。

高中之后,阮忠良因南安侯的关系,留在京中大理寺任职,而毫无背景的邓恩,则远去岭安,任清州知县。

后来的事情众人皆知,便不用赘述,夏岚说到这里,才道:“此人生平看似简单,实则一切都很模糊。”

天启早年距今已经二十载过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知县,自然无人在意,来去都没有痕迹。

这也是丹凤卫会耽搁两月的因由。

夏岚道:“根据吏部记录,因天启五年翻案之事,邓恩被牵扯其中,后经都察院详查,邓恩的确有懒政之嫌,因此先帝下旨,贬其为甘宁知县。”

都是知县,却天差地别。

别看清州在岭安道,但岭安道富庶,是江南有名的鱼米之乡,邓恩高中之后能谋得清州知县的官职,肯定不是靠他自己。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

“甘宁可是九黎下辖县镇?”

夏岚道:“正是,娘娘好记性。”

九黎位于西川道,毗邻礼泉,两城皆是边陲重镇,外皆有劲敌。

早年时,礼泉纷争不断,是朝阳大长公主力挽狂澜,保家卫国,自那之后,礼泉就再无大规模战事,又有护国军守卫,今已成为商榷之要地,往来行商络绎不绝。

九黎却不同。

九黎以外便是丰庆草原,其中生活的西狄彪悍勇猛,眼红沃野千里的中原,近二十几载纷争不停。

如今镇守在九黎的是沈家率领的定国军。

大楚四卫军,一是皇室直接统帅的护国军,二是外戚沈氏统帅之定国军,三是守卫南疆的南安军,四是拱卫京师的忠义军。

不过徐家早年并不显赫,忠义军也没有多少精锐,直到景华琰登基提拔,才重新壮大声势。

可惜荣华难留,忠义军如今算是名存实亡,待乌城战事停歇之后,忠义军大抵就要改编。

另外三军一直平稳,未有太大变故。

姜云冉对如今政事可谓是烂熟于心,但十几年前的事情却并不清晰。

夏岚心知肚明,讲解得格外仔细。

“娘娘,邓恩被贬官至甘宁,是在天启五年年末,他当时上表感谢朝廷恩赐,允他赴任途中归乡省亲,根据记载,他是天启五年十二月初十出发,大约在年关底下抵达河靖。”

“在家过了年之后,他上表要赴任,朝廷准允,他应该在天启六年上元节之后启程。”

说到这里,夏岚蹙了蹙眉头。

“然后,他就失踪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失踪?”

她以为邓恩病逝任上,或着遭遇危难暴毙,却未想到他是失踪。

如果是失踪,就感觉很有说法了。

夏岚道:“一般官员赴任,身边会带着自己的师爷和仆从,一路都要走官驿。”

“从河靖到甘宁途径两道,约莫有二十日路程,如果走官驿,行程会略微快一些,十四五日就能抵达,”夏岚说,“根据当年甘宁县衙上表的奏折,可以看出一直等了一个半月,也就是到二月末也未见到新任的县太爷赴任,县丞才觉得有异。”

“当时的县丞还算果断,当即就派了快班捕快沿途搜寻,最终一无所获。”

“包括师爷、两名仆从、一名车夫和马车,加上县太爷本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最后有登记的官驿是哪里?”

夏岚说:“是距离甘宁最近的汤林,从汤林出发,不过两日就能抵达甘宁,不过沿途除了高山便是深谷,这一段路途并不好走,两县之间便也少有往来,就是商队行走,也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但邓恩是赴任,又没有携带辎重,因此还是选择路途最短的路径行车。

姜云冉的手指在桌上轻点:“我记得汤林也属于九黎。”

九黎地形狭长,不仅接壤大片丰庆草原,也与其他州府相交。

因位置特殊,也算是兵家必争之地,历代皆有重兵把守。

姜云冉道:“天启五年时,是谁驻守在九黎?”

夏岚禀报:“九黎因同西狄多有摩擦,早年便有重兵把守,最早时有护国军兼守,后西狄吞并丰庆草原所有部族,野心勃勃,朝廷便另外调兵遣将,先后有定国公、南安伯、忠义伯等驻守。”

姜云冉:“……”

这可真是,百花齐放。

终于摸到了线索,可这线索也太庞杂了。

廖家、徐家乃至宗亲和沈氏都在九黎有过身影。

“天启二年时是定国军驻守,后有事端,天启五年,改为忠义伯驻守,但忠义伯那时并非先帝的亲信,忠义军也并不壮大,为保边疆太平,天启六年之后,再次改为沈氏驻守。”

姜云冉回忆了一下,说:“是皇贵太妃的弟弟定国公沈穆?”

对于她的知之甚详,夏岚并不惊讶,她道:“的确是定国公沈穆。”

“其实当年沈穆不过只二十几许的年纪,年轻气盛,朝中多有反对,不过先帝却力排众议,必要让沈穆驻守九黎。”

“定国公也不负所望,成功守住了九黎,同西狄打得有来有回,至今十几载定国军已经成为九黎的常驻军,为保大楚平安而英勇无畏。”

但凡是军将,就没有不仰慕英雄的。

夏岚亦是如此。

不过姜云冉听到这里,脑海中已经慢慢有了清晰的思路。

她抬眸看向夏岚,表情异常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天启二年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晓?”

天启二年,是宫中的禁忌。

前朝后宫但凡知晓当年实情的,无一人敢多言,多数知情者已经化为尘土,再也不能告知后人。

姜云冉可以肯定,年长的太妃们,景华琰及前朝老臣,肯定是知之甚详的。

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声张。

那一段过去,肯定非常重要。

牵扯到了皇室的秘辛,也牵扯到了无数朝臣,甚至……

姜云冉认为,也牵扯到了景华琰。

而姜家,或许就是在那一场风云里,蒙冤败落,满门抄斩。

现在,姜云冉决心挖出当年的真相。

只有如此,才能还姜家清白。

也能顺藤摸瓜,把幕后之人及党羽们一网打尽。

夏岚抿了一下嘴唇,显得十分局促。

她难得露出这般神情,与她以往的沉稳干练十分相悖。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显然在等姜云冉的保证。

姜云冉垂眸看着茶盏,语气冷淡:“怎么,陛下有口谕,不让你说?”

夏岚摇了摇头,最终还是道:“未曾,陛下口谕,让下臣全听娘娘做主。”

“那你说,我听,”姜云冉慢慢勾起唇角,“踏出这道碧纱橱,再无一人能知。”

夏岚深吸口气。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天启二年,九黎一战大败,牵扯数名重臣通敌叛国之罪。”

姜云冉的心跳骤然加快。

当年的真相,在她眼前徐徐铺开。

满是血色。

第130章 通敌叛国是比谋逆还要重的大罪,只要证据确凿,一律满门抄斩。

天启二年春日,比往年都要寒冷一些。

倒春寒的冷风从丰庆草原刮过来,险些吹倒刚插好的秧苗。

守城的士兵裹紧棉袄,一丝不苟站在城门前,不敢松懈半分。

一队巡逻的先锋营路过,守城军的什长过来,问:“如何?”

先锋营的什长说:“瞧着还算平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说这几日要来大暴雨,弄得人仰马翻。”

守城军什长叹了口气,道:“百姓吃饭看天,可不要紧张,国公爷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同少将军一起巡城。”

国公爷自然就是皇后的父亲,沈虔。

当今圣上能继承大统,全赖沈皇后阖家支持,因此刚一登基便封太子妃沈稚为皇后,封丈人沈虔为定国公,一等定国将军,封皇后长姐沈秋为定国公世子,少将军。

沈氏满门忠烈,其兄长早年便战死沙场,后由其长姐沈秋接过重任,率领沈家军保家卫国。

在定国军中,无论是国公爷还是少将军,都很得将士们的崇敬,相当有威严。

两人说着话,都在感慨国公和少将军的忠义。

就在此时,城墙上的士兵惊慌地喊:“敌袭,敌袭!”

九黎城一下陷入风声鹤唳。

就是这一场战争,让年迈的国公爷和少将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其实以定国军的战力,不可能输给刚刚收拢丰庆草原的西狄,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西狄不仅知晓定国军大军前行路线,甚至知晓辎重和粮草,数次偷袭成功,打得定国军措手不及。

即便先锋营都是勇猛无畏的战士,可长达两月的围困还是太过残酷,最终,定国军的先锋营全数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一场战争太过惨烈,后调拨忠义伯徐闯临危受命,鏖战三月才终于把西狄打回丰庆草原。

然而事情远未结束。

因为定国公和少将军为国捐躯,定国公主力先锋尽数战死,先帝雷霆震怒,要求彻查战争始末。

这一查,当真是不得了。

时任参军姜若诚和刘州两人皆有与西狄来往书信,而两人又与定国公幼子,时任定国军千户沈程感情甚笃,是总角交情,因此就连沈程也被牵连其中,一并审查。

后经查,沈穆的兄长沈秩也有通敌叛国之嫌,所有涉事人等家族多达二十余,震惊朝野。

说到这里,夏岚明显不敢继续说了。

姜云冉慢慢转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她垂着眼眸,只看向膝盖上的牡丹花织绣。

早春暖阳,京中的牡丹竞相开放,整个玉京一派繁花似锦,满城缤纷。

然而二十一年前的那个春日,整个玉京却是一片血海。

通敌叛国是比谋逆还要重的大罪,只要证据确凿,一律满门抄斩。

时隔多年,历史已经淹没在岁月里,那么多人命和血泪堆积出来的,只有经历者的缄默。

夏岚所知,已经是极限。

丹凤卫不仅要执行上峰差事,还要维护皇家清誉,若夏岚对此一无所知,到底不好当差。

她能知道当年这些过往,是因她是丹凤卫都指挥史,而非她能力卓绝。

各种细节均无人知晓,或许只有等大楚亡灭,新朝修史的时候,才能窥探曾经的动荡。

夏岚话音落下,寝殿中一片安静。

她不敢多言,只安静坐在绣凳上,就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姜云冉脑海中一片混乱。

她能猜到当年姜家一定卷入大案之中,却没想到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难怪母亲当年隐姓埋名,数年不敢入京,难怪她一身才学,却只能以织绣养家糊口。

姜这个姓氏,或许都是玉京曾经的禁忌。

尔后经历十余年光景,直到母亲故去之前,才告诉姜云冉她应该姓姜。

当年父母成婚,父亲坚持入赘,以后孩子都归母姓,从小到大,姜云冉一直以为自己姓宣,从来不知真相。

直到那时,她才洞悉一二。

若当年这位姜若诚就是母亲的兄长,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氏卷入通敌叛国大罪,满门抄斩,在那之前,或许祖父已经觉得京中风云际会,动荡不安,提前把母亲送回了溧阳老家,改名换姓。

或许在京中,母亲早就是个死去多年的人。

那么……

无论是仁慧太后还是皇贵太妃,是否都认识当年年轻的母亲?

她们看她的目光,多少带有怀念。

姜云冉缓缓呼了口气。

她会重回宫廷,不仅是为了父母报仇雪恨,也为姜氏沉冤得雪。的确,这一次危机四伏,前路凶险,可她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得到了丹凤卫,也终于在几十年后的今日,拨开云雾,窥探当年的真相。

姜云冉闭了闭眼睛,慢慢缕清思绪,不让感情干扰理智的清澈。

她慢慢开口:“你可知天启三年,恭肃皇后因小产薨逝?”

此事自然宫中皆知。

不过天启三年与天启二年相隔一年,似乎与天启二年的叛国大案并不相干,因此宫中并未缄口不言。

很奇怪,皇后因为小产崩逝,宫中并未封口,反而天启二年之事,无人敢提及半句。

夏岚谨慎*地回答:“娘娘,下臣也就只知道此事,细节一概不知。”

“不过……”

夏岚犹豫再三,还是道:“娘娘,下臣的姑母以前也在丹凤卫,她知晓一个消息,曾暗中告知下臣。”

姜云冉慢慢坐正身体。

“夏指挥使,你放心说来。”

“只要你忠心不二,本宫保你平安。”

上座的昭仪娘娘满面肃穆,通身气势惊人,并非她看起来多么吓人,反而因生得美极,少了些许威仪。

即便如此,她不怒自威时,还是叫人心惊胆战。

最重要的是她那双眼。

深邃,坚定,平静看向前方的时候,仿佛有滔天巨浪。

只要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那滔天巨浪就要席卷而来,吞没性命。

在她面前,只有唯命是从四字。

夏岚深吸口气,终是破釜沉舟,准备赌上一回。

这是豪赌,也是博弈。

端看姜云冉以后能带她杀出怎样一条血路。

“姑母说,当年恭肃皇后是个温柔可亲的人,她虽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但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宫中之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对身边的宫人仁慈宽和,处处袒护,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可她的仁慈,也养大了许多人的胃口。”

“有一名姓薛的宫人,趁着恭肃皇后风寒,故意引得先帝注意,因此成为了宫妃。”

姜云冉听到这熟悉的故事,一个晃神,不由想到了韩才人。

她说:“恭肃皇后并未生气?”

夏岚摇了摇头:“恭肃皇后是否生气,这个无从得知,下臣的姑母也并非丹凤卫重臣,但她却知晓那名姓薛的宫女被封为了采女,之后也颇为得宠数月。”

姜云冉点头:“你继续说。”

“那名薛采女或许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受宠数月之后就默默无闻,恭肃皇后可怜她,留她在坤和宫侍奉左右。”

“直到天启二年,恭肃皇后又得一场风寒,为了怕皇后为家中事忧心,先帝口谕,宫中上下务必尽力隐瞒,不叫皇后知晓。”

“后来,”夏岚压低声音,“后来恭肃皇后有孕,宫中上下皆很欢喜,也因时隔数月,气氛也松快很多,不再紧绷。”

“还是那名薛采女,告知了恭肃皇后真相。”

家族一夕之间覆灭,所有亲人俱亡,恭肃皇后悲伤过度动了胎气,早产加难产,最终一尸两命。

自此,沈氏大宗再无一人存活。

姜云冉长叹一声。

景华琰平日里闲谈,偶尔也会提起母亲,在景华琰的口中,恭肃皇后是个坚强的女子。

即便遇到这样的情形,姜云冉以为,她大概也不会崩逝早亡。

此事,应该还有蹊跷。

姜云冉转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慢慢开口:“你可知那名薛采女是因何得到先帝的宠爱?”

这个问题很突兀。

夏岚愣了一下,才仔细回忆。

“不知,”夏岚道,“年代久远,这似乎也并不重要,姑母并未同下臣讲述过。”

“若娘娘想知晓,可以寻宫中的老嬷嬷询问,或许能知晓一二。”

姜云冉却道:“宫中并无多少当年的旧臣了。”

现如今这些尚宫管事,多只有三十几许的年纪,剩下年长之人,多半在太后和太妃们身边侍奉。

姜云冉不可能询问她们。

她也不可能兴师动众旧事重提。

她的手指在桌几上轻轻点了两下,忽然睁开了眼眸。

或许还有一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思及此,姜云冉道:“夏指挥使,多谢你告知我当年之事,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

姜云冉也姓姜。

此事夏岚自然一早就知晓,但她的履历清清白白,不过是溧阳寻常农户,夏岚便并未在意。

虽说姜氏的老家就在溧阳,但姜氏在溧阳是大姓,一条街上,十户人家能有三户姓姜,这个姓氏并不重要。

重要的事,现在姜云冉旧事重提,不停巡查当年事情的真相。

虽然她侦查的是阮氏,是阮忠良本人,但夏岚总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她毕竟为官多年,做多了探查军卫,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今日的故事,是她特地讲给姜云冉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丹凤卫已经全数被分拨至姜云冉手中,皇帝有诏令,姜云冉有号令,无论如何,丹凤卫已经上了姜云冉这条大船。

从今往后,生死相依。

所以,作为统帅,姜云冉必须要运筹帷幄。

才能让她们这条大船平稳前行。

夏岚行事果断,才意识到当年几件事可能有牵扯之后,立即把细节查清,直接前来禀报。

而姜云冉也如她所愿,立即便融会贯通。

夏岚起身,单膝下跪,拱手行礼。

“下臣领命忠心于娘娘,自要如实相告。”

姜云冉眉目舒展,她没有因为陈年旧事而自怨自艾,也没有心神震荡,惊惧慌张。

她依旧淡定自若。

“你的忠心,本宫已经知晓。”

“那么,我们来说一说,接下来要如何行事。”

————

姜云冉头脑异常清醒。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手边是幽静的沉水香。

窗外的阳光透过隔窗,在她侧脸上落下一道金粉。

浓密的睫毛微微上扬,她目光沉静,只安然看着挂在墙上的耕织图。

一侧多宝阁上的古董陈设古朴典雅,在墙上投出一片片虚影。

这副场景宛如绝美画卷,印刻在夏岚心中。

姜云冉的声音清冷,语气坚定。

“你立即派人,至汤林、甘宁和河靖三处查访,既然是失踪,那么邓恩就有生还的可能。”

夏岚若有所思:“娘娘的意思是,邓恩猜测有人要杀人灭口,他即便赴任也没有好下场,还不如金蝉脱壳,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能高中进士的,没有一个是蠢货。

邓恩知晓自己被人利用,以他的出身也只能被利用后丢弃,但他却并不甘心。

姜云冉颔首,道:“你看,他在赴任之前,特地回了一趟河靖,虽说也在情理之中,可别忘了,他是戴罪之身,贬官至甘宁,这时候他应该立即赴任,不叫上峰嫌恶。”

“他所为,已经是放弃了仕途。”

夏岚眼睛一亮:“他回老家,肯定有事情要办,或者有事情要交代父母亲人,等一切准备就绪,他才上路。”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或许,在汤林至甘宁那一段路途,就是阮忠良或者幕后之人下手,要把他这个知情者除去,他顺势而为,诈死求生,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失踪,而非偶遇盗匪暴毙。”

夏岚恍然大悟。

她办案多年,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最为熟悉,只不过她未曾想到当年的阮忠良这样心狠手辣,胆大包天,把自己的同伙也一并杀害灭口。

邓恩毕竟不是寻常百姓,他是进士出身,身上又有官职,他的死肯定要引得朝廷重视。

夏岚顿了顿,道:“他们当年做的手脚,肯定是天衣无缝的,即便有疏漏,时隔多年,也已经无法探寻了。”

姜云冉颔首,她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邓恩这个人。”

只要寻到邓恩,提供口供,那阮忠良和阮氏就彻底完了。

“他失踪之后,只有三两处能去,一是甘宁,二是汤林,三是河靖。”

夏岚飞快思索,跟着姜云冉说:“甘宁是最危险的地方,灯下黑才最安稳,不过甘宁因是边陲,因此进出颇为严格,没有路引根本不可能进出。”

“甘宁去不了,他又不敢多出现于人前,汤林也是好去处。”

“河靖是邓恩的老家,人脉多,也牢靠,实在无法,他只能回到老家隐姓埋名。”

这三个去处,都可能是邓恩的藏身之所,不过他一定非常谨慎,想要探寻肯定不易。

“娘娘放心,臣会叮嘱校尉们,务必仔细探查。”

对于夏岚的机敏,姜云冉非常满意。

难怪她三十几许的年纪就能成为都指挥史,实在是能力卓绝。

“你说的很好,邓恩这条线,就按你的思路来查。”

得到了上峰的肯定,夏岚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她道:“是,娘娘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

姜云冉又道:“关于阮家财产之事可有查清?”

夏岚道:“娘娘翻看折子,最后一页是阮家的财产清单。”

她讲解道:“除了萱草巷的旧宅,就是如今阮家大宗正在住的香樟巷三进宅院。”

“这两处都符合阮大人的身份,并不为外人注目,另外阮家原本在京郊有五十亩良田,后阮大人高升,陆续扩充至二百亩有余,除此之外,阮家还在京郊有一处果园农庄,一处池塘培育莲藕。”

姜云冉正在看折子。

阮家的所有家藏都清清楚楚,除了这几处之外,京中还有三个铺面。

两个是廖夫人的陪嫁,一个是阮忠良后来发迹后买下,生意不好不坏,岁入大抵可以支撑一家上下的日常花销。

这些商铺田庄,同京中其他官宦人家并无不同,甚至因为阮家家底原本单薄,显得有几分落魄。

可根据赵庭芳和茉莉等人的回忆,阮忠良当年在清州就敛财巨甚,加起来总超过万两。

十几年下来,积累更多,可这些银子都去了何处,一直没有线索。

姜云冉眯了眯眼睛,她道:“丹凤卫的能力,本宫自然相信,不过,若阮忠良贪墨的银两都不在自己手中呢?”

她知晓父亲同阮忠良是孪生兄弟之后,就一直有所猜测。

五岁的阮忠良再聪明,也无法做到让父母狠心舍弃至亲骨肉,多年来不闻不问。

肯定有人帮助他。

这世界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呢?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标好了价格,或许阮忠良一路高升,官路亨通,都是用那些银钱换来的。

现在阮家一切明面财产都已经查清,她终于可以肯定,那些来历不明的银钱,都已经转移。

可又是什么人,需要这么多银子?

难道处心积虑,谋逆犯上,为的就是银子吗?

不可能的。

姜云冉的眼眸垂落,看向夏岚。

“阮忠良之前,可有什么喜好,经常去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奇特之处?”

“阮大人在阖府自省之前,一般只去两个地方。”

夏岚说:“之前廖淑妍还在世时,最爱吃三宝斋的桂花糕,阮忠良偶尔下衙早,就会去买些回府,京中一直传为美谈。”

“除此之外,阮忠良还会去京郊五里堡阮家的池塘钓鱼。”

钓鱼?

姜云冉若有所思,她道:“只钓鱼?频繁吗?”

夏岚说:“并不算频繁,一月最多能去一次,不过那池塘阮家经营得很不错,除了莲藕,还会售卖鲤鱼和莲子,一年四季都有营生。”

说到这里,姜云冉便揉了揉额头。

她缓缓合上眼眸,心里仔细思量。

沉水香幽静温柔,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因心中坚定,所以姜云冉从来不会为一团乱麻的线索而彷徨。

她只需要冷静下来,慢慢摸清方向,顺着线索一点点查下去。

倏然,姜云冉睁开眼眸。

“让人暗中探查,重新梳理阮忠良去三宝斋采买的日期,每次去都买了什么,数量几何。”

“仔细探寻他究竟何时去池塘,每次去之后池塘是否出货,货物的去向在何处。”

夏岚瞬间就明白过来。

“娘娘的意思是,三宝斋的桂花糕是暗号,而池塘所出货物,可能不止是鲤鱼和莲藕。”

姜云冉慢慢笑了起来。

“阮忠良此人唯利是图,他不可能为了什么夫妻和睦的名声大费周章,三宝斋的来历也要仔细探查,看是否异常之处。”

说到这里,姜云冉呼了口气。

“暂时就这几点,夏指挥使,辛苦了。”

夏岚忙起身,拱手道:“娘娘仁慈,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姜云冉摇了摇头,她道:“我已同陛下请旨,丹凤卫数次立功,是为忠良,以后每月月俸加倍,从本月始。”

这个恩赏来得猝不及防,夏岚呆愣一瞬,随即便感动地道:“谢娘娘恩赏。”

姜云冉说:“多余话不便多说,去忙吧。”

夏岚躬身,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青黛才端着桂花绿豆汤进来。

“娘娘润润口。”

姜云冉手里转着手串,她忽然道:“广寒宫王庶人,如今可还好?”

有些事不用她吩咐,青黛都会过心。

因此她刚一询问,青黛就道:“尚且安稳,奴婢叮嘱过,御膳房的宫人不会怠慢她,每日饭菜照旧。”

“她一贯也不言不语,安静在偏殿中生活,偶尔做些针线,答谢给她送饭的小宫女。”

倒是还挺会做人。

她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这样感谢。

姜云冉道:“看来,她还没有放弃求生。”

只有想要好好活下去,才会努力经营生活,否则一般人进了广寒宫,早就疯了。

姜云冉呼了口气,道:“该去看看她了。”

广寒宫还是老样子。

不过姜云冉管宫恩威并施,宫人们得到的赏赐多,也比以前用心。

广寒宫前面的巷子也都被打扫干净,显得没那么破败不堪。

钱小多上前打开宫门,吱呀一声,一阵阴冷的风就忽然迎面刮来。

广寒宫中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只有游廊处被扫去尘土,再也瞧不见凌乱脚印。

似乎还是一如往常,却似乎一切都变了。

即便是破败的广寒宫,也被人精心打理,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姜云冉安静走在回廊处,很快就来到西配殿之前。

门扉打开,陈旧的纱帐挂在门前,透出里面一点光景。

一对旧桌椅放在明间,简单整洁。

青黛轻声开口:“王庶人,昭仪娘娘来看望你了。”

寝殿中很安静,过了许久,才传来声音:“等一下。”

姜云冉没有踏入寝殿,只站在门外,看着一院的花草树木。

因为凌乱,花草密密匝匝,却有一种丛林的野性。

“昭仪娘娘,里面请坐。”

王栩诺布衣木簪,她伸出手,掀开了针脚细密的纱帐。

相比上次见面,王栩诺精气神明显好转,她衣着整洁,头发梳得干净整齐,即便身在冷宫,也没有任何颓丧。

掀开帐幔,阳光倾斜而入,点亮了明间里的场景。

姜云冉看到明间那方木桌上,还用白瓷瓶插了一枝鹅黄月季。

“我舍不得耗费蜡烛,白日明间一般不点灯,还请娘娘见谅。”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无妨。”

进了明间,在椅子上落座,姜云冉才道:“坐下一起说话吧。”

王栩诺也不说要张罗茶水,她很老实坐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看向姜云冉。

“昭仪娘娘前来,所为何事?”

姜云冉笑道:“自然是来看你过得好不好。”

王栩诺也跟着笑了一下。

布衣素钗,却并不减损她的气质,反而有一种超然出尘的笃定。

“我过得好不好,娘娘一直都知晓,”她说,“娘娘想问的,是后面另一位王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