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公公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没什么喜色,犹豫片刻问:“小主,看您身体似已大好。”
“没好呢,”姜云冉淡淡道,“还得养好几日,这可是太医说的。”
小柳公公:“……”
病没好,牌子就挂不了,她不去乾元殿,陛下就瞧不见她。
小柳公公无奈眨了一下眼睛,只能退下了。
姜云冉不知是景华琰又打什么算盘,她自己跟青黛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热锅子,浑身都暖和了。
趁着下午阳光好,紫叶领着莺歌等一起晒衣裳。
冬日的袄裙、褙子和大氅都得晒一晒,被褥都用了新棉花,在院中打一打,晚上盖的时候都还是暄软的。
他们正忙着,外面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不多时钱小多就进来,对姜云冉请示:“小主,苏宝林并韩才人、赵选侍和李选侍一起过来看望小主。”
姜云冉仰头看他,问:“已经到了?”
钱小多上前一步,搀扶她起身:“是,已经到了。”
姜云冉便拔高声音说:“还不快请进来,不知道尊卑的东西!”
姜云冉整了整发髻,自己亲自出去迎接。
绕过影壁,抬眸就看见苏宝林站在宫门之下,正温声细语同身边的韩才人说话。
数日不见,韩才人身上换了一件崭新的珠绣褙子,里面是水红的大袖袄裙,看起来眉目舒展,整个人都清润许多。
尤其她头上那一枚红宝石金簪,在鬓边熠熠生辉,一看就不是俗物。
见姜云冉出来迎接,苏宝林立即上了前来,握住姜云冉的手:“妹妹病着,如何出来相迎?快回屋暖着。”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姐姐亲自前来看望我,哪里敢坐着相迎,快请进,青黛,把六安茶取出来,可要同姐姐妹妹一起说会儿话。”
等众人在雅室里落座,苏宝林便道:“妹妹病了数日,如今可是好了?”
她目光一直落在姜云冉身上,并未看出与之前有什么异样。
还是那张明艳至极的脸,还是那般玉骨仙姿。
雅室里坐了这么多宫妃,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
苏宝林这一看就有些呆了,好半天没说话。
姜云冉面色绯红,有些羞赧:“姐姐这样瞧我作甚?”
她说着,才叹了口气,眉目间染上一抹忧愁。
“我这是老毛病,以前家里贫寒,冬日里受了冻,每逢月事就疼痛难忍。”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不是什么大病,却很折磨人,哪里都不愿意去,只得告病了。”
苏宝林便拍了拍她的手:“大家都是女子,懂你的苦楚。”
说到这里,她才看向身边的韩才人。
“今日是韩才人特地来寻我,知晓咱们关系亲近,想让我带着她过来给你告罪。”
姜云冉凤眸一挑,似笑非笑看向韩才人。
韩才人低下头,手里丝帕绞着,瞧着好不可怜。
“韩姐姐因何要同我告罪?我可是当不起的。”
苏宝林见韩才人不愿意开口,只得无奈地道:“她怕你多想。”
“怎么会呢?”
姜云冉温柔一笑。
她伸出手,忽然握住了韩才人的手腕。
“姐姐,咱们都是姐妹,你如今过得好,我也很开心,姐姐以后可万不能说这样的话了。”
姜云冉顿了顿:“再说,我不过只是个下三位的小主,陛下也并非我一人,即便韩姐姐要请罪,也不是同我请罪啊。”
“我可担不起,”姜云冉道,“传出去,我可要吓得睡不着觉了。”
第76章 美人在侧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了。【三更】
姜云冉口齿十分伶俐,一贯能说会道,中秋那一日就把阮宝林说得下不来台,后来数次意外,哪怕是御前争执,也从不肯吃亏做小。
她是乡野里长大,看似不通文墨,却说话耿直率真,没有那么多词汇修饰,却每每让人不知如何反击。
阮宝林在她手上折了两次,如今尚且知道藏锋,这韩才人刚承宠几日就火急火燎跑出来,也不知究竟是为何。
被姜云冉这样攥着手,韩才人瞬间便红了眼眶。
只看她美眸含水,委屈怜弱,实在让人心中疼惜。
但姜云冉却不吃这一套,这装柔弱扮可怜的把戏,她可比韩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云冉的目光一直定定落在她脸上,不等她回答一句,就干脆驳斥,丝毫不让。
这般强势,让苏宝林不由有些慌张。
“都是自家姐妹,应相互扶持,莫要剑拔弩张。”
姜云冉勾起唇瓣,浅浅一笑。
“苏姐姐知晓这个道理,韩姐姐应当也知晓。”
被逼到这个份上,韩才人也不得不低头了。
“我自然是知晓的,不过……”
韩才人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脱不开,便也放弃再做挣扎。
她抬起眼眸,委屈巴巴看向她,可怜得很。
“姜妹妹,原我也没这个福气,若非你因病撤了牌子,也没我的今日,听闻你身体总不见好,我心里越发悔恨……”
这可真是要把姜云冉往死里踩。
之前宫宴相见,她怎么没看出韩才人竟这般伶牙俐齿。
“可不敢当,姐姐这一句话,是真要置我于死地。”
韩才人愣了一下:“我不是……”
姜云冉冷冷哼了一声:“宫中上下,所有妃嫔皆是陛下之妻妾,哪怕是皇后娘娘,大抵也不能阻拦陛下宠幸旁人,更何况,我同姐姐一样,都只是才人。”
“没有我,还有贵妃娘娘、宜妃娘娘、有梅昭仪、徐昭仪和慕容婕妤,甚至还有苏姐姐、李妹妹和赵妹妹,韩姐姐,你若是真觉得要请罪,可是要每一宫都请罪一次?”
果然,她这样一说,一直不声不响的赵选侍便忙道:“姜姐姐说得对,韩姐姐,你忧思过重了。”
姜云冉那双漂亮的凤眸一直落在韩才人脸上,把她看得几乎都要抬不起头来。
她的眼神深邃而明亮,眼眸深处仿佛点着一盏灯,能照亮每个人心底深处的黑暗。
那黑暗里藏着什么,都能被她一一看清。
韩才人有些慌了,她不知道为何姜云冉揪着这两个字不放,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为自己辩解。
直到苏宝林叹了口气,道:“好了,韩才人,你同姜才人道个歉,事情便过去了。”
有了苏宝林打圆场,雅室中的尴尬便瞬间褪去。
韩才人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抿了一下嘴唇,委屈地道:“是我错了。”
这四个字说出口,她仿佛重新找到了勇气。
清丽的面容微微抬起,郑重看向姜云冉。
“我不应该同你请罪,是我想岔了,走火入魔,失了分寸,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姜云冉倏然一笑。
她不笑的时候严肃端方,让人不敢造次,可这一笑却好似冰河初开,绿柳新芽,让人觉得满心都是春意。
韩才人愣了一下,小声问:“你不生气了呀?”
“是呀,”姜云冉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晃了晃,姿态亲昵又放松,“把话说开,自然就不用生气了,我这个人秉性耿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姐姐也莫要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韩才人迟疑了片刻,还是对着她浅浅一笑。
“咱们还是好姐妹。”
“是呢,好姐妹。”
她们这边瞬间便从剑拔弩张变成了相亲相爱,把苏宝林都看愣了,片刻后才道:“你们和好,那这一趟就没白走。”
姜云冉忙道:“今日机会难得,我请姐妹们吃六安茶,咱们说说话,谈谈天,彼此也熟悉熟悉。”
她同苏宝林和韩才人还好些,毕竟之前也都说过话,只赵选侍和李选侍入宫之后就一直没侍寝,一直无声无息在宫中生活,同姜云冉毫无交集。
两人都是小家碧玉的长相,一个更清秀,一个更甜美,都是美人。
只是运气不好,与大阮娘娘一起选秀入宫,大阮娘娘鹤立鸡群,他们便泯然众人矣。后来小阮娘娘入宫,又忽然冒出来个姜才人,同这些天姿国色相比,她们就稍逊一筹,自然没有侍奉陛下的机缘了。
姜云冉瞧着,她们年纪都不大,却不急不躁,偶尔回上一两句话,也还算年轻可爱。
说不定,以后也能有韩才人这样的机缘。
这宫里的事情谁都说不准。
她这边有些出神,那边苏宝林叹了口气:“徐昭仪原本已经解了毒,养好了身体,这一闹,又不太成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还是太过忧心家里,这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看,这就是会说话的人。
徐昭仪生病,可与姜云冉半分关系都无,还是因徐闯不争气,闹了那么大的差错,陛下留他一命都是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了。
听到她提起徐昭仪,韩才人也攥了攥手心,她低声道:“昭仪娘娘怕是要难过许久,她最是在乎徐将军,如今不知边关如何,心中只怕难安。”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没有提那些过往,只说:“姐姐也是心善,还关心着昭仪娘娘。”
之前徐昭仪那样磋磨她,打压她,她竟还为徐昭仪说话。
韩才人叹了口气。
她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声音很轻,也很软。
那是过往岁月里,被人一点点撕碎了的尊严。
“我原本就只是个普通宫女,不像苏姐姐你们,出身官宦人家,选秀入宫成为宫妃,若非昭仪娘娘抬举我,我也没有如今的日子。”
她抬眸,回望向姜云冉。
“姜妹妹应该懂我的心情,无论如何,她到底给了我这个机会。”
是的,所有的折磨,都能因为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而压下,每逢痛苦的时候就想一想,若不是她,自己依旧还是伺候人的宫女。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若是只纠结坏处,不惦念好处,那日子就完全没办法过下去。”
姜云冉回望她,眸子却很平静。
沉水香静静燃着,在她身后如梦如幻,下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窗棱,正巧落在她清秀的眉眼上。
她这话倒是说的豁达。
姜云冉拍了拍她的手。
等那眉眼回望过来,姜云冉才抿唇一笑:“姐姐,你比我豁达,我不如你。”
韩才人愣了一下,旋即才摇了摇头。
“我们不用说这些。”
苏宝林适才开口:“我也听闻阮宝林病了,特地请了太后娘娘的恩赐,允其母入宫陪伴。”
“我这几日闭门不出,不知外面如何,”姜云冉收回了手,重新看向苏宝林,“阮娘娘究竟是什么病症?”
苏宝林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说:“我听长春宫的小宫*人们说,阮宝林经常做噩梦。”
姜云冉心中一动。
这个细节,莺歌可没打听到。
苏宝林毕竟跟阮宝林同住一宫,自然知晓她的动向。
“做噩梦啊,”姜云冉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医治。”
苏宝林抿了口茶:“可不是,太医院来来去去,也没治好,如今听闻太后娘娘准允,阮宝林倒是好了起来,这几日都没闹腾了。”
“也不知廖夫人何时入宫?”问话的是一直没吭声的李选侍。
苏宝林想了想,说:“就这几日吧。”
“真羡慕啊,”苏宝林道,“咱们一月才能见一次家人,她倒是能在宫里日日相见。”
说到这里,众人都沉默了。
姜云冉却笑了一下,用开朗的语气说:“那还是我好,我没有家人了,也从不盼着这些事。”
众人:“……”
苏宝林轻咳一声:“姜妹妹可莫要这样说,以后咱们也可以是亲人啊。”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姐姐说得对呢。”
今日苏宝林几人在听雪宫坐了小半个时辰,几人有说有笑,关系亲近许多。
等她们离开,已经近黄昏。
晚霞漫天,火烧云趴在琉璃瓦上,仿佛调皮的狸奴。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长信宫在这漫天的火烧云里,迎来了一日之终。
宫巷上忙忙碌碌,宫人们拎着食盒,往来御膳房和东西六宫。
这边厢,紫叶和钱小多才拎着食盒一起回到听雪宫。
姜云冉忽然想吃酥黄独和盏蒸羊,酥黄独御膳房没备菜,但现做只需要一刻。
姜才人的要求,御膳房自然却之不恭,御膳房的宋御厨立即就给两人端来一碟子盐烤松子,让他们略等一等。
所以紫叶两人回来时,比平日要晚了一刻。
两人刚踏入宫门,身后就传来梁三泰的尖细的嗓音。
“陛下驾到。”
紫叶跟钱小多忙往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景华琰从御辇上下来,一眼就扫到钱小多手里拎着的两个食盒。
梁三泰简直是景华琰肚子里的蛔虫。
他立即质问:“怎么才送晚膳。”
钱小多也不慌张,一五一十禀报。
听到姜云冉还要加菜,景华琰微微挑眉:“姜才人倒是好胃口。”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对?
此时姜云冉已经赶到宫门口,一边行礼,一边笑道:“自然是好胃口。”
她被景华琰扶起,温热的软手就被景华琰握在了手心里。
姜云冉的声音在景华琰耳边响起。
“今日苏宝林、韩才人、李选侍和赵选侍一起来看望我,各色美人陪着说笑吃茶,怎么可能心情不好。”
姜云冉着重念韩才人三个字,眼波流转,挑眉看向景华琰。
华灯初上,听雪宫游廊初悬挂的八角宫灯明亮,灯火辉煌落在姜云冉白皙的芙蓉面上。
她满眼春波,冰肌玉骨,犹如仙子一般落入景华琰的怀中。
“美人在侧心情好,胃口自然就好了。”
“陛下,”姜云冉声音酥软入骨,“你说是不是?”
第77章 爱妃,数日不见,朕很想念你【一+二更】
景华琰目光落在姜云冉脸上。
数日不见,姜云冉面上的病气全都消失不见,在寝殿里躺了几日,她的面容越发白皙,犹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
尤其她那双清澈的眼,仍一如往昔。
景华琰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他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身体还未好转?怎么就能同旁人谈天了?”
姜云冉挑了一下眉。
“怎么,”她踮脚去看他,“陛下生气了?”
景华琰意味深长地垂眸看她,半响才道:“怎么会?”
“爱妃身体康复,朕心甚慰。”
帝妃二人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陛下待妾最好了,妾心中自然明了。”
两人踏入寝殿,姜云冉请了景华琰落座,才道:“陛下可用过晚膳了?”
景华琰生活非常规律,他基本不会提前或延迟用膳。
“自然不曾,”景华琰道,“今日是特地来陪爱妃用膳的。”
他对梁三泰点点头,梁三泰就领人忙碌起来。
正巧北厢房一直无人居住,今日倒是可以摆好膳桌,一点都不显得局促。
待两人落座,姜云冉看着炸得酥脆的酥黄独,眼睛一亮。
“今日特别想吃这一口,陛下可爱吃这一道?”
景华琰率先拿起筷子,道:“喜欢就多吃一些,你比之前要瘦了许多。”
折腾这些许时日,姜云冉的确瘦了一些,人瞧着也没以前精神。
多了几分温柔怜弱。
不过方才握着她的手,倒是比之前温暖许多,不再冰冷刺骨,可见用药之后的确好转。
姜云冉谢恩,咬了一口酥黄独。
酥黄独是用芋头切片蒸熟,后裹了香榧子、杏仁粉混合在一起的面衣,油炸得金黄酥脆,有的要加咸口的大酱,有的则是甜面酱,味道鲜甜皆有。
吃的时候,外皮酥脆,内里绵软,有着芋头特有的清香粉糯,加上果仁丰富的香气,非常好吃。
姜云冉年少时吃过一次,一直回味无穷,今日忽然想起,这才让钱小多特地要了这道菜。
“唔,”姜云冉感叹,“真好吃,御厨的手艺一绝。”
她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尤其幸福,眯着眼睛,鼓着脸儿,跟吃独食的兔儿一样,可爱极了。
景华琰安静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自顾自夹了一块酥黄独,也尝了一口。
不知道怎的,平日里觉得甜腻的菜肴,今日也觉得香甜可口。
“好吃吧?”
姜云冉见他吃了,笑眯眯地问。
两个人相处随意,一如之前。
“不错。”景华琰见她吃完,又给她夹菜。
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姜云冉便问:“陛下可要散步?”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吃了几口茶,便顺着游廊,一点点丈量听雪宫的大小。
冬日晚风凌冽,吹红了姜云冉的脸颊。
“冷吗?”景华琰回眸看她,“冷就回去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道:“这几日未曾出屋,觉得身上都僵了,不怕冷的。”
“嗯。”
两个人并肩前行,宫灯仿照在身影上,在澄浆砖上交叠成了歪斜的人字。
“陛下,妾有事想问,不知是否可行?”
景华琰的唇角浅浅勾起,他心情莫名舒畅起来。
“你说。”
姜云冉顿了顿,才道:“陛下,徐昭仪中毒一事,真如王庶人所说,皆是她一人所为吗?”
听到这个问题,景华琰的唇角慢慢压了下去。
他脚步微顿,回眸凝望姜云冉。
宫灯摇曳,在风中摇摆,火光犹如星芒,漂浮在景华琰漆黑眸子里。
那么深,那么亮。
“你只想问此事?”
姜云冉仰着头,也停下了脚步。
“不然呢?”
她神情平静,语气淡然,甚至带了一丝疑惑。
“妾还有什么要问陛下的?”
她不问韩才人,似乎完全不关心他知否真的要另宠旁人。
景华琰面无表情,片刻后道:“你说得对。”
他负着手,转身继续前行。
“王庶人自己都认了,还有什么疑点?”
姜云冉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反而勾起了唇角。
她眯了眯眼睛,压下了笑意,才道:“疑点有三。”
“第一,若王庶人真的医术高超,她因何不知吴端嫔的孕事?”
姜云冉微微一顿,补充道:“妾听闻吴端嫔是在宫宴上晕倒之后,查出的身孕。”
景华琰负手前行,并未开口。
姜云冉又道:“第二,则是那名王黄门,他说自己出身贫寒,无依无靠,却能说出否极泰来这样的词语,完全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当时那个王黄门虽然在转述王庶人的话,但一个人若从不识字,也不通文墨,是绝对记不住否极泰来这种成语的,对于王黄门来说,他甚至都不可能听懂。
这种拗口的词语,若是听不懂,一瞬就会遗忘,更不可能数月之后还记得。
景华琰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仿佛方才的不愉都是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第三呢?”
姜云冉道:“第三,陛下没有降罪王庶人的家人。”
若王庶人当真谋害宫妃,那真是罪无可恕,即便王庶人家族并无罪过,一般而言也不能这般轻拿轻放。
但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过去了。
除了被贬入冷宫的王庶人,还有涉事的王黄门和大王绣娘,其余人等皆未被定责。
这事有古怪。
然而当时姜云冉并未着急询问,等到了今日,她才挑了这样的时刻问出口。
景华琰等她全部说完,才道:“爱妃,你觉得因何会有这些疑点?”
他直接抛回来一个反问。
“因何?”姜云冉愣了一下,才沉吟着道,“妾不知。”
景华琰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带着一股子放松和肆意,仿佛之前在浩然轩厢房产生的隔阂一瞬消弭,再也寻遍不着。
好似那些猜忌和疏离都不曾存在。
“你知晓的。”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看着景华琰淡然的笑意,倏然开口:“因为陛下怀疑,幕后还有另一个身影,所以你暂时按下,不做动作。”
景华琰忽然伸出手,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你知晓就好。”
姜云冉心里安稳许多。
既然景华琰有疑心,此事就不会草草放过,肯定有无数人在看不见的背后努力侦查。
景华琰牵着她,跨过月亮门,来到了有些荒芜的听雪宫后殿。
数月无人居住,虽不说杂草丛生,却到底少了人气。
房子和宫殿都一样,需要人气蕴养,没了人气,就会慢慢凋零破败。
虽然宫人隔三差五都会打扫,可庭院中依旧不显别致。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
此时他才开口:“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对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陛下英明。”
“是,妾是怀疑,幕后之人最初要杀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徐昭仪,而是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因为与秋风缠相冲,使其成为毒药血玲珑的夏枯草,在姜云冉的暑热方子里也有。
景华琰的手心温热,牢牢把她的手握在手中。
他说:“然后呢?”
姜云冉思索片刻,才道:“冰块本来是要送到我手中的,只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徐昭仪的灵心宫。”
“第一块冰是偶然,但第二块,第三块还持续送往,也就说明幕后之人即便杀不了我,杀了徐昭仪也无不可。”
“毕竟,若发现送错,之后不会让王黄门继续送冰。”
既然徐昭仪最终中毒吐血,就说明药量下得很足,足已让徐昭仪重病不起。
姜云冉抬眸看向景华琰,问:“陛下,妾说的可对?”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
他看向前方,游廊拐弯处的宫灯点亮了边上的廊柱,幽弱恍然,仿佛有人执灯等候。
眨一下眼,熟悉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景华琰舒了口气。
“王黄门身上疑点重重,即便入了慎刑司,也一口咬定就是王庶人指使,供词从未改过一个字,爱妃,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姜云冉道:“意味着他被人拿住把柄,即便是死也不敢说出真相。”
景华琰颔首,才道:“还有。”
“还有,他也可能是从小被特地驯养长大的死士。”
姜云冉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哆嗦了一下,往景华琰身边靠了靠。
男人身形高大,犹如牢固的墙,能挡住所有的寒冰风雪。
景华琰注意到了她的靠近,脚步微顿,耐心等待她来到自己身边。
“如果是死士,围绕王黄门的所有疑点就都解释的通了。”
这里有了定论,但姜云冉却更迷茫了。
此事绝非阮忠良或阮含珍所为,阮家若真有这么大的阵仗,根本不必做偷龙转凤的戏码。
南安伯府也不能。
到底会是谁呢?
姜云冉不自觉问出口:“妾不过只是个小主,出身民家,根本不足为奇。”
“谁会这般怨恨我,又是毒药,又是死士,就为了让我死?我不明白。”
“我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以我的出身,根本不值得对方大动干戈,冒风险非要毒杀。”
姜云冉继续道:“更何况,后来即便发现毒错了人,对方也没有收回命令,又是什么人不仅恨我,还恨徐昭仪呢?”
究竟是什么人,姜云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无论从出生还是份位,无论从感情纠葛还是家族仇恨,她跟徐昭仪都天差地别,不会有人同时怨恨她们两人。
这简直让人费解。
她一直没有询问景华琰,就是因为没有想通这一点。
景华琰却在宫灯处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光晕自他身后散开,点不亮他眼中的星芒。
景华琰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
“云冉。”景华琰微微俯下身,犹如情人间呢喃那般,在她耳边低语。
“若他们恨的不是你,不是徐昭仪,而是……”
“而是朕呢?”
————
姜云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寂静的夜里,在幽深的回廊中,它突兀而清晰地跳动着。
噗通、噗通。
仿佛烟花在耳边炸裂。
这一刻,她不知自己是什么表情。
景华琰身上的龙涎香萦绕在她鼻尖,随着呼吸,才慢慢平复了她心底的惊骇。
方才那一句,激起了她背后的冷汗,此刻她才觉得有些冷了。
姜云冉打了个哆嗦。
景华琰伸出双手,把她牢牢拥在怀中,用自己宽厚且温热的胸膛,抚平她心中的激荡。
“怕什么?”
两人脖颈纠缠,仿佛最亲密的鸳鸯。
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有人要杀你,你不怕,要杀朕却忽然害怕了?”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努力咽下唇边的颤抖,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妾是担心陛下。”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你是担心,知道了这个秘密吧?”
所以才思索那么久,久到时隔月余,才敢问一句。
毕竟,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景华琰的手轻轻在姜云冉后背拍着,好似在关心和安抚。
他慢慢直起身,同姜云冉面对面。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姜云冉想要看清景华琰的眼眸。
但景华琰却忽然伸出手,直接覆在她眼睛上,遮挡了她所有的视线。
“乖一点,不要看。”
景华琰的声音低沉:“朕的样子是很吓人的。”
为何吓人?因为他绝不容许有人意图霍乱后宫,扰乱前朝。
恨他,却不杀他,因为这个人太理解他了。
对方知晓,景华琰对自己的性命并没有那么在乎,他在乎的是大楚。
是已经积弊数年的朝政。
是可能濒临崩塌的盛世。
这其中,唯独没有他自己。
要乱,就要乱的彻底,牵一发而动全身,前朝后宫同气连枝,攻讦、毒害、生死,都会引起前朝的动荡。
徐昭仪就是个例子。
在一片漆黑之中,听感尤其敏锐。
“他们动手一次不成,下一次,或许会换个法子。”
景华琰的声音难得温和,他一只手捂着她的眼,一只手下滑,牢牢把控在她的纤细的腰肢后。
姜云冉就这样落在他怀中,听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却无处可逃。
“他们大抵会避开你,”景华琰难得笑了一声,“因为你运气太好,也太机敏,很容易折戟沉沙。”
姜云冉能听到景华琰平静的呼吸声,他嘴里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一颗心却沉稳如深水。
景华琰从不胆怯任何事,普天之下,合该旁人畏惧他,害怕他,见了他就心生敬畏。
姜云冉慢慢呼了口气。
女子身上的茉莉清甜让人着迷。
她方才有些害怕,现在却忽然不怕了。
她甚至用很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俏皮话:“若真如陛下所言,妾是否要感谢他们,这样看得起妾?”
“呵。”男人意味不明笑了一下。
景华琰垂下眼眸,在自己的手掌之下,准确无误找到了她冰凉的唇。
“唔。”
忽然被吻住,姜云冉又打了个寒颤。
“陛……”
对方的攻势却势如破竹,让她全然无法招架,所有的呼吸都被夺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男人的掠夺。
嘴唇的温软是那么清晰,还有男人不容忽视的强势。
她无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只能徒劳被他禁锢在怀中,任由他为所欲为。
直到感受到她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男人才终于遗憾地放开她。
“教过你的,用鼻子吸气,”景华琰用鼻子碰了碰她的,“怎么就学不会呢?”
“怎么能学会?”姜云冉嗔怪道,听到对方又笑了一声。
这一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姜云冉倏然意识到,之前在浩然轩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景华琰不知想通了什么,不再纠结这些琐事。
亦或者说,姜云冉对于他的隐瞒,在其他事情面前无足轻重。
景华琰是个非常果决的人,当他决定放下一件事后,就再也不会反复纠缠。
一如此刻。
一个吻,果断放下隔阂。
他终于得偿所愿,才微微松开手,让姜云冉重获天光。
姜云冉眨了眨眼睛,眼眸前依旧只有男人模糊的轮廓。
“陛下,怎么能白日宣淫呢?”
景华琰哼笑一声:“才人小主,戌时都过了,怎能是白日?”
姜云冉面上一阵潮热,她抿了抿嘴唇,觉得嘴唇都有些烫了。
“那也是在殿外。”
景华琰笑了一声,他问:“还冷吗?”
姜云冉愣了一下,她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冷了。
这人……
景华琰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行去。
宫灯的光影重新落在他脸上,姜云冉匆匆一瞥,看到他眼眸中的餍足。
仿佛那些勾心斗角都不存在,只一个亲吻,男人就能满足。
怎么可能呢?
“陛下……方才的……”
姜云冉没有明确问出口。
有些话,她知道是不能说的。
“莫慌,朕也只是猜测,不过已经命人暗中侦查了。”
说到这里,他道:“你宫中那两名黄门,都是彭逾亲自教导的,身手也好,他们会保护好你。”
姜云冉顿了顿,心中稍安:“多谢陛下。”
“你无辜被牵连,因何要说谢?”景华琰却说。
倒是个豁达的帝王。
姜云冉笑了一下,说:“陛下关心妾,妾自然要说一声谢。”
“好,既然你要谢,就好好谢朕。”
话虽如此,因着姜云冉大病初愈,景华琰到底没有留宿在听雪宫。
之后几日,他忙于政事,也未再招寝。
一晃神就到了十一月初,筹谋数月的药也终于送到了姜云冉手中。
赵庭芳这一日来给姜云冉请脉,确认她已经恢复如初,才低声道:“波若很难寻,打听了一年,才寻到这一两,一定要精心使用。”
波若是一种药引。
这也是赵庭芳从孤本中寻到的。
传说波若生在深山中,结于菩提树下,若当药引混合在香中,会让人心平气和,失去常人欲念。
贪嗔痴皆无,可谓是四大皆空。
可若与汤药一起送服,被人吃下肚去,却会让人情绪激烈,对人事异常执着。
尤其是对自己真正憎恶的、爱慕的人,会失去理智,成为被感情支配的囚徒。
这种药引生长极为苛刻,数年也不曾见到,也是赵庭芳幸运,机缘巧合得知北方密林中曾有过此物,这才让石头不远千里前去寻找。
结果很是喜人。
姜云冉都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运气的确好。
机缘巧合躲过的谋杀,珍稀难寻的药引,还是这些同她肩并肩,手牵手,忠诚不散的朋友,都是她生命里的幸运。
虽然廖夫人此刻入宫,却并不耽误姜云冉的动作,只要做得天衣无缝,就无人知晓事情的真相。
阮含珍恨她入骨,到时候怕是要犯下当众谋害宫妃的罪责。
姜云冉颔首,道:“解药你先配好,以备不时之需。”
波若只针对阮含珍,不能波及无辜的宫人,否则若整个长春宫都乱了,事情就闹大了。
“我知晓的。”
等赵庭芳走了,姜云冉让青黛把波若收好,自己则起身准备尝尝刚酿好的桂花卤子。
坛子刚打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便甜到了心底。
“哇。”
莺歌感叹:“真香。”
紫叶就道:“这个夏天吃时,配上牛乳酥山,鲜得很。”
莺歌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叹了口气:“还有半年才能吃上呢。”
“馋丫头,急什么。”
姜云冉笑着点她的头:“一年四季,都有时令,风味皆不同。”
几人说笑着,外面就传来彭逾的嗓音。
“给姜小主请安了。”
姜云冉回过头,看到儒雅的彭逾公公出现在了殿前。
“彭公公许久不见。”
彭逾安静一笑,道:“恭喜小主,陛下宣小主乾元宫伴驾。”
姜云冉昨日就重新挂上了牌子,不过景华琰忙碌,夜里一直在同凌烟阁朝臣议事,便没有招寝。
到了今日兴许知晓了此事,就让姜云冉过去伺候了。
姜云冉满脸欢喜:“好,公公稍等。”
紫叶机灵地给彭逾端了一杯桂花卤子,让他润润口,另一边青黛和莺歌给姜云冉梳妆。
姜云冉特地选了一身浅紫色的大袖袄裙,衣袖上皆是交织缠绕的朝颜,配上赤霞锦兔毛滚边褙子,衬得她身材修长,面色红润。
等到了乾元宫,姜云冉就直接被请去了天音阁。
这会儿已经过了酉时,想必皇帝陛下刚刚忙完,想要在天音阁散心。
梁三泰请姜云冉进去,便直接关上了房门,没有跟着进去。
姜云冉不以为意。
景华琰这人臭毛病多,也不知今日是为何,不喜身边有人侍奉。
她穿过一架架书柜,往前行去,嘴里问:“陛下,妾来了,您在哪里?”
天音阁安静无声,数千册藏书在书架上静立,透过无数岁月,凝望今朝。
一步,两步,天音阁依旧寂寥,只余墨香萦绕。
姜云冉微微蹙起眉头:“陛下?”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有力的大手自身后忽然搂住她,阻拦了她的脚步。
男人身形高大,胸膛宽厚,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两人亲密毫无缝隙。
“陛下?”
姜云冉的脸蓦然一红。
“你怎么……?”
她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热度。
还有……?
姜云冉的声音都要变调了:“陛下!”
男人的呼吸炙热,一下又一下打在姜云冉的后脖颈处。
“听见了。”
他的嗓音低沉,喉咙深处好似压抑着一头野兽,随时都要爆发而出。
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忽然慢慢上移。
一寸,又一寸。
“不……”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因为男人捂住了她的嘴。
“不什么?”
男人左手微微一用力,把她整个人一拥而起,直接扣在了自己身上。
温热的唇贴在后脖颈,激起所有的战栗。
“爱妃,数日不见,朕很想念你,”他的声音低沉,“你呢?”
第78章 我要生气了。【三更】
全身上下都只有一个支撑的时候,姜云冉只觉得颤栗从未停止过。
冲击一波又一波,让人头晕目眩。
她高高昂着头,露出光洁的脖颈,汗水顺着脖颈滑落,隐没在领口上绣着的朝颜花上。
朝露欲滴,盈盈皎皎。
她脸上一片薄红,贝齿轻咬,压抑了所有的声音。
在她身前,那男人却是那么悠闲肆意,完全不知他为何忽然热气上头,光天化日之下,竟在天音阁行此荒唐事。
而且还如此放肆。
姜云冉脚尖轻点,完全触碰不到地面,也正因此,她不得不全身心依靠作恶的男人,不让自己跌落在地。
感觉便更清晰了。
“陛下……”
姜云冉的声音都变调了:“圣贤书前,怎可如此肆意妄为?简直有辱斯文。”
她话音刚落,力道陡然加重,她的声音来不及收回来,忽然就顺着唇齿流淌而出。
“别……”
男人比她高大半个头,这个姿势,她完全没法动作,只能被动跟着男人沉沦。
一刻之后,火烧云照耀到了书架上。
留下斑驳的卷云纹纹路。
姜云冉实在没力气了。
她的手下意识撑住男人的肩膀,整个人都倒在他怀中。
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入。
这样的姿势,让交流更纯粹了。
“陛下……”
姜云冉忽然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她的声音婉转,仿佛靡靡之音,惹得人越发精神。
不重,不疼,却是湿润的,有一点麻痒。
仿佛有把小刷子,在心尖上顽皮逗弄。
“陛下,”姜云冉喘着气说,“您这是怎么了?”
这样放肆,这样强力,这样热力迫人。
这都不太像是景华琰了。
回答她的,只有低沉的呼吸声。
一下又一下,迎合着节奏,交织成让人面红耳赤的乐曲。
姜云冉想要再劝一劝,可忽如其来的力量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跟着他在漩涡里徜徉。
过了许久,久到姜云冉都恍惚了,一切才终于结束。
她已经软在他怀中,双腿都失去了力量,根本维持不住。
老要往下掉。
可每一次……都会加剧彼此之间的了解。
姜云冉觉得难受极了。
明明冬日已至,她却觉得浑身燥热,黏腻无比。
她这一次终于忍不了了,狠狠打了一下景华琰的肩膀。
景华琰喘匀了气,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怎么了,云冉?”
听到他唤自己名字,姜云冉耳朵一红,抱着他的脖颈,一语不发。
景华琰放纵一回,通体舒畅。
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漂亮,鼓起的位置恰到好处,牢牢把她抱在怀中。
另一只手慢慢上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好了,没事了。”
姜云冉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心跳,最终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放我下来。”
景华琰垂眸扫了一眼,手臂一用力,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姜云冉的脸红得不成样子,她感受到狼藉,不高兴了。
“怎么办,让人瞧见可如何是好?怪脏的。”
她很少有这般小女儿情态的模样,却让景华琰有些新鲜,方才好不容易缓解的念想再度浮现上来。
两人贴得很近,他这一动,姜云冉立即便发现了。
“陛下!”姜才人面色绯红:“我要生气了。”
景华琰低笑了一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好,现在放过你,夜里再说。”
姜云冉沉默了。
她感受到景华琰抱着她往前走去,几步之后,把她放到了椅子上。
姜云冉动了动,忙低下头去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陛下,再也不能这般了。”
“若传出去,旁人怎么看妾。”
景华琰从袖中取出帕子,淡定自若掀开衣摆,这就要帮她擦拭起来。
姜云冉脸上跟火烧了似的。
“别动!”
她难得这样命令皇帝陛下:“你转过去,转过去!”
景华琰低笑一声,见她真要生气了,这才转过身。
“不会有人知晓。”他告诉姜云冉。
说罢,景华琰一边整理自己的常服,一边听后面的动静。
衣袂翻动,不时有女子的碎碎念。
“真是的!”
“我就是心软。”
“我要生气了。”
景华琰心情格外得好。
他会这样放肆,是因满宫之中,只有姜云冉能配合他。
两人之间相处,仿佛寻常夫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
他畅快,她亦喜悦,无论他如何“过分”,她都不会害怕。
景华琰克制了许多年,时至今日,才有一种终于能被人接纳的满足。
他听着姜云冉的念叨,心情愉悦,这才解释:“秋闱已经结束了,卫宝林的兄姐拔得头筹,成为玉京今岁的魁首。”
姜云冉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了他。
大楚得到新的人才,所以皇帝陛下十分高兴,特地喊她一起同喜。
这个福气可真是要不起。
不过姜云冉还是恭喜一句:“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景华琰听到她声音逐渐没有那么低哑了,才回过神,就看到她已经穿戴整齐,正摸着发髻想要摆正鎏金珍珠步摇。
“朕帮你。”
景华琰弯下腰,他伸出手,同姜云冉纤细的手指交叠在一起。
姜云冉的长发乌黑明亮,摸起来又软又滑,景华琰很认真帮她整理好了发髻,才在她耳边道:“你猜,阮含栋位列第几?”
男人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周身,姜云冉觉得自己的衣衫上也染上了龙涎香的味道。
温暖又清冽,让人不知觉便沉醉其中。
他一贯敏锐,准确猜到姜云冉在意阮家的事,倒也毫不隐瞒。
姜云冉也落落大方。
她问:“第几?”
景华琰笑了一下,他摸了一下姜云冉依旧汗湿的后颈,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第三,”景华琰修长的手指碰到桌上青瓷茶壶,发现茶水冷了,才微微扬起声音,“梁三泰。”
很快,长信宫中最与皇帝陛下心有灵犀的梁大伴就端着热茶快步而入。
他圆面含笑,眉眼弯弯,眼睛只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敢乱看。
等茶水点心摆好,梁三泰给帝妃二人都倒好茶,便麻利退了下去。
姜云冉若有所思:“如此看来,阮含栋之前是藏拙。”
她的确有些渴了,抿了口茶,才觉得力气缓和了许多。
“解元是谁?”
景华琰道:“解元氏卫新雅,亚元是卫新英,两人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更重要的是风骨卓绝,一看就是卫翰林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年轻优秀,不惧磨难。”
对于现在的景华琰来说,前朝官场,最需要的就是心正目清的年轻朝臣。
不蝇营狗苟,不结党营私,不因一己私欲而中饱私囊,一心只为满国百姓。
由上自下,逐一而改,方能气象一新。
姜云冉想起之前卫宝林称赞自家兄弟姐妹,面上满是骄傲,不由笑了一下。
“如此,卫宝林应是很高兴的。”
景华琰应了一声,才道:“阮含栋高中第三名,你不意外?”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方才经历过一场疾风骤雨,此刻姜云冉媚眼含春,眼尾一抹言红蔓延到耳后,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娇怜的慵懒气质。
今日景华琰的确很过分,姜云冉这会儿*腰上还没力气,只能用手撑着圈椅的扶手,斜靠在椅背上。
那姿态颇有一种绮丽春情。
“不意外。”
姜云冉道:“听闻阮婕妤年少时便是清州书院的才女,三岁启蒙,五岁成诗,在清州,人人都知道阮才女的大名。”
她犹如闲话家常一般,提起了旁人不敢提起的阮婕妤。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就那样满含笑意望着她,眼眸里好似氤氲着无限爱意。
“长姐如此,幺弟总不会差,”姜云冉道,“毕竟,当年阮大人惊才绝艳,年纪轻轻便高中二甲传胪,甚至因此被南安伯看中,留下一段榜下捉婿的佳话。”
“家族如此,小阮大人怕是差不了的。”
既然阮含栋已经考中举人,那以后便也算是官身,寻常学子若是不再科举,也能凭借举人的身份谋求一官半职。
虽然晋升有限,大约只能在县镇做县丞,却也是许多耕读之家出身的读书人最好的选择。
姜云冉用小阮大人称呼阮含栋,用词并无不妥。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似乎对此事并不过分关心,不由又笑了一下。
他今日心情看来是真的很好。
笑了许多次。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陛下这么高兴?”
景华琰抿了口茶,却告诉她:“自然高兴。”
“之前爱妃生病,数日不曾得见,今日好不容易请爱妃来乾元宫伴驾,朕真是欢喜非常。”
他这明明是故意逗弄,若是平日,姜云冉定反唇相讥,不过想起方才的胡闹,许多话就说不出口了。
倒也还是挺畅快的。
虽然累,这几日因生病而带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她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许多。
“休息好了吗?”
景华琰问。
姜云冉动了动腰身,道:“好些了。”
景华琰才道:“如此甚好,朕有些饿了,咱们先去用晚膳吧。”
晚膳还是在金馔堂。
大抵知晓姜云冉大病初愈,御茶膳坊的御厨特地准备了山参鸽子汤,给姜云冉补气血。
另外又准备了一品肉、酥骨鱼、还有这时节并不常见的蜜煎樱桃。
姜云冉下午很是出了力气,见到这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顿时觉得腹中空空。
景华琰先给她夹了一块酥骨鱼,道:“多吃一些,身体就健康。”
姜云冉乖乖点头,开始专心用饭。
景华琰看她脑袋都不带抬一下,吃得格外认真,不由也觉得有些饿了。
两个人这一顿饭一句废话都没说,吃得轻松又欢快。
等用完了晚膳,姜云冉说自己累了,不愿意跟景华琰散步消食。
还是被皇帝陛下硬拉着,非要领着她去了流光池前,站在一起喂锦鲤。
姜云冉很喜欢这一池锦鲤,每次来都会过来喂一会儿,顺便在心里许愿。
希望锦鲤大神赐福,让她心想事成!
景华琰看姜云冉嘴里无声念叨,满脸虔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等姜云冉许愿结束了,他才问:“你许什么愿?”
姜云冉眸光微闪:“愿望都是秘密,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是吗?”
景华琰用帕子擦干净手,重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路往前走。
宫灯在两人身侧摇曳,照亮来时路。
“锦鲤大神灵不灵,朕不知道,但你若跟朕许愿,大约是会灵验的。”
景华琰带着笑的低沉嗓音就在耳边萦绕。
“姜才人,不试一试吗?”
第79章 陛下,你帮帮我?【一+二更】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夜里在拔步床上,姜云冉很诚心同皇帝陛下许愿。
她的愿望那么简单,只要早些入睡,结束折磨人的事情便好。
男人却没答应。
“陛下,陛下,”姜云冉喘着气问,“陛下下午的时候,不是都……”
不是都来了一回了?怎么还来?
景华琰直接封住了她的唇齿,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下午是下午,晚上是晚上,”景华琰在她唇上说,“爱妃如何能混为一谈?”
姜云冉:“……”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如今就连白日里都不装得冠冕堂皇了,白日宣淫这种事,皇帝陛下都做得出来。
也不怕史书上狠狠记他一笔。
思及此,姜云冉哼了一声:“陛下,下午的事……”
她问得委婉,景华琰却心有灵犀。
他俯下身,在她眼皮上轻柔一吻。
“你放心,史书上记录的这个下午,朕只在天音阁读书而已。”
“这就好。”
姜云冉呼了口气。
然而她这边一放松,那边厢男人便越发努力,沉稳厚重的拔步床都差点跟着晃了。
姜云冉真是又累又热,寝殿里还摆了暖炉,惹得姜云冉不停出汗。
她好不容易推开景华琰宽厚的胸膛,这才喘着气说:“陛下,适可而止。”
景华琰动作停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
她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汗水顺着眼角滑落,仿佛流出的泪水。
景华琰忽然勾起唇瓣,对姜云冉露出一个俊朗至极的微笑。
“既然爱妃不喜欢朕这般,那不如由爱妃来?”
姜云冉脑子一团浆糊,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等她被景华琰扶着坐起身,才居高临下地茫然看向他。
男人好整以暇躺在床榻上,姿态很悠闲。
他宽厚的大手牢牢把控在她腰间,让她无处闪躲。
“爱妃,”景华琰对她保证,“你好好表现,今日就能早些入睡。”
姜云冉不怎么信。
可两人这个姿势,她即便一动不动,也是难熬。
姜云冉面红耳赤:“陛下,您现在怎么这样了?”
景华琰坏心动了动腰。
“怎么样?”
姜云冉咬了一下嘴唇,她眸色微闪,忽然俯下身,整个人偎依在景华琰的胸膛上。
肌肤相亲,带来战栗热度。
“我没力气。”
她仰着头,在景华琰脸上亲了一下。
声音又软又甜,比晚上吃的蜜煎樱桃还宜人。
“陛下,你帮帮我?”
她伸出手,环着景华琰的脖颈,难得娇嗔起来。
景华琰眸色幽深,他呼吸有一瞬的迟滞,片刻后,他又笑了一声。
可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无比低沉。
“爱妃,真要朕帮你吗?”
景华琰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要是朕帮了,今夜就早睡不了了。”
他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朕帮忙是要工钱的。”
姜云冉:“……”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她脸皮实在没有厚到那个程度,只能在景华琰的胸膛上点头。
头发毛茸茸的,蹭得景华琰一阵麻痒。
“别乱动。”
景华琰眸色比方才还要幽深。
“除非你想一夜不睡了。”
不至于吧……?
姜云冉心里这么想,等到最后她满脸是泪的时候,才意识到,真的很至于。
这男人居然一次比一次精力旺盛,一次比一次不依不饶,也一次比一次放纵过分。
她现在就连求饶都懒得求饶了,手臂也抬不起来,只能躺在那胡思乱想。
岂料,她的分神被景华琰抓了个正着。
“爱妃,你不专心啊。”
姜云冉叹了口气。
“陛下,”她的声音比往日任何时候都低哑,“我困得都要升……”
忽然,景华琰捂住了她的嘴。
姜云冉终于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前方,之间景华琰眸中一片压抑的沉沉暮色。
“不许胡说。”
景华琰的动作忽然温柔了起来。
战栗还未散去,姜云冉只能跟着他起起伏伏,最后这一次,倒是温柔至极。
等沐浴更衣回来,姜云冉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
景华琰给两人摆好了姿势,盖好锦被,然后就抱着她平稳了呼吸。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景华琰在姜云冉的耳后这样说。
夜明珠被收进了暗格里,此刻,姜云冉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景华琰是否知晓了真相,也不去在乎这些,她只是听着景华琰的心跳声,忽然有些茫然。
“我能成为好母亲吗?”
姜云冉不确定。
她性格乖戾,睚眦必报,对于阮忠良的仇恨,十几年都未曾散去,她不知自己是否能教养好一个纯真的孩童。
若做不好,还不如不做。
景华琰似乎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茫然,他笑了一下,说:“怕什么,不是还有朕?”
他的大手温热有力,就安安稳稳贴在姜云冉的小腹上,让她周身都洋溢着温暖。
“也是,还有陛下呢。”
姜云冉声音平缓。
“孩子生下来便是天潢贵胄,自然无比幸福。”
说到这里,姜云冉就沉入梦乡之中。
在她身后,景华琰却慢慢睁开眼睛。
无比幸福吗?
不,宫里的孩子,似乎没有一个幸福的。
但景华琰却很想拥有跟姜云冉的孩子,那孩子一定很聪慧,很漂亮,或许也会古灵精怪,弄得姜云冉头疼。
无论如何,那是属于他们的孩子。
心血来潮的忽然一问,并不让景华琰惊讶,或许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如同姜云冉所言那般,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甚至就连皇位,也似乎很顺利就握在手中。
后宫佳丽三千,皆是他的解语花,可唯独姜云冉不同。
他分辨不清这不同在何处,可在内心深处,即便知晓姜云冉有事情隐瞒他,他也似乎没那么在意。
此刻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情无比放松,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沉沦。
他知晓自己在她身上太过放纵,可他即便多年压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引起他这么大的念想。
放纵一回,不是坏事。
毕竟,无论他或是她,似乎都乐在其中。
景华琰动了动手臂,把她搂得更紧,很快就沉入梦乡之中。
此刻,长春宫中,东配殿的寝殿里只有母女两人。
阮含珍终于等到了母亲入宫,非常高兴,这会儿正依偎在母亲身边,说着闺阁时的悄悄话。
廖夫人满脸慈爱,她平躺在床榻上,看着头顶的葡萄缠枝帐子。
寝殿里只点了一盏留灯,灯光微弱,阮含珍看不真切母亲的面容。
“母亲,我最近都睡不好。”
阮含珍絮絮叨叨:“我总梦见许多人,许多事,半夜总是惊醒。”
廖夫人面带微笑,可却已神游天外,阮含珍说了好些话,廖夫人都没回应。
阮含珍有些不满。
自幼在家中,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母亲更爱重她,生病了悉心守护,去了清州养病,母亲也一直跟随身边照料。
家里有什么,都先送到她手中,就连阿弟都没有。
对于阿弟,家中人只会要求他好好读书,不允许他有半分玩乐时候。
在阮家,阮含珍是最肆意的人。
她心里明白,母亲爱重她,父亲看中她,她也必要争口气,让阮氏靠她攀上巅峰。
往日里,只要她说话,母亲一定认真聆听,绝不会分心。
阮含珍摇晃了一下母亲的臂膀,道:“母亲?”
廖夫人这才回过神来。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温言道:“囡囡,怎么了?”
阮含珍噘了噘嘴,道:“我同你说了好些话,母亲一句都没听见?”
廖夫人这才迟迟开口:“你是说做噩梦?”
“是啊,我梦到……好些人。”
阮含珍眸子闪烁,眼底深处有些恐惧。
“都有谁?”
阮含珍沉默片刻:“有……有那个人,还有佩兰姑姑。”
顿了顿,阮含珍继续道:“还有之前长春宫的小宫女。”
更多的,还有之前被她差遣,去谋害姜云冉的宫女和黄门,林林总总,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都是因为她,或者她亲自动手而死去的人。
阮含珍靠在母亲身边,觉得有了依靠,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还有……还有之前家里的小草和春桃。”
廖夫人叹了口气。
她这女儿,从小被宠得有些骄纵,心性不太沉稳,这点事就经不住了。
“好孩子,怕什么?”廖夫人说,“他们是能复活重生,还是能让你偿命?都不能。”
“若他们真有本事,就会是邢姑姑,而非命丧黄泉,早早离世。”
这话极冷酷,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漠然,也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狠辣。
那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对于廖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能理解女儿的害怕。
怕什么?
那些蠢货早就死了。
“你就说佩兰,本来家里都给她准备好了出路,结果她自己愚蠢,根本没能逃脱,与咱们有何干系?”
似乎是这个道理。
阮含珍听着母亲的宽慰,一颗心慢慢落回腹中,这几日的担惊受怕也似乎已经远去。
“母亲说得对,是我太胆小了。”
廖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神情却并不放松。
“你怎么不问问栋儿?”
阮含珍愣了一下:“含栋?他不是考中举人,位列第三,这是喜事啊。”
“这哪里是喜事,他只排到了第三,”廖夫人的眸子在黑暗中沉沦,“本来,他应该是解元的。”
听到这里,阮含珍也不由为阿弟说话。
“他勤勉刻苦,多年来从不曾懈怠,母亲就莫要怪罪他了。”
廖夫人偏过头,神情忽然温柔下来。
她伸手抚摸女儿的脸,闻言细语:“母亲还不都为了你,若他能步步高升,金榜题名,以后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那你在宫里便可高枕无忧。”
“乖孩子,你要记住,”廖夫人说着重复了上百遍的话语,“他好,你才好。”
“只有把他推举上去,你才能凤袍加身。”
“你明白吗?”
阮含珍听着母亲慈爱的话,心里一片温暖,她点点头,道:“我明白,母亲最爱我了。”
廖夫人垂下眼眸,笑意莹莹看向她。
“是啊,母亲最爱你了。”
————
冬日的长信宫冷寂萧瑟。
高大的宫墙遮挡了最后的阳光,乌云遮盖之下,更显得冰冷森寒。
一阵风吹来,落叶打着旋,发出沙沙声响。
就连琉璃瓦都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块经历千百年岁月的枯石。
过了大雪,宫中便开始烧火龙,宫室一下子便温暖起来,抵御了呼啸而来的风。
一入冬,仁慧太后的身体便有些迟滞,十一月的第一次请安便停了,直到十一月中才开了宫门。
太后娘娘生病,不允许宫妃侍疾,诸位妃嫔皆未能面见太后,心中颇为惦念。
因此姚贵妃便特地请示太后,于十一月十五日安排了一次请安。
姜云冉升为才人,按照宫规,已经可以给太后请安。
这是对她的恩赐。
因此这一日天光熹微时,姜云冉便醒了。
青黛、紫叶和莺歌忙忙碌碌,围着她团团转。
就连钱小多也带着小黄门在外面守着,一早就选好了两个红灯笼,预备着路上用。
今日阴天,天色沉甸甸的,不知是否要落雨。
冬雨寒冷,能冷的人骨头疼。
姜云冉这边简单上了珍珠粉,又在唇上上了一抹水红颜色,才道:“眉毛画得浅一些,不要太出挑。”
紫叶的手很稳,她道:“小主放心。”
姜云冉今日衣着很素净,只穿了一身月白的海澜纹袄裙,外面配的褙子通体素白,上面浅浅绣了百福纹,看起来清新雅致。
梳好牡丹髻,戴上白玉发簪,姜云冉端详片刻,道:“甚好。”
时辰尚早,她却没有用早膳,只用了两块定胜糕,又抿了两口水,便就罢了。
此时节,刻香倏然掉落,才过去一刻而已。
姜云冉一贯谨慎,她道:“走吧。”
给太后请安,一般都在辰时正,时间不早,却也不晚。
夏日时还好一些,待到辰时,整个玉京便已天光大亮,可到了冬日,恰逢阴天,宫巷里也是阴沉沉的,瞧不清路。
姜云冉怕迟到,因此未及辰时便已出门,紫叶陪在她身边,手里打着灯笼。
天光昏暗,只能依稀看到头顶一片灰蒙蒙的天,姜云冉呼了口气,眼前都是白雾。
“你们最近可冷?”
姜云冉问紫叶。
紫叶笑道:“小主这样好,我们如何会冷。”
紫叶在宫里多年,虽然以前是在御花园侍奉,可认识的同乡也不少。
别人不知,最起码徐昭仪的灵心宫,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不是徐昭仪苛刻,是因她根本就不关心身边侍奉的宫人,他们的生活是好是坏,对于徐昭仪来说无关紧要。
她的眼中,是看不到芸芸众生的。
不像他们小主,总是关怀他们衣食住行,今年虽说是冷冬,却也是紫叶入宫之后,过得最温暖的一个冬日了。
姜云冉知晓宫人们用的灰碳不足,日常舍不得用,都是自己拿钱填补,从来不叫他们受罪。
见紫叶眉目舒展,姜云冉也跟着笑了。
“这就好,你们若是有事,一定要同我说,我能帮的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说着话,就瞧见前面的望月宫开了宫门。
姜云冉忙快走两步,抬头就瞧见慕容婕妤和卫宝林。
宫灯明亮,清楚照亮了两人的眉眼,姜云冉同两人请安,扫眼望去,就看到卫宝林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
是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无论是谁都要高兴的。
姜云冉恭喜她:“姐姐还不请吃酒?”
卫宝林一扫往日的病容颓丧,此时整个人都散发着光彩。
她其实生得极好,闭月羞花,清秀可人,通身都是书卷气,待人接物极为优雅。
只是身体底子单薄,总是病恹恹的,身上晦涩深重,掩盖了美丽的光华。
如今也算是明珠重光,风采依旧。
“自要请的,待家中安定,我就请妹妹来吃酒。”
卫宝林笑意莹莹。
姜云冉又仔细瞧了她,问:“姐姐身体也是好了许多?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病气也能冲散。”
卫宝林身边的银坠搀扶着她,脸上也都是笑容。
“最近太医院给小主改了药方,小主的病情好了许多,夜里都能安寝,身体自然比以前好。”
姜云冉心里欢喜,道:“是好事。”
慕容婕妤方才一直走在前面,此刻就道:“没有什么比身体重要,我们草原儿女,生下来便在草原上莫摸爬滚打,骑马放养不在话下,每日能吃能睡,身体都是健健康康的。”
她语重心长:“卫妹妹,等你再好些,我就教你打拳,保准让你恢复如初。”
几人说说笑笑,气氛异常和谐。
待行至寿康宫之前,三人才发现宫门已经大开,四周的宫灯辉煌如炬,点亮了幽深的宫巷。
仁慧太后身边的彭尚宫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接宫妃娘娘们的到来。
她先见礼,才道:“天寒地冻的,太后娘娘心疼娘娘们,怕你们来得早,在外面受冻,便叫开了东配殿,让娘娘们歇歇脚。”
慕容婕妤恭维一句,三人就进了东配殿。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居然有人比她们三人来的都早。
刚一踏入殿门,就看到里面坐着的韩才人局促起身,对着几人见礼。
慕容婕妤意味深长:“韩才人孝心可嘉。”
原本韩才人势头正盛,宫里人人都猜想她能盛宠多久,结果这边厢姜才人刚一病愈,立即就被招去乾元宫,陪伴陛下晚膳。
宫里人人都是人精子,瞧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无论如何,姜才人的盛宠是不断的。
韩才人或许就是昙花一现。
若她真能被皇帝陛下另眼相待,因何还会数年无宠?如今起复,不过是陛下贪鲜罢了。
韩才人的日子刚好了没几日,因着恩宠断了,那些奴才们踩地捧高,又在她面前阳奉阴违。
可以说,这几日来,韩才人的日子肯定比之前还要难熬。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老话在理。
此刻面对姜云冉,韩才人的表情可谓是尴尬至极,虽说上次在听雪宫几人把话说开,到底没能闹僵,可这个结毕竟已经结下,不可能三言两语便消弭。
慕容婕妤不知这些关节,见韩才人面色不好,便关心问:“韩才人是怎么了?”
韩才人看了一眼巧笑倩兮的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道:“今日起得早,有些困顿,多谢婕妤娘娘关怀。”
不多时,娘娘们便都到场了。
今日除了依旧称病的徐昭仪,其余众人皆到场,就连已经怀孕七个多月的吴端嫔也到了。
仁慧太后一贯慈爱,从不会故意磋磨宫妃,因此虽然现在还不及请安时辰,但彭尚宫还是里里外外忙碌,很快就出来请众人移步百花厅。
“太后娘娘忧心娘娘们久等,早请娘娘们过去叙话。”
姚贵妃便笑着说:“还是娘娘体恤。”
待在花厅落座,仁慧太后便衣着华丽登场。
她一贯体面,即便现在寡居,也从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苍老,无论鬓发还是常服皆是一丝不苟,妆容也一如既往精致。
每看到她,姜云冉都不觉她如今已经成了祖母,仿佛才刚过不惑之年。
仁慧太后在凤椅上落座,唇边含笑,眉目慈悲。
等众人请安,她便道:“好孩子们,坐下说话吧。”
等众人落座,仁慧太后便看向周宜妃。
“明宣近来如何?太医院上禀,说明宣已经大好,如今已不需要日日汤药了。”
周宜妃便起身道:“谢太后娘娘关心,明宣身体康健,全赖太后娘娘的仁慈关怀。”
仁慧太后满意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欢喜。
“明宣身体大好,是国朝之幸,待冬至日宫宴,可要好好带他出来,也好让满朝文武瞧瞧咱们聪慧俊俏的大皇子。”
景华琰子嗣单薄,一共只得两个孩儿。
大公主聪明可爱,很得长辈们喜欢,唯独大皇子身体单薄,至今已经快周岁,依旧无法出宫见人。
如今可算大好,也解了仁慧太后的心病。
这边说着动听的话语,其他妃嫔皆面上带笑,姜云冉余光瞥见,在众人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冬日天气寒冷,玉京位于大楚北方,花卉树木皆难以成活。
即便是耐寒的植物,到了冬日,大抵也落叶干枯,满城凋敝。
倒是这寿康宫中,有御花园精心蕴养的花卉,数盆火鹤放在凤椅之后,衬得满室鲜亮。
宫妃们风姿各异,美丽非常,端坐在一起,仿佛天仙下凡图,靓丽了整个百花厅。
一边的仙鹤炉幽幽燃着香,姜云冉嗅了嗅,猜测应是檀香。
就在她仔细观察时,仁慧太后已经关心过吴端嫔了。
自从王庶人被贬入广寒宫,吴端嫔就少出外走动,时隔一月,这还是姜云冉第一次见她。
因着七个月的月份,她人瞧着比之前还要丰腴一些,不过面容上少了几分天真和喜悦,多了几分愁苦。
这些年来,她几乎跟王庶人相依为命,两个人一路携手,度过了最难熬的四年光景。
如今王庶人忽然出事,她身边少了好友,心情自然颇受影响。
尤其她有孕在身,本就容易忧思过重,因此显得就格外惆怅。
仁慧太后也发现了这一点,她细心叮嘱:“汤姑姑,吴端嫔年轻,不经事,这一胎又是头胎,你一定要精心一些,哀家希望吴端嫔和小皇嗣都平平安安。”
汤姑姑面色一凛,道:“是。”
说着,仁慧太后又看向吴端嫔:“王庶人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宫里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如今尚且好好活着,便已经是皇帝开恩。”
“你得多顾念你自己。”
吴端嫔被仁慧太后这样一说,当即便泪盈于睫,她抿了一下嘴唇,最终道:“多谢太后娘娘关怀,臣妾明白。”
说了这几句,太后见众人面色平静,便道:“今日天冷,见你们各自安好,哀家心中甚慰。”
“若无其他事由,今日请安便就散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太后娘娘,臣妾有事奏报。”
第80章 还有大皇子在。【三更】
开口的是梅昭仪。
她生得文雅别致,今日恰好穿了一身素紫大袖衫,更衬得她儒雅端方。
梅昭仪同样出身书香门第,梅氏一族虽不及姚氏显赫,却依旧官及朝野,是文官中的中流砥柱。
无论何时见梅昭仪,她都是这一派温文模样,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
如今的梅氏,是被景华琰慢慢一手托举而出,同样是为了拆分党争团伙。
既然各自为营,相互攻讦,那就让前朝越乱越好。
徐氏、慕容氏、司徒氏、阮氏、梅氏乃至吴氏,都在这几载中被委以重任。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景华琰通过几次三番的提拔恩赏,已经逐渐打破了文武党争,也慢慢挖空了姚氏的权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多时候,他甚至不用表态,几有人为了权利打得头破血流。
如今宫中事务繁杂,姚贵妃分身乏术,便请仁慧太后下懿旨,命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一起协理后宫事。
宫中三局两监,姚贵妃管尚宫局,梅昭仪管典物局,慕容婕妤管织造局,一月下来,宫事井井有条,仁慧太后颇为满意,已经夸奖过三人数次。
一般而言,宫务事宜,三位娘娘皆是单独同太后禀报,今日梅昭仪会在此刻提起宫事,大抵涉及到了其他宫妃。
她此时一开口,仁慧太后的表情就凝重几分。
“你说。”
梅昭仪重新落座,她的目光低垂,不随意张望,身姿依旧端庄秀丽。
“太后娘娘开恩,命臣妾掌管典物局事宜,臣妾愧不敢受,唯恐有负皇恩,让太后娘娘失望。”
梅昭仪先铺垫一句,然后才开口:“自掌管典物局之后,臣妾发现典物局的账簿因数年未曾清理,已经脏污不堪,十分陈旧,字迹也斑驳缺损,许多都分辨不清。因此便特地命典物局宫人重新盘查典物局的库房,一一针对账簿核对。”
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梅昭仪言辞清晰,有条有理,让人听了非常舒适。
“经由十日盘查,重新把各库房盘查清晰,其中木物库中丢失了古董家具三十八件。”
这话一出口,满堂哗然。
宫中的东西都有造册,哪怕是宫妃们平日里用的银汤勺,每一把都有定数。
过手的宫人都会登记在册,谁赏赐给了谁,谁又送给了谁,一般都有记录。
更何况是典物局。
典物局专管宫中应用之物,跟尚宫局一起设立数间库房,为的就是分管监督。
每年,三局两监都要一起盘账,也就是所谓的年底清查,若是那一司局有差错,肯定不会被放过。
仁慧太后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因年纪而有些下垂的眼皮一挑,锋芒毕露。
“你仔细说来。”
梅昭仪呼了口气,犹豫再三还是道:“经过臣妾仔细核查,缺少的家具都为黄花梨和紫檀木,一共有三十八件,根据账簿,这一批家具应该在元徽五年元月十六入宫,是专为替换宫中旧物,特地命司务局采买。”
说到了司务局,周宜妃倏然抬起头,眼神锐利起来。
但她近来稳重许多,此时并未立即开口,只是用那双桃花眼盯着梅昭仪,看她究竟要说出什么话来。
梅昭仪显然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并未私下处置,而是选了今日上报给仁慧太后。
当着满宫妃嫔的面,既然已经事发,就不可能掩盖隐瞒。
梅昭仪不去看周宜妃,她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白玉戒子,慢慢呼了口气。
“太后娘娘,臣妾自幼读书,三书五经皆熟读于心,心中只家国天下,只陛下一人,当查到此事的异常时,臣妾便知此事不能善了。”
“家具不比金银珠宝,更不比茶酒盐糖,想要让那么大件的家具不翼而飞,非细心筹谋绝不可能,宫中的宫人们,尤其是典物局的尚宫姑姑,更不可能做到。”
“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言及此,梅昭仪慢慢抬起头,她平静回望周宜妃,声音干净清澈。
“臣妾依照太后娘娘旨意处理宫事,秉公执法,并非故意针对,若此番禀明有不妥之处,还请各位姐妹勿要太往心里去。”
这话真漂亮。
她就是按照懿旨办事,查出蹊跷,直接上报,同私情无关。
周宜妃紧紧攥着帕子,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姜云冉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意识到周宜妃其实也是可怜人。
她入宫至今,虽然数次同周宜妃有言辞龃龉,可周宜妃从未真正为难过她,甚至她也不曾听说周宜妃为难过旁的宫妃。
她的确脾气不好,飞扬跋扈,总是尖酸刻薄,仿佛天下人都对不起她。
但后来姜云冉推测出她因大皇子生来孱弱以致产后心症,便不再与她计较。
为母不易,姜云冉更愿意同情一名可怜的母亲。
时至今日,她才慢慢看清,周宜妃遭受的苦难,皆因周家,但她能有今天的风光,也因周家。
福祸相依,命运无常。
看梅昭仪的态度,今日的落点肯定又是司务局。
有点意思,那边厢徐昭仪称病不出,暂时退出了这一场风波,梅昭仪却又忽然出手。
不知是景华琰的意思,还是梅昭仪洞悉上意,自作主张下场参与。
但无论如何,今日定不能善了。
仁慧太后自然听懂了梅昭仪的话,她看向周宜妃,见她面色阴沉,双手紧握,便叹了口气。
“贵妃、宜妃、梅昭仪、慕容婕妤,你们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
这是要私下审理了,也是维护了周宜妃的脸面。
梅昭仪愣了一下。
但仁慧太后不给她任何机会,直接道:“都回去歇着吧。”
嫔妃们谁都不敢久留。
所有人立即起身,异口同声告退。
等众人从寿康宫出来,外面才隐约有了亮色。
乌云遮日,冷风森寒,就连高大的朱红宫墙也被暗色渲染,成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宫妃们寂静无声前行,很快就在西一长街各自散去,吴端嫔坐上软轿先走一步,姜云冉、韩才人和卫宝林一起,往东六宫行去。
韩才人如今住在宜妃的锦绣宫,这会儿也顾不上同姜云冉的尴尬,有些焦虑。
“不知出了什么事,方才昭仪娘娘的话有些复杂,我根本就没有听懂。”
她小心看向卫宝林,问:“卫姐姐,此事可是同宜妃娘娘有关?”
卫宝林叹了口气:“应该是同周家有关。”*
她顿了顿,看向姜云冉,问:“姜妹妹,你一贯聪慧,应该明白梅昭仪所言是何意,可否讲解一番?”
看韩才人的模样,的确很是关心周宜妃,姜云冉便道:“昭仪娘娘说得太过含糊,但我猜测,因该是挂空。”
卫宝林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对了,应该就是挂空。”
韩才人一脸茫然,她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有些焦急地询问:“姜妹妹,什么是挂空?”
姜云冉看了她一眼,倒是很有耐心。
“昭仪娘娘先说,这一批家具是司务局采买入宫的,那么也就说明,第一经手人是司务局。”
“但账簿上显示有这一批家具,库房中却没有,昭仪娘娘还强调,家具都是大件,对于宫中来说,不可能凭空消失。”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姜云冉抬眸看向韩才人:“从一开始,这批家具就未曾送入宫中,账簿上只有条目,没有实际入库,也就是挂空账。”
韩才人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是了!”她呼了口气,有些羞涩看向姜云冉,“姜妹妹,之前多有得罪,多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细心为我讲解。”
卫宝林略微有些惊讶,却没有追问,只听到姜云冉淡淡道:“韩姐姐,当日话既然已经说开,便不用再纠缠,好不好?”
韩才人抿了一下嘴唇,道:“还是多谢。”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着问:“可司务局为何要挂空账?”
语毕,韩才人倏然瞪大眼神。
为了什么,这不是里显而易见的?
这一批采买的银钱宫里可是实打实的批出了,可货未到库,也就是说,司务局暗中贪墨了皇帝的私库。
所以仁慧太后才那样谨慎,让她们立即退下,单独留下几位娘娘询问。
韩才人想明白这一切,面色越发难看。
姜云冉有些意外。
以周宜妃的性子,她以为锦绣宫的宫妃们应该不会喜欢她,怎料韩才人还这样为周宜妃担忧。
韩才人不等她询问,便直接说:“其实宜妃娘娘人挺好的。”
她顿了顿,才小声说:“我原来在灵心宫的日子不好过,两相对比,自然能分出好坏。”
这样说来,周宜妃其实比徐昭仪更宽仁。
“宜妃娘娘没有那么多事,也不需要我同冯采女在跟前侍奉,我们有什么困难,只要求她,她也愿意搭把手。”
“之前我冬日不耐灰碳,夜里总是咳嗽,被宜妃娘娘知晓,还自己使了银子给我换了红螺碳,”说到这里,韩才人眼眶有些发红,“我很感激的,我也希望宜妃娘娘一直好好的。”
宫中规矩便就如此。
低位宫妃其实是跟着高位宫妃生活的,若能得宠,自然可以自己主位一宫,舒心生活,若是不能,就只能仰人鼻息。
韩才人还不比其他宫妃,皆有家人帮衬,她本就只是孤女,又是宫女出身,之前的日子想来不好过。
所以才这样惦念周宜妃的好。
姜云冉顿了顿,不知要如何安慰她,只说:“你莫要太过忧心,回去后提前告知冯采女,两人要有个准备。”
她思索着说:“此事,大抵不会牵连宜妃娘娘。”
韩才人狠狠松了口气,她不知为何,就觉得姜才人聪慧,她说话莫名让人信服。
“好,多谢你。”
姜云冉摇摇头,道:“毕竟,宜妃娘娘一点错处都无,事情又不是她做的,因何要连累她?”
“即便没有这些因果,还有大皇子在。”
姜云冉对韩才人微微一笑:“那就是宜妃娘娘安身立命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