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男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过分?【一+二更】
乖一点是不可能的。
到了最后,姜云冉还是哭了起来,狠狠咬了一下景华琰的肩膀。
兔子急了也咬人。
景华琰闷笑一声,声音低哑,热气逼人。
“怎么了?”
他玩味的动了一下腰,能听到女子闷闷的声音。
娇娇的,带着醉人的甜腻。
“陛下!”
姜云冉真是急了。
这男人怎么一次比一次过分?
他忙了一整天,怎么现在还这么有力气?
不知道什么叫早睡早起身体好吗?
姜云冉心里不停念叨,嘴上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能喘气就不错了。
景华琰笑着,动作不停,声音却平稳。
“爱妃是怎么了?”
“有什么事?”景华琰亲了亲她的眼皮,“你说,朕都听你的。”
姜云冉:“……”
姜云冉努力喘了口气。
“我,我……”
她声音忽然变调了。
姜云冉倏然抿了嘴唇,不让声音倾泻而出。
她感觉浑身都是烫的,夜里的澡白洗了,身上一层汗,一层水,还有些可疑的痕迹。
“说呀?”
景华琰真的恶劣到了极点。
好像她不说,他就永远都不停。
姜云冉狠狠闭上眼睛,准备凭借自己的毅力熬过这漫长的热度。
但男人却偏不叫她如愿。
他动了动手指,姜云冉迫不得已张开口,破碎的声音蔓延而出。
男人满意了。
他就喜欢她的声音。
于是……
姜云冉已经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被迫卷入漩涡之中。
两刻之后,拔步床终于安静了。
姜云冉重重地喘着气,动了一下,去推景华琰的胸膛。
“陛下,适可而止。”
今日姜云冉的声音比上一次还要低哑。
她却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景华琰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仍旧稳稳撑在她脸颊边。
汗珠滴落,在锦被上蔓延出瑰丽的花。
“这就不行了?”
景华琰逗她:“爱妃,还是要好好锻炼身体啊。”
姜云冉:“……”
景华琰看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心情极好,不由大笑一声。
“逗你的。”
他低下头,轻柔地给了她一个吻。
“是朕不好,朕跟你道歉,”景华琰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温柔哄劝,“爱妃大人大量,不生气吧?”
姜云冉慢慢睁开眼眸,回望景华琰:“陛下,你如此放纵,到时候起居注上可要添上一笔。”
她声音低哑,吐字却清晰。
“到了那时可如何是好?”
史官才不会删改历史,景华琰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暴君。
“想那么多作什么?”
景华琰慢条斯理动了一下,翻身躺在了姜云冉身侧,也不管身上的汗湿,非要把她搂在臂弯里。
早秋时节,这男人身上炙热得很,真是火力旺盛。
“朕都当了皇帝,还不能高兴过活?”
“那别当了,”景华琰说,“丢不丢人啊。”
姜云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她推了一下景华琰,表示自己很热。
“陛下,这话可不能同旁人说。”
要是让那几位皇叔听见,怕是要气哭了。
景华琰帮她顺了一下长发,在她耳边呢喃:“你又不是旁人。”
缠绵过后,姜云冉整个人都是潮热的,这一句话似乎是男人漫不经心,却让姜云冉心弦微动。
说不出的麻痒窜上心房,那几个字在唇齿间反复流转,品味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甜。
姜云*冉敢爱敢恨。
在之前的人生里,母亲对她谆谆教诲,都是要为自己而活。
相信自己,珍重自己,把自己置于最高之位。
哪怕此刻拥着她说情话的是皇帝,她也不认为是男人施恩,而是因为她足够好,才让人心甘情愿珍重她。
不过,这些许时日来,男人表现的确不错。
两个人无论白日相处还是夜里缠绵都分外和谐,就如同姜云冉同赵庭芳说的那样,她一点都不亏。
除了夜里有些累,其他都是完美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姜云冉来说,复仇是最重要的事情,复仇之余的所有事情都是正事之外的调剂罢了。
景华琰话音落下,没有听到姜云冉的回答,对方就连呼吸都没乱,依旧安稳靠在他怀中。
定力不错。
景华琰笑了一下,抱着她翻了个身:“走,去沐浴。”
姜云冉今天还是累,双腿打颤,根本走不动路。
景华琰打横抱起她,微微停顿片刻。
姜云冉笑话:“哎呀,陛下也累了?”
景华琰低头看了她一眼。
啧啧,男人都好面子。
姜云冉把脸埋进他胸膛里,不说话了,生怕他一个发怒再来两个回合,那明天她还要不要见人了?
虽然景华琰没有小心眼到那个地步,却还是厚颜无耻在暖房又来了一回。
时间不是很长,却特别激烈,弄得水花撒了一地。
姜云冉还是屈服在男人的体力之下。
“我错了。”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陛下特别行!”
景华琰手臂肌肉线条漂亮极了,他稳稳托着姜云冉的腰身,让她可以在水中起伏。
“嗯?”
景华琰脸上汗水流落,在他坚毅的下颌上悬着。
他看着姜云冉,笑容亲和而温柔。
“爱妃说过什么吗?”
姜云冉:“……”
狗男人,小心眼。
待两个人好不容易回到寝殿,姜云冉强迫自己不去想,宫人们收拾暖房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她不由捶了一下景华琰的胸膛。
“丢死人了。”
景华琰闷笑一声,搂着她找了个舒服姿势:“怕什么。”
“以后次数多了,你就习惯了,”景华琰真心安慰,“不要大惊小怪。”
还要次数多吗?
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姜云冉被他按住了手,没办法捶他胸口,只能拿脑袋去撞他。
“哼。”
景华琰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淡淡笑了。
他说:“睡吧。”
这两个字飘入耳中,上一刻姜云冉还在心里骂他,下一刻就沉入香甜的梦乡之中。
那刚才还在撞他的小脑袋很自然找了个舒服位置,靠着他不动了。
景华琰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唇边笑容浅淡,也跟着迅速沉入梦境之中。
一夜好眠。
次日,姜云冉还是日上三竿才醒来。
不过等她回到听雪宫,看着浩浩荡荡登门的梁三泰,还是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梁三泰读那赏赐诏书都读了一盏茶的功夫,最后都要口干舌燥了。
等他读完了,姜云冉跪下谢恩,梁三泰才笑眯眯都说:“昨日里陛下就拟定好了要给小主赏赐,今晨又加了两块皮子,让给小主做大氅,另外,陛下知道小主喜欢做针线,又额外加了十匹各色锦缎。”
梁三泰客客气气的:“几件家具颇占地方,小主看是要改布局,还是直接放入库房中?”
姜云冉心情极好。
对于景华琰的大方,她非常高兴,此刻终于觉得忙碌一晚没有白费了。
不仅自己通体舒畅,还得了这一院子东西,是真的一点都不亏。
等送走了梁三泰,看过所有赏赐之物,重新布置好了小书房,姜云冉终于坐下来喘口气。
青黛看她有些瞌睡,就道:“小主先去歇一歇吧。”
姜云冉就吩咐:“有事唤我。”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姜云冉醒来时,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她早膳用得少,那会儿没什么胃口,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
等在膳厅落座,小柳公公便匆匆登门。
“陛下赏赐听雪宫姜采女一品锅一道、四季芙蓉糕一道、银耳莲子羹一道、山药鸽子汤一道。”
小柳公公公事公办,赏菜送到了,行了礼直接离开。
姜云冉看着满满当当一大桌,笑容灿烂:“来,都一起吃。”
她大手一挥,大方得很。
“今天是大喜日子,多谢陛下赏赐,咱们正好庆祝一番。”
随着这一日过去,姜云冉的日子眼见好过起来。
每日衣食住行不仅无人敢为难,甚至身边的宫人都有人巴结,在这长信宫里,得宠和失宠有时候也不怎么看份位。
最要紧的是能不能让陛下挂心。
姜云冉虽然只是采女,可她刚被封妃不足两月,能有如今的荣光,那就说明陛下心里有她。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子,知道如何巴结她。
姜云冉对谁都客气,她看似来者不拒,却大多四两拨千斤,一圈看下来,竟是不同任何人过多牵扯。
主打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
直到数日后赵庭芳再度登门,姜采女的风头才微微平息了几分。
赵庭芳先给她诊脉。
她今日是过来请平安脉的。
“小主近来身体十分康健,若是能丰腴几分,就更好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姜云冉年少时饿伤了,再难胖起来。
但身体太过瘦弱,气血就不丰足,总归要仔细调理。
姜云冉叹了口气:“我不想吃药。”
赵庭芳想了想,道:“食补吧。”
以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自然无法食补,如今到底不同了。
不过,姜云冉如今倒也无法随心所欲吩咐御膳房。
“我回头同陛下提一提,看陛下是何意。”
景华琰开口,那事情就好办的多。
赵庭芳没有再纠结此事,她压低声音道:“这几日,长春宫的人经常来太医院打听消息。”
姜云冉挑眉,问:“是哪个?”
“应该是阮含珍。”
姜云冉的手指在方几上扣动,片刻后,她倏然一笑。
“我有个主意。”
她凑到赵庭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末了道:“其他不用透露,只要让她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赵庭芳略一思索,便反应过来,她好笑地道:“不知道她会不会上钩。”
“一定会的。”
姜云冉笑得嚣张肆意:“我上次那样挤兑她,若她还能沉得住气,她就不是阮含珍了。”
“再说,这么好的机会,放到谁手中都不会放过。”
姜云冉说道:“就看她有多少能耐了。”
“顺便,也帮咱们查一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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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闲适,一晃数日匆匆而过。
一场场冷风刮过,深秋时节的长信宫越发冷寂,透着一股子森寒。
金乌也对这岁月怠惰,少了几分温暖。
宫中似乎风平浪静,姜云冉安心窝在听雪宫学习品茶。
景华琰这几日不得空闲,便遣人提前来教她,这位孙茶官是宫中的老资历,煮茶点茶的功夫一骑绝尘,姜云冉简单学过,便开始认真品茶。
她要做的,就是把所有没尝过的名贵贡茶都尝个遍,区分出其中的优劣。
一共只学了三日,就有所小成。
孙茶官不由感叹:“小主天赋超然,聪慧认真,短短两日便有大师风范。”
这种恭维话,姜云冉才不会信以为真。
都学过之后,姜云冉给了她赏赐,让她回御茶膳坊侍奉。
这一日,姜云冉准备去懋勤殿选几本书来读。
早年母亲教导她的时候,提过许多孤本藏书,坊间难寻。
当时年少,青葱单纯,从未探寻过母亲因何知道这些孤本,却也把那些书录铭刻心中。
如今入了宫来,姜云冉依旧记得母亲当时的怅然,这几日闲了列了个单子,想要去懋勤殿寻一寻。
她想要知道,年少时的母亲究竟是多么风采卓绝。
姜云冉领着紫叶刚出宫门,才走到西一长街,迎面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名宫人神情有些苍白,脚步飞快,她低头往前疾步,双手攥得很紧。
那是卫宝林身边的银坠。
想到之前在听雪宫时卫宝林的关照,姜云冉上前两步,问:“你是……卫姐姐身边的宫女?”
银坠猛地停下脚步。
姜云冉之前没注意过,此刻才发现银坠个头很高,比她还高了半个头。
她高瘦单薄,四肢修长,倒没有病弱模样。
银坠仔细看了姜云冉一眼,才隐约认出了她。
“见过姜采女。”
她说着,行礼之后就要退下。
姜云冉叫住了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急事?”
此刻银坠也是急病乱投医。
她听到姜云冉的关心,不由眼眶一红:“我们娘娘病倒了。”
姜云冉一愣,旋即便蹙起眉头:“你去了太医院,没有请来太医?”
不过一瞬,姜云冉就分析出了形势。
看银坠来的方向,分明就是太医院,若是能请动太医,她就不会面色这样难看。
银坠咬了一下嘴唇。
他们娘娘同这位姜小主毫无瓜葛。
对这位忽然出现的受宠小主,也完全不知根底,只知其是绣娘出身。
唯一接触,便是之前永宁长公主生辰宴上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仅此而已。
若是以往,她肯定就会避开这位新晋宠妃,自己寻找对策。
可想起昏迷不醒的卫宝林,她还是乱了心神。
下意识同不相熟的小主求救。
银坠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今日不凑巧。”
银坠哽咽了,她膝盖一软,就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姜采女,您救救我们小主吧。”
姜云冉面色一沉,她道:“莫慌,你起来,带我去望月宫。”
三人快步前行,路上,银坠说了今日的事情。
昨日夜里卫宝林就开始发热了,当时太医院来了一名女医,给用了药,夜里倒是还算安稳。
谁知早晨醒来再度发热,人身上滚烫滚烫的,脸颊一片嫣红,怎么叫都叫不醒,后来用了安心丸也不见好。
麻绳专挑细处断。
本来,有过之前那一造,慕容婕妤待卫宝林也还算和善,一般这种情况下,慕容婕妤会直接命人来太医院请太医,自己亲自关照卫宝林的病情。
可是今日,慕容婕妤出宫省亲,刚好不在望月宫。
没有慕容婕妤,便只能自己想办法,银坠安顿好卫宝林,自己立即往太医院去。
更不凑巧的是,今日太后娘娘身体乏力,太医院两位院正都在寿康宫侍奉太后娘娘,剩下三位当值的太医,姚贵妃、徐德妃和周宜妃宫中各侍奉了一名。
于是乎,整个太医院就没有太医可用了。
寻常时候,倒是能请药童往这三宫走一趟,把太医临时请来,但那些药童也都是人精子,一听说是不受宠的卫宝林,就没人愿意担这个风险了。
谁都不敢得罪娘娘们。
银坠白走这一趟,还被太医院的势利眼数落,一颗心犹如在火上烤,难受得很。
她跟姜云冉从来没说过话,只不过因为这位姜采女和善可亲,便不自觉把那些事情都倾诉了出来。
银坠最后抹了一把眼睛:“姜采女,奴婢啰嗦了。”
姜云冉摇头。
“我知你担心卫宝林,不妨事的。”
“走吧,我们先看看她。”
今日赵庭芳不当值,根本没进宫,要不然姜云冉还能让赵庭芳帮忙。
很快,三人就来到了望月宫。
进了望月宫,来到后殿东配殿前,守着门的小宫女就快步上前:“银坠姐姐,太医……”
她说着,就看到了姜云冉。
她不认得姜云冉,可看姜云冉的衣着打扮,也能猜到她是宫妃。
“见过小主。”
银坠没有迟疑,直接领着姜云冉踏入寝殿。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寝殿中没有特殊的苦涩药味,只有淡淡的檀香燃着,让人心情平和。
姜云冉直接道:“把香灭了。”
卫宝林有咳疾,之前就跟姜云冉说过,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从小到大都没医治好。
成年之后略有所好转,这才选秀入宫,但入宫之后不知是心因还是太医院薄待,她的病症再度加重。
有咳疾,就最好不要点香。
那小宫女有些惊慌,说:“没有点香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忙行礼道:“小主,咱们真的没有点香,最近送来的帐子都是这个味道,奴婢们都是尽量散了味再挂上,已经不浓郁了。”
姜云冉又蹙了一下眉头眉头。
她对香味味道十分敏感,能清晰感受到寝殿里弥漫的檀香味。
她直接吩咐银坠:“让人把所有帐子都撤下去。”
银坠神情一凛,立即就吩咐人去做了。
姜云冉脚步不停,直接踏入寝殿,转过陈旧的屏风,一眼就看到躺在架子床上的卫宝林。
数日不见,卫宝林瘦了许多。
她面色苍白,眼窝凹陷,脸颊都瘪了下去,看起来形销骨立。
昏睡中的病弱女子神情有些焦虑,并不安稳。
她好似沉浸在无变动的梦魇里,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出来。
姜云冉心中一紧,忙上前两步,坐在了床榻边。
她没有先去看卫宝林,只回头看银坠:“去把寝殿门关上。”
银坠和紫叶立即关上了房门。
姜云冉一边从锦被里寻卫宝林的手,一边低声道:“我会一些粗浅医术,只能简单看一看,至于能不能看好,那就是卫宝林的造化了。”
说着,姜云冉又道:“银坠,你若信我,我就帮这一回,只不愿看到宝林姐姐香消玉殒。”
言下之意,她不希望旁人知晓此事,出手相帮,自己也承担了风险。
银坠心中一凛,她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小主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奴婢相信小主。”
不知为何,她就觉得姜采女异常可靠。
姜云冉跟卫宝林不熟,说起来,半分情分都无,她能为她承担这份风险,已是仁善。
银坠如何还敢出去胡言乱语?
她感谢姜云冉都来不及。
退一万步说,若姜采女真要害她们小主,此刻根本不用动手,只要冷眼旁观便可,何苦过来趟这浑水?
银坠并不蠢笨,越是危急时刻,她越是清明。
然姜云冉的医术只能称得上粗浅,她只会背医书,熟读药典,知道什么病对症什么药。
但她却不知脉相表现出来的是什么病症,也听不出来脉相几何,只懂最粗浅,最好辨认的几种脉相。
之前吴端嫔的滑脉,她就是这样摸出来的。
但看卫宝林这般模样,望闻问切,就一定不是普通病症。
姜云冉把心沉下来,她合上双眸,认真聆听卫宝林的脉相。
然卫宝林的脉相太空虚了。
她的脉位非常浅,几乎摸不到,按之无力,重新反复尝试许多次,依旧觉得空虚。
姜云冉不好判断,但可以有一个粗浅的结果。
“卫宝林的脉相,符合肺久病不愈之症,最粗浅的脉相便是如此,她可是经常乏力、食欲不振,无论吃什么都消瘦虚弱,从不见丰腴之兆?”
银坠使劲点头:“之前的钱医正也是这般说的,给娘娘开了百合固金汤,初时有所成效,但近一月来娘娘病情急转直下,迅速消瘦下去。”
姜云冉瞥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架子床,帐幔已经被撤下去了。
她低声道:“你们娘娘会忽然起热,怕是有外因。”
这个外因,姜云冉怀疑是被人下了毒。
其实以卫宝林的身体,根本不用下毒,只要在帐幔上染了她不能接触的东西,被卫宝林吸入身体,藏进肺腑,那她就会逐渐衰弱,直至病逝。
银坠听到这里,面色难看至极。
“小主,求您救救宝林娘娘,您可有法子?”
姜云冉有法子,但她不确定是否真正有效。
她如今非常谨慎,随身会带多种保命药丸,都是赵庭芳精心调制的。
姜云冉思忖片刻,道:“我这里有一丸党参生脉丸,可益气复脉,保养心脑,不对症,却能让宝林娘娘暂时恢复心力,等待救治。”
银坠正要点头,就听姜云冉开口:“是否有用,是否能等到救治,我不知,也不能保证。”
“你拿主意。”
银坠躬下身,给姜云冉磕了三个头。
“小主大恩,奴婢谨记,待娘娘醒来,也会如实禀报娘娘。”
这就是要用药了。
姜云冉从荷包中取出药丸,递给银坠:“化水送服。”
等卫宝林吃下汤药,姜云冉顿了顿,看向银坠。
“为了你家娘娘,你能做什么?”
银坠表情坚定,毫不迟疑:“奴婢可赴死。”
姜云冉道:“好,你直接去临芳宫,求贵妃娘娘。”
“她会让太医来给卫宝林医治的。”
至于会不会责罚银坠打扰贵妃养病,那就未可知了。
银坠眼睛一红,跪下给姜云冉磕头,见卫宝林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转身快步离去。
姜云冉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还是那样。”
这主仆两人在宫中相互扶持多年,感情甚笃。
紫叶扶着姜云冉起身,低声问:“娘娘因何要出手?”
姜云冉神情宁静,扶着她慢慢离开望月宫。
冬日已经悄无声息来临。
一踏出宫门,冷风便朝着面上吹来,让人忍不住哆嗦一下。
一转眼,新岁在望。
岁月无情,转瞬便是元徽六年的新春。
姜云冉看着阴沉天色,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就当我给自己攒福运吧。”
第62章 我一心为了娘娘,怎敢诓骗娘娘呢?【三更】
贵妃娘娘到底没有责难银坠,还表扬了她的忠心,她亲自安排身边的秋意姑姑走了一趟,至望月宫看望重病的卫宝林。
值守在临芳宫的太医是李太医,也是她医治好了卫宝林的急症。
等卫宝林病情平稳,已经是十月初了。
最近,边关战事紧张,忠义伯屡次率军出征皆铩羽而归,一场骚扰反击的小仗足足打了两个月,粮草军备皆有损耗。
尤其士兵的伤亡,更令景华琰忧心。
临近年关,鞑靼的勇士们忧心家中老幼无法度过寒冷冬日,在战场上越发拼命。
战事焦灼,久攻不下,另又牵扯贪墨大案,整个徐氏都陷在漩涡之中。
月前,徐德妃的母族,赵氏贪墨案已经有了结果,数年来借调动粮草,来往运输之事,赵氏贪墨巨甚,光粗算便有数万两之多,抄家灭族已板上钉钉。
为了不影响边关士气,一直留中不发。
而徐德妃本人也尚不知情。
她依旧缠绵病榻,已经一月未曾离开过灵心宫了。
景华琰已经十数日未曾招幸宫妃,娘娘们都称病,只梅昭仪和慕容婕妤去过乾元宫,大抵就是坐下来说说话,关心两句,就要离开。
宫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山雨欲来风满楼。
唯有胆大包天的姜采女,敢逗留在乾元宫,陛下也从不嫌她呱噪。
这一日,姜云冉刚从乾元宫侍膳回来,就瞧见在门房等候的纽姑姑。
姜云冉愣了一下,客气问:“纽姑姑,可是婕妤娘娘有什么吩咐?”
同之前相比,纽姑姑收敛了许多,人也变得沉稳干练了。
曾经鲜活的沙漠玫瑰,逐渐变成了花房里的柔嫩月季。
她规规矩矩同姜云冉见礼,脸上努力做出微笑表情。
“见过姜小主。”
纽姑姑上前一步,满脸真诚:“娘娘感谢小主帮助宝林娘娘,特地命奴婢过来送请帖,想请小主明日过宫享宴。”
这是要摆席答谢了。
姜云冉很大方,也很懂规矩,她道:“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娘娘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我也想聆听娘娘教诲,既然都已安排好,便厚颜赴宴。”
纽姑姑看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位姜采女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明日午时,婕妤娘娘和宝林娘娘在望月宫等候小主驾临。”
然而姜云冉还没来得及去赴宴,这日午歇刚起来,就听到外面传来钱小多凌厉的嗓音。
“放肆!魏速,你敢!”
钱小多平日里笑呵呵的,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可若板起脸来,倒是有几分小柳公公的风采。
姜云冉坐起身,就感受到帐幔被掀开,青黛神情严肃:“小主,灵心宫的魏上监带着两名黄门,闯入听雪宫,说要拿小主至灵心宫认罪。”
“认罪?”
姜云冉扶着她的手站起身,自己穿好紫罗兰广绣袄裙,又让青黛给她取来朝颜绣纹褙子。
“什么罪?”
她说着,在妆镜前落座,紫叶过来麻利给她梳妆。
“魏上监不肯讲,态度强硬,非要让小主亲至灵心宫,”紫叶快速道,“小多子同他说小主在午歇,他居然要闯宫。”
长信宫中,黄门一般不贴身伺候,每日宫中落锁之后,除了守门的两名黄门,便只有司礼监的巡逻队在宫中值守。
小多子是个爱操心的,也不怎么回他倒座房的班房歇着,晚上都是在听雪宫安置。
之前日子里,他跟另外一名扫洗黄门一起住在门房,其实有些委屈,却实打实的忠心。
后来景华琰派来两名高大健壮的小黄门,小多子才放心。
今日姜云冉还在午歇,那魏上监就敢闯进来,实在嚣张跋扈。
简单梳好发髻,姜云冉只配了两只金钗,就快步出了寝殿。
“怎么回事。”
人未至,声先行。
此时姜云冉的嗓音幽冷低沉,气势十足,让人脊背一寒。
就连常年得得见贵人们的魏上监也不例外。
他能在小多子面前作威作福,却不能当真在姜采女面前放肆。
不过,德妃娘娘的威名可不能丢。
魏上监手中拂尘一甩,挺直腰背,丢给身后两个小黄门一个眼神。
那两个小黄门这才松开手,放了钱小多一马。
钱小多脸颊肿胀,唇角都染了血,本来还算清秀的脸变得脏污不堪,扭曲又狰狞。
即便如此,他仍旧稳稳守在姜云冉身边,一句委屈都不讲。
这显然是魏上监打的。
姜云冉面色沉寂,不怒不惊,她端庄站在月台之上,垂眸看着下面的魏上监。
她不问何事,只问:“谁打的?”
魏上监似乎也听说过她曾经掌掴邢姑姑,于是二话不说,转身甩了身后小黄门一巴掌。
又快又狠,声音脆响。
再转过头,魏上监皮笑肉不笑。
“见过姜小主,咱家是灵心宫上监,姓魏,德妃娘娘请您过宫叙话。”
姜云冉没有再追究钱小多挨打的事情,她甚至心平气和:“哦?我听闻德妃娘娘病了,一直想要去灵心宫看望娘娘,无奈人微言轻,又不敢耽误娘娘静心养病,便未能亲往。”
“今日,娘娘可是有所好转?怎么想起我来了?”
魏上监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眼尾吊梢,看人的时候有一股阴冷的狠辣。
“娘娘的病情,小主到了灵心宫,自然就知晓了。”
魏上监上前半步,慢慢逼近姜云冉:“小主,请吧,可不能让娘娘久等。”
姜云冉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她这个位置,看到刘晓瑞对她行礼,飞快离开听雪宫。
他是梁三泰亲自选出来保护她的,这会儿倒是机灵,应是去乾元宫通传了。
姜云冉脸上浮现起笑容来:“若是娘娘身体大好,那真是万幸。”
“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十分冷淡。
“我怎么听着,方才你的用词是请罪呢?”
“我何罪之有?”
魏上监道:“小主听错了。”
姜云冉冷哼一声,态度异常坚决:“身为采女,我自然要去看望德妃娘娘,娘娘不嫌,我若是能为娘娘侍疾,那就是我的荣耀了。”
好听的话顺嘴就能说出来。
可她就如同院中那棵四季桂,根系牢牢扎在土壤里,绝不挪动半分。
“可若是要问罪,那我就不能随随便便跟你走了,”姜云冉冷冷道,“这宫里,也只有太后娘娘和陛下能治罪宫妃,要审问,也要由贵人们来审问。”
魏上监面色一变。
少卿片刻后,魏上监却又笑了一声。
吊梢眼更显凌厉。
他道:“小主怎知德妃娘娘没有请贵人们为她做主呢?”
他气定神闲,态度一下子冷然起来。
“小主,可别等贵人们到了,你还没到。”
“到时候若是慎刑司的人来请,脸面上就过不去了。”
姜云冉同魏上监拉扯这一时片刻,那边刘晓瑞大抵已经抵达了乾元宫。
无论景华琰是否会亲至灵心宫,最少也会派梁三泰走这一趟,姜云冉心里计算时间,面上气定神闲。
她已经知道所为何事了。
看来,阮含珍还是急迫了些,也不知她找到了什么“证据”,居然兴师动众,直接就上灵心宫告密。
显然,她想借着徐德妃的手,直截了当除去姜云冉这个眼中钉。
还是单纯了。
姜云冉看着魏上监森冷的面容,淡淡笑了。
太单纯了。
若是阮含珍一早同阮忠良谋划,肯定不是如此行事,阮忠良多老谋深算?不会让阮含珍落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检举旁人,必要有万全之策,否则万不能出手。
一旦出手,就要承担被反噬的后果。
显然,对于阮含珍来说,她认为自己的证据是真的,而姜云冉也会直接败落。
于此同时,她能成为徐德妃的党羽,顶替司徒美人,成为新的心腹。
宫外阮忠良暗中查访赵氏贪墨案,宫中阮含珍依附徐德妃成为其心腹,将功抵过,阮氏依旧不会被徐氏针对,报赵氏被参议之仇。
这样一想,阮含珍也不傻。
姜云冉低下头,再抬头时,倏然对着魏上监欣慰一笑。
“魏公公真是忠心,”姜云冉感叹,“为了德妃娘娘,愿做这得罪人的差事。”
不知道为何,一直十分笃定的魏上监心中忽然不安起来。
难道,此事真有差错?
姜云冉不过一个绣娘,民女出身,面对徐德妃的垂询,竟然这般气定神闲。
匪夷所思。
她是真的不知道事情,还是笃定陛下会为了几日恩宠袒护她?魏上监不得而知。
然此刻,灵心宫要审问姜云冉迫在眉睫,魏上监也管不了这许多。
他又上前一步,几乎要同守护在姜云冉身前的钱小多面对面。
“小主,小的也是职责所在,”魏上监怀柔一句,“小主别让小的为难。”
“若是被人架着前去灵心宫,面子上就难看了。”
他又重复了一边,反复提醒姜云冉采女的身份。
看来,是必要让姜云冉前往灵心宫一趟了。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姜云冉仰头看了一眼挂在蔚蓝苍穹上的暖阳,深吸口气,沉声说道:“那就走吧。”
魏上监正要继续威胁,就听到了这四个字,差点没呛的咳嗽起来。
“走。”
魏上监终于往后退了半步:“小主,您这边请,小的陪着你,可别迷了路。”
姜云冉对钱小多道:“你守好听雪宫,莺歌,听你们小多哥的话。”
“青黛,紫叶,跟我走。”
说罢,姜云冉迈开步子,干脆利落跟着魏上监离开了听雪宫。
此时的灵心宫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在这浓重的药味里,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血腥气。
混杂在一起,让人呼吸都困难。
阮含珍几欲作恶,却努力把那股恶心咽了回去,对躺靠在拔步床上的徐德妃忧虑道:“娘娘,您还好吗?”
徐德妃咳嗽了一声,捂着嘴的帕子渗出一点血腥来。
她面如金纸,眼底一片青灰,眼眸中血丝遍布,看起来狰狞可怖。
比之月前,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若阮含珍见过卫宝林重病模样,她一定能看出此刻的徐德妃比卫宝林还要形销骨立。
这病来势汹汹,一瞬间就击倒了徐德妃。
阮含珍不敢大口喘气,只能稳住心神,有些无措地看向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姑姑。
“姑姑,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这般说得时候,她眼眶泛红,好似真心为徐德妃忧虑。
梅影姑姑整个人疲惫不堪,她此刻无心同阮含珍表演主仆情深,只哑着嗓子道:“若宝林娘娘所言为真,那德妃娘娘便有救了。”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唱诵声。
“太后娘娘驾到、皇贵太妃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听到这一连三句唱诵,阮含珍面色一白,手指紧紧攥着裙摆,紧紧抿起了嘴唇。
被两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阮含珍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自然是真的。”
“我一心为了娘娘,怎敢诓骗娘娘呢?”
第63章 姜采女,你有什么要说的?【一+二更】
姜云冉同魏上监一路往前行。
朱红宫墙在身侧略过,仿佛一抹夕阳余晖之下的残影,一瞬便堕入深夜。
魏上监脚步很快,根本没有考虑姜云冉的脚程,等他拐过螽斯门时,才发现身后没了声响。
魏上监面上不快,他脚步停顿,回眸瞥了一眼。
就见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慢条斯理往前走。
两侧的宫人见了她,皆躬身行礼,有那年轻不懂事的,脸上都露出艳羡之色。
这位最近风头正胜的姜采女,的确容貌出众。
今日即便只穿着家常袄裙,也是国色天香,风姿卓绝,那张明丽的容颜在宫巷里熠熠生辉。
无论谁此刻路过此处,都会忍不住去看她。
美丽是天生的,但气质却不是。
那需要经年蕴养,才能如同羊脂白玉那般绽放光华,可这位民女出身的采女身上,魏上监看不出一点胆怯猥琐。
她同其他的娘娘们一般,也是落落大方,优雅体面的。
魏上监眸色幽暗,心里越发觉得她是个棘手的麻烦。
深吸口气,魏上监淡淡道:“小主,烦请快一些,娘娘身体不适,等不了您太久。”
用词极为客气,态度却全然不同,路过的宫人见到这场面,都纷纷加快了脚步,避开了这场纠纷。
心里也都暗中害怕起来。
这是德妃娘娘要教训姜采女了?
宫里人人都不敢得罪徐德妃,她任性肆意,嚣张妄为,更重要的是,人家投胎好,生下来便在忠义伯府。
姜云冉心中微叹,看来磨洋工都不行了。
她道:“我知道了。”
等两人紧赶慢赶来到灵心宫,外面已经多了许多生面孔。
姜云冉粗粗看去,发现那些姑姑宫女们皆不认识,心里猜测仁慧太后已经到了。
果然,魏上监先同两位姑姑客气问好,便领着姜云冉直奔*正殿。
这是姜云冉头回来灵心宫。
此刻她无暇旁顾,只能跟着魏上监快步进入灵心殿。
刚一进去,一股浓重的混杂气味便扑面而来。
姜云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她匆匆扫过一眼,便直接在堂下的蒲团上跪下。
“见过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见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娘娘们万福金安。”
她行过礼,才直起身,态度恭谦有礼,却又不过分谦卑胆怯。
仁慧太后垂眸,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呼吸有一瞬的凝滞。
真的很相似。
之前永宁生辰那一日,因其他事由,她根本就没正眼瞧过这新晋的宠妃。
如今才正经瞧见她的真容。
仁慧太后面上依旧端着平静的笑容,她顿了顿,才道:“姜采女,起来说话吧。”
等姜云冉站起身,她才看向身边的皇贵太妃。
主位上坐着的是两位长辈,下首陪座只坐了姚贵妃,姚贵妃身后的碧纱橱里,有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徐德妃病得极重,应该不是虚假,她已经不能端坐在座椅上,只能在碧纱橱后躺着,也见不了人。
她身边的梅影姑姑倒是站在仁慧太后身侧,人瞧着消瘦疲惫,看来这一个月十分难熬。
仁慧太后见姜云冉还算沉得住气,满意点点头,她对皇贵太妃道:“沈妹妹,是直接审问,还是等皇帝?”
皇贵太妃的目光压根就没落到姜云冉身上。
她淡淡开口:“直接审问吧,陛下国事繁忙,不一定得空前来。”
她似乎还记得当时姜云冉的拒绝,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
仁慧太后有些意外她的冷漠。
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来,直接道:“阮宝林,你来说。”
碧纱橱打开一扇门,浓重的药味逸散而出。
比之前慕容婕妤生病时,味道要更浓重许多,苦涩混杂着血腥,让人脊背发寒。
想起徐德妃之前吐血,姜云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阮含珍从碧纱橱快步而出,她面色有些苍白,却还维持住了宝林娘娘的体统。
先行礼,被赐座之后,她在另一侧陪座坐下,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之前身体不适,便命身边的邢姑姑去太医院请太医,邢姑姑一连去了太医院三次,都发现姜采女身边的宫女在太医院,总觉事有蹊跷。”
姜云冉站在堂下,素手静立,表情平静。
阮含珍并不看她,只看向仁慧太后,认真说道:“臣妾之前看望过德妃娘娘,总觉得德妃娘娘的病症不像是生病,反而像是……中毒。”
中毒两个字一出口,姚贵妃都抬眸看向了她。
姜云冉此刻不由把余光分给姚贵妃。
她之前称病,只说身体不丰,这两个月也少在宫中走动,就连侍寝的牌子都撤了。
但如今瞧着,她面色如常,只是神情越发寂寥,身上少了几分平静温婉,多了些许沉郁。
倒像是心病。
阮含珍继续道:“臣妾心中疑惑,也想让德妃娘娘赶紧康复,便暗中留意太医院,发现姜采女身边的宫女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太医院,她自己又并未生病,瞧着健康得很。”
“由此,臣妾可以断定,姜采女同太医院肯定有所牵连。”
姜云冉依旧神色如常。
阮含珍还要再细细分说,皇贵太妃倒是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道:“你直接说便是,前因后果并不重要。”
阮含珍被噎了一下。
她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都是不经意而为,没有故意去探查徐德妃的病情,也并非特地针对姜云冉。
显然,皇贵太妃不吃她这一套。
阮含珍顿了顿,才继续道:“太医院一名姓郭的药童同邢姑姑说,姜小主之所以日日都让宫人去太医院,是因为之前天气炎热,她暑热难消,近来也时常头疼盗汗,需要太医院开服藿香正气水祛除暑热。”
这就不对了。
果然,已经有数月管宫经验的姚贵妃轻声开口:“姜采女,你之前是选侍,份例里面是有冰的,每隔一日都可以取用一块方冰。”
姜云冉没来得及开口,阮含珍就急急道:“贵妃娘娘当真厉害,这就是症结所在!”
她这急切的模样,就连仁慧太后都看了她一眼。
阮含珍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仁慧太后的注视。
“臣妾又命人调查冰窖,询问了数日,才有一名小黄门开口,说姜小主之前取过两三次冰,后来从八月下旬起,她就不再取冰,她的冰改由司徒美人来取,不过每次姜采女的宫人都在场。”
“臣妾知晓司徒美人同德妃娘娘感情甚笃,她取用姜采女的冰,很有可能是供给德妃娘娘的,便先去询问了司徒美人。”
姜云冉不由心里称赞她。
虽然有些急躁,做事倒也算周全,今日她若是把司徒美人牵扯进来,若万一不成,那就要多得罪一人。
难怪,此刻司徒美人并不在灵心宫,原是已经被阮含珍洗清了“嫌疑”。
梅影姑姑此刻才行礼开口:“阮宝林娘娘所言甚是,德妃娘娘之前体虚怕热,继续用冰,但宫中的藏冰数量有限,娘娘也不能逼迫旁人,便只得想办法。”
“司徒美人娘娘关心德妃娘娘,特地询问了姜小主的宫人,用银子从姜小主手中买走了冰。”
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徐德妃和司徒美人并没有仗势欺人,姜云冉自己也得了实惠,一举两得。
不过,显得姜云冉有些眼皮子浅了。
姜云冉此刻才回答:“回禀太后娘娘,妾出身微寒,并不怕暑热冬寒,之前已经临近仲秋,妾并不觉得宫中炎热,既然司徒美人娘娘冰不足用,那就送给娘娘便是,娘娘体恤妾,给了妾的宫人赏赐,是娘娘恩泽。”
这话真好听。
几乎算是滴水不漏。
拉扯到现在,这么多人出来供认,依旧没有说到德妃病症由来。
就连仁慧太后都换了个姿势:“阮宝林,你直接说重点吧。”
阮含珍勉强笑了一下,才道:“是,臣妾知晓了。”
她说着,抬眸看向姜云冉,一字一顿道:“姜采女,你得知德妃娘娘要用冰之后,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每日取用冰后你都要让你的宫人先在冰上动手脚,等冰送入灵心宫,一直在德妃娘娘身侧氤氲,天长日久,下毒成功,娘娘便一病不起。”
下毒这两个字,在灵心宫炸开。
姜云冉微微抬起眼眸,看向阮含珍:“宝林娘娘,口说无凭,您简单说上几句,便要定妾毒害德妃娘娘之罪,妾是不认的。”
阮含珍冷冷看向她,道:“死到临头都不知道悔改。”
“来人,给她看证据。”
片刻后,一名小黄门推着一架板车进来。
姜云冉认得,这就是送冰用的板车,然那小黄门是从未见过的。
那小黄门一进来便跪在地上,面色惨白。
阮含珍道:“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黄门小心翼翼看向姜云冉,才低声道:“小的是冰窖侍奉的宫人,姓王,之前也是小的给姜采女送冰。”
他顿了顿,低下头,不敢再看姜云冉。
装得倒是很像。
“送了几次之后,姜采女便亲自同小的说话,给了小的赏赐,她告诉小的,以后不用再给听雪宫送冰了,之后的冰应该都会送往灵心宫。”
“只要小的,每次都用这辆板车。”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
他给仁慧太后磕头:“太后娘娘,小的真不知这板车被人下了毒,若是知晓,小的决计不敢用。”
真精彩啊。
最后的落点居然不是冰,而是这同方冰接触过的板车。
仁慧太后和皇贵太妃的面色都变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沉看向姜云冉。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姜云冉还要怎么翻身?
阮含珍心中畅快至极,她得意洋洋看向姜云冉,眼眸中的意思再清晰不过。
要死了,求饶吧?
仁慧太后的面色凝重起来,她看向姜云冉,淡淡开口:“姜采女,你有什么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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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上前一步,重新在铺团上跪下,神情平静,那双漂亮的凤眸定定遥望前方,没有半分焦急和怯弱。
从她身上,无人能看到心慌害怕。
似乎事情真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仁慧太后都不由在心里赞许一句,无论结果如何,倒是能担得住事的,还算有些优点。
“回禀太后娘娘,此事与妾无关,妾不认识这名黄门,不知他为何要污蔑于妾,”姜云冉顿了顿,道,“妾能自证清白,还请太后娘娘给妾一个机会。”
她这话不啻于当面质疑阮含珍构陷宫妃。
阮含珍的面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原本精致清澈的眉眼也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意。
“姜采女,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构陷你?”
她冷笑一声:“你何德何能,让我费尽心思,冒欺君罔上之罪来构陷呢?”
虽然气急攻心,却也理智尚存。
一个正七品采女,的确不值得正六品的宝林来陷害,因为完全没有意义。
看来之前乾元宫那一回针锋相对之后,邢姑姑回去后悉心劝说过她,让阮含珍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她必须要收敛起自己的脾气,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清醒。
否则很容易被人利用。
乾元宫那一日就是惨痛教训。
今日,阮含珍的辩驳就强有力得多。
字字句句直击核心。
灵心殿闭宫许久,殿中一直弥漫苦涩药味,从几位贵人到来之后,灵心殿门窗大开,凉风席卷,药味慢慢散去。
但萦绕在碧纱橱之后的血腥,依旧没有停歇。
翻滚着,洋溢着,似乎随时都能绞杀久病缠身的徐德妃。
姜云冉忽然意识到,太医院对于徐德妃的病情束手无策,只能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无法彻底痊愈。
也就是说,太医院没有找到解药,无法对徐德妃所中之毒对症。
而徐德妃自己,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更有可能知晓宫外战事,知晓母族下狱,知晓赵氏一族的罪孽无法洗清,最终只能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赵氏一族的罪责,会不会牵连忠义伯府?又是否会牵连她?
今日借着阮宝林之口,徐德妃直接把事情闹大,为的不过是柔弱示人,表示自己的无辜。
也拿自己的残躯,为母族至亲多挽回一线生机。
无论是徐氏还是赵氏,都是托举她不断往上攀爬的梯子,少了一条,就少了一条助力。
从亲情,也从理智,拉扯住赵氏,都是最正确的做法。
够狠,也够果断。
这长信宫,这玉京城,这权力巅峰,这荣华富贵,脚下踩着的,是无数愚蠢者的尸体。
姜云冉庆幸,自幼有母亲悉心教导,又有那么多值得信赖的伙伴。
让她一路从尸山血海爬出来,改名换姓,挣扎求生,重新站在这金碧辉煌中。
不过喘息功夫,阮含珍便准确敏锐地找到了姜云冉的话语漏洞。
她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冷淡又轻蔑。
仿佛在看渺小的蝼蚁,对于它们的挣扎不屑于顾。
“姜采女,你说你要自证清白,却也不过是口说无凭,不如现看看我的证据吧。”
“邢姑姑,呈给娘娘们过目。”
阮含珍转头,表情恭敬道:“太后娘娘,这是这位小黄门呈交的证物,其中那枚荷包,正是出自听雪宫。”
“臣妾不才,女红并不算出众,却也能看出这荷包同姜采女之前的绣工如出一辙。”
“若非以物为信,重金收买,这小黄门因何能信?又怎会为她得罪司徒美人?”
姜云冉远远一瞥,能看到邢姑姑呈上去的两枚荷包惊人相似。
其中一枚是她在织造局所做,如今落到了阮含珍手中,拿来当对比证物。
仁慧太后同身边的皇贵太妃道:“沈妹妹,你擅长做刺绣,你来瞧瞧?”
皇贵太妃仔细看了看,又眯起眼睛,显得很是仔细。
可看到最后,她也有些犹豫:“我也瞧不出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皇贵太妃道:“老了,眼睛都花了,瞧不清针脚,况且……”
她顿了顿,没有因为之前同姜云冉的龃龉而直接盖棺定论,非常客观又中肯。
“况且,刺绣技艺很容易模仿,因为针脚全隐藏在针线之下,但凡织造局选出来一名绣娘,就能模仿旁人的技术,可以做到八成相似。”
“这不太能作为证据依托。”
阮含珍神情微变。
姜云冉脸上很明显露出感谢的神情,整个人似乎都放松下来。
然阮含珍如何会放过她?
百尺竿头,就差一步,无路如何都不能放弃。
此刻的灵心宫气氛紧绷至极,仿佛上了弦的弓箭,就差最后松开手指的那一刻。
只看那漂亮的羽箭,最后刺入谁人胸口中。
阮含珍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同邢姑姑四目对望,定了定心神。
她即将开口,想要再接再厉时,前方的姚贵妃忽然开口。
“刺绣不能,那布料呢?”
姚贵妃身后的秋意姑姑上前,从皇贵太妃手中接过两个荷包,呈给姚贵妃。
殿中光影有些昏暗,西去的金轮被重重宫殿遮挡,光阴如丝缕照入殿中,把每个人分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
头顶横梁上,十二枝睡莲宫灯火光莹莹,点亮了沉寂数十日的精致宫殿。
此刻,姜云冉才发现灵心宫布置十分精巧,里里外外都透着优雅和别致。
家具古典,摆设素净,就连墙上的挂画,都是《雁字回时》。
跟徐德妃在外人面前的嚣张跋扈模样全然相反。
姚贵妃仔细端详手中荷包,微微伸出手臂,在阳光丝线里展现荷包的漂亮色彩。
“这一个是姜采女所做,用了上好的藕荷色云锦和苏绣技艺,针脚细密,上面的狸奴栩栩如生,臣妾自幼所见,这是最精美的一个荷包。”
她先夸奖了姜云冉一句。
然后才道:“这一个,据说是姜采女拿来给这位王黄门做信物的。”
她把那个荷包托举在手中:“只看苏绣技艺,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绣的狸奴神态不同,猫爪中多了一个绣球,仅此而已。”
“但这荷包的用料,却有些讲究了。”
姚贵妃声音轻柔,一如既往温柔和善,她把自己的分析说得非常清楚。
“我记得,当时姜采女被封为选侍时,陛下口谕,赏赐了姜采女八匹贡缎,”姚贵妃道,“当时尚宫局送来呈报单子,我瞧了一眼,看到上面有一匹水红色的流光缎。”
“这颜色鲜亮,有些太过娇颜,今岁进贡入宫只得两匹,其中一匹就落在了姜采女手中。”
姜云冉福至心灵。
她不由感叹,背后布局之人,这么早就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那一匹被赏赐进入听雪宫的流光缎,在最初,就被选定成了“证物”。
时至今日,两月匆匆而逝。
真是沉得住气,也真是心思缜密。
姜云冉抬眸看向姚贵妃,姚贵妃的目光平静,目光一直流连在荷包上,没有分她半个眼神。
专注,认真,聪慧又清醒。
这才是能掌管六宫的贵妃娘娘。
姚贵妃说到这里,才看向皇贵太妃,有些歉疚:“太妃娘娘,是臣妾僭越了。”
皇贵太妃对她很是赞赏:“不愧是姚姐姐的堂侄女,这般聪慧,很有姐姐当年风采。”
“怎是僭越?宫中事务繁杂,需要有你这般聪明端方之人,才能好好处置六宫事。”
皇贵太妃重新看向仁慧太后,有些羡慕:“恭喜姐姐,后继有人了。”
这话说得就很好听了。
那话中的深意,却让阮含珍捏了一下手指。
怎么,太后的继任者,可不就是皇后了?
仁慧太后淡淡一笑:“妹妹谬赞了,当时看中这孩子,就是因她细心。”
说着,仁慧太后眼皮一挑,直直看向姜云冉。
“姜采女,现在,你又要如何说?”
姜云冉发现,仁慧太后似乎不是很喜欢她,却又没有过分厌恶,那眼神有些复杂,现在的她无法分辨。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垂下眼眸,躬身行礼,复又直起身躯。
她依旧跪在蒲团上,一动不动,腰背挺直。
“回禀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所言甚是,更不凑巧的是这一匹流光缎妾已经裁制了衣裳,剩余碎布都堆在库房中,无法作证是否就少了一块。”
听到这里,阮含珍面上一喜,她适才开口:“太后娘娘,既然姜采女都认罪了,不如……”
仁慧太后淡淡道:“阮宝林,你太心急了。”
阮含珍抿了一下嘴唇,她眼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
“臣妾也是担心德妃娘娘,若此事真是姜采女所为,她一定知晓毒药是何物,也肯定能拿出解药。”
“方才臣妾见过德妃娘娘的病容,心里实在不忍,才这般着急,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仁慧太后面色稍霁,她重新看向姜云冉,道:“姜采女,哀家允你再辩驳两句。”
姜云冉颔首,垂眸道:“一,这布料织造局也存留一匹,可以拿来对比,二,这位王黄门妾确实不认识,烦请太后娘娘命慎刑司严加审问,为了德妃娘娘的病情,这个污蔑妾为真凶的人,肯定同真凶有所牵连。”
她抬眸,定定看向太后娘娘,眼眸中也漫上水雾。
扮可怜,谁不会呢?
“还请娘娘为妾做主,还妾一个清白。”
仁慧太后看着她,问:“你还没有给哀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最终才开口:“其实,一早发现冰窖有问题,并直接上禀的人是妾。”
“什么!”
阮含珍脸上满是惊讶,她差点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要凑到姜云冉面前质问她。
还好姚贵妃的声音安抚了她的惊愕。
“本宫怎么不知你上禀了?临芳宫并未接到听雪宫的彤折。”
宫中后悔议事奏对,若是后宫事,所用一律为彤折。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从殿外响起。
“因为她上禀的是朕。”
第64章 也不看看你们要陷害的是谁?【三更】
随着声音响起,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大半光影。
姜云冉跪在堂下,她垂眸凝神,看到阴影慢慢笼罩在己身,随着笃定的脚步声,一瞬便遮蔽了眼前光阴。
蔚蓝色的锦缎丝绸从身边翻飞,低沉悦耳的嗓音随之响起。
“起来说话,赐座。”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发现景华琰是在对自己说话。
青黛膝行上前,扶着她一起起身。
见到景华琰猝然驾临,在场众人皆起身,一起行礼:“陛下万安。”
待众人都落座,景华琰的目光才落在仁慧太后身上。
“母后,此事朕一早就知晓,为了德妃病情,一直没有声张,就为寻到真凶。”
仁慧太后丝毫不惊讶,从景华琰那句“因为她上禀的是朕”说出口后,仁慧太后已经迅速地明白了始末。
难怪从头到尾姜云冉都不害怕,也一直淡定自若,为的就是把这些所谓的“证据”全部引出,好配合景华琰探寻真相。
如此看来,这位姜采女倒是很得景华琰信任。
她十八岁入宫,之后二十余年光阴,就陪伴着长信宫的日升月落,最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待在帝王身边。
仁慧太后若有所思瞥了一眼乖巧坐着的姜云冉,才看向景华琰,笑道:“如此甚好,倒是委屈了姜采女,平白要受一场栽赃陷害。”
姜云冉起身,颇为端方:“娘娘谬赞了,妾一点都不委屈,若能扫清宫中蠹虫,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分忧解难,为德妃娘娘寻到解药,无论什么苦楚妾都甘之如饴。”
这话说得,真是动听至极。
就连仁慧太后也对她赞赏一笑,方才的冷淡疏离似乎从未存在。
从景华琰出现开始,跪着的王黄门就颤抖起来,他整个人跪趴在地,这会儿是吓得面无人色。
没人看他,也无人问他。
阮宝林坐在那,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她勉强勾了勾唇,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陛下,是臣妾被这夯货欺骗,才误会了姜采女,是妾太过单纯愚笨。”
把一切都归在蠢笨上,倒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然景华琰却不准备放过她。
他此刻才抬眸看向她,眼眸中好似有怀念,又有着无言的惋惜和追忆。
这个眼神,让阮含珍如芒在背。
陛下是何意?
为何要惋惜,为何要追忆?
她真的就不如那贱人吗?
死都死了,烧成灰了,还要如何怀念?
心中愤怒翻涌,酸涩和怨恨如海浪滔天,几乎就要淹没她荒芜贫瘠的心房。
凭什么?凭什么?
都是旁人骗她,害她,她一点错都没有,凭什么要责罚她?
想到这里,阮含珍眼泪奔涌而出,委屈地落在粉腮上。
皇贵太妃似乎有些不忍心,这才劝了一句:“阮宝林也是好心,不过人太年轻,被这些腌臜东西骗了去。”
景华琰收回视线,直接对仁慧太后道:“母后,本来此事这几日就能查清,现在提前揭露出来,倒也不算打乱阵脚,阮宝林……”
景华琰声音也温和许多。
“看在阮婕妤的面子上,此番你偏听偏信,冲动行事,几次三番要置姜采女于不义,朕便不重罚。”
这话说得,阮宝林眼泪流得更凶了。
姜云冉发现景华琰是真的很会阴阳怪气。
他还不如直接重罚阮含珍,也省得看在“阮婕妤”的面子上,轻拿轻放。
阮含珍心里只怕要气疯了。
“此事稍后再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桩谋害案,”景华琰道,“梁三泰。”
梁三泰上前,对仁慧太后行礼,然后便开口:“回禀太后娘娘、皇贵太妃娘娘、贵妃娘娘、德妃娘娘,一月前,姜采女听闻德妃娘娘吐血重病,总觉不妥,便同陛下禀报了借冰之事。”
“冰窖虽偶有跟红顶白之事,却不敢肆意谋害宫妃,陛下便命下臣和彭逾一起,借由冰窖失窃,调查此案。”
其实是彭逾来调查。
彭逾督管慎刑司,对宫中大小事务烂熟于心。
“熟料冰窖管理颇为严格,以小周管事为首,所有人皆三缄其口,无论如何都不吐露半分。”
“最后,在数日刑讯之下,才有人松口。”
“不过给出的线索十分零碎,无人承认自己就是参与谋害德妃娘娘的罪人,本来,这几日彭逾都顺着这些零碎线索侦查,今日这一桩案子,倒是把一切都呈现清晰起来。”
梁三泰声音干净,吐字清晰,听他阐述案情舒服太多。
说罢,他一挥手,两名高壮的黄门便架着一名矮矮胖胖的宫人进来。
姜云冉回头一看,眼睛倏然瞪大。
梁三泰毫不意外她的惊讶,他叹了口气,道:“姜采女一定认识她。”
姜云冉自然认识。
她同这位同住一室月余。
“王绣娘?”
被押送进来的人,正是之前在织西三所跟姜云冉同住一室的大王绣娘。
姜云冉完全没想到,今日事同大王绣娘有关。
电光石火,灵感闪现。
姜云冉下意识道:“那个仿制的荷包是大王绣娘做的?”
梁三泰颔首,景华琰端起茶盏,遮挡住了唇边的笑容。
“姜采女所言甚是,之前调查出这位王黄门同大王绣娘是同乡,两人私下曾经偷偷走动过,被冰窖其他黄门瞧见,记在了心里。”
“今日若非这王黄门忽然供出荷包,下臣也不知两人牵连的竟是这件事。”
说到这里,梁三泰上前对仁慧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可否容下臣审问两人?”
这一番转变发展太快,转瞬功夫,案情已经翻转。
仁慧太后叹息一声,说:“问吧,若是今日能有结果,也是好事。”
她说着,看了一眼紧闭的碧纱橱,眼眸中都是担忧。
梁三泰便上前一步,垂眸看着跪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王黄门。
“你是个聪明的,本身无依无靠,是个孤儿,入宫之后不同任何人牵连,今日却落入这样一桩案子里。”
梁三泰叹息一声:“可惜了。”
说罢,他不管王黄门,转头去看面色苍白,强自镇定的大王绣娘。
“王红杏,尧城人士,三年前入宫,一直在织造局侍奉。”
梁三泰也不审问她,只慢条斯理说已经掌握的线索。
“仿造荷包所用的流光缎,为水红色,十年之内,岭南进贡所有流光缎,水红成色的一共只有八匹。”
梁三泰眼睛紧紧盯着王红杏,一字一顿地说着。
“元徽元年,宫中选秀,当时赏赐给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宜妃娘娘、梅昭仪娘娘各一匹,元徽三年,又赏赐给崔宁嫔和王采女各一匹。”
梁三泰用的是现在的份位,让人一听就能明了。
“元徽五年,赏赐给姜采女一匹,织造局剩余一匹,这一匹流光缎,下臣也已经命人送来。”
“经查,完好无损。”
梁三泰每说一个字,王红杏面色就苍白一分,听到最后,圆胖的面容上更毫无血色。
他蹲下身来,身上所有的温和喜气都散去,只剩下紧迫逼人的冰冷。
梁三泰这个气场,才是司礼监太监、陛下身边第一红人该有的模样。
他那双冰冷的圆眼,阴沉沉看着王红杏,似乎已经把她的内心看穿。
“我来说名字,你不用回应我。”
“姚贵妃。”
梁三泰率先开口。
王红杏眼皮一跳,差点便要跪不住。
梁三泰又说:“梅昭仪。”
“王采女。”
“周宜妃。”
他语速陡然加快,那几个名字仿佛晴天霹雳,朝着王红杏刺来。
“徐德妃。”
“王采女。”
“崔宁嫔。”
“王采女。”
“王采女!”
梁三泰声音陡然拔高,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好孩子,是王采女,对不对?”
王红杏这一刻终于崩溃了。
她涕泪横流,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是民女的错,陛下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梁三泰叹了口气,死到临头,才终于幡然悔悟,太蠢了。
没有用了。
也不看看你们要陷害的是谁?
梁三泰站起身,转身对景华琰和仁慧太后躬身行礼:“陛下,太后娘娘,可要接着审问?”
景华琰直接吩咐:“把王采女带来,审。”
这事的真相,让人措手不及。
仁慧太后有些不解:“王采女同德妃可有龃龉?哀家怎么不记得?”
众人都很费解。
此时,碧纱橱后,徐德妃忽然咳嗽一声。
她声音微弱,却还是开了口:“回禀陛下,太后娘娘,元徽三年,有一日臣妾逛御花园,咳咳咳。”
徐德妃说着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忽然偶遇一只狸奴,臣妾很害怕,就往后躲,恰好王采女在场……”
说到这里,徐德妃就说不下去了。
她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听起来就满含血泪,身体枯败而凋敝。
梅影姑姑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才道:“当时王采女在场,救了德妃娘娘,不过她自己没有站稳,落入引胜溪中。”
梅影越说,脸上越多疑惑。
“当时娘娘很感谢王采女,特地请了恩典,赏赐给王采女许多珍稀,这匹流光缎就是那时候赏赐给王采女的。”
“之后……王采女不得宠,德妃娘娘也时常关照,待她极好。”
梅影说到这里,抬头看向王红杏。
她是真的不解,也是真的怨恨。
“她为何要恩将仇报?想要德妃娘娘的命?”
这个问题,王红杏回答不出来,只能等王采女给出一个答案了。
倒是景华琰垂眸扫了一眼王红杏,淡淡开口:“你因何要参与此事,栽赃陷害姜采女?”
王红杏早就瘫软在地上,她此刻已经稍微缓了缓心神,满脸如丧考妣。
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民女不知道王采女要陷害姜采女,”王红杏声音嘶哑,“她说……喜欢姜采女的绣活,我们又是同乡,就想请民女仿制一个荷包出来,流光缎是她给民女的。”
说到这里,王红杏转向姜云冉,嘭嘭磕头。
“姜采女,求您帮我求个情吧,看在我们同居一室的份上,留我一命。”
姜云冉垂眸看向她,不悲不喜,不怒不哀。
对于王红杏的哀求,姜云冉不为所动。
她不过拿着曾经的“情分”,要挟姜云冉放过她一命,若姜云冉不答应,会不会被人说自私冷漠?
她这算盘打得好,人也的确还算聪明,但她唯独没有算好姜云冉的性子。
她可从来不吃亏。
姜云冉平静看向她,片刻后倏然一笑。
“好啊。”
她说着,抬眸看向景华琰,声音清亮:“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妾从不求特殊恩泽,只求陛下秉公执法,按照宫规处置。”
“莫要因为妾,而加重责罚。”
求情了吗?
倒是求情了,然而一点用处都没用。
按照宫规,王红杏就是一个死。
自缢和斩首,有什么区别呢?
景华琰看向她熟悉的凤眸,倏然笑了一声:“好,朕应允。”
第65章 着贬为庶人,幽闭广寒宫,终生不得出。【一+二更】
“姜云冉,你!”
反正都是死了,此刻王红杏也丢下了求饶的可怜,满脸狰狞怨怼。
“你这个贱人!”她嘶吼着,“凭什么你享受荣华富贵?而我还要在织造局日夜侍奉。”
“你踩着其他人得到的荣华富贵,早晚要用自己的命来偿还,我就算死了也不瞑目,我要看着你落败那一日。”
梁三泰有些厌烦。
他一挥手,黄门就上前捂住了王红杏的嘴。
她被丢在地上,只能悲惨地蠕动,好像濒死的虫豸。
姜云冉轻声开口:“你在宫中侍奉三年,不会想不透王采女让你做荷包是存了真心还是歹念,可你还是做了。”
姜云冉叹了口气,眸中有些悲悯。
阳光洒落下来,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
姜云冉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弧度上挑,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未说显笑的轻松。
她垂下眼眸,满脸悲悯时,又仿佛悲天悯人的仙人,庄严又肃穆。
“你存了害人之心,就不要拿腔作势,逼着受害之人谅解你*的卑劣,”姜云冉道,“你自己不觉得可悲吗?”
王红杏停止了挣扎。
她躺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梁三泰起身对姜云冉见礼,然后才看向王黄门。
他还没说话,王黄门就满脸是泪,不停磕头。
“公公,公公,小的知错了,就是贪心。”
梁三泰得了景华琰的口谕,自然便开始询问:“你自己说吧,如实交代,还能有个体面死法。”
王黄门慢慢起身,哽咽地道:“小的……小的……”
然而,一切都是那么凑巧。
王黄门一句话还没能说利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悲怆的哭声。
“陛下,妾是冤枉的!”
姜云冉余光扫过,就见一道娇小身影快步踏入殿中,她身形一晃,直接在蒲团上跪下。
在她身后,略有些丰腴的女子满脸焦急,也跟着向前疾步而来。
她身后的汤姑姑满脸焦急,紧张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劝:“娘娘,您小心些。”
不光王采女到场,甚至就连吴端嫔也跟着一起踏足灵心宫。
两人一出场,瞬间就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景华琰眉心微蹙,声音倒还算温和,他道:“端嫔,小心你的身体,莫要焦急。”
吴端嫔四月初有孕,至今已足六月。
她早先身形消瘦,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然则数月未见,此刻姜云冉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如同鼓胀的花苞,显得丰腴又富态。
她已经显怀,姜云冉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心里算着日子。
这几个月,她心宽体胖,只在永福宫安静养胎,倒是养得面色红润,比之以前消瘦窈窕时,少了许多苦相。
整个人犹如莹润的珍珠,光芒绽放。
人瞧着也明朗许多。
“陛下,”吴端嫔虽没有哭泣,却依旧眼底泛红,她沉声道,“王采女自入宫起便同臣妾同居一宫,四年情分非比寻常,她是什么样的人,臣妾最是清楚,她绝不可能,也不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
吴端嫔扶着肚子,慢慢起身,恭敬给主位上的贵人们行礼。
“还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
她这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动人。
尤其她如今有孕在身,却为了一个采女这样奔波,两人情分不似作伪,也的确犹如她自己所言,确实是感情甚笃的。
见她这样恳切,景华琰的面容都少了几分肃穆,声音也比往常要温和。
“案子查到这里,的确牵连到了王采女身上,端嫔,你莫要惊慌,朕绝不会冤枉无辜。”
吴端嫔微微松了口气。
她重新坐下,扭头去看王采女。
王采女还跪在地上,无声哭泣。
梁三泰可能没想到吴端嫔一起前来,便退回到景华琰身边,低声请示。
景华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顷刻间,整个明间便安静下来。
他不用开口,梁三泰便知晓如何行事。
梁三泰重新回到王黄门面前,蹲下身来,定定看向他。
“你可认识王采女?”
王黄门眼神躲闪,沉默点头。
梁三泰又看向王采女:“王采女,你可认识这奴才?”
王采女神情依旧有些恍惚,她下意识看向王黄门,点了一下头。
随即,王采女使劲摇头。
“我……妾……”
王采女紧紧攥了一下手心,轻轻抹干净脸上的泪痕。
她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
“回禀陛下,妾的确认识这名黄门,他曾替冰窖给永福宫送冰,永福宫用冰之事是由妾打理的,因此同他相识。”
“他好像是妾的同乡,都是尧城人。”
她头脑异常清明,知道此刻隐瞒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唯有坦白才有一线生机。
梁三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然后又去询问王黄门:“你从头说起,究竟是如何谋害的德妃娘娘?”
听到这话,王采女不由抖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急忙跳出来阻止王黄门,而是颤抖地跪在地上,努力去听王黄门所说的每一个字。
王黄门早就吓破了胆子。
他眼睛赤红,面色苍白,犹如地狱来的恶鬼,面目可憎。
“小的……小的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入宫之后也经常受人责难,后来好不容易去了冰窖,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今岁小的得了小周管事的赏识,被安排给东六宫送冰,永福宫吴端嫔娘娘的冰就由小的来送。”
“一来二去,就同王小主熟悉起来。”
“约莫八月末的时候,王采女忽然给了小的一大笔银钱,想让小的替她办一件事。”
王采女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道:“你胡说!”
王黄门往边上躲了躲,不敢去看王采女,他痛哭流涕:“小主,您给的赏银都是莲子银,因着端嫔娘娘有孕,特地用了这种赏银,图一个好兆头,这宫里都知道。”
“小主给小的一共二十两莲子银,小的一直没舍得用,一个子不少,都藏在小的枕头底下。”
莲子银个头比花生银要大一些,一个一两,二十两足有二十个,这是很大一笔银钱了。
梁三泰眼神一飘,就有一名黄门往门前凑近,准备跑一趟冰窖倒座房取脏物。
“我没给过你,”王采女惊慌地看向景华琰,“陛下,妾真的是清白的,是这狗奴才栽赃陷害,要置我于死地。”
她这话刺激了王黄门,王黄门也直了直身体,失去了理智。
“陛下,小的以性命发誓,决计不敢隐瞒!”
王采女几乎目眦欲裂,她头发散乱,眼底赤红,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掐死恶意栽赃的小黄门。
“你!”
就在这时,仁慧太后叹了口气。
明堂陡然一静。
“哀家记得,当年你跟吴端嫔和刘惠嫔一起住在长春宫,惠嫔性子柔和,待你们极好,只后来疾病缠身,撒手人寰。”
“如今,吴端嫔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升为九嫔,用不了多久就要诞下皇嗣,你们一起搬去了永福宫,日子好过许多。”
“王采女,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仁慧太后这话推心置腹,让王采女一下子就呆住了。
皇贵太妃也开口:“王采女,你说是实话实说,看在你侍奉过陛下的份上,宫里不会不给你体面。”
这倒是实情。
除非宫妃参与谋逆,看在其内命妇的身份,为了皇室脸面,一般不会被判死罪。
只是往后余生,日子就难过了。
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王采女愣愣的,她跪在那,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离,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
这时,那王黄门倒是忽然跳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王采女先开口,他只会死的更惨。
“陛下,太后,小的都招,都招!”
他瞪着眼睛:“若无人指使,小的如何敢谋害徐德妃娘娘,小的不要命了吗?王采女家中是医药世家,家中开有尧城闻名的福林堂,八月十五时,她娘家人入宫,给她带的有各种药材,这个东平门肯定有记档。”
王黄门直截了当掀了王采女的底。
“其中就有用来谋害德妃娘娘的秋风煞。”
这名字听起来就吓人。
王采女难以置信,她道:“你如何得知?”
这五个字说出口,她自己面色刷得一白到底。
整个灵心宫明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堂下两人身上,不用去看,也知道众人都是什么样的心思。
果然是你。
王采女眼泪再度滑落:“陛下,太后娘娘,近来永福宫闹狸奴,我忧心狸奴伤害端嫔娘娘,会惊扰小皇嗣,才让娘家人送了一点秋风煞入宫,只有一钱重,分量极少。这种药,在坊间多用来药杀牲畜,从来不是针对人的啊。”
姜云冉看着王采女满眼血丝,总觉得她此刻的表现最突出的是委屈二字。
她没有被人戳中恶行的心虚。
要么就是演技太好,要么……
姜云冉垂下眼眸,把王黄门的话反复在脑海里思量。
这个案子,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得多。
“王小主,你可不是这么跟小的说的!”
王黄门急了:“你跟小的说,因为救了德妃娘娘,你身体受了寒……”
“闭嘴。”
王采女忽然停止了流泪。
她说:“闭嘴。”
王黄门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言辞急切:“本来那段时候你得了陛下恩宠,受寒之后便只能撤了牌子,之后痊愈,德妃娘娘又推举了韩选侍,陛下便再也不记得您了。”
“小主,您说过,因为德妃娘娘,你再无恩宠,从此你就记恨上她了,她给你的那些赏赐,都是她不要的垃圾,都是她的小恩小惠,你觉得那是在羞辱你。”
“所以你记恨她,怨怼她,今年又看到同住一宫的端嫔娘娘有孕,由此否极泰来,你心里越发不忿。”
“所以,你想了这样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
王采女此刻才回过神来,她仓惶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没有……”
此刻,碧纱橱之后,徐德妃的嗓音嘶哑响起。
“你为何不跟我说?你救过我,我不会弃你于不顾,若你真的觉得委屈,你应该跟我讲。”
徐德妃叹了口气:“韩选侍的事,是阴差阳错,我不是有意为之。”
王采女看着所有人冰冷的目光,感受到膝盖上刺痛,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惨笑着委顿在地。
“我去求你?高贵的德妃娘娘,你去看看满宫上下,谁敢求你?谁敢惹你?”
“我若无宠,还能苟延残喘,若我去求你施舍,怕是连命都没了。”
王采女声音嘶哑,同久病呕血的徐德妃如出一辙。
仿佛她喉咙深处,也满是鲜血。
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把鬓边的碎发抚平,一点点塞回耳后。
此刻的王采女,依旧还是那个乖巧羞涩的江南美人。
她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在吴端嫔身上停留了一瞬。
喘息之间,她倏然开口:“德妃娘娘所中的并非秋风煞,若是秋风煞,娘娘不可能活到今日。”
她说:“她所中之毒,应该是秋风缠,它还有一个名字,名为血玲珑。”
————
姜云冉心中叹息。
她明白,徐德妃毒害案,最后的真凶只能是王采女了。
她目光闪烁,抬眸向前看去,就见景华琰漆黑的眼眸望过来。
在她脸上盘桓。
四目相对,景华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目光挪开,重新落在王采女的身上。
王采女整个人都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所有的癫狂怯弱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豁出一切的平静。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就听到吴端嫔哑着嗓子说:“栩诺,不是你做的,不要认。”
姜云冉看向她,就见吴端嫔目光定定落在王采女身上,泪水早就顺着脸颊滑落。
“不要认,不要屈服,我们不是说好的?”
她这样告诉王采女。
但王采女没有回望她的眼眸。
她那双丹凤眼只是平静看向景华琰,似乎在祈求这个冷漠帝王的垂怜。
明间安静一瞬,景华琰淡淡开口:“你若是能拿出医治德妃的解药,朕留你一命,也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一向嚣张跋扈的徐德妃,此刻也没有言语,默认了景华琰的定夺。
王采女忽然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擦了一下眼底奔涌而出的眼泪,这才开口:“德妃娘娘一开始忽然吐血,我就察觉不对了。”
果然,王采女出身医药世家,她怎么可能不懂医术?
“德妃娘娘虽然有寒症与敏症,然多年以来太医院细心调养,虽不说痊愈,却已经与常人无异,不会让德妃娘娘身体孱弱、无力,只能与汤药为伍。”
“另外……”
“德妃娘娘性格虽然耿直了一些,却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因为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急火攻心,甚至吐血垂危。”
到了此刻,王采女又开始说起德妃的好话来。
王采女说:“德妃娘娘会突然吐血,我当时心中总觉不对,便偷偷寻了太医院的药童,寻来了德妃娘娘的脉案和药方。”
景华琰忽然开口:“这名药童姓什么?”
王采女愣了一下。
“好像是……姓郭。”
阮含珍瞪大了眼睛。
景华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他道:“继续说。”
王采女深吸口气,慢慢开口。
“根据脉案和药方,我断定德妃娘娘中了毒,这种毒十分霸道,让娘娘肺腑淤堵,身体虚弱至极,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会气虚骨痛,吐血不止,便是服用麻沸散也无用。”
“天长日久,病人消瘦疲惫,无法进食,用不过三月,人就会耗尽精气,体弱而亡。”
距离徐德妃吐血重病,已经过去一月了。
景华琰看向姚贵妃,姚贵妃难得有些诧异:“王采女所言,同两位院正所言一致,当时德妃刚刚吐血昏迷,白院正和麦院正便一起给了结论。”
说到这里,情况一目了然。
这位王采女的确精通医术,光凭药方和脉案就断定了徐德妃的病情。
姜云冉忽然回忆起了什么,她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王采女神情很平静,此刻却又有一些怅然。
“我年少学医,数十年风霜雪雨,从不曾懒惰,然则天资不足,等到了二八年华,依旧无法企及先祖荣光。”
“家族之中,兄长阿姐都比我有天分,他们理所应当地成了少年名医,不管在尧城,甚至整个榕江道都闻名遐迩,只有我,无人得知,平平无奇。”
“我心灰意冷,恰逢宫中选秀,我便上禀父母,入宫参选。”
“因治病救人上并无天份,入宫之后,我仔细钻研的是药理。”
“懋勤殿藏书颇丰,经史子集,农垦医术皆有涉猎,这几载年华,我都沉浸在药典中,这其中就有毒药医典。”
难怪,太医院都没能查出徐德妃所中的毒药,但王采女却自己分析出来了。
“当时我翻看了德妃娘娘近一月的脉案,依次推断除了娘娘中的毒,就是秋风缠,或者说,是由秋风缠转化的血玲珑。”
说到这里,明堂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采女身上,她此生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注视,这样热切的眼神,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些许自己医术卓绝的错觉来。
说到医术上的事情,王采女异常冷静,表现出了极强的医者素养。
此刻的她,就是一名医者。
“看来,我的医术比太医院的院正们都要厉害,时至今日,他们都不知德妃娘娘所中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