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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帝妃 鹊上心头 30030 字 11小时前

周宜妃作为母亲,为了孩子焦虑至此,其实情有可原。

阮含璋垂下眼眸,她并非物伤其类,只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眼泪潸然而落,阮含璋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哽咽地道:“陛下,妾有陛下相救,并无大碍,若吴姐姐也无事,还请陛下宽宥宜妃娘娘。”

这话一出口,周宜妃都忘了哭。

一时间,暖阁中气氛竟有些迟滞。

“你啊。”景华琰忽然笑叹一句。

他语气里的宠溺清晰明了,即便周宜妃依旧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是把那久违的爱重听进了心里去。

世间千般,白驹过隙,人不因得到而喜悦,只因不得而彷徨。

周宜妃的眼泪如珍珠滑落,泪盈于睫,反而有种楚楚可怜之姿。

景华琰与她,从未有这般轻言细语时。

周宜妃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最后也只说了一句:“多谢阮妹妹。”

她到底说了一句软话。

不过再抬头看向景华琰时,她眼中却少了几分委屈,多了几分坚定。

“陛下,若吴妹妹当真因臣妾而病,陛下尽可责罚,的确是臣妾的过错,臣妾不会逃避。”

倒是还挺有骨气。

阮含璋有些意外看向她,见周宜妃已经擦干眼泪,坐在那垂眸不语。

景华琰道:“宜妃只因明宣之病烦忧,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朕心中有数。”

周宜妃安静不语,没有回答。

一时间,雅室安静至极,无人再开口。

略坐等了片刻,暖阁中传来脚步声。

片刻后,年逾四旬的白院正大步而出,神色如常地来到景华琰面前,撩起官服直接跪地。

“回禀陛下、宜妃娘娘、阮宝林娘娘,”白院正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吴美人娘娘昏厥,只因气虚体弱,并非惊吓过度导致。”

如此看来,此事便同周宜妃无关了。

周宜妃未曾显露出喜悦,依旧眉头紧锁:“本宫记得,吴美人并非身弱之人,多年以来也不曾缠绵病榻,因何会气虚体弱?”

白院正拱手行礼:“宜妃娘娘所言甚是。”

他恭维完周宜妃,转头看向景华琰。

方才重新躬身行礼,恭敬至极。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吴美人娘娘有孕,刚足月余。”

这话一出口,雅室陡然一静。

阮含璋没有去看周宜妃的神情,她立即起身,笑意莹莹道:“恭喜陛下,宫中又要添丁,这是大喜事。”

她的恭喜不似作伪,是真心实意恭贺。

紧接着,周宜妃也跟着起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景华琰此刻才慢慢有了笑容。

他眼眸深邃,淡淡看向众人,唇角却微微勾起,不怒自威,即便喜悦也从不张扬。

“甚好。”

“白院正,起身回禀。”

白院正起身,才继续道:“吴美人娘娘是头胎,加之最近春夏交替,因此夜里时常不能安寝。”

“娘娘的月事一贯不顺,此番间隔略长也并未在意,并不知晓自己身体不适是因有孕,以为害了暑热,这些时日便有些贪凉。”

“故而娘娘气虚体寒,越发病弱,这才因担忧阮宝林娘娘而晕倒。”

白院正到底是宫中的老资历,颇得两代帝王的认可,他说话办事极为沉稳,诊断病情也都是望闻问切,从实出发,从不会教条固执。

他说到这里,景华琰犹自放松,不再凝眉。

“吴美人现下如何了?”

白院正道:“回禀陛下,麦院正正在给娘娘行针,暂且稳固娘娘的气元,待娘娘醒来,以汤药调理月余就能恢复如初。”

景华琰这才淡笑道:“好!”

“你们办的很好,有赏。”

他大手一挥,身边的梁三泰便朗声道:“陛下有赏。”

白院正谢恩之后,景华琰才看向周宜妃。

“此番虽并无大碍,但诸事由爱妃而起,还需小惩,以免乱了宫规礼法。”

周宜妃倒是心平气和,没有往日那般乖戾,她起身道:“是,臣妾知错,但凭陛下责罚。”

景华琰道:“宜*妃行事慌急,体统有失,罚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这个责罚,已经相当温和了。

甚至责罚的理由都不是冲害有孕宫妃,只是体统有失,以此可见,景华琰对周宜妃温情尚存。

周宜妃便又红了眼眶,她躬身行礼:“谢陛下宽宥,臣妾这就告退,回宫思过。”

景华琰颔首,见她要离去,才道:“白院正,你随宜妃一起去锦绣宫,大皇子的身体务必经心。”

“是。”

周宜妃站在宫门口,听到此言也未曾回头,只遥远说了一句:“谢陛下。”

等人都走了,阮含璋在微微松了松腰肢,起身来到景华琰身边。

她给景华琰倒了一碗温茶,巧笑倩兮:“恭喜陛下。”

私下相处与有外人时,虽看起并无太大区别,但那种亲昵却显而易见。

这种相处方式,更让人觉得舒服。

景华琰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抬眸看向阮含璋,拍了一下身边的位置。

阮含璋靠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安静无言。

过了许久,景华琰才问:“你可也想孕育皇嗣?”

阮含璋勾了勾唇角,她挽住景华琰的胳膊,依赖地靠着他。

“妾自然是想的。”

她说着,在繁复的衣袖中找到景华琰的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

“然运道不同,天机难违,孩子都是大机缘,何时而来,因何而来,人力不能改。”

阮含璋声音轻软,娓娓道来。

“等到机缘降临那一日,妾一定好好爱护他,成为最好的母亲。”

景华琰反手握住了她细腻的软手。

“你会的。”

——————

当日,景华琰下达数道圣旨。

其一,宣告长春宫吴美人有孕,特此升其为从四品端嫔,赐住永福宫后殿,王选侍因侍奉有功,升为正七品采女,一并挪入永福宫后殿。

其二,因阮宝林救人有功,以身相救,保全皇嗣,特晋封为正五品庄嫔,赐住长春宫后殿。

不过因吴端嫔需养胎一月,暂不挪宫,阮含璋便也请旨暂住棠梨阁,不打扰吴端嫔的调养。待吴端嫔身体康复,搬至永福宫,她再搬入长春宫。

宫中的宫殿皆有定数。

九嫔之上,所有主位娘娘皆按主位宫殿而住,九嫔之下依附于主位娘娘,居住不定。

比如端嫔,其寝殿为永福宫后殿,比如庄嫔,主位长春宫后殿,此宫规自古有之,不过历代皆有特例,因此非确凿定例。

诸如此等延迟一月挪宫,更有甚者,不足为虑。

故而延迟搬宫一事并未引起波澜,倒是吴端嫔有孕和阮含璋入宫未及两月便升为主位娘娘,实在让人侧目。

宫里人议论纷纷,对阮含璋的荣宠羡慕有之,嫉妒亦然,一时间,长春宫和听雪宫皆是热闹场。

倒是慕容婕妤和卫宝林并未表现出嫉妒,皆为她欢喜,特地至棠梨阁庆贺。

阮含璋便命让钱小多跑了一趟御膳房,当夜便请两人宴席吃酒。

“我是运气好,”阮含璋对两人敬酒,“当时并不知道那些关节,只看端嫔娘娘要摔倒,下意识就去救她,全不知她竟有了身孕。”

慕容婕妤惯是武将义气,心下很敬佩这等心善之举。

她端起酒杯回敬:“说到底,还是善心为上。”

若阮含璋没有善心,因何有这般机缘?

虽说天意弄人,然善心不可灭。

“姐姐这般说的,我都要羞赧了,倒是不知自己这样好。”阮含璋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们今日饮的是御膳房刚酿一月的青梅酒,味甜微酸,酒味不重,有很香甜的果味,芬芳宜人。

慕容婕妤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感叹道:“吴端嫔入宫多年,一直不算盛宠,不过每月也多少能同陛下见上一见,到了今年花开结果,自也是她的福气。”

“这宫中事,未来几何,谁又能铁口直算呢?”

阮含璋见她并不羡慕,卫宝林也神色如常,不由好奇:“姐姐不想孕育皇嗣?卫姐姐呢?”

卫宝林笑了一下,说:“以后得我唤你姐姐了。”

“我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不说有孕,每年春夏时节我自己都活得艰难,就不想那些福气了。”

慕容婕妤道:“有没有孩子,我都是婕妤,过些年月,我大抵也能升为妃位,不用羡慕那许多。”

两个人倒是都很豁达。

阮含璋笑了一下,道:“如此甚好,我再敬姐姐们一杯酒,他日搬宫,咱们还要时常走动。”

一顿饭,宾主尽欢。

最后送两人离开的时候,慕容婕妤都有些醉了。

卫宝林因咳症,只吃了半杯酒,倒是很清醒。

阮含璋问她:“卫妹妹,还有八日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了,寿礼可准备稳妥?”

“已经都绣完,这几日让宫女仔细检查,就可清洗熨烫,装盒备礼了。”

阮含璋感叹道:“真是用心。”

卫宝林有些好奇:“庄嫔姐姐准备的什么礼物?”

阮含璋挑眉浅笑:“保密。”

“到了那日,你就知道了。”

她可是给整个长信宫都准备了的大礼。

封嫔第二日,尚宫局、织造局和典物局你方唱罢我登场。

尚宫局问她是否要增加侍奉宫人,被阮含璋回绝,说让尚宫局先挑选,待搬宫之后再选新人。

织造局来了两位织绣宫女,仔细给她量尺寸,封嫔是有封嫔大典的,需按照她的尺寸改制嫔位冠服。

典物局则是过来送景华琰的赏赐,几乎都是西寺库存的古董,样样都是独一无二,端是精美绝伦,让人目不暇接。

阮含璋也未让人直接送往棠梨阁,只说先暂存西寺库,等搬入长春宫再送。

看似事情不多,这一忙就忙了一整个上午。

待佩兰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才知道她这样突如其来成了庄嫔。

佩兰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思维迟滞,根本无法迅速做出反应。

她坐在床榻上,呆愣了许久,才重复一遍:“因为你救了有孕的吴端嫔,所以陛下升你为庄嫔,赐住长春宫?”

阮含璋笑道:“是。”

她亲切地扶着佩兰坐起身来,道:“不过吴端嫔身体不适,这个月都需要静养,我便暂时不搬宫,封嫔大典也要等她康复之后,下月初再举行。”

既然两人一起封嫔,倒也没有让阮含璋先行行大典的规矩,反正她的规制已经改为嫔位娘娘,月俸和仪驾都已备好,不需她额外操心。

佩兰眨了一下眼睛。

片刻后,她才欢喜道:“是喜事。”

虽说欢喜,瞧着却也不像是欣喜若狂的样子,反而有一丝说不出的犹豫和勉强。

阮含璋自然知道因何。

她不点破,也不探寻,只道:“姑姑这几日好好歇一歇,待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要搬去长春宫了。”

佩兰勉强一笑:“娘娘有心了。”

她道:“这样的好消息,定要告知老爷夫人,娘娘,奴婢想给老爷夫人去信。”

阮含璋自然应允:“姑姑定夺便是。”

说罢,她直接起身,道:“姑姑好生休息,我去忙了。”

等阮含璋离开,佩兰才紧紧攥着手里的薄被。

她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翻涌情绪,挣扎着下了床榻,展开书信,她凝眉深思。

如今阮含璋这般得宠,未及两月便直升为主位娘娘,放眼整个后宫,都是独一份的存在。

这般有本事,是她完全没有意料到的。

佩兰知晓,即便阮含珍再入宫闱,怕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盛景,或许要在宫中苦熬多年,才能一步步往上爬,就如同今日的吴端嫔这般,入宫四年,才因有孕升为九嫔。

阮含璋这般轻松,实在无人能及。

此时,宫外阮家肯定收到了消息。

万一老爷和夫人舍不得这棵摇钱树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阮含璋绝对不能活着。

她早就想要杀了她。

每每看到她,她总是会回忆起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庞,闭眼都是噩梦。

她忍不下去了。

阮含璋必须得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这样畅快肆意,荣华富贵。

她不能过好日子。

佩兰深吸口气,提笔奋笔疾书。

之后几日,棠梨阁赏赐不断。

阮含璋临时叫了两个扫洗宫女,让她们跟着青黛忙碌,才勉强忙完了那些迎来送往,客套走礼。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距离徐德妃生辰只剩三日了。

最近这几日,因昌河等地水患,景华琰一直忙政事,并未招寝妃嫔,等阮含璋在棠梨阁看到小柳公公,都有些意外。

小柳公公道:“庄嫔娘娘,陛下召您至乾元宫伴驾。”

阮含璋呼了口气,温婉一笑:“好。”

等到了乾元宫,阮含璋直接被带去了小书房。

景华琰还在处理政事,桌案上的奏折一摞接着一摞,看着就十分累人。

他眼睛微红,这几日可能都没休息好,精神倒不显疲惫。

到底年轻,干劲十足。

阮含璋轻手轻脚来到景华琰身后,轻轻给他揉捏肩膀。

景华琰写完最后一份奏折,扔回桌上。

梁三泰小碎步上前,把奏折全部收拾干净,连人带折一起滚了下去。

书房安静,只龙涎香冷燃。

景华琰闭上眼眸,往后靠在椅背上,享受阮含璋的服侍。

“陛下的肩膀都有些僵硬了,”阮含璋声音很轻,“还是得时常捏一捏,否则以后脖颈会痛。”

她轻巧说着家常话,没有矫揉造作的词语,也没有其他深意。

景华琰应了一声:“好。”

“国事再忙,陛下也要好好用膳,不能废寝忘食,以免伤了脾胃。”

景华琰彻底放松下来。

他脸上难得露出这些时日来第一个笑容,声音虽依旧喑哑,语气却很闲适。

“知道了。”

阮含璋垂着眼眸看他。

景华琰的容貌犹如工匠雕刻,精美绝伦,尤其是长眉飞扬,凝眸浅笑时,越发英气逼人。

端是芝兰玉树,鹤骨松姿,戛玉锵金。

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皇帝长子,气势斐然,不怒自威。

陪伴这样一个男人,阮含璋从不觉得自己亏了。

不过今日一别,他日机缘尚未可知。

阮含璋凝眸深望,似要把他铭记于心。

景华琰似乎感受到别样气氛,他倏然睁眼,星眸一瞬便凝聚光彩。

他是从来不会让自己彻底放松的。

“怎么?”

景华琰伸手拍了一下阮含璋的手背,道:“若是累了就不要忙了。”

阮含璋摇了摇头。

她抿唇对他笑,犹如远山芙蓉,端丽无双。

“只是忽然觉得,臣妾很幸运。”

阮含璋抬起头,遥遥看向前方。

一片琉璃珠帘之外,是影影绰绰的雅室景物,再往外有碧纱橱阻挡,只余落日的余晖洒入罗汉床一隅。

宫中的荣华富贵,雕梁画栋,似与她无甚关系。

想要把这些都牢牢握在手心里,她要踩着恶鬼尸骨,要用尽浑身力气攀爬。

“臣妾能入宫侍奉陛下,得陛下这般恩宠,午夜梦回,总觉的好是在仙侠梦境,一切都如梦如幻。”

“总怕有一日,海市蜃楼破灭,自余一地灰烬。”

景华琰坐直身体,起身回眸,揽着她的细腰,把她纳入怀中。

“爱妃因何这样想?”

“你如今已身处荣华,落于凡间,自不会美梦破灭。”

阮含璋抬眸看向他的眼睛。

桌上的宫灯摇曳,忽然暗了一瞬。

阮含璋踮起脚尖,在景华琰脸颊上落了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陛下,臣妾喜欢时刻陪伴在陛下左右。”

她微微一笑,语带期盼:“他日若能诞育麟儿,好事成双,此生便无遗憾。”

第27章 姑姑,静思的味道如何?【一+二更】

灯花跳跃,光阴迷离。

景华琰脸上慢慢扬起笑容。

怀中美人语含爱意,期盼幸福的模样,自让人心情愉悦。

虽政事繁忙,却到底有这般的解语花,能缓解繁杂思绪,短暂放松。

景华琰伸手,抚摸上阮含璋娇嫩的粉腮,忽然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朕应允你便是。”

他仿佛逗弄狸奴那般,捏了一下阮含璋的脸颊,笑着说:“你只要乖顺柔静,朕便会让你心想事成。”

阮含璋垂眸看向他,见他依旧慵懒无谓,心中并未泛起丝毫波澜。

景华琰总是这般。

他偶尔强势,偶尔温柔,偶尔冷漠,偶尔亲昵。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只能他想给,只能他愿给。

宫中所有人,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景华琰松开手,揽着她的腰身放回地上,才道:“你升为庄嫔,是众人艳羡的喜事,怎这般伤春悲秋?”

他重新握住阮含璋得手,口吻不容置疑:“你应当高兴才是。”

阮含璋深吸口气,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对他娇柔一笑。

“是,臣妾明白。”

景华琰深深凝望她半阖的眼眸,在她脸上仔细探寻片刻,方才轻笑一声:“爱妃一贯贴心,你知道应当如何做。”

阮含璋心底很清楚,他只需要听话的狸奴。

她眨了一下眼睛,再起身时,便是满脸笑容。

“陛下,到了晚膳时分,该歇一歇了。”

用过了晚膳,阮含璋陪着景华琰在乾元宫的游廊中散步。

月色皎洁,星光灿烂,一片银辉落于大地,点亮屋脊上的琉璃瓦。

整个长信宫落于一片静谧之中,只宫灯燃着,照亮来时路。

阮含璋挽着景华琰的臂膀,轻声细语:“陛下心情可好些了?”

景华琰道:“好些了,爱妃有心了。”

只要她听话懂事,按照他的心意行事,就值得表扬。

景华琰从来赏罚分明。

“洪灾决堤,陛下派人赈灾即可,怎会如此愁眉不展?”

朝堂之上,并未有后宫不得干政的宫规,大凡历代皇后宠妃,除了帝王真心爱重,也能匡扶国祚,若当真于国朝无用,只余宠爱,史书上到底留不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今的仁慧太后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阮含璋这样询问,景华琰也并未不悦。

“昌河在揭州处决堤,此处防洪堤坝刚修成三载,由时任布政使梅有道主修,按工部图纸计算,理应能防汛十载。”

能防汛十年的堤坝三年便被冲垮,以致揭州刚耕种的良田被冲毁,左近村庄造灾,甚至有小村落绝户。

这是大过。

阮含璋思忖道:“可是梅昭仪的堂叔?”

梅昭仪出身靖州梅氏,自前朝起便是世家大族,出过无数匡扶国祚的能臣,梅氏一族满门皆是能臣,两百年来或许家族命运起伏,却并未出过贪赃枉法的佞臣。

梅昭仪的父亲早亡,家中族长是其大伯,今任江南道都督,总管江南道三省大小事务。景华琰所说的梅有道是梅昭仪的三叔,三年前任揭州布政使,今岁已高升回京,任礼部侍郎。

朝中如今虽姚氏为主,然梅氏亦声名显赫,同样是肱股之臣,近臣姻亲。

阮含璋这两月后宫生活,并非只在棠梨阁做针线,朝中势力,后宫派系皆已握在手中。

如此,还要感谢阮忠良给她这样大好机会。

否则她也借不了阮家东风,顺利成事。

阮含璋轻声细语:“陛下忧愁,并非是因决堤这般简单,也因无法定夺此事。”

朝中党争不断,看景华琰这般神情,当年事定做得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因此无法判断是梅有道自己贪墨,还是被仇敌陷害,无论如何,此事都不好下定论。

景华琰并不意外阮含璋的聪慧。

同她议政,甚至比姚相还要轻松。

因阮含璋并无私人立场,她一言一语,皆以陛下及国朝为先。

同景华琰立场相和。

“不错,爱妃如何看?”

阮含璋想了想,思及方才瞥见的奏折,上面只字片语,已经能拼凑出景华琰之计。

“于陛下而言,真相并不重要,毕竟时过境迁,旧事不可追,”阮含璋口齿清晰,“为今之计,赈灾为上。”

“昌河两岸是占城稻的主要产地,大片平原孕育了整个大楚一半粮产,如今揭州被淹,良田尽毁,除了赈灾,还要尽快拿出对策,以保金秋丰收。”

“陛下,臣妾所言对否?”

景华琰握了一下她的手,感叹道:“爱妃不愧为清州第一才女,是白鹤书院历年来最出色的学生,爱妃眼光颇深,让人欣慰。”

“臣妾可称不上是最出色的学生,论说治国有方,应是江清鸣师姐。”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前行,庭院中月色皎皎,昙花忽然绽放。

一阵馨香袭来,两人在盈盈庭芳前驻足。

阮含璋道:“臣妾总听昙花一现,然昙花盛开总是在子夜之后,今日倒是幸运,能亲眼所见,也不枉此生了。”

景华琰道:“这是孤品幽夜昙,比寻常昙花花开时早,却只一刻绽放。”

两人站在安静盛开的昙花之前,屏息凝神,等待花开花落。

微风乍起,高悬凉亭上的风铎叮当作响,景华琰仰头望天,只看到满天星河。

“明日终于要天晴。”

景华琰说:“果然苍天有眼。”

这几日,玉京也小雨不绝,左近郊县百姓耕种困难,每日披风戴雨,在泥泞天地里劳作。

春雨贵如油,却也希望晴天朗日。

到底过犹不及。

昙花盛放,月色朦胧,犹如下凡仙子,只人间一眼,便能流芳百世。

一刻之后,那盛放的幽夜昙缓缓合拢,至此,芳华逝去,只余袅袅芬芳。

“陛下,臣妾以为,若是耕种稻米不及,或可改种其他作物。”

景华琰重新牵起阮含璋的手,两人往丹若殿行去。

“爱妃所想,与朕不谋而合。”

阮含璋问:“御稻署如今可有新作物?趁此机会,小范围试种或有意外之喜。”

景华琰倏然笑了一声。

“爱妃,你怕不是能听朕心声?”

“陛下因何有此一言?”阮含璋在丹若殿门口驻足,抬眸仰视景华琰,“陛下龙章凤姿,远见卓绝,绝不会故步自封,臣妾并不知御稻署是否有新作物,但臣妾知晓陛下不会任由饿殍满地,百姓困穷。”

丹若殿中琉璃宫灯明亮温暖,在阮含璋背后点亮一圈光晕。

年轻的庄嫔娘娘仿佛刚落入凡间的仙子,如那昙花一现的幽夜昙一般,正含笑问帝王。

“陛下如此说,臣妾定是猜对了。”

“陛下可有奖赏?”

阮含璋笑容灵动,温婉可人。

景华琰微微低下头,在她额头上忽然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爱妃真是聪慧。”

景华琰牵着她的手踏入丹若殿,道:“先欠着,朕都记在心里。”

阮含璋脚步不停,她意味深长地说:“陛下金口玉言,莫要遗忘。”

国事繁忙,今日景华琰只是唤阮含璋说几句家常话,并无招寝之意。

待阮含璋沐浴更衣,在寝殿休憩读书,景华琰还在外间书房忙碌。

雪燕在阮含璋跟前伺候。

“恭喜庄嫔娘娘。”

阮含璋十分和气,亲自准备了红封给她,道:“这些时日劳烦你了。”

待阮含璋搬去长春宫,以后就不用再来丹若殿侍寝,同雪燕少有再见机缘。

雪燕摇摇头,同阮含璋并不生疏,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娘娘这般得陛下爱重,当真羡煞众人。”

阮含璋并不去问平日景华琰同其他妃嫔如何相处,只问雪燕织造局的趣事,两个人这一说,就有些意犹未尽,一直说了两刻方才结束。

过了亥时,阮含璋就开始打瞌睡。

她让雪燕去问一问梁三泰,梁三泰便亲自来报:“娘娘先安置吧,陛下还在忙。”

阮含璋颔首,吩咐道:“有劳公公了,公公日日侍奉在陛下身边,陛下宵衣旰食,公公也须日以继夜,公公还要好好保重。”

这位阮庄嫔娘娘一贯和气有礼,温柔雅致,她对待宫人从无傲慢之意,梁三泰心中自然是极清楚的。

听见她甚至关心自己一句,梁三泰富态的脸上露出感激笑容。

“多谢庄嫔娘娘惦念。”

阮含璋道:“陛下容易胃痛,如今正值春夏交替,还是要好好保养,你去看看御茶膳坊可备着汤羹,甜口要银耳雪梨羹,咸口要酸萝卜老鸭汤,若是有,呈给陛下,让陛下多多保重。”

真是体贴。

梁三泰诺了一声,行礼告退。

阮含璋便兀自睡下了。

雪燕轻手轻脚熄灭了三盏宫灯,只留桌前一盏,影影绰绰,照亮脚下路。

若在棠梨阁,阮含璋的睡眠极轻,很容易被声音吵醒,但她心宽,并不纠结此事,即便吵醒也能翻身再睡。

到了乾元宫,她睡得反而沉一些。

整个长信宫,最安全的怕就在此处。

过了子夜,景华琰才洗漱更衣,慢慢往寝殿行来。

梁三泰轻轻推开槅门,正待上前点亮宫灯,景华琰便挥手。

“你去歇息吧,明日让彭逾伺候。”

梁三泰退下,景华琰自己踏入殿中,转身关好房门。

寝殿静谧,只有昏黄宫灯,景华琰一路来到拔步床前,伸手掀开百子千孙帐。

阮含璋安静睡在床榻里侧,给他留了一半床铺。

她平躺在软枕上,身上的薄被盖得整齐,面容有些模糊,只听她呼吸声,能知她睡得安然。

真是心大。

景华琰摇着头笑了一下,这一刻,他的心也莫名跟着安静下来。

与她并肩躺在床榻上,身边是熟悉的蔷薇香气,景华琰以为自己会失眠,脑中总有纷繁的政事,一刻也不停歇。

然而躺了片刻,困意便侵袭而上,扰乱了他的神志。

在入睡前最后一刻,景华琰想:没想到庄嫔还有催眠之用。

以后若是难眠,倒是可以招她共枕。

————

五月十四,是徐德妃二十有三的生辰。

因非整寿,也因前朝政事,因此宫中不预大办,徐德妃上奏仁慧太后,宴请满宫姐妹并太妃等一起至御花园落英轩小聚,一起享宴听曲,说话游园便可。

这般贤惠懂事,让仁慧太后非常满意,口谕称赞其孝心有加,亲自让彭姑姑到各宫邀请太妃们。

先帝身边宫妃,份位低的多半都去隆福寺为国朝祈福,其余在宫中的宫妃们,诸如德太妃、淑太妃等都随公主移居公主府,在宫外更自在。

留在宫中的,便只有仁慧太后、皇贵太妃、贵太妃及几位太嫔,有的因子女年少尚未成婚分府,有的不喜礼佛,各有成因。

即便加上德太妃和淑太妃,满打满算只有八人。

不过算上宫中嫔妃和公主皇叔们,再加上徐德妃娘家亲眷,倒也能凑上三桌席面,还算热闹体面。

天光熹微,整个灵心宫就忙碌起来。

徐德妃自己早早醒来,先吩咐宫人差事,然后才开始梳妆打扮。

她身边的梅影姑姑笑道:“今日娘娘生辰,愿娘娘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徐德妃眉目含笑,眉眼柔和,瞧着比平日都要宽和几分,少了些许锋芒厉色。

“有劳姑姑经年陪伴,是我之幸,往后我们携手并肩,前程无忧。”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大宫女桂香快步而入。

“娘娘,听雪宫来报。”

徐德妃勾勒眉峰的手微顿:“怎么?”

桂香福了福,道:“方才棠梨阁青黛来报,道阮庄嫔娘娘今晨忽然腹痛,身体有恙,无法至落英轩为娘娘贺寿。”

徐德妃眉眼一挑,冷笑一声:“扫兴。”

“娘娘,她不来也好,”梅影仔细给她梳发,“若她来了,众人还不得又捧着她?娘娘瞧了也不喜。”

徐德妃哼了一声,到底没说话。

半响后,徐德妃才道:“不过只是个庄嫔,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自然比不了娘娘贵重。”

梅影从边上端来茶盏,低声道:“娘娘,吃口茶吧。”

徐德妃神情淡漠,她叹了口气,道:“日日吃,也不见好。”

话虽如此,徐德妃接过茶盏,还是一饮而尽。

宫中今日难得欢喜,不光灵心宫,其余各宫也早早便热闹起来。

只有棠梨阁安静无声,庭院中就连钱小多都不在,只有青黛守在门口。

阮含璋今日也不知为何,一大早起来,佩兰伺候她吃了一块糕饼,她就忽然腹痛,面色苍白。

佩兰难得好心,道:“娘娘,不如请太医院来瞧瞧?”

“算了。”

阮含璋额头冒冷汗,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叹了口气:“兴许这几日着了风,你去取了暖星丸给我,先将就用着。”

佩兰这些时日一直都昏昏沉沉,越临近这一日,她越困顿,总是无法醒来。

为此,佩兰提前两日就停了安神汤。

无论如何,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万不能拖延。

昨日佩兰依旧头晕困顿,不过熬过昨夜,今日她一扫疲惫,倒是难得精神起来。

因此,一大早佩兰就在棠梨阁忙碌。

“娘娘何必怕她?”

佩兰道:“娘娘病了,唤太医也在常理之中。”

阮含璋叹了口气:“今日毕竟是德妃娘娘的生辰,若因我坏了气氛,到底不妥,明日再议吧。”

佩兰垂下眼眸,没再多言。

阮含璋忽然问:“怎么不见小多?”

“昨日钱小多家中来信,说他母亲又昏倒了,奴婢今晨,今晨得知此事,就,就让他出宫回家了。”

佩兰忙解释一句,可能担心阮含璋生气,言语之间有些结巴。

阮含璋道:“他也是可怜,待他回来,姑姑记得再拿十两银子给他,好让他母亲好好吃药看病。”

“娘娘真是慈悲。”

她们两个关系一贯生疏,如今一起坐着,到底没有话头。

阮含璋颇为客气:“姑姑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佩兰想了想,道:“是,那娘娘且睡一下,奴婢这就告退了。”

阮含璋并不紧张,上午甚至还睡了一觉,待午膳时瞧着已经好转。

此刻棠梨阁伺候的只剩青黛,她一早就忙碌不停,方才还奉命去了一趟灵心宫,特地先把阮含璋给徐德妃准备的寿礼提前送上。

她准备的东西并不名贵,也不独特,只是一方琉璃万华镜,镜面所用是海事远航得来的西洋货,能清晰照人。

这是今岁造办处的新物件,之前景华琰赏赐给阮含璋一块,她瞧着喜欢,也无暇关心徐德妃生辰,便也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寿礼。

这东西徐德妃必然也有,果然青黛回来时面色不好,定是灵心宫态度冷淡,落了阮含璋的面子。

阮含璋笑眯眯唤她过来,道:“佩兰姑姑不在,你陪我一道用膳吧。”

青黛心思单纯,闻言并未察觉不妥,只坐下来陪她用膳。

阮含璋看她吃得认真,就笑道:“青黛,你倒是还适合御膳房,之前你做的莲花糖饼很好吃,手艺了得。”

青黛腼腆一笑:“奴婢家里原是做炊饼卖的,阿爹阿娘的手艺都很好,奴婢自幼学习,难得能让娘娘喜欢,那就没白努力。”

单纯,却也不蠢笨,还知道拍马屁。

阮含璋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块足有二十两的银元宝,放到了青黛手中。

“我记得后日是你的生辰,倒时怕事多繁忙,提前给你贺礼。”

青黛的脸都红了。

“谢娘娘恩赏。”

阮含璋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就带在身上,也好压岁。”

一顿饭,两个人有说有笑,都很开心。

佩兰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阮含璋用过午膳继续午睡,待她醒来时,佩兰才迟迟而归。

她正指挥青黛往她所住的厢房搬木桶。

“姑姑去了哪里?”

阮含璋扶着门框而立,面带好奇。

佩兰背影一僵,片刻后才回神,道:“方才府上送了信来,这是夫人特地给娘娘酿的葡萄酿,先存在奴婢房中,待过几日酒熟再给娘娘品尝。”

阮含璋面上一喜:“当真?还是夫人慈善,时刻挂念与我。”

当然了,时刻挂念你死呢。

佩兰心里舒畅,又得了阮家确凿消息,心里更是痛快。

为怕阮含璋发现端倪,佩兰表现如常,不冷不热地道:“那是自然,夫人可是善良慈悲之人。”

到了这个时间,御花园应该正热闹。

阮含璋靠在门框上,仰头看着艳阳天。

“今日天气真好,改日待我病好,也带你们去御花园游玩。”

青黛高兴应声:“好!”

佩兰从未觉得,时间这般漫长。

这阳光灿烂的一日,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

她度日如年,在厢房辗转反侧,另一边,阮含璋面无表情把一早准备好的金银果子荷包挂在了腰带上。

她掂了掂荷包,不轻不重,看起来并不突兀。

紧接着,她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厚底青云履取出,穿在脚上。

这鞋她练习许多次,已经能步履轻盈,健步如飞。

等一切都准备好,晚膳时辰已至。

阮含璋今日胃口极好,晚上多吃了一碗粳米粥,又叫青黛端上来两碟绿豆酥,说:“白日腹痛,没有胃口,现在倒是觉得饥饿。”

她这些小动作,佩兰无暇关心,一直在看刻香。

阮含璋倒是好奇:“姑姑这是怎么了?”

佩兰下意识攥紧手里的衣袖,干笑道:“无事,就是不知今日德妃娘娘寿辰宴席如何,南音阁的新戏肯定很好听。”

“是啊,肯定热闹至极。”

两人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佩兰一愣,朗声道:“青黛,怎么回事?”

青黛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面上有些焦急:“仿佛是灵心宫忽然出事,寿康宫的彭姑姑亲临听雪宫,请了慕容婕妤和卫宝林。”

阮含璋不由有些焦急:“到底是什么事?”

青黛摇了摇头,道:“前头的姐姐不肯说,奴婢不敢多问。”

阮含璋立即着急起来,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她好似腹中一痛,整个人跌回罗汉床上。

“娘娘。”

佩兰慌张上前,扶住阮含璋:“娘娘,您怎么了?”

阮含璋满脸是汗:“我腹痛。”

佩兰似乎也顾不上徐德妃生辰,转头就道:“青黛,你拿了棠梨阁的腰牌,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好歹请位医正过来。”

青黛虽然忧心,也很是惊慌,到底在宫中多年,还是有些成算的。

她忙道:“是,娘娘您等着,青黛去去就回。”

很快,整个听雪宫就走了大半人。

棠梨阁甚至只剩下阮含璋和佩兰两人。

佩兰直接*送青黛离开,待她回来时,整个人已经安定下来。

她手里端着一颗药丸,踏入寝殿后转身关上房门。

阮含璋靠在罗汉床上,已经起不来身了。

“娘娘,这是暖星丸,您先缓解腹痛。”

阮含璋眯着眼睛颔首,佩兰便上前,亲自把那颗药喂进她口中。

等亲眼所见她吃下,佩兰整个人便放松下来。

她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脸上瞬间扬起恶意的笑。

阮含璋低着头,没能看到佩兰的表情,她只说:“姑姑忙了一天,喝口水吧,等太医到了就好了。”

桌上那杯茶,还是佩兰自己倒的。

她想起之后的忙碌,便直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茶有些冷了,泛着浓重的苦涩。

“娘娘,你可觉得好些了?”

佩兰的声音都有些扭曲。

带着快意,恶念,带着癫狂的喜悦。

阮含璋慢慢抬起头。

此刻的她眼神清明,脸颊红润,哪里有一丝病弱模样,也哪里有任何痛苦。

佩兰心中一惊,她刚要起身,就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腰上一软,整个人就如烂泥一般瘫软在罗汉床上。

“啊,啊。”

她满脸惊恐,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连舌头都不听使唤,随着她的惊呼,口涎顺着唇角狼狈滑落。

阮含璋俯身看向狼狈不堪的她,挑眉一笑:“姑姑,静思的味道如何?好吃吗?”

第28章 而阮家满门,都要为我娘陪葬。【三更】

佩兰惊骇万分。

她虽自视甚高,傲慢无礼,却并不过分愚蠢,不过转瞬功夫,她便已经回过神来。

她被阮含璋算计,着了她的道。

然越是清醒,佩兰便越是恐惧,眼眸中瞬间充斥鲜红血丝,满眼都是惊恐。

自从进入南安伯府,成为大小姐的一等丫鬟,她还从未这般失态过。

她唇齿大张,口涎横流,努力想要发出声音求饶。

可静思毒性巨大,只要沾染分毫,便能让人浑身无力,甚至舌头都不能动弹分毫,只能如同死人那般瘫软在地,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平生第一次,佩兰感到了绝望。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救她,最后一个能救她的青黛,也被她打发出宫了。

她自己把自己坑了。

阮含璋巧笑倩兮,她伸出手,慢慢解开了佩兰姑姑的衣衫。

“姑姑,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又因何提前谋划,让你着了我的道?”

佩兰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清晰可见。

阮含璋手中不停,收敛起笑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帮她更换上自己的衣衫。

她继续道:“你以为,阮含珍因何生病?而我为何又恰好被阮家的下人瞧见,同阮含珍面貌相似?”

佩兰呼吸一滞。

阮含璋叹了口气,语气里甚至带着怜悯:“她是否满身起疹子,红痕不消,无论看了多少大夫都没能治好?”

佩兰:“……”

佩兰用尽最后一口气,努力发出声音:“是你!”

阮含璋笑眯眯地道:“对,是我。”

她叹了口气:“多余的话不提,本来要想狸猫换太子,还需我费上一番功夫,毕竟炙炎石十分珍贵,这几月来我遍寻不着,本来已经动了去云顶阁高价拍得的心思,结果我的好父亲母亲,到底心疼我,巴巴把这价值百金的东西送入宫中。”

“我当然不能白费他们二人的慈爱,肯定是要笑纳的,真是好感激他们啊。”

佩兰胸脯剧烈起伏,显然惊惧交加,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她甚至还有一丝愤恨。

被人如同蠢猪那般戏耍三月,却自觉成事,最后被人反将一军,一败涂地。

阮含璋此刻已经给佩兰换好衣衫,然后便拆开佩兰的发髻,一丝不苟给她梳发。

她做事非常仔细,身色之间也没有任何嫌弃,不过一刻,便把佩兰重新打扮妥当。

此刻佩兰头上佩戴的发簪同阮含璋的一般无二,腰间所挂的香囊玉佩,也是景华琰御赐,从头到脚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纰漏。

此事阮含璋心中早已过了百遍,即便是第一次做,也丝毫不生疏,反而利落娴熟,一看便知她胸有成竹,早就筹谋在心。

阮含璋最后摘下手上的苏采女给她做的五彩绳,又把日日戴在腕子上的羊脂白玉贵妃镯摘下,仔细给佩兰戴上。

“姑姑,你这一打扮,还挺风韵犹存的。”

阮含璋笑着说道,弯腰一把抱起佩兰,非常轻松走到了床榻边,把她整个人放在床榻前的矮榻上。

甚至给她摆了一个向前爬的姿势,仿佛阮庄嫔娘娘夜浅眠,忽然火起,她惊醒之下摔倒在地,无法起身。

就是这么凑巧,今日棠梨阁所有宫人都不在,无人能救阮庄嫔,她求助无门,最后孤苦无依地被烧死。

这本来是阮家给阮含璋安排的剧本,但此时,却成了佩兰的独角戏。

趴在地上的佩兰此刻才发现,她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一切,她从未表现过,待及今日佩兰才知晓。

然为时已晚。

这贱人太擅长伪装,骗过了所有人,如今佩兰全部都明白,她要反手杀了她,让她代替她,成为被烧死的阮庄嫔。

阮氏、老爷夫人和她布局数月,最后摘了桃子的,却是他们早就以为的瓮中之鳖。

为什么?为什么?

代替之后呢?她又想做什么?

佩兰心潮澎湃,一时间已经心神剧震。

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毯上,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但她还是努力蠕动着,想要挣扎求生。

犹如濒死的鱼,离开水之后,只能在泥泞之中无用挣扎,丑陋扭曲。

她不想死,不想死啊!

阮含璋开始换宫女衣裳。

“姑姑,别哭啊?”她含笑道,“当年你刺瞎别人眼眸时,可是那么欢喜呢。”

“我记得你当时说,留贱人一条命,是你们的仁慈。”

佩兰猛地睁大眼眸。

她,她!

阮含璋换上青黛日常所穿的竹青宫装,重新梳好宫女的垂鬟分肖髻,另外换了一对银耳铛,又把一只银簪插入发间。

这是宫中三等宫女的标准打扮,除了发髻上的簪环有些特殊,其余皆一般无二。

打扮停当,她在梳妆盒中取出一枚腰牌,直接挂在了腰上。

佩兰泪水不停,在泪眼朦胧里,看清了那枚腰牌。

她居然连此物都拿到了手里,何时办到的?

时间紧,任务重,阮含璋没空搭理她,转身坐在装镜前,在脸颊边缘涂抹软膏。

“对,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宣若宁的女儿。当年我母亲带着我上门寻亲,阮忠良不认发妻,廖淑妍也不知是被他蒙骗,还是当真心思歹毒,命人把我们母女关入柴房,每日只给清水,就那么活生生饿了我们十日。”

“后来廖淑妍本来只想杀了我们母女,是你说我母亲风韵犹存,直接杀了岂不可惜?于是,她命你刺瞎了我母亲的眼睛,最后把我们一起卖入春芳园。”

“最后还卖了个好价钱呢。”

阮含璋说着深仇大恨,但眼神和语气都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让人浑身冰冷,惊惧战栗。

“佩兰姑姑,换成你,你是否会怨恨呢?”

怎可能不会呢?

要是她,要是她,怕是要让仇人生不如死。

佩兰努力张大嘴,却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此时此刻,佩兰清晰意识到,她肯定无法活下去了。

新仇旧怨,性命攸关,这小贱人恨死她了。

阮含璋在脸上忙碌,片刻后,很轻巧揭下脸上的假面,用珍珠回春霜细细涂脸。

脸上少了一层束缚,她舒坦极了。

阮含璋呼了口气,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佩兰,我母亲是不在了,但我还在,我很高兴,你们都活得好好的。”

她忽然轻笑一声:“因为我要来一一拉你们下地府,你们的命自能有我来收。”

佩兰努力张大嘴,费力地喘着气,半响,却发不出清晰声音。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只剩下一堆疑问。

这小贱人居然还活着?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哪来的这些本领,如何知晓阮家的谋划?是阮家出了奸细,还是她当真神通广大,知之甚广。

无数问题在佩兰心里盘旋,她已经问不出口,即便是问了,阮含璋也无心回答与她。

根本没那个必要。

等阮含璋再回过头来,佩兰倏然瞪大眼眸。

此刻的阮含璋,根本就不是阮含璋了。

眼前的美人风华绝代,柳叶弯眉樱桃口,鼻梁高挺明凤眸,比之前的阮庄嫔明媚三分,端方三分,也美丽三分。

最后那一分,是她眼眸中的光彩。

此时此刻,才是明珠重光,光华无限。

面容略微相似,但气质迥然不同。

娇媚之意全消,庸俗之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此刻佩兰终于醒悟,这贱人早有准备,从一开始她看到的,就不是小贱人的真面目。

佩兰闭上眼睛,眼泪滑落,沾湿了身下的羊绒地毯。

阮含璋垂眸扫了一眼,心道可惜。

这地毯编织紧密,细软舒适,花纹素雅,她一直都很喜欢。

可惜今日要为阮庄嫔陪葬了,端是糟蹋了稀罕物。

阮含璋素颜无妆,自是清丽无双,她重新坐在妆镜前,回过头开始描画。

不过片刻,一张平平无奇的年轻面容便又出现在清晰的万华镜中。

阮含璋勾了勾唇角,对镜中人勾起一抹平静而卑微的微笑。

镜中人,已变成了青涩胆怯的普通小宫女。

阮含璋满意点头,快步离开寝殿,片刻后,她单手拎着沉重的木桶回来,在棠梨阁里认真泼洒。

浓厚醇香的葡萄酒香气蔓延开来,沾染了整个棠梨阁。

阮含璋做事一丝不苟,手脚非常利落,等她把寝殿全部浇上葡萄佳酿,才拍了拍手,把酒桶放在了罗汉床边的位置。

简单布置一番之后,阮含璋把自己撕下的面皮重新贴到佩兰脸上。

“姑姑,我待你多好?让你漂漂亮亮死去,你应该感谢我。”

佩兰闭着眼,已经失去了所有抵抗之心。

阮含璋勾唇浅笑,她最后扫视一眼居住两月的棠梨阁,从怀中取出那枚珍贵的炙炎石。

她把炙炎石放到佩兰后背上,垂眸俯视她。

“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姜,名云冉。”

恐惧在佩兰的骨中蔓延,她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听她犹如鬼魅的言语。

“姜是我外祖之姓,名讳是母亲亲起,”姜云冉检查身上所带之物,“而阮忠良,的确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母亲从未欺骗过任何人,负心薄幸的陈世美,只是阮忠良。”

佩兰呼吸急促,几乎要窒息。

姜云冉垂眸看向她,从袖中取出火石。

“你放心,你不会是阮家唯一死在我手里的人,廖淑妍,阮忠良,阮含栋,还有你忠心耿耿的阮含珍,我一个都不会留下。”

“你先走,我慢慢送他们去见你,每个人都会走得高高兴兴,欢欢喜喜。”

姜云冉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幽幽火光点亮她平凡陌生的眉眼。

但那模样,在佩兰的严重犹如恶鬼。

她生命里最后听到的,是姜云冉冰冷的话语。

“从今日起,世间再无阮含璋。”

“而阮家满门,都要为我娘陪葬。”

第29章 陛下,阮庄嫔娘娘薨了。【一更】

姜云冉快步行于宫道上,身影溶于黑暗之中。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各宫皆落锁宵禁,宫道空无一人,就连宫灯也全部熄灭。

为了减省耗费,每夜只主要宫道上会燃一次宫灯,熄灭后不会补蜡。

而偏僻的宫巷不会点燃宫灯,每至深夜几乎漆黑如墨,寂寥无声。

宫墙高深,巍峨森森,只有皎洁月色落于青石板路上,勉强能看清前路。

姜云冉几乎健步如飞。

她选的这条路十分偏僻,寻常日子都不会有金吾卫巡逻。

整个长信宫的地图,姜云冉早就背在了心里。

甚至在最初筹谋之后,她就来了一趟玉京,提前踩过点。

有备无患,向来是她的行事准则。

不过两刻之后,姜云冉就来到了平日供宫人、仆役、菜户等进出宫闱的东平门前。

此刻整个长信宫都很安静,只有东平门前有宫人排队,等待出宫临检。

宫中一日事务繁多,宫人进出宫闱,不可能只挑白日,因此东平门此处一日十二时辰皆开放,供宫人进出。

往常夜里从此处进出的都是各司局宫人,多为次日差事急事出宫。

排队的宫人男女老少皆有,算上守门的金吾卫和黄门,最少三四十人,然众人全部低头不语,无人喧闹。

姜云冉悄无声息跟在众人身后,安静等待,并不四处张望。

队伍前进十分缓慢。

过了一刻,姜云冉才往前走了四五步,前头还余三人。

出宫检查非常仔细,不会随意让宫人进出长信宫,谨慎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姜云冉不急不躁,她站在队伍后面,仿佛已经进出宫数次,十分安静乖顺。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急速奔跑的脚步声。

姜云冉前头排队的那名小黄门好奇回头,就看到一名金吾卫满头是汗,迅速往东平门南侧排房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走水了,走水了!”

瞬间,守门的几名金吾卫和中监皆抬起头,惊骇地往东六宫的方向看去。

姜云冉见前方的几人也都好奇回头,她也跟着回头,下意识惊呼起来:“哎呀。”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寂夜。

滚滚浓烟在火光中直窜升天,犹如惊雷,劈开了浓墨无光的深夜。

前头的小黄门忍不住问:“那是何处?”

在他前面,是名三十几许的中年姑姑,姑姑在宫中侍奉多年,经验老道,此刻回眸看过来,断言道:“是东六宫。”

她眯了眯眼睛,甚至还说:“大概是听雪宫或左近的望月宫,错不了。”

她话音落下,前方当值守宫门的金吾卫便厉声呵斥:“噤声!”

瞬间,所有人都回过身,不敢再看。

姜云冉余光瞥见,救火队此刻已经清点好人数车架,整装待发。

救火队隶属金吾卫,每日东西南北各宫门处都有驻防,因东西六宫所住皆是宫妃贵人,故而在东西平门左近驻防的救火队各有两小旗,各二十人。

人数虽少,但驻防的金吾卫也会抽调人手,不会耽误宫中火情。

于此,赵庭芳一早就摸排清楚。

姜云冉心中早就明了。

所以此刻见驻守东平门的金吾卫额外抽调二十人出列,姜云冉心中又安然几分。

同她计划的分毫不差。

不过喘息功夫,整装待发的救火队便迅速奔向起火点。

姜云冉毫不惊慌,她跟着出宫的队伍往前挪了两步。

前头,只剩两人了。

之前听廖淑妍说过,让佩兰准备引线引燃炙炎石,但姜云冉经过仔细考量,认为还是直接点燃炙炎石为上。

炙炎石一旦起火,一刻就能猛烈燃烧,棠梨阁偏安一隅,同前头的听雪宫还隔着一道宫墙,即便殿中起火,也不会让人立即察觉。

今日又十分特殊。

听雪宫的两位娘娘都不在,宫人带走半数,剩下的宫人不当值,都早早歇下了。

这个时间是最完美的。

姜云冉点燃炙炎石之后并不着急逃离,她仔细关好门窗,等火势蔓延到地毯上,才离开棠梨阁。

此刻整个听雪宫静悄悄的,守门的小黄门昏昏欲睡,被姜云冉吹了迷烟,很快便陷入沉眠。

姜云冉很轻松就离开了因为等待娘娘归来,而唯一没有落锁的听雪宫。

待她来到东平门,棠梨阁已经烧了两刻。

这两刻,足够把佩兰烧成灰烬。

等救火队赶到棠梨阁,再一番灭火,棠梨阁大抵烧得渣都不剩了,只留下那白玉镯给众人遐想。

只要她足够坚定,足够沉稳,手脚足够干净,就能顺利离开长信宫。

姜云冉深吸口气,此刻,队伍再往前走了半步,终于轮到她了。

因火灾之事,东平门的方中监有些心不在焉,前面两人搜查得都很简单,盘问过就放行了。

到了姜云冉这里,他也只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她的腰牌。

“出宫做什么?”

姜云冉的腰牌是阮家一早给佩兰准备好的,上面刻有御膳房白案堂的字眼,一看便是伺候面点的宫人。

“回禀公公,方才白案堂的林御厨列明日单子,发现桂花蜜坏了一坛,余存不足,您也知晓皇贵太妃娘娘最爱吃桂花糕,林爷爷思来想去,还是命奴婢出宫吩咐采买处,赶紧把白案所需的馅料卤子备齐,明日一早就得送入御膳房。”

她所言皆是真实。

“嗯。”

方中监应了一声,说:“得罪了。”

他动作很礼貌,检查了姜云冉的衣袖和腰带,又抖了抖裤腿。

见没有夹带,才道:“走吧。”

姜云冉松了口气,她忙上前一步,把手里捏着的小银豆子塞给了方中监。

“方爷爷,这是我们林爷爷的孝敬,说改日得空寻你吃酒。”

方中监有了笑意:“你看看老林,每次都这么客气做什么。”

姜云冉福了福,这就要往宫门行去。

她心里最后绷着一根弦,只要离开东平门,她就能彻底改头换面,逃出生天。

一步,两步,望着近在咫尺的东平门,姜云冉也难免有些激动。

然而就在此时,阴冷的嗓音忽然响起:“慢着!”

姜云冉脚步微顿,她微微回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是疑惑道:“方爷爷还有何事?”

方中监幽深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慢慢往下滑落,最后落到了她要带上挂着的荷包。

那荷包只是普通青布而做,手艺粗糙,并不精致。

唯一显眼的,是那荷包鼓鼓囊囊,实在惹人注目。

他细长的手一指:“这里面是什么?”

姜云冉愣了愣,片刻后,她有些扭捏地把荷包取下,犹犹豫豫递给了方中监。

“方爷爷,莫要笑话奴婢……”

姜云冉说着,就看方中监掂了掂手里的荷包。

“还挺沉的。”阉人特有的细嗓子阴冷无比,让人心里头发寒。

姜云冉死死盯着他的手。

就看方中监拉荷包上的细带,往里面看了一眼。

姜云冉面上平静,一颗心却提到嗓子眼。

方中监仔细看了看,倏然抬起眼眸,看向了姜云冉。

姜云冉有些不好意思:“方爷爷,可莫要告诉林爷爷。”

“你这孩子,”方中监忽然叹了一下,“多大了还嘴馋。”

姜云冉心中微松:“奴婢……奴婢怕饿,身上总是带着零嘴。”

方中监重新系上荷包,扔还给了她:“以后别拿老林拿手的绿豆糕,随便带些糕饼便是。”

他倒是还挺慈祥的。

姜云冉面上一红,说:“谢爷爷指点。”

方中监面上重新恢复慈爱笑容。

“好孩子,去吧,快去快回。”

姜云冉再次给他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宫门门洞幽深漫长,两侧皆站有手持兵刃的金吾卫,姜云冉低着头,急步前行,一言不发。

等来到宫门口,最后一道盘查也简单过去,她才一步踏出长信宫。

夜凉如水,星夜漫天。

姜云冉仰头看去,只看银盘静谧,星光璀璨。

整个玉京宁静温柔,远处,是让人安心的万家灯火。

她轻轻呼了口气,微风从金水河吹来,带来一丝凉意。

此刻姜云冉才发现,她早就已经满背冷汗。

她手里紧紧攥着荷包,快步往边上的小巷行去。

宫外巷子昏暗,因无灯光明亮,同样幽静深长。

姜云冉轻车熟路,一路往一早约定好的地点行去。

她一边走,一边从袖中取出微湿的帕子,慢慢擦干净脸上的部分妆容。

这易容的手段,早在逸香阁中已经练就了千百回,不用照镜,不过三两下功夫,她的面容又换了另一副模样。

她把发辫全部盘在脑后,发髻上的银簪取下,改插在脑后。

此刻的姜云冉,是个吊眉方脸的普通妇人。

姜云冉在巷子里穿行,行走几乎无声,非常小心谨慎。

三刻之后,她才寻到了位于皇城以东平乐坊中的一户人家前。

咚咚,咚咚咚。

敲过门,待屋里确认,大门才应声而开。

门内,是个年轻的俊秀少年。

少年一看到她立即红了眼睛。

“阿姐。”

姜云冉侧身而入,门扉合上。

逼仄的小院中,还有赵庭芳在等她。

三人站在皎洁月色下,安静对望,片刻后,一起无声欢笑起来。

“我出来了。”

“没事了。”

此刻,长信宫听雪宫外。

救火队依次上前,泼水救火,现场非常寂静,无人喧闹。

景华琰站在宫巷中,身上披着斗篷,面沉如水。

慕容婕妤和卫宝林都靠在自家宫人身上,慕容婕妤面色苍白,形容倒还沉稳,倒是卫宝林早就哭红了一双眼,几乎要泣不成声。

除了两人,其余宫妃皆不在场。

青黛跪在宫巷里,满脸泪水,无言哭泣。

金吾卫指挥使陈立山今日正好当值,此刻守在景华琰身前,脸色亦阴沉。

景华琰面无表情,并无言语,即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好似也无法动摇他平静无波的心海。

宫里宫外,都安静至极。

只能听到火烧宫殿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尤其刺耳。

救火队到底训练有素,不过大半个时辰,便把棠梨阁的火彻底灭了。

负责此次救火的周总旗快步走出听雪宫,来到景华琰面前干脆利落跪倒在地。

景华琰的目光一直落在浓烟滚滚的棠梨阁,没有分给他分毫。

“陛下。”

周总旗声音嘶哑,眼睛通红。

陈立山垂眸看他一眼,才对景华琰道:“陛下,救火已经结束,周总旗有事禀报。”

“说。”

景华琰这一开口,众人才发现他声音喑哑,话语中有着滚滚怒火。

周总旗弯腰,在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头。

“陛下,阮庄嫔娘娘薨了。”

第30章 你食言了。【二+三更】

啪的一声,碎裂之声划破长夜。

喘息之间,在场众人全部跪倒在地,躬身磕头:“陛下息怒。”

火场近在咫尺,焦炭味道充斥所有人的口鼻。

众人异口同声,然声音皆染着惊惧战栗。

景华琰喉头滚动,他手上微微一松,几片染血的翠绿玉碎便零落在地,在寂静的肃夜里发出清脆撞击声。

景华琰忽然回忆起三日前的旧时光。

那日清晨,阮含璋侍奉他早朝,给他挂翡翠双鲤玉佩的时候,还仰头对他笑。

“这玉佩寓意真好,预祝陛下此生平安顺遂,安然幸福。”

当时景华琰随口道:“爱妃既然喜欢,便让造办处再寻好料子,给你打一个一模一样的。”

阮含璋当时很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悦:“那臣妾岂不是同陛下成双成对了?”

玉佩还没做好,成双成对也成了妄言。

之前枕边说过的话,承诺的恩赏,都随着这一场大火烟消云散。

景华琰眉目倏然凌厉起来:“阮庄嫔的宫人呢?为何无人救她?火势又因何而起?”

周总旗躬身在地,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身的颤抖。

“回禀陛下,方才青黛姑娘禀报,说今日棠梨阁伺候的钱小多请假出宫,人定时分,娘娘忽然腹中剧痛,侍奉的佩兰姑姑便命青黛姑娘至太医院请太医。”

“另外……”

他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按照殿中残存火场,能推测出是由留灯点燃酒酿所致,事发时娘娘及侍奉的佩兰姑姑应该已经沉睡,火势剧烈才惊醒,当时两人可能吸入不少烟气,无力逃离,磕绊中一起跌落在地上……”

周总旗心中害怕极了。

任何人都明了,此事定有蹊跷。

盛宠的阮庄嫔风华绝代,年轻貌美,她刚入宫两月,却忽然在这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中崩逝了。

是天意,还是人为?

周总旗心下惶惶,却还是要禀报清楚。

“火势太烈,几乎把寝殿内的所有家具布料烧毁,阮庄嫔娘娘及佩兰姑姑几乎没有留下……留下遗体,只有平日佩戴的首饰遗落在地,都已烧毁不成型了。”

周总旗说完,这才克制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过只是个总旗,领命行事,如何判断这一场火情,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然景华琰的平静,让人越发恐惧。

此刻被众人恐惧的皇帝陛下并未开口,依旧垂眸看着跪倒一地的人。

倒是慕容婕妤用帕子擦干净眼泪。

“回禀陛下,今日事发突然,听雪宫并未防备。因德妃娘娘忽然急症发作,牵扯臣妾及卫宝林,臣妾便领卫宝林及其他当值宫女赶赴灵心宫,其他宫人今夜不当值,棠梨阁又位于后殿宫墙之外,故而宫人没有察觉。”

她思路清晰,口齿利落,一句话就把事情解释清楚。

今日灵心宫徐德妃忽然急症,景华琰及姚贵妃也都在场,自然知晓事情始末。

慕容婕妤这般解释,无非是为听雪宫的无辜宫人开脱,否则君王震怒,听雪宫所有宫人怕是都要殒命。

作为一宫主位,她有责任庇护下属。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转瞬间,心思百转。

一切都太凑巧了。

从今日徐德妃生辰开始,一直到此刻棠梨阁大火,一整日的事情在他脑海中迅速轮转,最终落到了周总旗捧着的斑驳玉镯上。

白玉无瑕,不怕火烧。

但此刻那羊脂白玉贵妃镯上沾满灰烬,脏污不堪。

景华琰从来不相信巧合。

这世上不会有意外,也从无巧合,他只知道胜者为王,只知道机关算尽。

“查。”

“那名叫佩兰的姑姑是否真的烧死尚未可知,从她严查。”

“另外所有涉事宫人皆下慎刑司,涉事官员皆下诏狱,严加审问,追根溯源,务必查出此事真相。”

景华琰的声音喑哑,没有平日的温柔,只有帝王之怒,森森冷意。

“从今日起,长信宫戒严,进出所有宫人皆须成双行走,如有异常一律缉拿。”

说罢,景华琰又看向慕容婕妤,道:“慕容婕妤,听雪宫需得封宫,你同卫宝林暂时安置在永福宫,命尚宫局另外安排侍奉宫人,不必多虑。”

慕容婕妤行大礼,却道:“陛下,臣妾自请先从臣妾和卫宝林审问。”

慕容婕妤聪慧果断,事情发生在听雪宫,作为一宫主位,作为一起居住两月有余的一宫姐妹,她同卫宝林是嫌疑最大,也是最应该被盘查的人。

宫人都拉去慎刑司,景华琰给两人体面,并未让她们直下诏狱,但审问定然不会少。

被人拉去审问,还是主动请缨,自然是迥然不同的两回事。

景华琰没有迟疑,道:“好。”

“排查清楚,证明清白,听雪宫宫事还需你主持。”

慕容婕妤叹了口气,道:“是。”

从始至终,景华琰都平静得可怕。

待及此刻,他才道:“都下去忙吧,梁三泰,带那名宫女回乾元宫。”

一瞬间,所有人都退下了。

梁三泰苦兮兮上了前来,要伸手扶住景华琰。

景华琰大手一挥,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陛下,叫御辇吧。”

景华琰沉默前行,没有应允。

他身姿颀长,背影总是高大威仪,然此刻却莫名寂寥单薄。

又有长路,似只能一人前行。

“不用了,朕想走走。”

梁三泰诺了一声,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三步,眼神在他手上的血迹上微微停留。

但他心知景华琰的性格,没敢再多言。

宫巷幽深而漫长,今夜风大,微冷的晚风在狭长的宫巷里穿行,吹起景华琰宽大的衣袍,衣袂纷飞,好似随时都要乘风而去。

景华琰一步步前行,待行至东一长街时,他忽然驻足。

前方,只有一盏宫灯明亮。

灯光昏暗,好似有倩影执灯等待。

此刻,乌云遮月,黑暗笼罩大地。

最后那盏点亮的宫灯忽然一颤,瞬间熄灭。

倩影随着晚风消散。

景华琰立在浓墨之中,忽然说:“你食言了。”

————

一转眼,仲夏暑热汹汹袭来。

今年玉京雨水多,时常有小雨淋漓,然天干物燥,闷热难熬,即便落了雨,也好似被闷在蒸笼里,喘不上气。

自五月中棠梨阁大火,阮庄嫔薨逝,之后接连一月,长信宫都是风声鹤唳。

宫人各个谨言慎行,无人敢非议此事。

不过,在连续彻查一月,下狱上百宫人,又大动干戈审问各宫娘娘及宫人后,仁慧太后终于亲至乾元宫,劝慰了痛失所爱的年轻陛下。

一番促膝长谈,次日,景华琰便解了长信宫的戒严。

宫人陆续从慎刑司放回,不过大多数都不能再按旧岗当差,多半都被派去皇庄,宫中侍奉的宫人一下少了百余人。

金吾卫、仪鸾卫等也有调动,自先帝时便侍奉的老人调离,长信宫开始补充新面孔。

另外,因此事牵扯徐德妃及慕容婕妤,又牵扯阮庄嫔和卫宝林,朝堂之上,文武朝臣相互攻讦,景华琰借此惩治了不少老臣,近些时日,朝堂一片祥和。

在戒严结束之后,景华琰下旨,追封阮庄嫔为阮婕妤,因帝陵并未落成,阮婕妤的衣冠冢暂时停灵于京西帝陵安化殿,待帝陵落成再议。

除此之外,景华琰下旨恩泽阮氏,晋阮忠良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协助左都御史行督查百官事。

一晃,三月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

夏末蝉鸣,风静树止。

一队十人的民女站在东平门倒座房前,头顶酷热,等候管事姑姑。

容貌迭丽的女子站在众人之后,垂眸静立,不言不语。

烈阳灿灿,女子额头沁出薄汗,顺着她莹白光洁的下颌滑落,淹没在粗布麻衣上。

她前面的民女杏眼明亮,瞧着二十几许的年纪,梳着妇人头,当是已经成婚了。

她回头看向身后之人,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美丽女子抬头,露出那张远山芙蓉似的脸儿。

“我姓姜,”女子冲杏眼妇人浅浅一笑,“姐姐如何称呼?”

她这一笑,犹如牡丹花开,耀眼夺目。

杏眼妇人有一瞬迷离了神志。

片刻后,她感叹道:“姜妹妹,你生得真美。”*

她说着,忙道:“我姓柳,你叫我柳娘子吧。”

姜云冉便勾唇浅笑:“柳姐姐好。”

柳娘子是京城本地人,对玉京相当熟悉,她见姜云冉有些胆怯,便道:“你不用紧张,能选入宫中做绣娘,你的手艺一定极好,只要好好当差,不说大富大贵,却能衣食无忧,待三年后攒够银子出宫,凭借宫廷绣娘的身份,各大绣楼都抢着要,以后的日子就是康庄大道了。”

姜云冉听着这话,满脸向往。

“姐姐怎么这般清楚?”

柳娘子神色一顿,片刻后道:“我原在宫中做过绣娘,任职三年出宫,总觉得日子并不如宫里好过,因故还是再回宫任职。”

宫廷绣娘第一任时只需当差三年,三年后凭意愿留宫或出宫,也有人出宫后生活不顺遂,绣工又的确出众,便可奏请尚宫局,重新回宫当差。

这一部分绣娘不拘泥是否出嫁,也没有当差年限,只要能重新回宫,便能成为织绣姑姑,正式成为宫中女官。

对此,姜云冉心知肚明。

但她此时是刚刚入宫的年轻绣娘,此事肯定全然不知,于是便露出意外神色:“还能如此?”

柳娘子浅浅一笑。

“只要手艺好,绣工出众,一切都可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姜云冉天仙一般的娇嫩容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劝了一句。

“妹子,你听我的,靠旁人的都是假的,只有手艺和本领是真的。”

“靠着自己的能耐,就能过上好日子,不用依附于旁人。”

这话实在真心。

两人本是萍水相逢,柳娘子能劝这一句,足见她是个极为良善之人。

这个情,姜云冉承。

她抬眸看向柳娘子,那双飞扬的凤眸明丽。

“多谢柳姐姐。”

“你的教诲,我铭记于心。”

————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闲话,便觉得喉咙发干,犹如火烧。

姜云冉取了帕子擦汗,浅浅呼了热气。

这长信宫的夏日,居然这样炎热。

看着头顶的烈焰,姜云冉不由很是怀念棠梨阁那珍贵的冰鉴。

若是能用上冰鉴,一定很是凉爽。

她胡思乱想着,前方忽然出现一道蔚蓝身影。

来的居然是个老熟人。

甄姑姑依旧是那幅弥勒佛似的和气圆脸,同春日时相比,她略消瘦了些,精气神倒是很足。

但姜云冉记得,甄姑姑已经调至尚宫局,怎么如今这是又回到了织造局?

甄姑姑行走利落,不多时就来到众人之前,用那双染笑的眸子浅浅一扫,便道:“我是织造局的姑姑,姓甄,负责引导各位娘子入宫。”

在场皆是民女,都不懂宫中规矩,因此便稀稀拉拉地回答。

“是。”

“知道了。”

甄姑姑倒也不恼,她脸上依旧挂着笑,道:“各位娘子随我来。”

上一次入宫时,姜云冉只在东西六宫走动,只去过一次尚宫局,于织造局是一次都未曾去过。

此番甄姑姑领着她们走的,是另一条偏僻宫巷。

她让绣娘们排成两队,自己走在一侧,耐心道:“宫里规矩森严,娘子们入宫之后不能随意走动,每日亥时至卯时宫中宵禁,东西二街三街所有宫门都会落锁,各司局若有差事,可以持腰牌行走,若无差事,也不允许在宫中行走。”

话音落下,甄姑姑的目光再次扫向众人。

方才初见时,她并未往队伍后面看来,此刻倒是看到了跟在最后面的姜云冉。

姜云冉虽然低头垂眸,并未四处张扬,但她那张莹白娇嫩的端丽容颜还是让甄姑姑目光停驻。

这一眼,就让甄姑姑停了话头。

姜云冉对目光十分敏锐,她知晓甄姑姑因何呆愣,却依旧低眉顺眼跟着众人前行,没有表露出丝毫的诧异。

甄姑姑忽然呼了口气。

她原本言笑晏晏,客气有礼,但再开口,声音不由也凌冽三分。

“各位虽不是宫女,却也要守宫里的规矩,为各位娘子着想,平日当差结束之后,最好不要在宫里随意走动。”

“若是出了事,便是织造局的白尚服怕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皆开口:“是。”

这一次难得回答得整齐。

甄姑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姜云冉身上。

她道:“等到了织造局,各位且略等一等,待姑姑们安排完差事,今日便先休息,待明日就得开始当差了。”

“我知晓,娘子们背井离乡入宫当差,多半是为了营生,也为了名气,只要差事做得好,贵人们定会恩赏,我希望你们谨记自己的初衷,莫要违背初心。”

宫里繁花似锦,雕梁画栋。

待久了,很容易迷失在这规矩森严的寂寞宫闱里。

甄姑姑的确如同红袖所言,是个心底良善之人,她或许不能护住所有宫人,但能劝上这一句,便就尤为珍贵。

刚入宫,便遇到两个善良人。

姜云冉心想:我到底运气好。

之后的路途,甄姑姑没有再教导众人,只介绍宫中门庭,让她们自己认路,并且见缝插针讲述宫中规矩。

绣娘并非不能在宫中走动,有时候各宫贵人宣召,绣娘们也要登门侍奉,到时候可没有宫女还要单独给她们领路。

有她介绍,这一路就不算漫长。

约莫两刻之后,众人便在西二长街,尚宫局之后的一片宫舍前停下。

尚宫局同织造局形制大小相同,不过尚宫局一半都被西寺库占用,剩余便是卷宗存放的库房,以及各位女官当差的小厅。

而织造局则为布料针线库房,绣房及绣娘们居住的织西三所。

等进了织造局,十人便被领去面见织造局的女官们。

除了白尚服,另有四名司职姑姑,分别是司宝,司衣,司饰,司仗,这五人往宽阔的明堂一坐,顿时显得气氛严肃。

甄姑姑简单介绍了几句,便道:“各位娘子向前一步,介绍一下自己。”

很快,众人就一一介绍起来。

姜云冉发现,各位绣娘的拿手绝活,在坐几位姑姑皆很清楚,对答之间流畅自然,仿佛早就相识一般。

甚至,她们还记得五年前入宫的柳娘子。

柳娘子介绍自己名叫柳霜娘,今年二十有九,和离在家。

她刚说完,坐在下首的郑司仗便笑道:“柳娘子还是回宫当差了,你的织羽绣精妙绝伦,待你出宫这两年,宫中都无人能把破损的丝羽绣幡重新修补,你能回宫,我真是很欢喜。”

郑司仗这样一说,其他几位司职姑姑便打趣道:“柳娘子的蜀绣和珠绣也都出类拔萃,怎就非得要去你的侍仗所?”

柳霜娘有些羞赧,便道:“民女承蒙各位姑姑关照,如今回宫,还能给各位姑姑当差,是民女的福气。”

这话说得体面,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白尚服此刻才笑眯眯开口:“我已看过你的籍录,你决定回宫当差,成为织绣姑姑,以后都不出宫了?”

柳霜娘深吸口气,然后便屈膝行礼:“是。”

白尚服低笑一声,道:“好!”

“你原就在郑司仗手下当差,如今便还是去侍仗所,正巧吴端嫔娘娘刚行封嫔大典,娘娘的仪仗便交给你做吧。”

这可是好差事。

不仅能让柳霜娘在新晋的嫔娘娘跟前得脸,还能迅速在织造局站稳脚跟,足见白尚服对她的重视。

所有绣娘便都上报了姓名出身,很快就轮到了姜云冉。

她上前半步,微微抬起下颌,露出自己貌美绝伦的眉眼。

“民女姓姜,名唤云冉,出身于溧阳淮水县,尚未婚配,年十九。擅长蜀绣、苏绣、金银绣和缂丝,也擅长织染和扎花,还请姑姑们吩咐。”

姜云冉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黄鹂鸣叫,加上她端丽无双的容颜,本来十分引人注目。

但她话音落下,整个厅堂瞬间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刚入宫的绣娘们并不知宫中的故事,却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她们一个个低着头,并不好奇张望,甚至大气都不敢喘。

上首端坐的几位姑姑,却都把目光定定落在姜云冉面上。

像,真的很像。

姜云冉的眉眼、鼻梁,甚至那小巧的下颌,都同那位有四五分相似,让人一扫就挪不开眼。

尤其白尚服曾同那位说过话,面对面商谈过,此刻看得尤其清晰。

的确是有几分仿佛的。

但姜云冉的眉眼更精致,气质更沉静,她端庄站在那里,就是一幅仙女下凡的美人图。

虽然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但白尚服心里还是揣度:比那位还要美丽三分。

若那位还在,两人并肩而立,那位一定比不过眼前这位丽人,甚至光凭长相就落了下风。

这位姜娘子犹如出水芙蓉,清新雅致,端丽无双。

一时间,众人心中百转千回,竟是冷了场。

民女们心里也在揣度,不知这位姜娘子有什么差错。

为何姑姑们都不说话了?

姜云冉似乎也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氛,她微微抬起头,有些紧张地往前看来。

美人怜情,让人心软。

倒是甄姑姑一早就瞧见过姜云冉的面容,这一路已经平复了思绪,上前一步拉回了几位姑姑的心神。

“白尚服,姜娘子这几月在淮水很有名气,她的绣活精妙绝伦,淮水等地的乡绅贵妇皆喜她做的衣衫,正巧宫中缺少侍奉宫人,经淮水县令举荐,才请她入宫当差。”

甄姑姑一席话,直接把众人拉回了现实。

再相似,也到底不同命。

一个是被陛下心心念念的早亡宠妃,一个只是普通绣娘,也正因为宫中人手不足,才得以征兆入宫,得这一份差事。

白尚服轻咳一声,赞许地看了一眼甄姑姑,道:“之前宫里事情繁杂,不少绣娘都结束差事出宫,姜娘子技艺精湛,便分至侍衣所,专侍奉各位贵人的衣衫鞋袜。”

听得姜云冉被分到自己手中,清瘦冷淡的韩司衣才开口:“是,奴婢领命。”

她随即看向姜云冉,不咸不淡地道:“甄姑姑,你带她。”

说罢,她就不再搭理姜云冉了。

姜云冉福了福,退下安静不语。

她是最后一名,等她安排妥当,白尚服才目光一扫,声音拔高三分。

“进了织造局,就是我织造局的从属,不管你们以前在坊间如何,进了宫,都是贵人们的奴婢。”

“少说少听,少看少想,谨慎做人,仔细当差,便能顺遂无忧,平安出宫。”

“听明白了吗?”

众人福了福,口中称是。

事情办完,众人正要去织西三所安置行李,外面忽然进来一名宫女。

那宫女对着白尚服福了福,态度有些倨傲。

“白尚服,我们娘娘有事要吩咐。”

她这样不管不顾闯进来,实在不懂规矩。

但白尚服态度依旧和善,反问:“你是?”

那宫女显然很不高兴,她眯了眯狭长的眼眸:“我们娘娘是刚入宫的阮宝林,白尚服怎能不识?”

白尚服了然挑了挑眉,她对其他人摆手,道:“是阮宝林啊?”

宫女趾高气昂,道:“正是,白尚服既然知晓,便知道我们娘娘如今是什么体面,若是怠慢了,好让美人不喜。”

听到这话,白尚服不由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姜云冉,依旧笑意盈盈。

“倒是织造局怠慢了,”她随手安排,“方姑姑,你亲自跑一趟,务必侍奉好阮宝林。”

“可不能让阮宝林不满。”

之后的话,姜云冉就没再听清了,所有新入宫的绣娘已经跟着甄姑姑离开了正堂。

路上,有人好奇,问和气的甄姑姑:“姑姑,阮宝林是谁?是宫里的宠妃吗?”

甄姑姑眯了眯眼睛,淡淡一笑。

“是吧。”

原来的那位是,现在的这位……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