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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对于赵淳楣对登基,有人欢喜有人忧。

因天下安定而过上一段太平日子的百姓以及跟随她南征北战的军官们自然是直接受益人,与之相反,曾经北狩二帝的近臣则担忧不已。

而这其中,最为发愁的就是梁山一伙。要知道,他们不光是站在宋徽宗一边,其中不少人可是跟二龙山闹得挺不愉快的。

深夜,宋江端坐在桌前,轻抚宣纸,似乎是想要写些什么,但悬着的笔却久久无法落下。

想来他们被宋徽宗一道圣旨派去南方征讨方腊,来来回回一打就是两年多,等回过神来,整个大宋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光是金人南下,就连皇位都易了主。

坐上龙椅的那人,偏偏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敲门声。

宋江回神,推开门后,发现自己的军师吴用站在原地,连忙将人请了进来。

“哥哥这么晚了还不睡,莫不是有什么事?”吴用眼尾带笑,多年的刀光剑影,让一位曾经乡村教书先生

也成长到今天的地步。

二人兄弟相才称,宋江见此也不瞒着,直接了当道:“我是想给宿太尉写信,问他能不能帮着往上面递个话。”

“哥哥是想对那新官家服软了?”

宋江苦笑,“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烛光打在他花白的鬓角上,吴用见此暗叹一声,这两年宋江老得厉害,算起来不过四十岁的年龄,看起来倒似老汉一般。想来是攻打方腊,心血耗尽。

事实上,梁山打方腊,战况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与他们想象中的不同,方腊并不是什么山匪草寇,他们有军队,有名将,甚至连小朝廷都一应俱全。梁山攻城,本身就是吃亏的一方,后期因为朝廷动荡,甚至连粮饷都拿不出来。好在方腊危及江南局势,为了自保,不少当地士绅商贾提供了援助,宋江又把梁山的家底全都掏了出来,如此才勉强填上窟窿。

即便这样,战后清点,山上的首领没了一半,手下七万大军缩水成三万人,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长叹一声,宋江转身要去把信写完。

吴用却叫住了他,“且慢,哥哥,此事不急,我有一计可保兄弟们后半生无忧。”

“当真!”宋江让他赶快说。

吴用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知山寨这些年跟宿太尉一直有联系,而他身居高位,能够上达天听,确实是位好帮手。”

“是啊,”宋江叹了口气,“好在宿太尉没跟二帝一样被掳到金国去,还能说上话。”

“此言差矣,”吴用摇头,“他要是真被掳走了,那才是能说上话的。”

宋江微愣,旋即反应过来,是了,金国掳走的臣子,基本都是在国家危难当头愿意出来仗义执言,或者拼死抵抗过的,尤其张叔夜过界河后仰天长叹,气绝身亡,更是让无数百姓落泪。虽然出了秦桧这么个玩意儿,但总体上瑕不掩瑜。

而相对应的,留在京城的官员们就有些尴尬,虽然赵淳楣登基后,并未追究他们责任,有些甚至还在任上,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来,这只不过是因为人员短缺的权宜之计。这些人虽然活着,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们的寿命已经到头了。

所以,宿太尉要是在金国,一封公开信下来,哪怕是皇帝也得掂量掂量,而在汴京,则完全没人理。

想清楚的宋江有些慌乱,这可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倘若连宿太尉都没用,还有谁能帮他。

吴用见他如此,察觉到有些不对,赵淳楣那厮虽然心黑手狠,但却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即使是自己也要承认,当时在二龙山,只要顺着她的意,无论是衙门还是来往山匪,都能得到好处。他们即便是得罪过对方,但终归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还有林冲、阮氏兄弟等老人在,差能差到哪儿去,宋江这般人物,何至于如此害怕啊?于是再三追问。

见瞒不住了,宋江终于道出实情。

原来在赵淳楣刚登基之时,曾派了一万多人去南方各地与官员世家们谈判,由于当时还在太原与金人对峙,实在抽不出太多兵力,想着宋江等人还在江南,便好声好气地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曾经的恩怨,就当一笔勾销了。

宋江收了信,却没有任何行动,按兵不发,就那么看着朝廷的人捉襟见肘。

他也没想到,赵淳楣能那么快收复了失地,搞定了南方,稳固局势,所以现在见其腾出手收拾自己了,一时慌不择路。

吴用听完语塞,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江,“这么大的事儿哥哥怎么不与我商议。”

宋江惭愧,“我知道,贤弟定然不会同意这么做,但是先皇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能任由他人篡位啊!”

宋徽宗下江南时,曾特别召见过宋江,不仅赏赐给他几件宝物,而且大大赞扬了他的忠肝义胆。这让一直想着能青史留名,为国家效力,为祖宗争光的宋江激动万分,依照他的级别,还想不到徽宗此举只是为了跟远在京城的儿子争权夺利,只觉得是太上皇重视他。

所以,秉持着报恩的原则,宋江没有理会赵淳楣的招揽。

吴用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于自己尊敬的兄长,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思索片刻,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条路了,过两天我为兄长引荐一人,你先莫问是谁,我怕人多嘴杂走漏了风声,但那绝对是个能帮助咱们的大人物!”

宋江激动地点头,耐着性子等了几日,最终,吴用带着个清瘦挺拔的中年人来到营地,对宋江介绍道:“这位乃观文殿学士,李纲。”

宋江大惊,连忙见礼,“您就是率领将士保卫东京击退金人的李相公,卑职宋江,见过李相。”

李纲有些不自在,当年东京保卫战打赢后,他仅仅拜相五十多天,就被朝廷中的主和派设计走,而却赵桓也极为厌恶他,给了个“惟辟作威,惟辟作福,大臣专权,浸不可长”的评语,这基本已经盖章奸臣了。之后一路贬谪,最后到了扬州,成为个掌管财物的小官,这声“李相”,比起赞扬更像讽刺。

宋江倒是浑然不觉,李纲虽然不得皇帝喜欢,但在文人墨客口中名声还算不错,已经是自己见过的最有牌面的官了,于是连忙将其请进去。

屋内,眼见只剩三人,吴用也不绕弯子,直接对着李纲表达了合作意愿。

要知道,李纲也是跟今上有过矛盾的,因着赵淳楣当年建议迁都,彻底惹怒了主战派李纲,在赵桓想要捉拿二龙山之时,不光没阻拦,还趁机踩了一脚。现在双方身份天翻地覆,吴用推己及人,怎能不害怕被报复。

所以,李纲有名声有身份,梁山有兵马,二者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宋江有些迟疑了,“难不成还要造反?”他好不容易接受招安带兄弟们洗白上岸。

“这倒不必,”吴用笑着摇头,“这天下看不惯女人做皇帝的多了去了,咱们只需要略微煽风点火,等这天下乱起来了,便可以待价而沽。局势越糟,对我们越有利。”

宋江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双方商定,由李纲去联系一些人,梁山提供武力支持,之后走一步算一步。

眼见解决了桩大事,李纲显然也十分高兴,主动提出宴请梁山众人去城里最好的酒楼饮酒,要求宋江把首领都带去,既然是合作伙伴了,他得好好认识一下。

宋江乐呵呵地答应了。

当天夜里,梁山仅存的四十来位首领都到了,李纲非常大方,点了最好的酒菜,这让最近一段时间因为粮草紧缺而勒紧裤腰带的众人好好享用了一番。

李逵一边大口吞咽着酒肉,一边含糊不清道:“李相公,还是你好,之前那皇帝老儿,给了俺公明哥哥几件破石头,不能吃也不能用,还得找个地方供起来,莫不如几顿好菜实在。”

“铁牛,不得无礼。”宋江呵斥,还想说什么,视线转移到对方残缺的胳膊上,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心中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无能,对

不起兄弟们。

于是收起心思,更加殷切地与李纲套近乎,并且主动问起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纲环视了一周,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宋将军确定军帐内手下都来了?”

宋江怔了怔,点头道:“那是自然,相公说了想认人,小弟一个不落的,只要是能说上话,连管粮草的都拉来了,我这就给您介绍。”

“不急,”李纲微微一笑,“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江隐约间觉得对方的口气有些不对,刚想说话,却听“哐当”一声,吴用以及几个体弱的首领纷纷跌倒在地,顿时大惊!连忙起身,才走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他也算久经江湖,明白酒肉里被人下了药,赫然转头,李纲面无表情的脸在他面前越来越模糊……

见满屋的人都倒下了,李纲对外面喊了句“进来吧”。

紧接着,一众官兵匆匆忙忙走进酒楼,为首的检查完地上之人后,对着李纲谄媚道:“相爷神机妙算,把这窝贼人抓紧去后,下官定然好好招待一番。”

李纲皱眉,“招待什么?谁让你们乱来的,官家嘱咐了,只需暂时关押,之后等她旨意,现在重要的是安抚外面的军队。你们一个两个的,敢坏了官家大事,等着被办吧!”

最后又看向一地的梁山首领,不由叹息一声。

梁山因用蒙汗药醉倒了杨志,夺取了生辰纲作为第一桶金就此发家,现在也同样倒在蒙汗药上,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第82章

宋江等人伏诛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赵淳楣正与史进、花荣和扈三娘商议宫廷里的安保工作。

虽然赵淳楣秉持着现代人的观念,对男女大防什么的不太在意,但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使用同性当差是比异性方便许多。

但问题是,皇宫里不光有她,还有孟太后以及一众宫女呢,来来回回的,若是真引起误会终究不好。

这时候,扈三娘训练的女性安保队便发挥了作用,虽然现在只能说尚未成型,但由这些人负责内庭,史进花荣负责外庭,再根据具体情况来回调班,总算是将护卫问题解决了。

听到宋江的名字,史进不由皱眉,“好家伙,每次听到他们这帮人都不是啥好事儿,依我看莫不如通通宰了,也好过继续恶心人。”

花荣有些不自在,他跟宋江,到底还有些情分在,但顾及赵淳楣的大事,也没有说些什么。

听完史进的话,再见旁边满脸赞同的扈三娘,赵淳楣笑着摇了摇头。

“啊?难不成老大你要放了他们?”史进不解。二龙山一众原本都是叫赵淳楣寨主,后因当上了皇帝,再这么喊实在不太恰当,于是私下里性格跳脱点的都以老大相称。

“不仅放,我还得给他们官当。”

“什么!?”

屋内众人都表示诧异,花荣直接愣在原地,半天,喃喃道:“你不必……不必为了我……”

赵淳楣没听清他叨咕什么,面对惊讶的众人,耐心解释道:“首先,梁山平定了方腊起义,这是大功一件,如果不是他们按住后方,叛军与金兵前后夹击,哪怕是我想要平定战乱也没那么容易。有功就得赏,否则这天下谁还能给朝廷效力?”

“其次我也需要用他们做个表率,宋江曾得罪于我,倘若我能放下旧日恩怨,既往不咎,那么也算给一些人吃了定心丸。况且如今还有北边虎视眈眈,金人要是得知我处置了宋江,那就明白大宋南北并非铁板一块,想必会在某些官员身上做文章。”

史进听罢还是有些不甘心,狠狠窝了下拳头,“可这样之前老大你那些气不是白受了!也太憋屈了!你说是吧,花荣……花荣?喂喂,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在这儿商量事儿呢!”

花荣回神,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与众人道了声歉。

“可是没休息好?”赵淳楣关切道,因着刚住进皇宫,人事调动上还比较混乱,导致花荣根本不敢离开岗位,生怕她发生什么意外。

赵淳楣有些歉意,“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实饶过宋江也有花荣林冲等人的原因,这些都是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同伴,总不能在这点小事上让他们难做。

只这一句话,花荣便肉眼可见地振作起来,一张俏脸都显得更加英俊。

赵淳楣与史进大大咧咧没往旁的想,倒是扈三娘,狐疑地看了看花荣,眼神里有些探究。

对于史进的言论,赵淳楣一笑而过,在决定当皇帝的那天,她就告诫过自己,个人的喜怒哀乐只能排在后面,凡事都以国家为重。不过嘛,国有国法,赵淳楣再大度也得按规矩行事,若按照梁山原本的功劳,封侯拜相也不为过,但这些人不听诏令,擅自结交朝臣,所得封赏自然要大大削减。

最后,经过多番讨论,将梁山大大小小的首领按功绩,该给官的给官,该封爵的封爵,不过哪怕是最高等的宋江,也只是个六品文官,掌管东南某地的茶、盐公事及贷放、钱谷等事务,倒是跟他性格合得来。至于吴用,则发配去庐州当马官了,剩下的也打散到天南海北各有职位。而军队,俱交由宗泽韩世忠等人。

宗泽拿着旨意有些担心,说实话,朝廷开出的条件不怎么丰厚,万一梁山不答应怎么办。

赵淳楣听完对方的担忧,不由笑了,不光是她,其余的史进、鲁智深等人也都笑了。

他们都是当年跟着赵淳楣在二龙山上落草,也就是世人嘴里口中的“贼”,作为同行,最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帮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当官方抛出一个能让他们衣食无忧并且重新做人的机会之时,哪怕是有毒的饵,也会毫不犹豫地咬上去。

这时候就算是老大宋江,只要是站出来阻止他们的,都会瞬间成为敌人。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江湖人的规矩,一切只为了生存。

当然了,像宗泽这样世家子弟,其实是很难理解这些的,所以赵淳楣只说自己私下跟梁山谈过。

事实上,她并不担心宋江他们,虽然不想承认,但即便是宋江,也比大宋百分之七十的地方官员有良心了。倒是那只军队,能保住多少尚不好说。

果然,原本在监牢里等死的宋江听到旨意后,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下。如此,南方最大的隐患终于解决掉了。

原本赵淳楣还想搞一下北方各地的防御工作,突然,金国那边再次送来国书,这次是来议和的,不光议和,金国还想要释放一半的宗室。

此言一出,大半个朝堂都沉默了。

谁都知道,赵淳楣能坐上皇位,根本原因还是整个大宋没人了,但凡有个血缘近点儿的,都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如今登基已经几个月,各方势力从一开始的犹疑到逐渐信服,好不容易渐渐接受了,而这时候你说,皇子王爷们要回来了。

你们回来干嘛?

这是许多人脑海中的第一念头。

大家按兵不动,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朝堂,看新君的选择怎么办。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赵淳楣面对国书非常平静,直接了当地与金人表示,什么放一半,要放就全放了。

而且她并非信口开河,是真的在跟对面谈条件,之前的几场战斗,宋朝这边也俘虏了一些金人,加在一起有好几万了,全都看押起来给皇室修陵墓。秉持着平等交换俘虏的原则,金人最起码得将全部宗室官员送回来才行吧。

来谈判的几个使者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面对大宋皇帝的要求一时间也做不了主,只能修书回国。而显然,金国那边同样混乱纠结,一群人讨论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淳楣也猜到金国的情况,毕竟几百年后的大明,类似的事情同样发生了一遍。明英宗朱祁镇土木堡之变被蒙古人俘虏,最后他的弟弟在于谦的拥护下登基。蒙古人希望能用朱祁镇谈条件的计划破裂,但还是养了对方好久,直到眼看朝堂稳固才不情不愿地送了回去。

而金人将整个北宋皇室一锅端了,即便没用,现在让他们放手也是十分困难的。尤其赵淳楣还是个女人,许多金人都抱有幻想,万一,自己的底牌没出,大宋那边自己先乱起来了呢?

这其中,唯有与赵淳楣正面交锋过的完颜宗翰坚决要求把二帝送回,不仅要送回,金人还应该出钱出力扶持他们,此番言论引起了金国皇帝在内的许多人不满。

当年是他完颜宗翰一定要二征大

宋的,自己吃了败仗还害死了完颜宗望,现在把女人皇帝描述的跟怪物一样,谁知道是不是想继续发动战事来维持地位。

金国也不是铁板一块,一时间几方势力大混战。

闹到最后,谁都无法说服谁,干脆将宋人请过来,大家面对面商谈。赵淳楣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于是第一批宋朝使节团正式从东京出发!

第83章

清晨,天还未亮,赵多富便在管事的催促声中起床。不同于汉人的木床,金国这边睡的大多是土炕,赵多富与几个姐妹一屋,成日住在大通铺上。

“快点!慢的要死,今天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吗!”外面的声音愈发不耐烦了。

金人的语言文字是前些年朝中大臣完颜希尹发明的,参考了许多宋人以及契丹人的话,听起来虽然有些地方不懂也并不费力。

赵多富应了一声,与几个妹妹对视一眼,穿好衣服走了出去,与外面的管事陪笑道:“妈妈辛苦了,等下我给您捶捶腿,之前您总喊腰疼,这不昨晚上我们一起做了个靠枕,虽然都是碎布拼成的,但用着总归是不累,一会儿给您送去。”

老妇人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番,接着冷哼一声:“算你识相,对了,那个叫金珠的丫头怎么样?六皇子可都惦记着呢,病还未好吗?”

赵多富面色微变,强行镇定道:“金珠年纪小,这一路奔波瘦了许多,前阵子又病了一场,若是近了皇子身,把病传过去反倒不好,还望妈妈再给些时间。”

看在她还算柔顺听话的份上,老妇人勉强点了点头,又骂了几句,直到顺心方才离去。

赵多富点头哈腰,好话说尽了方才将人送走,转头已忍不住垂下泪来。

她本是宋徽宗第二十一女柔福帝姬,靖康之变被虏到金国,一路受尽凌辱,之后更是与其他妹妹一起被投入浣衣局,每日不光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作,还得经常去陪金国高层。短短一年多,从天上到炼狱不过如此。

擦了擦眼角,假装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去,一帮妹妹在里面已经听到一切,见了赵多富连忙围了上来。

排行二十七的永福帝姬赵佛宝愤愤道:“那老妖婆,成天跟我们讹钱,让我们给她干活儿,赛月手都生疮了还让她洗衣服!”

“禁声!让人听到又要挨打了!”赵多富捂住妹妹的嘴,之后又叫来她口中的赵赛月,看着对方才九岁的小脸,有些心疼地拉过她的手:“疼不疼,这两天少沾水,有什么活儿阿姐来干。”

赵赛月乖乖地摇了摇头,犹豫了下,开口道:“昨天我帮着送东西,遇到了父皇,他说自己跟兄长没有好的衣服穿了,希望咱们闲下来给他做两件。”

此言一出,赵佛宝气得跳脚,“自己女儿连命都保不住了!他还在想着新衣服!我看最好让金人给他砍了!”

“你还敢说!”赵多富气得想给她一下,然而看到妹妹含泪的双眼,手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赵佛宝的母亲是崔贵妃,年轻时候虽然得宠,随着年老色衰被徽宗厌弃,最后找了个借口贬为庶人囚禁在冷宫。作为她的女儿,赵佛宝自然也为皇帝不喜,从小生活得就艰难,这次还被连累,与母亲一并北上受辱,在所有人中,她是怨念最深的。

抱住妹妹,安慰道:“最起码,咱们还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宋徽宗最好女色,目前为止,共有三十三子三十四女,即便北狩,还有闲心去找妃嫔。赵多富之前的姐姐,靖康之变发生时基本都已嫁人,她们最终大多被分给金国王爷做妾。而自她开始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在浣衣局,年满十二岁的便要时不时去陪酒。

那老妇人口中的赵金珠,今年刚好十二,其母乃明节皇后刘氏,生前以美貌闻名天下,金珠继承了母钱的好相貌,出落得非常美丽,导致一直被人惦记。

赵多富知道,妹妹早晚要落入魔掌,她只是希望能尽自己全力,将这一天拖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大宋,是一个女的当上了皇帝,就是郑皇后认下的那个,若按辈分,似乎还应该叫咱们姨母。”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开口,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人非常厉害,连金人都奈何不得,你们说,她会来救我们吗?”

赵多富皱眉,训斥道:“少想这些没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金珠藏好,每天多吃点有力气干活。”

原本有些兴奋的少女们听她这样讲,纷纷低头不语了。

赵多富心中叹息,不是她泼众人凉水,只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有了目标又达不到,很可能会陷入无边的绝望。作为姐姐,她必须当好主心骨。

原本还想说些好听的让她们打起精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位面容严肃地老妪领着几位女子推开了大门。

赵多富心下微沉,但见身后瑟瑟发抖的妹妹,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肉身道:“妈妈可有事?”

老妪看了她一眼,询问道:“你叫什么?是里面最大的?”

赵多富忐忑地报上名字。

老妪点头,接着便有一帮人将其带走,一帮侍女为她沐浴更衣,换上宋制服饰。看着自己身上的对襟大袖外袍,头顶的莲花冠,赵多富突然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请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她开口询问,心中却已有了猜测。早些日子她父皇和兄长在金国祖庙进行了牵羊礼,如今自己这般,怕是也有什么屈辱的仪式。

出乎意料的,老妪态度还算和善地回答了她,“去前殿,你们大宋皇帝派使节来了,到时候表现得好些,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之后也能少遭点罪。”

赵多富呆住了,大宋皇帝,那不就是……

她心中翻江倒海,直到周围提醒,方才回神,最后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金国朝堂。

如果说大宋宫殿是小,那么金国就只能用逼仄形容了。整个皇宫也就跟王府差不多大,就这还是最近几年才修建的。

赵多富到的时候,金国上下已经差不多都来了,她与自己的两个皇兄被安排在最角落,身边全都是粗鲁野蛮的金人大汉,几人只敢用眼神交流。

没一会儿,便有侍卫传话,宋朝那边的使节团已经到门口了,是否让他们进来。

如今的金国皇帝完颜晟已经五十多岁,虽是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亲弟弟,但在金初这批贵族武将中间却没什么威望。现在正在朝堂上推行自己的一系列政策,全力进行中央集权限制军队。

所以,对于这次和谈,他本人其实是赞成的。

使节团人不多,文官武将加在一起不过二十多个,打头的乃是当年的抗金名将李纲,后面跟着燕青、杨志等赵淳楣心腹,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扈三娘、梁红玉这两名女子。

完颜宗翰见李纲过来已经十分不悦,看到队伍里还有女人更加愤怒,直接开口道:“我听说你们大宋立了个女人当皇帝,怎么?现在也那女人来应付我们吗?”

此言一出,金朝上下哄然大笑,众人都觉得自己气势上压过宋一头。

而面对他们的挑衅,宋人这边仿佛没听见一般,完全淡然处之。

待笑声消退,李纲冲着龙椅上的完颜晟行了一礼,之后呈上国书,全程未给旁人半个眼神。

态度非常明确,我是代表大宋来与金朝皇帝交流的,其余的没有资格让自己开口。

不得不说,此举算是搔到完颜晟痒处了,他早就对完颜宗翰的跋扈不满,如今宋使给对方没脸,看到属实心中畅快。于是在完颜宗翰爆发前,便给宋使赐座。

李纲领人大大方方地坐下,完颜晟找人念了国书,最开始里面措辞还比较谨慎,先是说了宋人与女真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双方也没什么接触,是直到灭辽前才有了交流。双方都是伟大的民族,宋朝这边也十分尊敬金国,渴望和平相处。

听到这里,金朝上下都露出自豪的笑容,短短十年,从一无所有,到打得宋辽两个大国俯首,他们有足够的资格骄傲。

然而宋这边话锋一转,紧接着就指责起金国撕毁盟约,不顾他们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遗照,侵略宋国,宋这边几次为了和平送上钱财,但金却依旧不满足,最后甚至掳走他们王公大臣。现在皇帝赵淳楣要求他们无偿归还大宋的一切!

此言一出,金国上下皆目瞪口呆,他们望着李纲一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宋人疯了!

反应过来的完颜宗翰大怒,冲着李纲咆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撕毁盟约?谁暗中策反的金国将领?谁联系辽国天祚帝要暗中复国?你们哪来的脸骂我们!你们这些奸诈的南贼,看我砍了你们!”

李纲丝毫不惧,大大方方道:“确实,不过完颜将军说的那些,都是大宋前前皇帝在位之时做过的了。我们汉家有句古语,叫:‘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意思是已经发生过的就不要太过追究。问题是在我们新君上位后,贵国依旧派大军骚扰,敢问你们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金人听傻了,这是什么歪理?皇帝完颜晟也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说实话,别看金人这边耀武扬威的,但无论是以完颜宗翰为代表的军功集团,还是以完颜晟为代表的皇室,都是希望能和谈的。

原因很简单,金人扩张的太快了。

放眼世界,之前的辽国属于毫无疑问的世界第一强国,结果几年就被部落首领完颜阿骨打推平。

现在部分辽人在耶律大石的带领下在西面建立了西辽,与跟自己有姻亲关系的西夏勾勾搭搭。国家内部正在经历从部落制转为封建帝国的阵痛期,原本跟着从东北老家厮杀出来的女真精锐们死伤大半,现在能用的基本都是些辽人甚至宋人。暂时没有仗打了,一群嗷嗷待哺的旧贵族想着要官要赏赐。

可以说,金国现在的内部矛盾完全不比宋少,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主动派使者先去找赵淳楣。否则,若是按照之前的脾气,早就领兵继续打了。

所以在听到宋使的话,完颜晟纵然心中不太满意,也暂时按下不发,两个国家谈判是大事儿,必然要来回拉扯。于是在用过饭后便让他们暂时回去。

“且慢。”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梁红玉突然开口,起身对完颜晟道:“陛下,之前您在给我们官家的信中曾说过,允许我们带一半人归乡,我想这点是没有争议的,既然如此,那就请先放我们的几位帝姬与我们回去营地吧。”

金国没有正经的使馆,他们这次来都是安营扎寨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想将所有宋人都带走。但一来地方有限,再者其他人估计早就被打乱分散在各地,短时间想要聚齐也不太现实。

几十个公主,关着也没什么用,更何况宋人这次来也不是白来,同样携带了一些金人战俘,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完颜晟还是点头了。

于是赵多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宋使们回了营地,进屋后,梁红玉与扈三娘冲着她行礼,赵多富方才反应过来,立刻焦急道:“小妹、我妹妹她们……”

“帝姬莫慌,已经差人去领,估计天黑之前都能带回来。”梁红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不大,浑身是伤,眼神也十分惊恐的少女,有些怜惜地安抚道。

“我现在已命人烧水,等下沐浴换身衣服,这次随行的还有京中名医,让他给帝姬们检查一下,您放心,以后可以远离金人了。”

赵多富呆呆地看着她们,半天,颤抖地开口:“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梁红玉扈三娘握着她的手,坚定道。

赵多富终于忍不住,靠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第84章

金国,上京会宁府郊外。

天才刚亮,大宋使节的帐篷里就冒气了阵阵炊烟。

赵多富睁开眼睛,下意识要穿衣服起床劳作,突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已经不在金国浣衣局。拍了拍胸口,转身看见睡成一排的妹妹们,心下稍安。

金国那边负责人来回扯皮,导致帝姬们被送过来之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梁红玉跟扈三娘只得匆匆忙忙给她们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便打算将人分散到各个帐篷里。结果女孩们太害怕,一定要睡在一起。想着反正人员也有限,便点头答应了。

赵多富将妹妹挨个叫起,敦促她们把自己整理好后,推开门帘,紧接着就被门口两个站岗的士兵吓了一跳。

“你、你们……”

“拜见帝姬”士兵们行了个礼,目不斜视道:“热水已经准备好,帝姬可是要洗漱?”

赵多富因着之前的经历,对异性有种本能的畏惧厌恶之情,好在这两人举止端正,态度严肃认真,稍稍缓解了她的紧张。点了点头,轻声道:“好,那个、梁将军和扈将军……”

士兵解释那两位正在自己帐内商量事情,交代帝姬们起床一起吃早饭。

虽然这些宋使的态度不那么毕恭毕敬,但如此宽松的相处也算给了她们这帮人缓冲时间,反倒使赵多富松了口气,简单的洗漱过后,赵多富跟鸭妈妈一般,领着一堆妹妹去找梁红玉。

梁红玉见一帮子女孩儿们怯生生地站在门外,顿时有些心疼。这些人年纪最大的就是赵多富,今年十九岁,年龄最小的是则是第三十二女庆福帝姬赵金姑,方才五岁。又因这一年多的颠簸劳苦,严重发育不良,小小一团脸上都没多少肉。梁红玉也是当娘的,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让人坐下,亲自给盛了早饭。

“这是什么?”赵多富好奇地看着眼前棕黑色,热气腾腾的一碗。

“腊八粥,之前听大相国寺的和尚们做过,我们改了点食材,在里面加了松子和榛子碎,这金国旁的没有,干果可真多。”扈三娘笑着解释。

赵多富震惊道:“你们出去跟金国人买的?跟他们做生意,能行吗?”

“有啥不行的,金国的能吃人不成。”扈三娘无所谓的挥了挥手,模样颇为洒脱。她性子干脆长得又俊俏,一身暗红皮甲衬得人精神干粮,再加上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看得一旁的帝姬都心生羡慕。

考虑到女孩儿们饿久了,第一顿暂且喝点粥垫垫。梁红玉正想着给众人些大宋的物件,缓解下她们的思乡之情,外面就有人来报,说康王赵构派人来访。

梁红玉一听就愣住了,刚才李纲被金国皇帝请去谈话,现在营地里由她跟扈三娘主事,这次出访金国,官家力排众议让她们两位女子跟着,梁红玉自然非常感动,为了报答君恩也是想做出点成绩,她特意将礼部外交方面的规定全都烂熟于心。所以她清楚这个时候,冒然与赵构接触无疑是种挑衅的举动。按理说,康王这种学富五车的皇子也知道这事才对……

相对于梁红玉,扈三娘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冷笑一声,直截了当道:“看来咱们这位王爷是见自己姐妹脱

离苦海有些坐不住了,他是真不怕金人那边恼羞成怒再将帝姬们带回去!”

“三娘。”梁红玉用眼神示意了下,她对于那些懦弱无能,造成这一切的男人们同样没好感。赵构因着是最早作为人质交换到金国的,那时候二帝尚未北狩,金人对其还有几分尊敬,所以相对其他宗室更加自由些。

不过为了防止三娘说的,梁红玉最终还是没有见他的人。转头见公主们惴惴不安,安抚道:“请帝姬放心,一切官家已经吩咐妥当,不会再出现之前的事儿了。”

赵多富抿了抿嘴,试探性地问道:“我们还有八个姐姐,都被金国宗室掳去,不知能否将她们也一并带出来。”她没有提父兄,在场的都自动忽略了那帮。

梁红玉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安德帝姬与茂德帝姬俱已薨逝,余下的六位我们正在与金人交涉。”

少女们听罢悲从中来,抱在一起轻声啜泣,赵多富红着眼眶与对方道谢,想到刚才赵构的行径,对这帮人的恨意又加重了三分。

……

梁红玉等人忙着外交事宜,东京城的赵淳楣也没闲着。

这日,她特意放下手中所有公务,专门在皇宫里召见了一群极为特殊的人。

一帮穿着汉家服侍,但肤发颜色各异的外国人占城一排,紧张地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正在桌案上翻找东西,抬头一见众人神色,顿时乐了出来,“众位,不是给你们看座了吗?怎么,还有我请你们不成?”

众人讪讪落座,为首的一个棕色皮肤的大胡子男人赔笑道:“伟大的宋国皇帝,不知您今日将我们召集过来是为了什么?得知您登上皇位,我们都由衷的高兴,之前的事情恐怕有些误会,现在我们愿意献上四十万贯铜钱,以表示对您的祝贺。”

也不怪这帮人慌,如今大宋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对番商意见很大。当日金人攻打开封,朝廷想从番商们手中借些钱填补窟窿,但这帮商人们一个个十分吝啬。后来金军真打进来了,番商为求活命,花了大钱去买通金人。

对此赵淳楣其实没太放在心上,毕竟金人南下,就连朝廷上不少高官都放弃了抵抗,你让一些外国人去“留取丹心照汗青”,显然不太实际。

“众位误会了,我今日把你们叫来,并非为了银钱,其实是想跟大家谈笔生意。”张请冬拿出一张舆图,指着三个地方。

“这、这和这,我打算在此另外开放市舶司,出售大宋的特色商品。”张请冬环视了下番商们,“包括白糖棉布和药品。”

她指的地方大概在温州、江阴和澉浦,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拿出来的方案也很诱人。

番商们颇为意动,但他们也不是普通人,在古代,敢于离开家乡,不远万里跑到异国做买卖,还都成功了的,头脑自然极为清醒。于是反问赵淳楣,代价是什么。

赵淳楣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张舆图,这回重点在辽东地区。点了点某个小岛,“这个岛叫平岛,现在无人居住,我想你们以通商为借口,把船开到这里,测量好岛上的情况,然后建设一番。”

所谓的平岛,其实就是明朝时期将领毛文龙所在皮岛。此地易守难攻,战略意义重大,完全可以作为牵制甚至反攻金人的堡垒。

赵淳楣手上确实有一只水军,阮小七等人能力也不错,但他们只在江河中跟人战斗过,大海终究是不一样,况且也没有合适的船只,赵淳楣总不能拿自己人的性命去冒险。但番商不同,一来他们常年行走与海上,二来都知道商人重利,现在金国强大了,他们找个根据地做跳板与金人买卖倒也正常。

番商原本以为会是多难的要求,没想到就这。立刻点头答应下来,甚至连赵淳楣为了什么都懒得去想,反正怎么样也不耽误自己赚钱。

松了口气,赵淳楣知道如此的话,计谋算是成功了一半,余下的只需要训练水师,然后加紧造船。平岛临近登州,想来那里的军事部署还要调整。

她想得好好的,上朝后将开市舶司一事说出,结果遭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而且理由五花八门,什么番商不可信,此举壮大他们势力;还有市舶司建立起来耗费人力物力,如今北方千疮百孔,国库里的钱应该用在刀刃上;甚至还有人说这样会加速大宋铜钱外流,使得国家出现钱荒……

赵淳楣一条一条仔细看了,之后想了许久,提出些解决办法,比如成立机构加强对番商的监督管理,强力打击走私。同时在修建港口的时候,可以向外集资,然后给予捐赠者部分利益。最后提出的铜钱外流,确实是件头疼的事。

中国本身就缺铜,而大宋制作的铜钱又是出了名精美好用,致使不光宋朝,连周边国家都拿宋币交易,长此以往,国内的钱就越来越少。

对此,赵淳楣立下固定,番商们卖了货换成钱后,必须把部分钱都买成大宋的货物带走,限制铜钱出海。同时加大对银矿的开采力度,提高白银的使用率。

多方管制下,相信许多问题不说解决,最起码也能得意控制。

然而即便这样,第二次上朝大臣们依旧反对。

赵淳楣有些惊讶,想要与众人探讨到底是哪里还有纰漏,但那帮人还是老论调,总之就是不行。

赵淳楣眯起眼睛,她算看出来了,跟事儿没关系,大臣们就是单纯反对自己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闻焕章淡定地抿了口茶,“就因为官家您提出要迎回二圣,下面这帮又心思浮动了呗。”

“哈?”赵淳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俩蠢猪都那个德行了,这帮人还想着让他们当皇帝?”

闻焕章摇头,“不是让他们当皇帝,是换个更符合心意的皇帝。”

赵淳楣登基前后展现出来的能力,明显是要有大作为的。而大作为的皇帝们,都有个通病——“爱折腾”。不光折腾自己,也折腾底下人。想在他们手下混日子摸鱼,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在朝廷的这些官员,基本都是先帝以及太上皇留下的老人,王朝末年,皇帝不靠谱大臣也不靠谱。赵淳楣是实在没人用了,才将他们推了上来,根据表现判断是否留下。他们与赵淳楣并非利益共同体,自然是想找个更靠得住的。

“这是其一,再者官家您也没有给大家足够的安心。”闻焕章补充道。

赵淳楣皱眉,“什么安心,我把金人都打跑了还不安心吗?”

“不是说这个,”闻焕章叹气,“再过几年,您都要三十了,别说儿女,连个家都没成。到时候选继承人,还不是要跟仁宗皇帝一样从宗室里挑,到时候朝臣们又要面临战队问题,确实是够烦的。”

赵淳楣愣住了,苦笑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但实在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

“你想想,对于‘男后’,首先家世要清白,最好家里人口少一些,其次还得有些不大不小的功绩在身,否则无法服众,最后吧,我个人还不能太讨厌,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今日负责值班的花荣拿着金国传来的信件走了进来。

闻焕章看着俊美不凡的花将军,突然开口道:“也不是没有……”

赵淳楣怔了怔,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花荣,陷入了沉思。

第85章

东京,垂拱殿。

打从武王伐纣,华夏就诞生了垂衣拱手治天下的治国理念,大意就是无需强力推行,只需要赏罚分明,树立榜样和引导,就能让天下自然秩序井然。这与大宋的气质完美吻合,以致历代宋朝皇帝舍弃更加肃穆威严的崇政殿,选择在垂拱殿处理政事接见大臣。

作为王朝的继任者,赵淳楣无意在这些小事上另辟蹊径,也将办公地点安置在此处。

花荣最开始被叫过来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赵淳楣才刚登基,正处于两眼一摸黑的阶段,对内政极为上心,时不时就于身边人聊上一聊,以获取信息。

然而坐了半天,见周围始终只有自己一个,方才有些纳闷,刚想找人询问,就见赵淳楣大步走了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等半天了吧。本来时间算得正好,结果全让人耽搁了,真是的,让他们汇报个工作,东拉西扯一大堆,半天将不到重点,还有在我面前背诗的,改天全给这帮人撸下去!”

赵淳楣忍不住嘟囔,她穿越之后虽然也经常抽出时间读书,但比起满腹经纶的大臣们还是差得远,面对各种之乎者也难免力不从心。

花荣听罢轻笑,并未给出

什么建议,这么点困难,于对方来说不过轻而易举便能解决,现在也不过私下抱怨两句。

果然,赵淳楣话锋一转,询问花荣可曾用过晚饭。

花荣摇头。

“那感情好,松江府进了些鲈鱼,一路放在羊油里沤上了,听闻这么做出来最是鲜嫩,你我一道尝尝。”

身为皇帝,哪怕再节俭一些东西还是能享受到的,花荣听此也没推辞,今夜月色正好,两人索性去花园中的亭子里边赏月边用饭。

东京的夜还是有些寒凉的,好在宫女温了些黄酒,多少能暖暖身子。

这期间,赵淳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然而最后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最后还是花荣主动道:“官家可有什么难处?”

赵淳楣微愣,“你看出来了?”

花荣点了点桌案上已经半空了的酒瓶,原来赵淳楣不知不觉已经饮了这么多。微微叹息了声,男人正色道:“臣与官家相识十载,却碌碌无为,官家不以臣才疏学浅,始终让臣跟随左右,更以高官厚禄许之,想来已是三生有幸。但凡有任何事,官家尽管吩咐,哪怕刀山火海,花荣万死不辞!”说罢就要拜俯。

赵淳楣连忙将人扶住,心里不禁有些惭愧,想来对方与自己出生入死这么些年,结果自己遮遮掩掩,半点不坦荡。

深吸一口气,赵淳楣看着对方的双眼,直接了当道:“花将军,你如今已至而立,可曾有婚配的打算?”

花荣怔了怔,以为其想要给自己保媒拉纤,毕竟帝王素来有指婚的习惯,压下心中酸涩,摇头道:“臣并无心仪之人,也无心婚配,在此谢过官家美意。”

见他想都不想就给出答案,赵淳楣也不好勉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暗道闻焕章这馊主意,这下子弄得多尴尬。

为了缓和场面以及避免之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她干脆将此事当笑话一般说出来,旋即苦笑道:“我也知道跟你说这些实在荒谬,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好法子,今日之事将军就当是私下里的玩笑话,我保证不会传到外面。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出宫。”

言罢起身就要走,然而才行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宫女太监们纷纷惊呼,“花将军!您怎么从椅子上摔下去了!没事儿吧!”

回头一看,却见素来庄重矜持的花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酒水撒了一身。顾不上整理形容,花荣快步上前,满面通红地开口道:“我、臣、臣愿意!”

“愿意什么?”赵淳楣有些没反应过来。

“就是、就是方才官家说得事,臣愿意为您分忧!”

自打两人认识,赵淳楣还是头回见花将军如此语无伦次。她毕竟是成年人,虽说两辈子没怎么谈过恋爱,可终究不是傻子,稍一思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不禁有些震惊地看对方。

花荣与之目光相对,常年埋藏在心中的感情不禁喷涌而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赵淳楣反倒犹豫起来了。

要知道这世间讲究一个,事归事,情归情。她找花荣寻求帮助,原本更偏向于合作,有来有往,之后也可以通过其他方面补偿,可假如里面掺杂了感情,自己又拿什么补偿呢?来来去去最后变成一摊烂账,莫不如换个人选。

“还记得那年上元节,在二龙山下,你将花灯递给我,打那时候起,我就想一辈子在你身边守着,哪怕只是做个护卫,谁成想……寨主,我此生做过最好的梦也不如今时今日……”

动情之下,花荣竟叫起了曾经的称呼。

赵淳楣身形微顿,半晌,想起这些年的陪伴,终究是于心不忍。

默默叹了口气,转而郑重道:“你可要想好,倘若咱们俩真在一起了,别说是前程,就连现在的职位很可能也保不住。”

自己毕竟是女人当家,哪怕她信任花荣,朝臣也容不下他,虽不至于被关在后宫,但以后怕是只能管些礼仪宗室之类的虚职。

花荣洒脱道:“不过身外物,不值一提。”

赵淳楣又将今后可能遇到的险阻一一道明,对方听罢表示都能接受,如此,两人私下算是暂时敲定了。

之后赵淳楣特意将能召集的二龙山众召集起来,提前与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出乎意料的,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太惊讶,而是纷纷与两人道喜,尤其是对花荣,祝贺他终于达成心愿。

赵淳楣不解,“怎么?你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