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态度看得花荣鲁智深一帮人眉头微皱,他们身为赵淳楣手下,平素最看不得自家寨主被轻视,顿时便对此人没了好感。
赵淳楣倒是没什么感觉,自己又不是金子,怎能做到人人喜欢,遂转身继续跟闻焕章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根据时迁的汇报,完颜宗望前些日子尸体已经送回去了,现在完颜宗翰手下能兵力大概七八万,大部分是骑兵,这些人虽然因为气温水土可能削减一部分战力,但动起手来依旧十分难对付。”闻焕章拿着手中的战报,虽然他们这次打赢了,但只要有脑子的都不会去低估金人。
想那完颜宗望也算当世将才,结果不到三十就稀里糊涂地死了,赵淳楣不由感叹古人生命的脆弱,同时听完陷入沉思。二龙山一共五万兵马,宗泽有一万兵马,这次出征,留了两万人镇守开封,哪怕算上韩世忠的五千,加在一起不过四万五。骑兵只有一半,剩下的都是步兵,以步军打马军,注定是要吃亏的。
“吩咐下去,让底将士们都准备好,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要与金兵开战了。”赵淳楣起身下达命令,之后便打算跟着解珍解宝去周围勘测下地形。
见此韩世忠也装不下深沉了,连忙叫住对方,“唉!你把话说明白!怎么就要打仗了!?”
赵淳楣愣了下,之后解释道:“敌多我少,我们长途跋涉又刚刚过来,完颜宗翰肯定要趁着大军尚未修整好来攻一波啊。”
“这俺自然知道,”韩世忠皱眉,“所以你现在要做的难道不是赶紧撤回城内,有城墙挡着怎么也能少损失点。”
他顿了下,接着面露狐疑,“该不会,你觉得就凭你能挡住完颜宗翰吧?”
见他一而再再而三质疑赵淳楣,其余将领终于忍无可忍,鲁智深拍案而起,破口大骂道:“兀那鸟人!唧唧歪歪这么多屁话!早知道就拦着寨主不救你这无礼之徒了!”
韩泼五也是个暴脾气子,听罢大怒:“兀那秃驴!要不是因着搭救才懒得管你们!都去送死爷爷眼不见心不烦!”
眼见双方针尖对麦芒马上要动起手来,赵淳楣出来打圆场了,先是安抚了手下,之后对着韩世忠笑道:“我知将军忧虑,这样吧,咱们来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回与金军对战,我们不光获胜,而且伤亡不过两千。倘若你赢了,那我就赠将军粮草千石,骏马五百匹,如何?”
韩世忠听完不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觉得赵淳楣脑子是不是坏了。对付金人以少胜多已经是奇迹,还伤亡不超过两千,这不是给自己送钱吗?他虽然脸皮厚,但面对这种抢劫一般的行径还是有些做不出来。
奇怪的是,如此荒谬的赌局,赵淳楣那边并没有人提出异议,鲁智深甚至在旁起哄,“洒家看呐,姓韩的要是输了就跟燕小乙一样,白白给我们二龙山打三年工。”
韩世忠被激得心头火起,大喝道:“不用三年,要是真能做到,韩某人跪下认你当爷、呃……当奶奶,以后你说什么是什么!”
赵淳楣苦笑,劝了几句见没用,索性便不再管了。
……
跟宋方料想的一样,完颜宗翰作为一个卓越的军事家,当然懂得把握住机会。
在得知霸占了东京,把自己扶持的张邦昌赶下皇位的一伙前来送死后,二话没说便清点人马,打算明日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在敌国对环境不熟,他甚至当天夜里就想奇袭!
金兵的战斗能力、行动效率都是很强的,次日天尚未彻底放亮,大军就已经集结。
两方相距不过几十里,完颜宗翰也没打算遮遮掩掩,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计谋韬略都是浮云。
军队有条不紊地行进,完颜宗翰骑在马上,突然,对身边的副将道:“等下,通知旁边的让一让,我到前面去。”
副将不解,询问这是为何。
完颜宗翰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不知为何,我今天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
副将听罢并未质疑自家长官,打仗的人都知道,很多有能力的武将,在战场上都会有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多时候就是能发挥作用。
完颜宗翰无疑是当世名将,而且金人向来讲究身先士卒,就连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每次都是冲在最前方,所以当觉得可能有困难之时,完颜宗翰第一反应不是退,而是自己打冲锋,好随时观察战况。
副将想了一会儿,建议道:“倘若是这样,那将军更应该在后面坐镇,不如末将领着亲兵替您看管,我们这身轻易也伤不了。”
副将身穿玄色重甲,此乃金人用自己精湛的锻造工艺制成的“铁浮屠”,能伐辽灭宋靠的就是它。
考虑到重甲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敌的,完颜宗翰也就没有反对,毕竟他心中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打出兵伐宋,这一路遇城破城,遇寨拔寨,基本没有过什么困难。虽然昨日在对方手上吃了点亏,但也不过是因为其偷袭伤到皮毛。
换句话说,完颜宗翰根本没把宋人放在眼里,现在他最担心的,反倒是金国皇帝怎么处置自己。
七八万人共同前进,气势不可谓不惊人,金人治军严谨,副将率领着铁浮屠走在前方,行进的速度难免慢了些,待临近对面军营已是下午,天上乌云密布,显得周围有些暗淡。
眼看马上就要到了,忽地,最前排的士兵突然停了下来。
副将眉头微皱,连忙上前询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小兵们都很茫然,“不是我们不动了,是马不动了。”说着硬拉了几下缰绳,然而胯、下马匹好像着了魔般牢牢站在原地,低头不住舔舐着什么。
副
将走进查看,只见此处地面竟有一层厚厚的白霜,拈起一点放到嘴里,一股又甜又咸的味道直冲口腔。
这是……糖和盐……
副将心头一凛,立刻让手下吹响号角,预示战斗开始,敌人设下埋伏。
但他心中并不慌乱,一来是金人南征北战,打了这么多仗什么没见过,二来则是有身上的铁浮屠作依仗,埋伏无非是在暗处放冷箭,寻常箭羽根本奈何不得重甲。
他正这般想着,忽地!听得“砰砰砰”几声,然后最前排的士兵开始哀嚎!
副将微愣,下意识抬头,只见不远处一排手持怪异长管的宋军面容严肃地对着他们。
直到此时,他方才察觉到事情不妙。
然而,已经太晚了。
二龙山研发的火绳木仓,威力射程甚至速度都不及这个时代的弓箭,唯独一点,木仓里面的弹药在火、药的推进下,打在重甲上,虽然打不穿,但却非常疼。如此大大降低了铁浮屠的威胁程度,再加上这场战斗金人临时变阵,让铁浮屠冲在最前方,导致这一金国神器完全没有发挥作用。而对战局茫然无知的后方,因铁浮屠的全部沦陷也慌了神,甚至主帅完颜宗翰亲自指挥也无法取得成效。
当然了,完颜宗翰这么多年的仗不是白打的,见情况不妙果断选择撤退,甚至抛弃了一些后勤人员。
战后清点,这场堪称自打金兵入侵以来大宋在正面战场获胜的最大战役,金兵留下七千多具尸体,被俘虏五千人,其中包括一个猛安与两个谋克,地位等同于宋这边的千夫长百夫长。更重要的是,还缴获了上百套铁浮屠。
这东西要工艺十分精良,虽然也能仿制,但造价昂贵不说需要时间也长,连金国都是用一套少一套。
赵淳楣一边清点战场一边处理其他琐碎事,经旁人提醒才注意到已经跟了自己一路的韩世忠。
“韩将军在这儿站着干嘛,主帐马上要开会了,你作为重要人物也得出席啊,我等下与工匠商讨完就过去,不用管我。”赵淳楣随意与对方打了声招呼,之后转身继续忙了。
韩世忠心中建设了半天,结果对方如此风轻云淡,顿时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见赵淳楣要走,连忙大喊一声:“俺输了!见过奶奶!”
说罢就要俯身,吓得赵淳楣连忙上前将人拽住,结果韩世忠人高马大的,一个没站稳反而被其带了个跟头。
身后花荣面色大变,赶紧冲上去扶,之后一帮侍卫、做汇报的书记、甚至来往巡查的官兵也纷纷上前,众人挤作一团,你推我我踩你,动静大到更远处的人也被吸引。
“行了行了!干嘛呢这是!都喘不过气来了。”赵淳楣艰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脏污,有些灰头土脸道:“我没事儿,都散了吧。”
其余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赵淳楣好说歹说,总算把他们撵走。
经此一打岔,韩世忠别扭的情绪也消散许多,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淳楣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韩将军,我知你瞧不上我一介女儿身,但如今家国沦陷,朝廷又是这个样子,无论男女老少,总要有人站出来。赵某从京城来,金人在那兵杀人如刈麻,臭闻数百里,这一路已经见识了太多惨剧,现在只想为百姓做一点事。你放心,我不会干涉将军的任何内务,还望您宽宏大量,咱们一起携手抗金,赵某在此谢过韩将军了!”
言罢深深对着韩世忠行了一礼。
韩世忠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才刚打了大胜仗,本应志得意满的赵淳楣是这副姿态。从对方的语气里,韩世忠没有听出半分意气风发,有的只是诚恳与疲惫。
这让他想起种师道老将军,当年他刚参军,有次在西夏打了大胜仗,营地集体庆祝,大家闹着让老将军讲讲他在战场上的英姿。然而种师道一言不发,吃了两口酒便回去休息了。那时候他还不懂老将军为何不高兴,只记得一位当了十多年兵的百夫长告诉他,真正的名将都是不爱打仗的,无论输赢,折腾的都是手下的兵与老百姓。
眼前赵淳楣的神态与记忆中的种师道渐渐重合,这令韩世忠有些恍惚。
半晌,他突然开口:“俺没有瞧不上你,俺有个姓梁的婆娘,平日也领着兵帮着打金人,所以我很清楚女的关键时候能有多顶事。”
“那……”赵淳楣懵了,她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对方。
韩世忠摇头,“就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才得防着你,大宋本身已经够乱了,再出来娘们儿趁虚而入,犯上作乱,岂不是要命。以前在艰难平过叛乱,那里民间经常讲陈硕真的故事,俺害怕你成为第二个陈硕真。”
陈硕真是唐代浙东农民起义女领导人,自封“文佳皇帝”,非常受百姓喜爱。
韩世忠瞧着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思量甚远,甚至考虑到之后天下大势。
赵淳楣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份意思。
谁知韩世忠却不听她讲完,只潇洒地挥了挥手,“得了,是俺这大老粗钻牛角尖了,宗姬行事光明磊落,你说了我自然相信,况且……”就算是了又如何?他仔细想了一下,有位打仗厉害又为人慈悲的老大也不错。
赵淳楣没听出他话外之意,不过既然双方心结解开,那其余的也都不重要了,倒是之前聊天的的时候有件事让她很在意。
“韩将军方才说,你有位姓梁的娘子,很会打仗?”赵淳楣双眼放光。
韩世忠挠挠头,“也不是说很会吧,感觉跟我差不多?宗姬想见她我给你找过来。”
赵淳楣连连点头,梁红玉啊!这可是史书中记载的巾帼英雄!想不到自己能见到真人,连忙让韩世忠引荐。
第77章
梁红玉是位个子不高,讲话声量也不大的中年妇人,光看外表与大宋寻常人家的娘子没什么区别,但赵淳楣与其聊了两句,发现其人脑子非常活络,性格也很坚毅,面对自己不卑不亢,甚至针对战后如何处置那些俘虏提出了几点很有用的建议。
在大大方方展示了自己的优点后,梁红玉直接提出希望能在赵淳楣麾下为其效力。
许久都没遇到如此直白的毛遂自荐,赵淳楣不免愣了一下,但结合对方的生平,此番行径倒也不算离谱。
梁红玉本是武将世家,从小习得一身功夫,后父兄因延误战机被斩,她也因罪成为京口营妓。虽说从富家小姐沦落至此不可谓不悲惨,但梁红玉并未认命。在当伎子其间,她努力学习弹琴歌舞和笔墨丹青,甚至连功夫都未曾落下。之后再一起酒宴中结识了崭露头角的韩世忠,主动出击,最终与其结为眷侣。甚至此番在后方骚扰金人,她都主动请缨为丈夫分忧。
无论是悲是喜,她都将人生牢牢握在手里。
赵淳楣非常喜欢梁红玉这种性格。事实上,自打掌权,她一直刻意地去培养一些女性下属。像如今跟史进共同负责近身护卫的扈三娘,医疗部主管花芳以及负责整个纺织部门的张贞娘和锦儿……但是由于古代女子受教育程度有限,人才上相对匮乏。倒是二龙山,因着开设不少工厂,现在女工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慢慢来吧,赵淳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接着她又看向了梁红玉,眼中满是欣赏,“娘子既有此心,我自是无不应允,你领兵抗击金人有功,等论功行赏后让人带你去军队里转转,到时候再确定工作内容。”
梁红玉听罢,饶是她性情沉稳也不禁大喜过望,连忙谢过赵淳楣。
处理完梁红玉这边,赵淳楣马不停蹄地去往中央军帐。她到得晚,等进去之时所有人都齐了,主位理所应当地为她让了出来。
赵淳楣也不扭捏,落座后直截了当地开始战后总结,并且集思广益,让大家共同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做。
宗泽作为二把手,自然头一个开口,他性子沉稳,思虑得又多,所思所想自然要从宏观角度,“金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想要再打过来肯定是不可能了,哪怕完颜宗翰有心,也要顾及手下士兵的心理。”
古人本身就密信,女真这种生活在山林中的民族更甚,宋人这边冷不丁掏出一种从没见过的武器,噪音巨大不说甚至能对铁浮屠产生伤害,这不得不让他们惊惧。事实上,阵亡的七千多人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陷入慌乱的士兵被受惊的马踩踏致死。
基于这一点,宗泽觉得应当治理好眼下收复的失地,之后用手上的几千俘虏跟金国谈判,看能不能换回几个皇室成员。
不过韩世忠听完倒是有不同意见,他沉思片刻,反问赵淳楣,“宗姬,你的那个什么火器,最多能射多远。”
赵淳楣愣了一下,苦笑道:“若是指能伤人那种,还不到三十丈。”
火绳木仓虽然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但前提是得生产出来,历史上欧洲大约在14世纪六十年代发明了火绳木仓,之后用了两百多年来改进工艺部件,直到17世纪末方才彻底淘汰。而赵淳楣这边,从第一把木仓生产到现在,总共才两年。也就是说他们手上的,其实还只是半成品。
事实上,这次火、器营虽然大放异彩,但也有一些因为木仓支操作不当而炸膛误伤队友和自己的情况。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工艺就是如此粗糙,哪怕赵淳楣已经努力提高品控,依旧存在枪管铸造差,弹丸形状不规则等现象,这种成品的精度真的只能靠信仰了。
假如要是再给她七八年,她有信心设立出完整的军工产业链,到时候生产的木仓一定会成为真正的骑兵克星,但眼下战事迫在眉睫,也就只能凑合着用了。
韩世忠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在他看来,此等神器有缺陷才是正常的,否则宋这边每人扛着一把不是横扫天下了!
“俺看这木仓填充弹、药也挺麻烦,库存不多的没**流装弹的话估计只够放一发的,金人若是不用铁浮屠,轻装上阵,只要能顶住这一发便可直接突脸。这种近身战,咱们宋人不占便宜。”
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可能都没韩世忠打过的仗多,实事求是,他说的其实是最可信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们应当退兵?”赵淳楣虚心求教。
韩世忠摇头,“退?为何要退,咱们非但不能退,还应该全力追赶完颜宗翰!”
韩世忠狠狠拍了下桌案,额头上青筋直冒,“金人其实一共就那么些兵,这次打我们基本上全来了,他们确实能打,但也是死一个少一个。如今难得这帮玩意儿被吓破了胆,一支军队人心涣散,那想打就方便多了!”
他讲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其他人也被煽动得热血沸腾,纷纷嚷嚷着要趁金人病要金人命。
一片喧哗中,某道沉默安静的身影就极为显眼。
赵淳楣见状轻敲了两下示意众人坐下,之后开口道:“鹏举啊,你是怎么想的?”
岳飞穿着低级将领的铠甲坐在队伍末尾,被领导点名有些慌乱,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末将以为,穷寇莫追,虽然对面军心不稳,但再往上走便靠近之前辽国境内,咱们对那并不熟悉,若是孤军深入,很可能重复好水川之战啊。”
好水川之战是仁宗时期韩琦范仲淹伐夏,因为手下贪功冒进,几万人被当时的西夏皇帝李元昊团灭,打得半个西北家家戴孝,算是北宋比较著名的惨案了。
韩世忠建议被驳回,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却并未制止岳飞讲话,而是开口道:“这么说,你是同意宗将军咯?”
岳飞迟疑片刻,依旧摇头,“难得打出这么好的局面,要是什么都不做任由金人缓过来也是可惜。”
接着不等旁人询问,直接道出自己的观点,“为今之计,我们应当先往西走,将太原城与西边的失地夺回来。”
众人怔了怔,瞬间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是了,太原城易守难攻,若是将其握在手中,金人以后再想伐宋就只能走东面,如此压力便小了许多。完颜宗翰现在自顾不暇,想必也没功夫来管,此时不拿更待何时!
“这小子不错,恭喜宗姬又得一干将。”韩世忠笑着对赵淳楣道贺,宗泽也是一副欣慰的表情。
对于岳飞的冒头,赵淳楣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不光是因为后世的光辉形象,主要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其能力品行都看在眼里,与周围人商讨片刻后直接采纳了他的建议。
二龙山多年来早已养成了办事效率高的好习惯,所以当赵淳楣下令西行后,很快整个军队全速运转起来。青州、东京的各种后勤物资源源不断地开始往外运,确认补给无忧,大军正式出发。
跟预想中一样,在确定他们没离开后,完颜宗望带领着自己的人也动身飞速往金国首都上京赶,对于这次的战况,他必须原原本本地告诉族人!
二龙山一行倒也不是光埋头赶路,现在大宋的北方已经千疮百孔,不少城镇被金人入侵后,当地官员被杀,出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在这种环境下,匪乱四起,治安极差。赵淳楣领着军队一路平乱,总算是在流寇尚未成规模前将他们全按住了。
至于那些乱贼,视情节严重杀得杀关得关,部分刺头没犯太大错又不怎么服管的,直接抓到军队里充壮丁。最开始这帮人叫得跟杀猪一样,后来吃两顿饱饭也就老实了。
此外还有件事让赵淳楣很惊喜,他们这一路竟然遇到了不少零散的抗金势力,这其中有的是民间武装、有的是山匪、有的甚至是官吏,他们人虽然不多,但一直没有放弃抵抗。
赵淳楣与各个首领交谈后,无论对方是什么出身,通通吸纳进自己的队伍里,并且一视同仁。
最开始一些首领尚且有些不放心,以为赵淳楣这么好说话是不是要拿自己的人当炮灰,结果遭遇了几次金兵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每次作战,都是二龙山的人冲在最前方,其余的要么负责打扫战场,要么在后方掠阵。再加上赵淳楣本人吃穿都很朴素,待人赏罚分明,大家也就都安心听其调遣。
渐渐的,整个北方都听说了赵淳楣的大名,传说这位宗姬带领着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帮助他们打赢入侵者,而且对百姓秋毫无犯,一些受过她恩惠的,甚至在家中供奉起她的牌位。
赵淳楣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也抽不出时间来管。
大军走走停停,一路缓慢前进,比预料中足足晚了一个月才到太原城下。虽然拖沓了些,但总体倒也值得,他们的队伍不光壮大了,而且还妥善安排了北方的事务,让百姓不至于因为战事耽误了农耕。否则各种天灾人祸加在一起,今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太原城内的一万多金兵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早有准备,见到二龙山大军,并没有擂鼓迎战,反而派出了一位宋人使者,并且携带了赵佶、赵桓的亲笔信。
这位宋使姓秦,单名也该桧字,也是个老熟人。此时他尚未变成迫害岳飞的大奸臣,而且因为当时金国要立张邦昌为皇帝,
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金人气不过,将其与皇室一并掳走,如此也导致现在在宋朝其他人眼中还是位忠贞刚烈的清流名臣。
赵淳楣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位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让负责文书工作的楚齐将信接过,之后大声朗诵给众人听。
楚齐从东京城一路跟着来西北,接触到的世界与之前完全不同,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然而当看到信的一瞬间,面色却陡然气得通红。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许久,少年方才一字一顿地读出了信上的内容。
帐内原本有些乱糟糟的喧哗声随着朗读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无人言语,四周死一般沉寂。
半晌,赵淳楣有些疲惫地开口道:“都说说吧,大家是怎么想的。”
“有甚好说的!”韩世忠收起平日嚣张肆意的态度,面上一片冰冷,“都到这一步了,那不成还真按照信上说的退兵?”
是的,赵佶跟赵桓就是写信让大军撤退,不光如此,还狠狠斥责了赵淳楣,说她牝鸡司晨,原本就是待罪之身,不允许大宋任何人与其有牵扯,否则就是叛国。
听了韩世忠的话,其余将领也纷纷赞同,一旁的秦桧顿时跳起脚来,指着众人的鼻子大骂道:“大胆!你们连太上皇和皇上的话都不听了吗!你们可都是大宋的子民,官家的臣子,跟罪人待在一起想叛国是吧!”
赵淳楣被他吵得脑仁疼,只能先好声好气让人将秦桧带下去,面对一帮五大三粗的士兵,秦桧不敢反抗,但临走前还是撂下一句,“众位别忘了,大宋的国君可还在金人手里,若惹怒了他们使得官家有任何闪失,各位难不成想遗臭万年吗!”
此言一出,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众人也不开口了。
如今的大宋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皇帝不在,中央失去权威,南方官吏有些蠢蠢欲动,有些还在观望。北方在二龙山的强武力下倒是比较消停,赶走了敌人一切百废待兴正在重建,但大部分人依旧惴惴不安。
宋朝的皇室,绝大部分都在东京住着,一些散落在民间的宗室成员,基本上血脉都很远,有的甚至跟平民百姓无异,就像赵淳楣名义上的父亲,连当地稍微有点势力的乡绅都比他有牌面。宗泽倒是跟赵淳楣商议过要不要从那些人里选一位新君,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考虑到宋徽宗几十年的折腾,已经奄奄一息的大宋实在经不起又一位不靠谱的皇帝了。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从道义礼法上,大家还是赵桓的臣子,应该听其调遣,可倘若真这般,那他们这一路的艰难险阻,无数士兵的血泪全部白费,大宋也就彻底完了。
正当众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许久未曾发言的闻焕章缓缓开口。
“诸位,闻某有一计,可解眼下之困。”
第78章
闻焕章虽然也能出主意,但其实并不怎么知军事,这一路平乱打仗其实很少开口。
不过即便如此,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赵淳楣对其的倚仗,再加上早在几年前,闻焕章就在文坛闯出名声,众人也都非常尊敬,见他要发表意见,立刻收起情绪,侧耳倾听。
闻焕章环视了一周,沉声道:“太上皇、皇上二位圣驾北狩,内无三代之宗继,外有虎狼相围绕,现国势危殆,人心汹涌,故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应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他先是把大旗举起来,示意大家选皇帝是臣子应尽的义务,而且必须要选,不选不行。
在座的听了这话,也都严肃起来,纷纷点头,唯有宗泽皱眉道:“这我之前想过,从民间寻一宗室继位,但翻遍了族谱,没有什么合适的啊。”
“怎么没有,”闻焕章轻笑,他继续道:“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依我之见,长者,达也。若说能力强的宗室,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死寂,久久无人开口。
“砰!”一位武将手中茶盏没拿住掉落在地上,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见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武将顿时惊出一脑门冷汗,磕磕巴巴道:“俺、俺一时没拿住……”
众人收回目光,经此一打岔,大家也都回过神来。
“不行!”宗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赵淳楣身为女子,历朝历代,你可听说过女人继承大统的,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这不是胡闹吗!”
“怎么不行!”第一个站出来反驳她的并不是闻先生,而是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前大楚皇帝张邦昌。
虽然张邦昌这个皇帝是金人逼着当的,但不管怎样都是大逆不道之举,只要新君上位,他八成是活不了多久,这点张邦昌也十分清楚。
没有人愿意死,都想活着,所以张邦昌启动了的自救行动。方才闻焕章开口的瞬间,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赵淳楣女子身份本就是劣势,但假如有一个更不够格的自己在旁衬托,对方立刻变得“根正苗红”起来。再加上赵淳楣待人比较宽和,对待朝中那群投降派,也只处置了王时雍一人。所以对于她当皇帝,张邦昌是举双手赞成。
宗泽瞅他就不烦别人,没好气让其赶紧滚边去,别在这儿添乱。
张邦昌之前因为理亏,在宗泽面前难免唯唯诺诺,可眼下关乎自己的小命,自然是要据理力争。他乃进士甲科前几出身,出使多国,一路做到宰相,论官场经验和嘴皮子,宗泽这个不得志的地方官根本不是对手。
在他的煽动下,很快,楚齐等学生也被感染,十分激动道:“宗姬已经证明了,她能管理好朝廷,为什么还要去民间找那些已经被养废了的宗室?现在局势这么危急,万一金人再打过来怎么办?我们大宋到底还要有多少个臣子饮恨而死,还出多少个牵羊礼?!”
“够了!”宗泽拍案而起,气得指着几个学生们痛骂:“尔等深负皇恩,现在二圣在敌国受苦,你们竟然说出此等话,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看局势越来越僵,大家也纷纷起身规劝,顺带让楚齐带头向宗将军认个错,然而学生们却都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诸位,烦请告诉一声,我们到底说得哪儿不对?你们难道都对这些事情无动于衷吗?”
众人微愣,旋即叹了口气。
就在不久前,金国那边传来消息,唯一前去勤王的张叔夜张将军在渡过界河后悲愤难抑,仰天大呼,扼吭而死。而赵桓、赵佶二帝在抵达上京后,金人命他们身穿孝服,拜祭阿骨打庙,这被称为献俘仪。然后,又逼着他们给现在的金国皇帝行礼叩拜。做完这一切将他们幽禁起来,几百宗室妇女,或赏赐给金人,或被投入浣衣局,赵桓皇后朱氏不堪受辱,投水而死,可最该死的父子俩却还活得好好的,赵佶甚至还有闲心写诗作画。
远在大宋的文臣武将知此事,或气愤不已,或暗自垂泪,但终究无能为力,只好埋头装作不知道。
可有些东西好像是空房间里的大象,它就摆在那里,哪能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午夜梦回,在恨金人入骨的同时,谁敢对那两位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
毕竟哪怕是再忠贞的臣子,面对他们也说不出“明君”二字。
所以此时被楚齐几个少年一问,纷纷说不出话来了。
不光如此,帐内还有许多来运送贩卖后勤物资的商户,其中不乏一些南方来的巨富,他们也十分兴奋。
往日此等场合哪是这帮人能接触到的!这可是传说中的“从龙之功”啊,哪怕没有什么切实好处,说上几句话被记录下来也算青史留名了,于是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自己代表老百姓也愿意让宗姬继位。
这都什么跟什么!宗泽气了个半死,没好气地让他们闭嘴后转身看向另一位手握兵权的大将韩世忠,希望他能发表点建议。
然而韩世忠嘿嘿一笑,直接了当道:“我没意见。”
宗泽被噎住,此时他环望四周,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无论学生还是商贾,哪怕是朝廷的旧势力,这么多人只有一个态度——希望赵淳楣登基。
颓然地低下头,宗泽不再挣扎了,不光是因为要对抗众人,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这就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说……诸位是不是忘了什么……”
正当军帐内一片欢
欣鼓舞,觉得马上就要迎来胜利曙光之时,后方突然传来道声音。
回身望去,只见赵淳楣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无奈。
此时大家方才反应过来,争来争去,还没问当事人的意见。
万一她不想当皇帝呢?
于是纷纷紧张地盯着赵淳楣。
赵淳楣刚听到闻焕章的话也陷入震惊,之后听着双方的争论,依旧久久无法回神,看着周围一张张写满各种情绪的脸,她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西方的谚语——骰子已经掷下。
当年凯撒带着大军来到卢比孔河边,究竟渡不渡河进军罗马,直接指向了历史发展的两个不同轴向。
而现在赵淳楣也面临着与凯撒一样的境地。
不当皇帝,大概率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与二龙山,但也仅限于此;而接过皇位,也许执掌天下,达成心中理想,可考虑到眼下的环境,同样可能自顾不暇,最后众叛亲离,跟那位“文佳皇帝”陈硕真一样惨死。
但无论怎样,下了决断就没有后悔重来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
赵淳楣,你会怎么选?
……
今年的雨格外大,这才入夏,老天好似漏了一般噼里啪啦下了好几场。
赵孝颖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了眼快要下冒烟的外面,回身对着旁边的老妇人道:“过了这座山,差不多就能到了。”
老妇人面容消瘦,衣着非常朴素,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透露着清苦,她抬眼向外望去,轻声叹了口气:“雨再这样下下去,黄河两岸的百姓怕是又要遭灾了。”
赵孝颖沉默不语,大宋朝廷尚且自顾不暇,又哪有时间去管理民间。
就在此时,坐在最右边的某男子笑道:“这您就多虑了,我们宗姬已经吩咐下去了,打从前两个月,在北方容易泛滥的河堤就已经开始加固,久了不说,挺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赵孝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对着那明眸皓齿的中年男子道:“柴大官人,你与淳楣是什么时候相熟的啊?”
这么大个汉子,一口一个我们宗姬,像什么样子!前朝余孽,难道打算秽乱宫闱吗?
想到这里,赵孝颖又是无奈摇头。
他运气好,之前因为与赵淳楣结交,惹怒了皇帝赵桓,恰好外地有个宗室因为欺男霸女被一家被当地人打死,赵桓便以此为借口将其赶出京城,刚好逃过金人第二次南下。
进入开封后,宗泽曾想过将其请回来,结果老人家听说皇族的惨状,直接一病不起,没办法只好先让其在原地安顿下来。
万幸经过细心调养,赵孝颖的身子逐渐转好,之前在京里,他就负责宗正寺这一块,如今将人叫来也算专业对口。
面对老者的质问,柴进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早就在赵淳楣手下办事了,事实上,靠着家族世代的金钱人脉,军队的物资很大一部分都是柴进负责的。
如今他觉得身上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前朝皇室身份确实尴尬,那么前前朝就无所谓了吧!赵淳楣若是当上皇帝,那对于大宋的影响不亚于一次改朝换代。柴进所求的不多,只要以后柴家子孙能融入社会,正常做官与人接触就行。
赵孝颖被噎了一下,干脆别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雨渐渐停了,一行人也来到目的地,下马车后接受军队的检查。
赵孝颖之前在京城里居住,禁军们时不时也搞一些演练,但基本上花活居多,甚至有当众变戏法的,百姓们看个热闹,真实战力如何大家也不怎么清楚。
但当面对面容严肃,举止干练的职业军人之时,他瞬间明白了双方的不同。
可是,开封府的禁军也都是真金白银喂养出来的,怎么就会跟对方有这么大差距?而这样一群厉害的人,为何要臣服于赵淳楣一个小娘子?
怀着复杂的心情,赵孝颖来到中央军帐,才一进去,就见赵淳楣一身普通常服,头发挽了个高髻,正笑着与身边人说些什么。
见了他们,连忙上前亲热地打招呼。
赵孝颖看着眼前身居高位,在千军万马前谈笑自若的女人,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当年双方初次相见,对方满脸惊恐,在开封府衙内瑟瑟发抖的样子。
不过十年,好似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您一定就是元祐太后吧,淳楣见过祖母,请恕孙女接驾迟了。”赵淳楣对着一并前来的老妇人深深行了一礼。
老妇人微微侧身避了一下,语气淡淡道:“老妪不过一寻常百姓,如何担得起宗姬这一拜。”
说起这位元祐太后孟氏,也是老赵家留下的烂账。
她本是哲宗皇帝的原配,当年深得太皇太后高滔滔的喜爱,高滔滔反对王安石变法,支持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她死后哲宗亲政,为了摆脱祖母的影响,大力扶持新党。而孟皇后作为前朝的“政治遗产”,本身性格木讷不得丈夫喜爱,再加上有妃嫔诬陷,很快就被废掉。
元符三年,哲宗病逝,向太后不顾朝臣反对,支持哲宗的弟弟继位,也就是宋徽宗赵佶。旧党在向太后的支持下重新抬头,孟氏时来运转,遂被复位。不料次年向太后逝去,同样的剧情又来了一遍,新君想要自己的势力扶持新党,孟氏再次被废,并且被勒令在冷宫出家修行,整整二十载。
前些年她所居住的宫殿失火,之后身无分文又没什么用处的孟氏被赶出了皇宫,没办法只得寄居在大相国寺附近的小民宅,过着简朴的生活。
金人攻陷汴京,对照着宋朝皇家玉牒将二帝以及全体宗室一一搜罗出来,整个六宫有封号的后妃皆被掳去,而孟氏因为早已被废黜,因此奇迹般地逃过一劫。
赵孝颖虽也是宗室,但毕竟是旁支,所以毫无疑问地,孟太后成为了整个大宋身份最高的人。
不过很显然,历经两废两立,筋疲力尽的老太太已经不想再掺和这一切,如果不是孟家子孙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家甚至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赵淳楣碰了个软钉子,也没有恼,而是让手下去为两位老人家准备食宿,还贴心的安排了郎中。
“我们医疗部开展了体检项目,收效还不错,不少上了岁数的都及时查出毛病,这东西就得早发现早治疗,听闻伯祖前阵子身体抱恙,那更应该检查了……”赵淳楣耐心嘱咐,然而赵孝颖却从其口中听出了异样。
伯祖……
赵孝颖乃端献魏王的儿子,宋徽宗赵佶的堂兄,若是正常来讲,赵淳楣应该管自己叫叔祖,而现在改了一个字,如此走的就是僖王的路子。
别忘了赵淳楣还有个早夭的“野爹”,当年朝廷为了拉拢在二龙山落草为寇的赵淳楣,除了封宗姬之外,还将其过继到宋徽宗早夭的二儿子名下。只不过谈妥没多久,金人就打来了,匆匆忙忙地也未上玉蝶。可如今对方却把这层身份搬出来了,那么态度很明显。
她已经决定当皇帝了。
赵孝颖心头剧震,原本以为怎么也要商量一番,结果这么快就做了决定,这使得他不禁开口询问为什么?
赵淳楣怔了怔,很坦诚道:“因为我想。”
是的,在闻焕章提出想法的那一刻,她极度震惊,紧接着,从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又冒出来一股欣喜。
此时赵淳楣才意识到,在漫长的岁月里,对权力的渴望已经在她心底扎根。
认
识了这一点后,赵淳楣几乎迅速调整了自己。
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可耻的,经过这么多年的决策,再让她屈居人下已然很难了。所以,与其虚情假意的推脱,让手下们搞黄袍加身那一套,她更愿意自己主动。
她想当皇帝,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赵孝颖被她的直白弄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赵淳楣的手直打颤。
“伯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无法回头了,况且整个宗室再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除非您亲自上阵……”
“胡闹!”赵孝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从来都是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哪有过继给堂兄的!况且老朽再过两年就七十岁了,无儿无女,我当皇帝不是没多久又要天下大乱!”
过了好半天,老头才缓过来,长叹一口气,半天,有些认命道:“你得保证,将大部分赵氏子孙救回来。”
赵淳楣愣了下,之后大笑出声:“这有何难,伯祖放心。”
赵孝颖得了承诺,终于点头,而一边的孟氏始终十分漠然,对此也不怎么上心,见身边人同意,也点头答应。
有了这二位的肯定,其余人再想反驳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说白了,这都是人家老赵家内部的事儿,赵孝颖给上了玉蝶,孟太后站出来相认,她赵淳楣就是宋徽宗的亲孙女,连小宗入大宗都不用,属于自然继承人。
太后的诏书一颁布,赵淳楣也没了后顾之忧,面对已经被围困一个月,始终没得到救援而人心惶惶的太原城,直接出兵,不到五日,太原城破。
原本一些大臣建议她回京城举行大典,但赵淳楣不愿延误战机,顺利拿下太原城后直接原地登基。礼服、冠冕、甚至玉玺都是赶工先做的。
仪式虽然简陋,但来的人却不少,许多南方的重臣得知此事都险些惊掉下巴,连忙派人前去太原查看是怎么一回事。
赵孝颖在宗正寺任职多年,对这些还算是有所了解,寻了几个礼部官员一起写了一封漂亮的劝表。赵淳楣接受后便在太原城郊祭拜了天地祖宗,并且立下誓言“吾始逼于难,不得已以兵救祸,誓除奸以安宗社,为周公之同勋。”
最后,在万众瞩目下,接过呈上来的传国玉玺。
玉玺上只有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79章
酷夏,太原城。
古代的山西作为北抵草原,南接中原,西通陕西,东达河北战略纽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在这其中,大同与太原是两个最关键的地方,前者作为草原游牧民族进犯汉人王朝的跳板,已经早早被割让给辽国,现在被金人握在手里。而后者掌握着整个山西的命运,它的沦陷直接导致了北宋灭亡。
在占领太原城后,金人将奋力抵抗的太原官吏屠戮殆尽,之后对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镇压。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二龙山的大军进入太原后,开仓放粮,救治病人,重新搭建房屋……这些行动现在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不光如此,考虑到太原的重要性以及被损坏程度,赵淳楣以嘉奖之名,免了此地和周边的全部赋税,安家落户的给予一定补贴。
北宋的税收是很高的,听此立即就有不少附近的民众跑来太原定居。虽说随时随地都有战争风险,但老百姓本身就要过不下去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渐渐的,原本衰败的城市开始有了人烟,一些小摊贩也重新做起了买卖。
吴璘端着海碗,大口大口吞咽着里面的食物,如此豪迈的吃相引得周围纷纷侧目,他也不管,放下后继续道:“店家,再来一碗麻饮鸡皮,一碗沙糖菉豆、两份水木瓜。”
麻饮鸡皮就是北宋版凉皮,原本只是民间一种很普通的小吃,二龙山的厨子研究出新调味,不光加了如今便宜很多的糖水,还用茱萸、花椒、陈芥菜籽儿做出了一种辣酱,洒在上面口味丰富了许多,很快就广受追捧。
旁边的吴玠看不惯自己弟弟如此胡吃海塞,训斥了两句便习惯性地提前掏钱结账。
“不必不必,二位军爷先吃,等吃完了再说。”老板笑眯眯地,之后还送了两杯自制的荔枝膏水。
吴玠有些惊讶,他们当兵的,不说跟百姓势如水火,平日见了也要躲着走的,何曾这般受优待,于是旁敲侧击地询问。
“嗐,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这太原城,谁没受过新官家与二龙军的帮忙,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心里有疙瘩,军爷要是还想喝糖水我再给你上点。”老板说完就继续去忙了。
倒是吴家兄弟,对着“新官家”三个字有些不自在,他们也没想到,百姓竟然这么快就接受赵淳楣。
吴璘略带不满地嘟囔道:“到底是愚民,这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中央那些官老爷到底在想什么,真让娘们儿骑在自己头上?”
吴玠警告性地瞥了弟弟一眼,示意他慎言,小心让旁人听去。
两人都是泾原统制官曲端的部下,常年在西北抵御西夏,得知首都沦陷二帝北狩也非常着急,然而还未缓过神,就听到有位宗姬要当皇帝了,顿时陷入一种懵逼的状态。
曲端为官多年,到底是能沉住气,没有公开表态,而是派了自己非常信任的两个手下到太原观察,吴玠吴璘都是良家子从军,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人品能力都是绝对信得过。倘若接触下来认为赵淳楣没问题,那曲端也愿意带着西北军为其效力。
吴璘不似兄长那般沉稳,被制止后依然不服,“我哪里说错了,听闻那女人当年在山东时就与朝廷作对,这说明早就有不轨之心。现在当了皇帝,我看啊,做的第一件事跟金国求和,别让二帝回来,要不然就是对各地镇压流言,总之不能让人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吴玠皱眉,刚想开口,却听不远处一阵钟声,声音响彻整个太原,使得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望向远处,久久不能回神。
兄弟俩不解,便转身询问老板这是怎么了。
“军爷不知道?”老板擦了擦透红的眼角,“这是官家为守城的王禀将军以及士兵百姓在城郊祭奠呢,还给他们刻了碑,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城里不少百姓都去了,等下我也提前收摊去看看,听说许多城池都准备了,唉,要都像王将军那般勇武也是应该的……”
王禀是之前负责守卫太原的将领,在物资缺乏的情况下,独自守了九个月,也多亏了他金人第一次南下东京才得以保全。最后城破了,他依然不肯投降,在巷子里与金兵厮杀,最终力竭而死。他死后,金人为了泄愤,将其尸体用马踏成碎,最后连具棺椁都没有。
吴家兄弟听到此处不由怔住了,半天,吴璘有些不自在道:“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收买人心……”
“收买人心?收买给谁看?”吴玠瞧不过去了,打断弟弟。
吴璘微愣,有些消沉地叹了口气,是啊,上面的官老爷们又不在乎他们这些兵都死活,有什么好收买的呢。犹豫了一会儿,他有些别扭道:“要不然,咱俩先去见一见那个新皇帝?”
“嗯。”
……
像吴氏兄弟这样,代表各地方来觐见赵淳楣人这两天很多。
赵淳楣自打当了皇帝,基本上天天忙得飞起,恨不得睡觉都在处理政务。每到这时,她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前辈,以宋徽宗为代表的一众昏君,不由对他们升起了淡淡的敬佩之心。
她真的不知道,每天要面临如此大的工作量,那些人都是怎么发展出各种各样的爱好,甚至还能兼顾到后宫的,反正她是做不到。
除了自己的事情,她还要兼顾眼下的太原的布防,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总不能跟之前朝廷一样,放任其自生自灭吧。之前守城的将士都死的差不多了,赵淳楣与人商议许久,最后招募了两千新兵,又从跟随自
己打了几场仗后收用的兵里分了三千多出去。
赵淳楣并不打算动二龙山的人,这是她手上的底牌,唯一一支执行力高,忠诚度高,单兵作战力强的队伍,自己用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心血培养的。之前韩世忠说完颜宗翰手下那些金兵精锐死一个少一个,她又何尝不是。现在跟金人对打,双方无非是互耗国力罢了。
五千人看似不多,但基本都是骑兵,再加上当地一些零散衙门,守城是足够了。
正当赵淳楣犹豫着要不要在太原留个信得过的将领看管之时,闻焕章请求面圣。
在赵淳楣登基后,作为第一功臣的闻焕章并未一步登天,而是被任命为正二品尚书右丞,除了帮其积攒资历外,尚书右丞掌管兵部、刑部、工部的各种调动,于乱世中可以说是第一梯队的官职了,有闻焕章看着也放心些。
闻焕章这次来主要是进行日常的汇报,此外,他还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你说沧州有官员想起兵造反推翻我?”赵淳楣有些惊住了。
闻焕章点头:“是柴进提供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不是……为啥啊?”赵淳楣瞪大眼睛,这倒不是她迷之自信,只不过沧州虽为军师重镇,但跟金人还是比不了,要不是二龙山看着早就沦陷了,他们拿什么造反?!
“并非知府与将军,只不过是几个管文书的被煽动。”闻焕章解释道:“不光是沧州,这一阵子有不少文官都不消停,大有联合之势。臣觉得有些异常,按理说官家才刚登基,走得也是正规礼法,连太后都出面了,哪怕是心中不愿,也应该观望一段时间,这么快就出事,只有一种解释。”
赵淳楣脑子活,一下就心领神会,“你是说,背后有人煽动?”
闻焕章给出了肯定的回应,之后从身上翻出几封信件呈了上去。
赵淳楣打开翻看,看着看着乐出了声,“这都什么玩意儿,说的是我吗。”
信件中,她被描绘成一位心思深远的魔女,从十几岁就想着颠覆大宋,证据就是二龙山如此厉害,却眼睁睁看着二帝被虏走,这一切都是她跟金人的阴谋!写信之人还许诺,只要大家一起号召对抗赵淳楣,那以后高官厚禄少不了。其辞藻之丰富,话语煽动性之强,赵淳楣自己都甘拜下风。
看到最后,落款处秦桧二字映入眼帘。
赵淳楣:“……”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不挨收拾难受是吧。
秦桧之前代表二帝来给军队这边下达命令,最后反而促成赵淳楣的上位。现在他的利益与二帝,甚至金人都是一致的,如此看赵淳楣自然不爽,但碍于对方手里的兵权,不敢直接出面,便四处唆使一些相熟的地方官吏,希望他们聚集起来闹事。
这招虽然看似无脑,但仔细一想还真挺不好办。
别挑动的官员都是文官,虽然权力不大,但毕竟是士大夫出身,他们若是聚集起来,很容易产生音量。赵淳楣若是放着不管,声音越来越多会煽动民间。可要是管,尺度也不好拿捏,真要是不小心弄死几个,那反而做实了其编织的罪名。
而对于秦桧本人,此时的他并未像后世那般人人喊打,并且因为强烈反对张邦昌为皇帝,在士林间风评还算不错。
对此,闻焕章表示交给他来处理。
“哦?先生有什么好主意?”赵淳楣好奇地发问。
闻焕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官家可知在我大宋官场,如何能将一个人彻底扳倒?”
赵淳楣虚心求教。
闻焕章冷笑:“自然是从道德大义上将他批倒斗臭,只要盖了章,那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赵淳楣听得似懂非懂,于是乎闻焕章便亲自演示了一遍。
他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秦桧某位亲眷,秦桧虽然在宋廷时候表现得十分坚毅,但其实跟随金人一路北上很快就被吓破了胆子。为了活命,他开始对待金人摇尾乞怜,成功搭上了某位金国官员后,便给当时在山东当官的亲戚写信,希望他能将山东一带,尤其是二龙山的资料交给他。
对于这种要求,亲戚自然是十分气愤地拒绝,有回醉酒与不小心与同僚透露此事,很快就在当地流传开。好在秦桧也不是什么大官,大家讨论了一阵子便失去兴趣。
闻焕章将秦桧的信件公开出来,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如今正是宋朝对金人恨意最强的时候,秦桧作为大宋官员,竟然直接通敌卖国!此举直接导致之前与秦桧私交甚密的一众文人纷纷站出来割席,再没有人提要推翻新君什么的。
眼见解决了见大事,心情不错的赵淳楣决定重重嘉奖那位大义灭亲之人,毕竟信里秦桧可是用不少好处利诱,这都没上钩,必须搬出来树立典型。
闻焕章听罢笑道:“这人我之前打过交道,官当的一般,但学识很好,官家可以给他个跟文书金石头相关的职位,也算满足他心愿了。”
接着似乎又想到什么,开口道:“对了,您不是说想找个学识丰富的女先生吗?他娘子在文坛十分有名。”
“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易安居士’?”
第80章
赵淳楣在离开太原城前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易安居士。
李清照今年已经四十有五,虽说在古代已算半只脚踏入老年,但也许是因为对文学金石的热爱以及还算优渥的生活,让她看上去非常年轻。
面对赵淳楣,她似乎有些紧张,但随着交谈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姓秦的当日给我家送信的时候我们吓了一跳,想来他当日在朝堂上怒斥金人,结果这才过了多久便倒戈了。”讲起此事,李清照也不由一阵唏嘘。
赵淳楣笑了笑,“倒也不奇怪,我相信秦桧当时反对金人,誓要保家卫国的感情是真挚的,伴随二帝北狩,也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但这就是人,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决心,高估自己在面对生死抉择时的能力。”
李清照听完愣了愣,接着有些复杂地看向赵淳楣,这些东西,哪怕是久经官场的父兄都很难解释清,对方年纪不大,还是位女子,看待事务却有如此的洞察力,也难怪能走到今日之位。
面对这样的英杰,李清照觉得自己再掩饰也没意思,直接了当道:“禀官家,秦桧虽然为害家国,但他妻子与我乃是亲眷,现在人在金国,生死不知。日后若是能回来,奴家斗胆,还请官家看在王家几代忠良,饶她一命。”说罢就要行礼。
赵淳楣连忙将人扶起,说实话,虽然王氏跟秦桧一并被罚跪在岳飞像前,但作为一个古代后院女人,她能做的其实有限。自己向来不愿用还没发生的事给人定罪,哪怕是对待秦桧,在发现其叛国前也始终客客气气。搞什么株连就更不可能了,当即答应了对方。
李清照感激地谢过。赵淳楣又顺势提出希望对方能留在宫中当女官。
“这……”李清照迟疑了,半天,有些为难道:“蒙官家看中,本是三生有幸,但一是奴家于政事一窍不通,冒然上手怕是耽误了国家大事,二来奴与拙夫的《金石录》尚未校勘,
还需要时间整理,三来,奴少时习文,于诗词一道自认略有成就,一直以来都想收个女弟子继承衣钵,所以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还请您宽恕。”
赵淳楣对此也表示理解,只不过她上辈子去浙江金华李清照纪念馆旅游过,还特意查了一下这位女词人的生平,并未听说女徒弟一事,于是便有些好奇地打听。
说到这里,李清照也非常郁闷,她这么多年跟随丈夫赵明诚到各地任职,也见识过不少有灵气的少女,但每次提出收徒,都被其父母以“才藻非女子之事也”为由拒绝。次数久了,连她都不免泄气。
赵淳楣听罢哈哈一笑,表示这有何难,她刚好想办个女子学校,教些诗书读写一类的,以此选拔一批近身女官,倘若有李清照这种扬名天下的才女在,那愿意把女儿送进去的人想必不少。
李清照颇为意动,但还是有些犹豫,“这可行吗?”
“交给我吧,”这件事在赵淳楣脑子里已经谋划许久了。
虽然在她身边已经有不少女性管理者,但这些基本上都是跟着她在二龙山起家的。青州她经营多年,平民百姓看到女儿进工厂能多份技能傍身赚钱,在利益的趋势下愿意让她们抛头露面。但想要将此事推广到全国,还是费力了些。
毕竟有钱人不愁吃穿,送女儿进厂打工什么的也不太现实。不过若是跟名家学些诗词倒是还好说,刚好赵淳楣才登基,也算是向新皇交投名状了。
不管怎么样,让女性都参与到社会工作中这一步总要迈出去。
解决完这一切,赵淳楣终于决定班师回京。这一路跟随她的散兵们,除了留下几个在重镇驻扎,剩下的也跟着她去开封。
经过小半年的修整,东京城如今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百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对比起之前,倒是念叨起新皇帝的好来。尤其听说夺回了太原城以及北方部分领土,更是士气大振。
所以,当赵淳楣进城之时,出乎意外的受到了全城的欢迎。
而这种民之所向,也给百官们留下来深刻的印象,许多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地方官员见此也暂时消停下来。
都当上皇帝了,再像之前那样住外面的府邸终究是不合适,最终在臣子的请愿下,赵淳楣搬进了宫廷。
北宋的皇宫是出了名的小,其本就是五代时期后梁的皇帝根据自己称帝之前的王府改的,后经历后晋、后汉、后周三个短命王朝,由于时局动荡和国力匮乏等原因,对皇宫也只能是因陋就简、惨淡经营了。
宋太宗倒想是对皇宫进行扩建,然而因为皇城脚下的百姓不愿意迁居最后只能作罢。宋徽宗好奢华女色,有封号的妃子都不知凡几,更别他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一大群人将宫里挤得满满登登。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被金兵掳走,光赵淳楣一个,反倒衬得皇宫宽敞了起来。
赵淳楣虽饮食起居不用人伺候,但这么大的地方,总要有人打扫维护,于是便从民间寻了一批曾经在宫里伺候,后因年纪大了被放出去的老人,许以不错的报酬,让她们继续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
除此之外,还请孟太后搬进来清仁宫。
老太太虽然是被皇室伤透了心,但经过这些日子与赵淳楣的相处,倒是稍微好了些,一些旁人献上来的宝贝,赵淳楣自己不用,通通送进太后寝宫。除此之外,还在民间寻了些巧嘴的女艺人,平日变着法儿哄老人家开心,如此祖孙二人的密情谊倒是愈发深厚。
孟太后虽然两起两废,但毕竟当了一段时间皇后,又在宫里住了半辈子,许多宫廷的礼仪规矩,甚至结构暗室都一清二楚,托她的福,赵淳楣也算在短时间内把皇宫摸了一遍。
不光如此,赵淳楣还甚至希望赵孝颖也一并住进宫里。
“您在城西的府邸都被金人烧了,现在还没兴建起来,皇宫这么大,也不缺住的地方,来了没事儿还能跟祖母聊天,何乐而不为呢?”
赵孝颖连连摇头,拉下脸斥责道:“我一个外男,进宫里住像什么!你现在都是官家了,可不能这么肆意妄为,我……咳咳……”
话音未落,便忍不住咳了起来。
赵淳楣端来茶水,关切地送到其跟前。赵孝颖年逾古稀,自打之前大病一场,身子就一直不好,两人认识这么久了,自己没少受其照顾,让他进宫里住,也是想着能经常请看着点。
她这份心,老者又何尝不知,温声道:“你身为女子,继承大统本就是前无古人之事,如今多少双盯着,切记要严于律己,方可存续基业。”
接着又想到什么,有些欣慰道:“现在咱们皇室关系和睦,再加你又收复了领土这么多领土,朝堂稳固,南方大部分官僚看在眼里,所以一直风平浪静,这都是所谓的‘仁者无敌’。”
“都是伯祖教导的好。”赵淳楣笑了笑,没有反驳。
事实上,南方之所以还没动静,在于她刚当上皇帝就派驻守在青州的部队去那边转了一圈,不光震慑住了宵小,还找到一些望族大官商议。
如今的北宋,除了个别地方,对南方普遍是存在歧视的。不光是因为自两汉以来,具有政治影响力的世家大族都是出自于北方,还有当时宋太、祖赵匡胤得位不正,必须要稳住自己的北方基本盘等影响。甚至于开科取士,朝廷也觉得“南人下国,不宜冠多士”从而更偏向北方人。
赵淳楣作为“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代表人物,身边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虽然不能对南方学子官吏多加照拂,但也向他们保证,日后定会一视同仁。
如此胡萝卜加大棒的威逼利诱组合拳下来,才将南方安抚下来。不过有些话,不能对长辈明说,只好胡乱搪塞过去。
赵孝颖咳得更厉害了,赵淳楣想要叫太医,结果却被其拦住。
“不要紧,都是老毛病了,”赵孝颖摆手,抿了一口水,嘴里依旧不停念叨,“同意你继位,我还有些担心,但这段时间看下来,你做的很好,太好了,行事颇有太、祖太宗遗风。等眼下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再去将你耶娘的坟迁了,现在他们身份也不一样了。哦,对了,还得派人去你老家,身为大宋天子,小时候的事儿也得记录下来。”
“原本我当年劝哲宗皇帝,对宗室人好点,一些血脉淡的也不必赶出京城。现在看来,哪怕是在乡间长大,也能出现你这样的好孩子,到底是姓赵的……”
赵淳楣听到这里,心中微动,想到自己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伯祖,你说,我要是不姓赵呢?”
“哐当——”一个不稳,赵孝颖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瞬间摔得粉碎。
无心去管这些,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赵淳楣,“胡说什么!你要不姓赵,那你,我,孟太后,甚至拥立你登基的那些官吏,就会变成大宋的罪人!活着被天下唾弃,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你必须姓赵!你只能姓赵!”
说到最后,赵孝颖的声音已经近乎尖锐。
赵淳楣看着眼前的老者,察觉出他言语中的恐惧与请求,暗中叹了口气。
握住对方的手,真诚而坚定道。
“放心吧伯祖,我姓赵,我是大宋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