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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番折腾,也算元气大伤, 还没达到康复的水平,多多少少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他转出了重症监护室,住进了单人套间, 并有三个人全天候监守。

护工是亲自挑选的, 医护也是专门指派的,食物只吃家里准备的,而用药需要两次检查且随时留记录, 病房里安装了三个摄像头。

这配备有些大动干戈的嫌疑,但尺言如惊弓之鸟, 完全不敢懈怠, 从尺绫一苏醒的那天就整个人紧绷得不得了, 生怕又出什么差错。

一番身体检查后, 证明尺绫没什么大事了。

后遗症小毛病倒是不少, 毕竟也算是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他的肺部虽说之前差不多快治好了,一瓶输液下去, 几乎要把他干回入院前。他苏醒后,还在不断咳嗽。

身体比之前也虚弱不少,不能够大跑大跳,更不能受风受寒。几乎24小时都待在床上,不被允许随意外出。

神经方面查不出什么问题,最糟糕的情况是截瘫,可目前看起来,并不需要在这方面担忧。

尺绫坐在床上,低头玩自己的小花。

尺平推掉公司几乎所有的工作,专门在他身边守着,看尺绫画画玩玩具,自己在一旁给他削苹果吃。

苹果在刀刃上划动,果皮一条地螺旋转圈,准备滑落底下的垃圾桶。尺绫玩他带来磁力片,正在拼城堡。

“吃不吃。”尺平把苹果切一小块问。

外面守着的专业人士逛动,魁梧的身影在走廊上压下投影,如无意外陌生人进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好几个熟人轮流来看他,又带玩具又带补品,堆满另一边的柜子,尺绫终于享受到病号的好处了。

“我还要。”尺绫低头玩着玩具,张大嘴巴,问哥哥索要苹果块。

尺平又切一块给他,送到他嘴里,尺绫想有人服侍的感觉真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动,想要的就能到手。

打开着的门动了动,尺言拿着他的最后一次报告单,走进来,看着报告单说:“我和医生商量过了,等会就出院吧。”

话语传入两人耳朵,两人诧异:“啊?”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尺绫的病其实还没完全好,医生来查房,也说建议住院观察两个星期。但尺言等不及了,径直决定出院,他认为回家是最安全的。

“明天早上就回家,我来收拾东西。”尺言抛下一句,没有容留他们的一句异议。尺绫翻开自己没画完的一页涂画,低头想今晚要加快进度了。

尺言来接尺平的班,但尺平并没有立马离开。他不紧不慢地削完苹果,又切好块,停留好半个小时,还关心尺绫冷不冷要不要多穿件衣服。

他已经是个合格的陪护工了,对比于让人再下一次毒,盲目买草莓这件事显得无足轻重。尺绫也感觉眼镜哥哥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有些像哥哥以前对自己的样子。

“好了,我先回去了。”尺平起身,让出位置来,“有事可以打电话叫我。”

尺绫跟眼镜哥哥说“拜拜”,挥挥小手,继续玩玩具。

尺言没停下忙碌,一昧地蹲下收拾尺绫准备带回家的东西。他还要购置部分医疗机器,也准备直接在家用。

尺绫看哥哥,他有些话想和哥哥说,但哥哥没空,他只好合上嘴巴了。

玩具小车从床单上滋溜划过,尺绫想象用小车打仗,趴下来兴冲冲地玩。尺言收拾了一个袋子,又起身收拾他那堆供过于求的玩具,叹气。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没死掉已经是万幸。

幕后真凶还是没交代出来,投毒的凶手已经在走刑事程序。尽管没有明确答案,尺言心里早就锁定几个老登,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锁定了又怎么样,他又叹气,拿他们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他不知道尺绫变小这件事,是什么时候流露出去的,入院办理登记的时候,或者是已经暴露很久了。

怪自己松懈粗心,他想要是是之前的尺绫,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吗?或许不会吧。

好不容易熬到弟弟能独立对抗,不用担惊受怕,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要从头来过。尺言的确愁得不行。

尺绫突然大声问哥哥:“哥哥你最喜欢什么呀。”他想起很久没花过的一百万,要用来给三个哥哥都买一样礼物。

尺言背身没转过来,只是答,“你快点长大就好了。”

长大?想要用一百万买激素针吗。好像做不到。尺绫顿顿,哥哥好像是怀念大尺绫了。

他低下头,闭上嘴巴继续玩玩具,没有再问问题。

第二天,尺绫准时出院,林老师眼镜哥哥和尺言都来接他,几乎全家人都出动了。

林老师帮他提行李,眼镜哥哥帮他提更多行李,尺言带着他收尾,而出院手续则是医生哥哥帮他办的。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媚得金黄洒满大地,暖洋洋的。尺绫太久没出过室外,走起路来都带着点兴奋。

来到停车场,尺绫看五颜六色的世界,霎时间觉得好新奇。他跟上哥哥们,这回有整整两辆车帮他运行李和玩具回家。

林老师和尺平坐一辆,而尺言说尺绫跟自己车吧,简单分配好后,回程就开始了。

尺绫坐回熟悉的小汽车,他已经有接近半个月没坐过。

他颇有点之前坐车不多的别扭和兴奋感。尺言从后视镜望他,让他绑好安全带,要出发了,尺绫嗯嗯。

车嘟嘟地出发。

尺绫透过床边,看久违不见的风景。

路边的绿树往后摇,尺绫想到学校的春游,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他完全错过了。

他望久了风景,树影逐渐渲染开,视野模糊起来。他回过身,重新看哥哥。

他们回程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尺言就开回到阴凉的林道上,距离到家只剩下两分钟路程了。

尺绫见到熟悉的环境,心中忽地被触动什么,欠身前凑去,“哥哥。”

尺言微微回头,“嗯?”

他的手和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前玻璃,尺绫把昨天没能说出来的事情跟哥哥说了,“大尺绫说他下辈子想当一只乌龟。”

车没有加速,也没有急停,仍然保持匀速行驶。尺言没做出过激的反应。

尺绫感觉哥哥的不语有些奇怪,就跟大尺绫突然说话一样奇怪。哥哥微微张着嘴巴,手停在方向盘上,似乎是想说什么回应弟弟,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车平稳地在家门口前停下,尺言对弟弟说下车吧,他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一分不知是忧愁还是隔阂,有些公事公办的冷。

尺绫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也许不该和哥哥说的,但他认为哥哥应该要知情。

两人回到尺家,进入屋子。尺平林老师他们已经到了,行李放在楼梯地下。林老师把他的玩具都消了一遍毒。尺绫看见好久不见的家,仿佛蒙上一层隔阂,往里走。

电视机上蒙了尘埃,他想了两秒,才找到之前房遥控器的地方,拿起来,轻缓地打开电视。

医院住久了,住家里也要逐步适应。林老师笑笑,转身回厨房,电饭煲里给他熬了肉骨头玉米粥,

“他明天应该不上学了吧。”尺平用湿巾再一次擦从医院带回来的玩具,主动问尺言。

既然是休养,那肯定是暂缓上学,尺言给尺绫请一个星期的假,以后估计还需要续半个多月。

尺平听完轻微“噢”一声,心里已经盘算着明天要怎么带着尺绫过了。

半个月闷在家里,估计也难受。尺平想起什么,问这个重病初愈的弟弟,声音温和,“你要不要养一只宠物?”

尺绫转头来应:“嗯?”

弟弟没以前那么活泼是真的,住这么久医院,还被投毒了,这么小的小孩就算再天真,多少也会有些心理阴影。

尺平咨询了心理医生,说这种情况最好养一只小狗小猫或是其他什么的宠物,会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他已经看好了可以养的猫狗类型,研究过品种适合,也有朋友说能给他找纯种的小狗幼崽,品相很好,性情也很温顺。

尺平擦拭着玩具,动作慢下来,等待着弟弟的回应。尺绫想一下,真的可以养小狗小猫吗?

他喜欢小狗狗和小猫猫,但是他最想养的还是小乌龟。他不知道该不该和眼镜哥哥说,万一说出来尺言又难过了怎么办。

“我想养小乌龟。”尺绫最终嘴巴里还是冒出。

尺平目光微诧异,他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地念,“乌龟啊。”

一旁的尺言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尺绫看见这幕,转回去看电视,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心里酸酸的。

他感觉自己和哥哥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了。尺绫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好像是从他说出尺绫的愿望开始,亦或者他向大尺绫炫耀哥哥开始,他逐渐感觉到哥哥好像更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尺绫。

也许在哥哥心中,自己远远没有大尺绫重要。他不太愿意承认这件事,但他确实有些吃醋了。

“上楼洗个澡吧。”尺言忽地出声,提醒弟弟道。

“哦。”尺绫有些生气地答,骨碌跑上楼。

第87章

尺绫大力关上门, 闷气洗澡,心里思考着大尺绫和自己的区别,他有哪里是比不上大尺绫的。他甚至冒出哥哥是坏蛋的想法。嫉妒把他扭曲成一个小怨鬼了。

突然, 他听到外面的门开了, 是哥哥的脚步声。他的思绪一下子从埋怨之中脱出拉。

尺言走到浴室门边, 手指叩叩门, 对里面的弟弟说,“我进来了哦。”

尺绫噘起嘴巴,“哦。”

哥哥拎着一个暖风炉进来,又迅速关了门。他还是操心着弟弟不能受风受寒, 亲自拎带来保暖设备。

尺绫心里的别扭和酸涩在花洒声中融开了,他嘴角下拉, 瞥着哥哥蹲下调试暖风炉,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情。

哥哥应该还是爱他的吧。起码没他想得那么糟糕,哥哥也习惯照顾他了。

尺言调好温度, 炉子开始红温, 浴室里混合着热水暖和起来。尺绫哗哗地钻入水流里面,像一条泥鳅揉头发。尺言回头看他一眼,滞顿地望望, 才重新出去。

“太热记得叫我,洗快一点, 洗完就裹浴巾, 别着凉了。”尺言叮嘱。

哥哥好啰嗦。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 尺绫噘嘴巴。

他关水龙头, 用浴巾裹住身体, 摇头甩水珠,头发上的水珠就一滴滴飞向墙壁。他始终闷着气穿衣服, 扯一扯长袖,把头和双手伸进去,卡住了。

他左右都动了动,挣脱不了,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弯腰姿势。这个衣服怎么没有弹性呀。

他着急害怕了,大声呼喊:“哥哥救命!”

门很快就开了,尺言探身进来看,只见浴室中间一个上半身蒙鼓里的小人。他走入,帮他往下扯着调整衣服,尺绫的头终于找到出口,钻了出来。

差点要憋死了。尺绫大口呼吸,捂着胸,吓他一跳。

尺言帮他拆走暖风炉,放到不沾水的地方,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尺绫洗澡都要用这东西了。

尺绫用毛巾揉着头发,湿漉漉的,还没揉两下就打一个喷嚏。尺言听见立马转身回来,给他披一条毛巾,插上吹风机猛然开始给他吹头发。

尺绫脸皮都快被吹走了,只能眯眼睛。

有人帮忙吹头发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尺绫定定地站在那儿,完全不用动。尺言的手往发根探好几回,还是没干透,继续加大力度。

十来分钟后,尺绫被吹成小狮子,头发蓬松地炸开。

终于解放了。聒噪的吹风机把他耳朵吵得嗡嗡响,尺绫哒哒哒推门而出。

“下去吃饭。”尺言说,“别跑得太快。”

尺绫径直跑下楼,闻到香香的肉骨头味,从一楼飘到二楼。林老师做的猪骨玉米粒粥盛出来了,放在小碗里专门准备给他。

尺绫舀起粥,对着勺子呼呼地吹。林老师的味道调得很好,咸淡刚好,他很喜欢吃。

“今晚想吃什么呀?”林老师问。

尺绫立马答:“大鸡腿。”

大病初愈不适合吃太多的肉,但有胃口是好事。林梓掂量着今晚煲鸡丝粥,准备从冰箱里拿出鸡腿解冻。

尺平还在帮尺绫看小宠物,用什么缸、什么品种。下午公司有事他就回去了。

休养的第一天还算惬意,尺绫感觉跟放寒假没什么两样。他砸吧砸吧吃完饭就坐在沙发前看电视,林老师还给他准备了一点补营养的小零食,尺绫边嚼边看。

他有一些好奇,自己要什么时候去上学呢?晚饭后一个小时,哥哥让他自己做雾化,尺绫才想起来自己还要治疗。

打不开盖子,尺言过来帮他开,磕两下后掉下来。尺绫熟练地安装上,把雾化器摁倒自己脸上。

他看哥哥,第三次问出那个问题:“哥哥,你喜欢什么呀?”

尺绫还是抱着期待的,三顾茅庐,哥哥应该不会再扫兴了吧。尺言丢掉垃圾,这次他确实思索一下,正经地应道:“喜欢啊……”

尺绫的眼睛立马亮晶晶,倒映灯光。

垃圾哐当一下进垃圾桶,“一下子倒真想不出什么。”

尺绫的眼睛的高光一下子灭了,但是他听到哥哥的“嘶……”一声,火焰又重新燃起来。

尺言思考了一下,“都行,你买花吧,百合。”

兴奋的尺绫压根没注意到这个漏洞,哥哥已经识破自己了。他立马追问:“要什么颜色的呀?”

“都行。”尺言随意,“白的啊,重瓣的啊。”

虫半?这是什么。尺绫低下头,心里面嘀咕。

他在电话手表里查起哪里有花店,还必须要卖百合花的。地图显示了好几个地方,都离自己很远,要搭四十分钟的公交车。

他不想跑空,于是又问电话手表哪里的花品种最多呀。电话手表显示出一个农贸市场,尺绫默默记下来。

要是有机会出门,他一定要溜去给哥哥买花。

只可惜,这个时机一直没来到。因为被投过毒的原因,家里面几乎不允许他一个人出门了。

尺绫尝试请求哥哥开车带他出去,但统统没有下文,就算出去了更不允许他随便乱走。

买礼物的事情无限拖延。尺绫想好吧,只能这样了,以后再回报哥哥吧。

过了几日,尺平去完公司,下午突然拎着一个小塑料盒子回来了。他进门就喊尺绫,这个看动画片的弟弟从电视机面前抽出空,伸头去探哥哥一眼,忽地惊呼:“哇!”

他哒哒哒地跑过来,尺平把盒子放桌上,尺绫踮起脚尖看,是小乌龟。

尺平拆另一只手的纸皮盒物件,是一个透明的龟箱,并不算大,但对于这小乌龟来说算是八百平米的大房子了。

“好好养啊。”尺平帮他弄好龟缸。

尺绫观察着小乌龟,他的背黑黑的,只有半只小手那么大。尺平怕他从苗子开始养不活,专门挑了只半岁大的。

“小乌龟要吃什么呀。”尺绫仰头问眼镜哥哥。

“嘶,”尺平倒是忘记买龟粮了,“喂点青菜吧,我明天再买饲料。”

尺绫立马跑进厨房里,掰一片菜叶子洗干净,撕成小片小片喂起乌龟。尺平坐旁边看着他,嘱咐:“你以后可要按时给他换水,每天喂东西,你是小乌龟的主人,要对它负责啊。”

尺绫问:“多久要换一次水啊。”

这点尺平倒是没答案,他立马拿出手机搜搜经验贴,照本宣科地念:“水臭了就换,一个星期换一次。”

“那要吃多少龟粮呢?”尺绫又问。

“你看着喂吧。”尺平倒是有些随意了,“嘶,一天五六颗?”

尺绫噢一声,继续低头看小乌龟。这可是一条小生命诶,会动会游,好神奇。

晚上林老师回来看见新出现的乌龟缸,有些惊奇,“这么快就养上了啊。”尺绫自豪地把他放在沙发隔壁的台子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陪自己的小乌龟,应着:“嗯!”

林老师凑头过来,伸手逗了逗,“怎么飘这么多菜叶子啊。”

尺绫真的超喜欢这个小乌龟,他有点想让哥哥看。但哥哥会不会又想起大尺绫啊,他现在总是会想法小心翼翼。

哥哥回来了,尺绫还是没能打败想要分享的高兴,端着小乌龟缸去给哥哥看。尺言脱衣服进门,扫过一眼:“噢好。”

尺绫有些难过,哥哥都没有说更多话。

他把小乌龟放回原位,乌龟在里面荡来荡去的,菜叶子还沾到缸壁上面。它倒没多少害怕,爬到晒台上。尺绫郁闷地看电视。

吃晚饭的时候,尺绫喂了两颗米饭给小乌龟吃,小乌龟真的咬进去又吐出来。

林老师在和哥哥谈着日常的事,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好像有说不完的寒暄,尺绫却感觉自己一句话都说不上,他变得和眼镜哥哥的地位一样了。

尺绫有点想问问哥哥,却不敢。他怕一问出来哥哥就真的承认他只喜欢大尺绫了。尺绫宁愿一辈子都不听到这个消息。

“你要早点睡觉啊。”尺言和林梓聊完,回头对尺绫叮嘱,“不能够拖到11点了知道没。”

尺绫还沉浸在失落中,“哦”一声,又试探着想要哥哥陪自己,“我睡不着。”

哥哥答:“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尺绫的目的达成了,他却不是很高兴,他感觉哥哥像是公事公办,只是习惯了,并不是真的关心自己。

就算关心,他好像也只是关心过去的大尺绫。

9点,尺绫准时准点上床,而哥哥也准时地拿着故事书来了。

他坐在床边,打开故事书,清了一下嗓子。尺绫窝在被子里,等待着哥哥的故事。

还是和以前一样语气温柔,字眼清晰。尺绫一直躺在床上看哥哥,故事没听进去多少,他越听越觉得迷惘。

哥哥讲故事只看着故事书,一直没看过他,目光低垂着。尺绫看哥哥的眼皮子,压根没有抬起来看自己的欲望。

一个故事讲完,尺言终于抬头了,他合上故事书,伸手探尺绫的脖子,“好了睡觉吧。”

这是今天他们凑得最近的一次,尺绫看着近在咫尺的哥哥,愈发迷茫。他突然趁着这个时候问:“哥哥,你还爱我吗?”

尺言帮他摆枕头:“嗯,爱啊。”

尺绫对这份爱意并不完全相信,他重新躺下,缩进被子里,看着哥哥像往常一样放下故事书,转身,关灯,关门。

尺绫被子里温温的,尺绫却想起,完全没有哥哥的手暖和。他怀念着哥哥摸他的手,同时想起以前的哥哥。两个哥哥有什么区别。

以前的哥哥也是这样的吧。尺绫说服自己,可他感觉就是不对。是因为他嫉妒大尺绫吗。

尺绫想到这,忍不住难过,落下一颗眼泪来。

他转身侧脸,用枕巾擦拭眼泪。不会的吧,不会的吧。哥哥一定是还爱他的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闭着嘴巴不出声。

第88章

小乌龟在水里划拉划拉, 爬上晒台,尺绫用一根小筷子逗它,又丢下两颗细细的小龟粮, 小乌龟又从晒台上滑进水里。

“小乌龟怎么没长大呀。”尺绫抬头问眼镜哥哥, 咿咿呀呀。

尺平在旁边下视看着, 一只手撑在台面上:“才来几天呀。”

尺绫重新看小乌龟, 那要多久才能长大呀,他还有机会看到吗?

“当然有了。”尺平在一旁说,尺绫想到自己,哥哥好久没问他有没有长高了。

“你能不能帮我量一下我多高呀。”尺绫请求眼镜哥哥。尺平愣愣, 点头:“行啊。”

尺平拿了个卷尺,让他自己踩着, 贴着墙量头顶,他犹豫一下,看尺绫蓬松的发顶, 最终报出一个数字。

尺绫数手指:“哇。我长高了。”

他长高了整整有四厘米, 尺绫高兴,他长得好快呀。尺平抿抿嘴,没有说出虚报的真相, 仍由他高兴。

“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大尺绫呢。”尺绫又开始算,半年多他长五厘米, 要长成大尺绫需要, “唔, 2、3、4、5年……”

尺平听着他异想天开的发言, 转身不说话, 给他沏瘦肉水去了。

尺绫回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回去, 继续守着自己的小宠物乌龟。

尺平说:“你要不要去看小马啊?”

尺绫竖起耳朵:“嗯,小马。”

是背包上面的小马吗?有四只脚会哒哒哒跑的那个?尺绫立马叫道:“好啊好啊。”尺平有所思考,心里盘算着明天什么时候带他去好。

尺绫早早地收拾好小马包,准备明天的行程。他满眼期待,“小马会咬人吗。”

尺平回应道:“可能会吧。”

生意上朋友投资了个马场,最近在搞赛马比赛,请他们捧个场。据说在圈内还挺有名气的。闲在家里这么多天,也是时候该带他出去转转透透气,玩一玩总归是好事。

尺绫考虑着要怎么样才不会被小马咬,他到时候要躲开吗,要不要摸小马呢。这般想着想着,尺言回来了,尺平提前和他说一声明天的计划。

听闻要出门后,尺言愣愣,估计是挺意外的,“哦好。”

尺绫在心里面想“注意安全”“早些回来”之类的话,但哥哥一个字也没接上。尺绫失算了。

哥哥是不是哪里难过呢。尺绫又想到哥哥之前的哭泣,难道是偷偷交女朋友分手了吗。哥哥进厨房倒一杯水,他偷偷溜到餐厅门后,扶着门框看哥哥的背影。

尺言抿一口水,回过头来,见到露出半个身体的弟弟,“嗯?”

尺绫分享兼带炫耀:“我明天要去看小马了。”

“嗯好。”尺言应。

哥哥一点都不兴奋,也不替他高兴。是哥哥的阈值太高了吗。尺绫想。他可能真的有心事吧。

他跑回小马包旁边,检查有没有漏缺,糖果、钥匙、钱。

第二天一早,眼镜哥哥就带着他出发。

司机叔叔载着他们,开两个小时的车,从N市来到隔壁M市的草场,地段愈发愈偏僻,尺绫有种被拐卖的感觉。他扒着窗口,车摇晃,他的小马包也跟着摇晃,就跟小马跑动一样。

“什么时候才有小马啊?”自从进入郊区以来,尺绫一共问了三次。

尺平被问得哑口无言,无奈地扶扶眼镜,重复答案,“到了就有了。”

又是十几分钟后,才见到一大片的沙砾地,林林总总停不少豪车。司机叔叔找到一个位置,稳稳当当停好车。

车门开了,尺绫滋溜滑下车。眼镜哥哥从另一边下车,回头看看他,嘱咐道,“拿好东西。”

他拿好了,小马包紧紧地背在背上,他们开始往马场内部走去。

今天是有公开赛,不少爱好者都前来围观,好几匹赛马都蓄势待发,在布告板上显示出赛程。

尺绫看不懂,只见到好多个花里胡哨的名字,眼镜哥哥说那些就是小马。

他们没有径直到观赛台,在大厅逛了逛。不少人买马取券。尺平倒是没有赌马的念头,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弟弟已经对纪念品柜的小马玩偶怔眼了。

他凑上前去望着,眼睛下一秒就仿佛要滴出口水了。

这些小马都有名字,尽管他们一只不认识,但不妨碍尺绫痴迷至极。尺平看了眼价格,并不算很贵,他指指说:“可以买,买一只吧。”

尺绫对哪一只小马都喜欢,挑不出来:“能不能两只啊。”

尺平坚持底线:“一只。”

尺绫他床上的玩偶不尽其数,光是小花都有两大朵了。

他拘着条件给他花,尺绫倒是个听话的,在众多小马前仔仔细细地蹲守,尝试挑选出最想要的一只。

小马是豆豆眼,好多种颜色。尺绫最终挑了一只和小马包一样的栗色小马,奔波着就赶去结账了。

尺平帮他交了钱,两人往内场走去。尺绫一路上都在撸着新到手的小马,摸摸他头上的鬃毛。

好可爱啊。

他们看一趟比赛,尺绫凑着头看,其他人更加是哇哇哇地叫。他们作为买马的散户比尺绫要兴奋更多。

尺平带着墨镜,阳光是有些刺眼的,他看向眼弱的弟弟,只见他目不转睛的,便也没出声扫兴。

赛马进行得很快,不久便结束了。尺平的朋友邀请他们到后场,和小马互动,正好小孩子们也喜欢。

其他企业家也带了小孩子来,他们这个年龄,大多都儿女双全上小学了。恰巧有小朋友堆,尺平便把弟弟放在那,让他和同龄人一起玩。

出来玩不仅仅是出来玩,更多时间是谈生意,好几个企业家坐到旁边的休憩处,喝着苏打水,翘着腿看驯马。

而对小马们感兴趣的孩子们,则是被饲养员带到马厩旁边,拿出一桶胡萝卜。

“可以喂给小马吃哦。”饲养员夹着声音,引导着老板们的孩子。

光靠跑马肯定是赚不了多少钱的,养着这一堆烧钱货全凭兴趣,单纯爱好罢了。看着就赏心悦目。

尺平咨询了买马,听朋友这么解释一番,打消掉在这儿给尺绫购置一匹小马的念头。

赛马和骑马还是很大不同,就算是赛马苗子,对小孩来说还是有些危险了。

“我去看看。”他起身,犹豫着,去看看尺绫。

尺绫刚刚看赛马,没注意眼睛,现在有些刺疼。他坐在马厩旁边的阴凉椅子上,使劲揉着。

其他小朋友大朋友都在洗着胡萝卜,去投喂小马,发出惊呼声:“它是不是叫金枪鱼十六,跑得最快的那只。”

“对,他是澳洲马。你好聪明啊。”

一个看上去见识很广的小姐姐高声:“我也有一匹小马,不过是芦毛马,每年都要搭私人飞机去看比赛,去年暑假的时候才赢过一回。”

另一个稍小的公子哥小朋友说:“我没有小马,但是我爸爸给我养花豹和狮子。是在国外的别墅里,还有鳄鱼。”

“那你有没有养过孔雀呀?我家刚进了两只。我家还请了专门的人照顾它们。”

尺绫听不太懂,揉完眼睛,只觉得有些话题上的隔阂,一直低头自顾自玩小马玩偶。

尺平远远地走来,看见他落了单,关心询问,“怎么了,不舒服吗。”尺绫没应答,继续捏小马玩偶。

不远处那个高声的姐姐,特意拿着一根洗干净的胡萝卜走过来递给尺绫,“你要不要喂小马呀,过来一起玩呗。”

尺绫定在原地不动,也不抬头,只一昧地摸着小马。尺平提醒他两三次,但他始终不为所动,他只好帮尺绫接过,顺口道一句谢谢 。

高声的姐姐被落了空只得离开,尺平帮他接过那根胡萝卜,尺绫一句话也不说,没过多久喂胡萝卜的活动就结束了。

见这场面,尺平叹一口气。他理解平时为什么尺言总是叹气又狰狞了。

尺绫抬眼,喊:“哥哥。”

时间也差不多了,尺平看手表,“算了,我们回去吧。”

尺绫很明显和这群同龄人玩不来,至于是谁的问题,估计是他这个糟心弟弟。太阳晒得很,尺平牵起他,把他带回车上。

参观小马活动结束了,他们一路奔波又几小时,回到家恰好是四点多。

尺绫搂着小马,进入家中,他并不算高兴也不难过,只是痴迷者新玩具。尺平从回来审视他一路,终于是下定决心,对弟弟喊:

“尺绫,你过来。”

他舒出一口气,定下心,压着情绪询问着:“你今天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能告诉我原因吗。”

他想了很久的措辞,开始和他讲起道理,对他今天的不当表现教训起来。尺绫讷讷地答,“我,我……。”

“那人家姐姐来找你玩,你为什么不理人家姐姐?”尺平皱眉。

尺绫抱着小马,脑海宕机,嘴巴打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可当时他就是只想玩小马。

尺绫有些急了:“他们聊天,我不聊天。呃,呃……”

尺平静下心,让他好好说,尺绫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尺平说教起来,“就算你再不高兴,再不喜欢,也不能把别人当空气一样。这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知不知道。”

话音刚落,楼上睡醒觉的尺言走下来,倒一杯水坐在一边,懒洋洋地喝着水看手机,没有参与这场讨伐。

尺绫不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他只知道杂志上的情人故事。尺平叹一口气,这个弟弟性格上要调教的地方多着去了。

“首先,你这样不理人的行为是很没有礼貌的。别人看了会说你没有家教。这是最基础的礼貌问题,你不能光喜欢一个东西就不管外界。”

“小马回家也能玩,你喂完胡萝卜之后也能玩,你喜欢还可以带着去一起喂。这完全是不冲突的事情。你不能一直沉迷在一件事情中。”

眼镜哥哥像是有点生气了,又不像是完全生气。尺绫垂垂头,听着说教,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尺平舔舔唇,口舌有些干燥了。

尺绫的性格,这也纯粹是后天培养问题,不说出来他当然意识不到,尺平先前就看不惯很久了,如今遇上,就必须要纠正这种坏毛病。

“我没有要骂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跟你要怎么讲人际交往,你始终是要和其他人相处的,你进了社会,也不能这样自顾自沉迷……”

一旁经过的尺言说:“差不多够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训的。”

他语气轻飘飘的,听起来压根不在意,甚至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尺平被打断,顿顿,“这不是小问题,要纠正的,他总不能一直都这样。”

尺言不以为意,“看电视去吧。”

尺绫原地不敢动,谨慎地听着两位哥哥的话语。尺平扶起眼镜,眉头拧得更紧,“你这样根本教不好他。”

尺言的讥讽更重了,“闭嘴吧。七年前我养他的时候你在哪,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尺绫紧张无比的心里咯噔一下,哥哥说的是大尺绫。

尺平摆手试图平复心情,脸色却是冷起来,嘴角下压,“我没有要吵架的意思,我只是实事求是。”

两人的硝烟愈发激烈,你一句我一句中,语气高昂起来,面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内容也从今天的错误扯回六七年前,对尺绫来说非常遥远陌生。

尺绫焦急地挥手,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哥哥们不要吵架。”

然而这阻止不了已经要爆发的战争,两方都站起来互相攻击,说话的语气也是尺绫从未听过的严厉,两人之间烽火滔天。

尺绫张大嘴巴,惊讶焦急地看着这一切。都怪他,都怪他不好,哥哥们才会吵架。

啊,不要吵了。

两个哥哥的战争还是没有停止。尺绫心里好悲伤,他不想看到哥哥们吵架。

都是他的原因,尺绫自责,要是他没有发生今天的事情,要是大尺绫还在,哥哥们就不会吵架了吧。

他转身,要离家出走了。

第89章

尺绫穿过石桥, 穿过林道,来到熟悉的公交车站。这里没有一个人,椅子也是冷清的。

电话手表还有一半的电, 尺绫抬头望望天空, 夕阳已经压得很低, 入夜的气温逐渐降下去, 澄澄一片暗红色。

他茫然望大路,远处一辆公交车驶来,停在他面前。

小尺绫上车。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离家出走没有目的地, 公交车在道路上摇晃,像是要驶向血色夕阳的反方向。

车上仅仅只有他一个人。轰轰隆隆的行驶声充斥着车厢, 尺绫在车上左右颠簸,摇晃地低头,看电话手表上的时间。

天黑得好快啊。他不觉得饿, 小马包里面只有两颗糖和一包芝士饼干。尺绫把拉链合上, 把小马包压在胸前抱着。他转转头,望向窗外的风景。

这是自从他生病后,第一次自己一个小孩子外出。他没出门买过零食, 也没去过超市,他一直待在家里看电视吃药。

尺绫想自己该去哪儿呢, 他想到流逝的春游, 要是N市也有地方给他春游就好了, 可惜春天已经快过去了。

尺绫想, 要是大尺绫, 他会去哪儿呢?

两个尺绫的思绪并不互通,也并不了解对方。尺绫沉沉地想, 最终是在一个最熟悉的站下车了,车流繁华,行人匆忙。

恰好是下班的时间,车马声在道路上穿梭飞驰,耳边一阵儿嘈杂。

尺绫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商场,里面有巧克力和衣服卖,哥哥还带他来吃过意面西餐。

他停在路边,回忆了一下,沿着人行道步行。

他还记得这条路的不远处有一条商业街,小马包就是第一次去哪儿的时候买的。是眼镜哥哥带他去的。

他真的好喜欢小马包。他立在原地,拿出书包里的小马玩偶摩挲,他也喜欢小马。

一些小学生作者爸爸妈妈的电动车放学了,尺绫茫然地看着这些同龄人,而他自己则是孤独地在街上游荡。

他看到一辆电动车停在冰糖葫芦边上,小朋友的妈妈为小朋友买了一串冰糖草莓,又骑着电动车扬长而去。

尺绫也好久没吃冰糖草莓,距离上一次吃还是和医生哥哥去西南旅游的时候。尺绫好想吃,他却想起哥哥的嘱咐,一个星期只能吃三颗糖,他的肺还没好。

尺绫继续在街上游荡。

落日的余晖并没有持续太久,斜斜地从地平线照来,过于灿烂刺眼的夕光落入尺绫眼中,尺绫身上没有暖洋洋的,他只是一直走,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

很快,天就黑了。饭馆的灯在两旁一盏盏亮起来,像宇宙里的星星。

大酒楼端菜招待客人,服务生把腰挺得笔直,手托着盘子从后厨端过门口。里面的养鱼的水流声很响,尺绫只在门口驻留了一阵儿,便离开了这个饭店。

他继续向前走,有一些面馆,西餐厅,木桶饭店……尺绫觉得要吃饭了,他是离家出走但不是要绝食,他掂量着,在一家饺子店面前驻足好几分钟,终于是走进去。

这家店并不算有很多客人,平时是做附近的打工人生意,开近十年了。没怎么装修,半瓷砖半墙,肉眼可见有些陈旧。

尺绫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找了一个小桌子。他有些内敛,囫囵扫几眼菜单牌,向老板点了一份水饺。

老板倒没觉得突然来个小孩有什么不对劲的,好说歹说也八九岁,附近上小学的小孩自己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下完单后,尺绫拘谨地坐着,他克制着自己不礼貌地摇晃小脚,可一阵儿后两条小腿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晃动起来。

并没有人说教他,大家都埋头吃饺子和面,或者看手机,手指不断下滑。大家互不关心,更不会在意一个角落里的陌生小孩。

尺绫等了十分钟,老板把他点的水饺端上来了,盘子很大,尺绫在它面前简直像个不恰当的小矮人。

分量也很大,一共有20只,平平地铺满了盘子。尺绫最多只吃过6只,是林老师煮菜的时候下的。

他拆开桌子上的筷子,他平时吃饭并不用筷子的,可这里没有勺子。一声不吭地往嘴里面舀。

这样过了接近二十分钟,尺绫把这一盘饺子给吃完。他要离开这个临时据点,继续离家出走了。

老板并没有问他要去哪儿,只是过来收走了他的盘子,擦干净桌子。

尺绫想,大尺绫也这样出来吃过饭吗?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懂,坐在位置上很茫然无措。

天已经黑了,彻底入夜,街上的路灯与夜幕交相辉映,商业街更加璀璨。尺绫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他并不想走入人多的地方。

大尺绫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这一点上,他们两个也许是相通的。

他不知道哥哥们还在不在吵架,但这已经和他没关系,他离开了那个家。哥哥们会更怀念大尺绫吗,小尺绫垂下头,哀伤地想。

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大尺绫未必想出来。尺绫突然回忆到之前说要给哥哥送礼物,他现在一个也没送出去。

那就去给哥哥买礼物。尺绫还记得哥哥说喜欢百合,粉色的,重瓣的。他偷偷看小马包一眼,里面钱还足够他买礼物。

他想起之前查过的地点,最好的鲜花在农贸市场,尺绫准备好,就跟着电话手表的导航出发。

这里离农贸市场很远,尺绫需要走两公里到公交车站,他缓缓地走,到路上看到一家花店。

他背着小马包,犹豫一下,还是进去问有没有重瓣百合。花店老板说准备关门,重瓣百合也买完了,要是需要的话,明天去给他进货吧。

尺绫不想等到明天,他想今天就买到给哥哥的礼物。他继续走,三十分钟后,终于到达导航的车站,他坐在候车长椅上面。

车还需要很久才来,逐渐的,有很多西装革履的打工族围过来,他们一脸疲惫地玩着手机,在黑夜中脸被屏幕光映照,呈现出过分饱和的五颜六色。

尺绫抱着小马包,坐在这些大人中间,他显得很矮小,没多少人注意到他。逐渐的,第一班公交车来到,一批打工族上了车。

第二班,第三班,公交车站只剩下尺绫一个人,打工族们零零散散地离开。这些都不是尺绫要坐的车。

尺绫看看时间,终于,远处驶来一辆符合数字的车辆,停在他面前。尺绫登上车,车上坐的人不多,过分亮白的灯光显得车厢有些空荡。

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继续看窗外的风景,车流成群。

这个公交去往的是旧城,那边偏老旧,居民区居多。经过了一个堆满自建房的站点后,车上就只剩下尺绫一个人了。司机停车喝水,继续往前面驶去。

尺绫看着站点,他还有10个站,有好一阵儿时间。

又是一个小时后,尺绫终于来到农贸市场,他从公交车下来,看着眼前的宽阔的水泥地。这里很漆黑,几乎没多少盏灯,人影更是一个没有。

尺绫回头,公交车已经离去了。他往里面走,晚风飕飕吹过摊位,卷到尺绫的耳朵边。他抱着小马包,尝试去找卖花的地方。

可大家都关门回家了。农贸市场只在白天开放。尺绫独自一个人沿着水泥路走了好几分钟,还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见阴森的路灯下旋绕的飞蛾。

尺绫越走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停在原地一阵儿,又迈起步子,耳畔只有过分寂静的步履声。

旁边传来水沟的味道,暗暗地流动,尺绫适应了这里的黑暗,却没适应无人的寂寞。

走了很久,尺绫终于在地上见到一片花叶,他上前捡起来,远处还有些贸易过后的残骸。

高台摊地下的好几朵花,都扁成一团变形。尺绫又往前看了看,凌乱的水泥地上零星分布着几支被剪断的花杆。

尺绫看到了一支还紧闭着的百合花,他蹲下来,捡起这只被遗留或遗弃的百合,抱在怀里面。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尺绫没有雨伞,也没有人会来接他。他站在棚子的隔壁,听着愈发愈大的雨点声,吵得聒噪。

百合花苞被溅上了雨水,尺绫退后一步。

他问电话手表,雨会下到什么时候。电话手表显示今晚暴雨,明天中雨至大雨,后天小雨。尺绫关上电话手表,继续等待。

他好想念大尺绫啊。

要是他能立马长大就好了,立马变回大尺绫,这样哥哥们就不用吵架,他也不需要离家出走。他能够独立地生活不需要人操心,不需要撒娇或者被关心。

尺绫并不想哭,他只是站在那儿,觉得很迷茫。他平静得和昏暗的水泥地板一样,水沟的水涨起来了,哗哗的流动声更响亮。

暴雨幕中,远处出现一束刺眼的光亮。

尺绫侧侧头,被亮得眯起眼,不过多久,雨幕中浮出红色的伞面。脚步声愈发靠近,脚步溅起水花,尺绫认出是哥哥。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负责,来找他了。

匆忙赶来的尺言看到弟弟,脚步立马加快。他不知道这小孩是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他开车都开了好几十分钟。

尺绫往后退缩一步,尺言伸手扯住他,疲惫温声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雨花式很大,落在伞面上,几乎要凹下去一个坑。尺绫被哥哥扯着,拉进伞里走了几步。

他不想走了,可哥哥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揪着他的衣肩。他嘴上什么话什么没说,也没有责怪。

尺绫狠狠地挣扎一下,脱出哥哥的控制,他往后倒退两步,暴雨径直淋到身上,狰狞地大喊:

“我不要回去!”

尺言的手被挣脱开,脚步却依旧下意识往前走两步,他停下来,回头,发现弟弟与自己已经拉开两米的距离。

大雨很快就把尺绫淹没,一盆盆倾倒的水落到他脸上,尺绫就全身湿透。

尺言撑着伞往回走,他担忧地看着湿透的弟弟,他的病是经不起这样折腾的。见到哥哥递来的伞,尺绫再一次往后倒退,尖声叫喊:“你不要管我!”

他怀里还搂着小马包和准备要送给哥哥的百合花,他们现在都孤独地立在雨幕中,没人能理解他。

“听话,”尺言叹一口气,是真的着急了,上前来就要扯住他,尺绫往后退,但哥哥比他力气更大,哥哥强硬地把他往身边扯,甚至尝试单手抱起他。尺绫甩开哥哥,连同雨伞掉落下地,溅起水花。

“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是大尺绫。”尺绫哭着喊。

他不是哥哥心中最想要的尺绫。就算哥哥抱着他,哥哥怀念的也只是以前的大尺绫。

尺绫真的很难受,他很悲伤。他以为哥哥会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是真相告诉他不是,哥哥只是爱过去的自己。对于他不过是爱屋及乌。

他对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对大尺绫的感情基础上,尺绫自己只是个替代的附属品,他真的好难过,一想到这,整晚上委屈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哗哗流出来。

“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尺绫悲伤蹲下来,这么冷的晚上,他却一点都不冷,身体里像是涌动着波涛大海。

尺言站在雨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他们两个都淹没在漆黑的雨幕中,互相面对着对方。

“你去找大尺绫吧。”尺绫哭着说,他的眼泪已经混着雨水分不清了。

尺言愣愣地看着弟弟,这幅小小的身躯藏着的忧虑、悲痛、哀愁一下子倾泻而出,宛若激烈的大雨瓢泼。

寂静几十秒后,定滞的尺言忽地动起来,他温声地上前蹲下,两只手抱起地上湿得像落汤鸡一样的尺绫。

“别哭。”他轻声。

尺绫这次没有再挣扎,他哭得像小猫似地被哥哥抱着,窝在哥哥湿漉漉的怀里。他还没哭够,尺言贴得他更紧了,试图用体温去暖和被雨淋得冰冷的弟弟。

“好了,别哭。”尺言继续温声安慰。

尺绫脑子里没有大尺绫了,也没有不爱的哥哥,没有委屈的自己。他只听到雨声,感受到哥哥的体温,久违的温暖让他蜷缩得更紧了。

“我爱你啊。”尺言微微晃着他,就跟安抚睡觉的小婴儿一样,脚步缓缓向前迈,“我一直都很爱你。”

尺绫揉着眼睛,他不相信,哥哥还是喜欢大尺绫多一点。

尺言没有说话了,他望着视野里的雨幕,像是黑夜里的一片雾,似乎能看到过去,很远很远的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眼睫被水珠压得昏沉,垂垂眼皮,看着怀中熟悉的弟弟。

他往前走,抛却大片的雨幕,什么东西像是被融化,或是在身后被遗留。

第90章

回家。刚在门口换下湿漉漉的鞋, 屋内的灯光便传来训斥声的余音。

林老师训丈夫:“你和他吵什么吵,他心情不好就算了,你也这么不懂事?”

尺言挂好红伞, 合上门, 雨幕声才小上一些。他轻轻推一下尺绫, 催促着, “赶紧上楼洗澡吧。”

尺绫被淋得湿透,没有一根头发丝是干的。在车上哥哥把自己的大衣奉献出来,已经给他脱水一遍。尺绫裹着大衣,迈步往楼上走。

听到门口的动静后, 里面两人的训斥声也逐渐轻下来,林梓望向归来的两人, 见都湿得透顶,面色不禁担忧,“怎么弄成这样了。”

尺绫没有停住脚步, 继续上楼。尺言回归礼貌, 并没有解释多少,随口两句糊弄过去。而前不久与他大吵一架的尺平独自转身,退出共处的空间。

尺言也避开他的视线, 两人默契地不交流,呈现出一幅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尺言上楼, 换洗衣服。先去看了看弟弟的房间, 弟弟已经进入浴室了。尺言在门口喊:“你在洗澡吗?”

屋内的小尺绫隔着雾气, 伸长脖子应:“嗯。”

尺绫往身上搓搓, 热水烫得他皮肤白白的, 一洗完,他就紧听嘱咐裹上衣服。

淋完雨身上热热的, 洗完澡身上冷冷的,他抱着睡衣冲上床,滋溜钻进被子里。他睁眼睛有些困难,两只眼睛已经肿肿的像个小桃。

他已经有些忘记今晚的争吵,印象逐渐模糊,或者能说是还未理解。对于小尺绫来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必为发脾气烦恼。

往腿上盖好被子,把褶皱都扬开,尺绫嗖地一下缩进去。好累啊,快睡觉吧。

淋雨的疲惫盖过发泄完的情绪,尺绫不再纠结或是狰狞,只在乎起枕头旁边的两朵小花玩偶。

忽地,门开了。哥哥进入房间。

正要抱着小花玩偶的尺绫从枕头上仰起头,望着前来的哥哥。尺言动作很轻盈,合上门,坐在一如既往的床边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新故事书。

他翻开故事书。尺绫见状,问:“哥哥你不用上班吗?”

尺言嘴角微弯,已经做好念读的准备,笑应:“我请假了。”

尺绫哦一声,缩回被窝里。哥哥大抵是为了找他或者陪他才特意请的假吧。

哥哥的声音很温柔,就跟在广播电台里面的一样。他还是只看着故事书,尺绫却感觉不到之前的冷漠。哥哥真的是在给他讲故事。

他沉浸在哥哥的声音中,听着,听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尺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他茫然地看着四周,自己不在床上,身边也没有小花玩偶,身处在辽阔空间里。

四周有很多光,灿烂得无边无际,但他又觉得暗暗的。

他突然看到一张桌子,大尺绫坐在上面,尺绫转过身去,看向大尺绫。

“你生气了吗。”尺绫安静出声问。

大尺绫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他半边身倚靠在桌子上,一边脚点地一边悬空。他的手很白,小尺绫怔怔地望着,再次意识到自己和大尺绫的差距。

大尺绫没有生气。小尺绫想自己嫉妒他,已经快要到鸡飞狗跳的地步,大尺绫脾气挺好的。

“好吧,可是我生气了。”小尺绫说。

他不喜欢大尺绫。小尺绫气鼓鼓的,几秒后他突然放弃了嚣张跋扈,想泄气的气球。

“哥哥更喜欢你多一点。”尺绫坐在转椅上,噘起嘴巴嘟囔。

“我们是一个。”大尺绫出声。

小尺绫不承认,要是哥哥在大尺绫和小尺绫里面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选大尺绫。

大尺绫就像是哥哥心中遥不可及的白月亮,而自己只是随手可摘的普通路灯。

大尺绫看着他,眼中蒙上一层属于大人的天真,解释着尝试说服自己。大尺绫是过去的小尺绫,小尺绫是过去的大尺绫,所以大尺绫是等于小尺绫,他们是同样的。

小尺绫想了想,好吧,有一点点道理,他勉强可以接受。

大尺绫原来是会说话的,说话的声音还很好听,有轻声柔意的感觉。

小尺绫不再纠结哥哥更爱谁了,他转而好奇问大尺绫:“你为什么不出去呀。”

大尺绫敛敛身子,他很内敛,也没有原因,只是表示自己不想出去。

“那我吃零食的时候你会有感觉吗?”小尺绫上前迈两步,直接凑到大尺绫面前问。

那他看电视,大尺绫也跟着看电视?他玩游戏,大尺绫也跟着玩游戏?他快乐,大尺绫也跟着快乐?是不是这样的。

大尺绫害羞,微微点了点头。小尺绫太热情了,他招架不住,别过脸去。

“好吧。”尺绫原谅大尺绫了,自己还是控制着大尺绫的,这还算公平。如果以后大尺绫再让他难过了,尺绫就狠狠地做一些大尺绫不喜欢的事情来惩罚他。

然而两个尺绫的喜好是一模一样的。小尺绫还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就算是已经快要成年的大尺绫,也很喜欢看动画片。

“可为什么他们吵架。”尺绫解决完自己的认知问题,又捧着脸蛋苦恼起来。

大尺绫倒是满不在意,目光从小尺绫身上挪向远方。他没什么话好说的,安静地坐着。

小尺绫感觉大尺绫比自己感情淡漠得多了,压根不在乎哥哥们,也不会帮自己解决问题。大尺绫好没用,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自己啊。

小尺绫下定决心,以后才不要变成大尺绫那样。他坐在大尺绫身边,也不说话了-

争吵过后的家里很安静,像是沉默中有一只蝉鸣。

洗手间的水流声充斥,四个角的房间灯光锐利,像是瀑布划过利刃般清脆刺耳。

尺平手洗着弟弟的小马包,污渍透过泡沫涌上来,又沉进湿透的布料里。雨水加上郊外的污脏把着小包染得一道一道的,泥尘块一大片地黑。

他默默在洗手间刷脏了小马包,停顿一下,顺便把小马玩偶也洗了一遍。

他深吸一口气,心底似乎是要平静,脑海里又翻涌出些许情绪。终究是犹豫着不知所言。

楼上的尺言讲完故事,安静地起身回到房间,却因此而睡不着。他坐在桌前,垂着眼手顶额头。台灯不起眼散发光芒。

他定定地不出声,像是在看着什么,亦或是思考着什么,眼底像是有水波流淌。如同木刻的雕塑,沉重又轻盈。

唰唰的水流声和四周的寂静相交辉映,黑夜里灯光闪烁,映照着摇晃有模糊的记忆,有些什么东西,如同颜料般晕染开来。

今晚是清透又混沌的夜,矛盾和安详同时存在,被他们几个沉默的人呼吸又消化。

尺绫安稳地睡着,小脸依靠着枕头,他的发丝夹在耳里,又卷在额上,压在枕巾上。他或许是在酣梦,或许是沉睡。

尺绫不知道哥哥们以后是否会吵架,或是否会再因他而吵架。这或许是被在意的幸福。他会懂得,终有一天的某个时刻,他会恍然发现世界是如此,他也不必烦恼。

清早。

尺绫起身,小手揉了揉,却发现两只眼睛已经肿起来了。

他一瞬间慌起来,哇哇咬嘴巴,害怕地叫哥哥。尺绫推门闯入哥哥房间,呀呀地奔向哥哥床边。

“哥哥救命啊!”

尺言醒了,他起身,用手掰了掰尺绫眼睛,不过是水肿了些。他安慰弟弟,随手摸摸他的头,“没事,去刷牙吃早餐吧。”

尺言又往后一倒睡去。尺绫只好听话去刷牙洗脸,对着镜子揉两下,肿得眼皮子重重的眼睛还是没好。

尺平本来要出门回公司,见弟弟下楼,停住步子。尺绫立马向眼镜哥哥求助。

尺平给他进厨房冰箱里拿了冰袋,让他自己敷在眼睛上。

冰袋凉凉的,尺绫摁在眼皮子上,一开始觉得好舒服。几十秒后,舒服逐渐变得刺痛,冰块的温度好像渗透进血管了。

他的手也冻到失去知觉,尺平见这模样,只好停下来,用毛巾帮他包裹好,亲自帮他敷。

尺绫空出两只手,坐在哥哥前面的小椅子上,吃着桌面上的早餐。

一阵儿之后,一只眼睛真的不肿了,眼皮子轻盈好多。尺绫让眼镜哥哥冰敷另一只眼睛,自己则是喝起牛奶。

“今天不是星期六吗?”尺绫问眼镜哥哥,你怎么还要出门啊。

尺平不知该怎么答,清嗓子咳嗽两声,“老板是没有休息日的。”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实际的原因还是待在家里尴尬,与尺言撞上个正着就难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消化淡忘。

尺绫是第一次看到哥哥们吵架,他们的争吵不像菜市场的大妈,令他大开眼界。

喝完牛奶,尺绫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昨天晚上没有看动画片!尺绫立马跑向沙发,眼镜哥哥的面前瞬间落了空。

他打开电视机,电视刚发出开机的响声,忽地,林老师走了过来。

尺绫转头看林老师,林老师却是注视着他。尺绫歪头不解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林老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尺绫看着林老师手上的书本,拿着遥控器愣愣的。

尺绫不愿意承认看到了,那是他的噩梦。

——高考模拟练习题。

林老师淡淡说:“你还是要学习的,不要荒废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学英语要不做习题。”

这是一个选择题,可对于尺绫来说,两条路都是巨大的地狱。他两眼一发黑,好想让大尺绫立马变回来,他才不要替大尺绫承受这些痛苦。

在林老师的威逼利诱下,他呜呜呜地选择了做练习题,跪在茶几边上写语文。好难,他根本看不懂,这些小学一年级都没学过。

林老师说风凉话,“这才需要你学啊。不然你小升初怎么办啊。”

一天天吵架就是闲得出屁事。林老师已经看透了这个家的底层逻辑,只要她这个外人直接把尺绫给解决了,大家就不会有矛盾了。

尺绫垂泪,默默写一个个虫爬一样的方块字……呜呜呜,他才不要这样为家庭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