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站着的,是天才班的科任老师,碧才小学专程花大价钱从省里最好的中学挖来的特高级教师,作风极其严厉,容不得一点沙子。
“我只是来看看。”他嗫嗫嚅嚅。
天才班老师上下扫视他,目光严肃狠厉,不像是对待学生,而像是对待犯了事的小偷。尺绫感觉到了,他立马焦急地摆摆手,“笔在地面上,不是我,我没有偷东西。”
他不是小偷,他没有偷东西。天才班老师抿着嘴,冷峻地扫视他,这句话倒是不问自招了,妥妥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是哪个班的。”老师质问。
尺绫只好回答:“3班。”
这名凝肃的老师扶了扶眼镜,从他身侧径直而过,再不给尺绫正眼。
尺绫望着他的背影,愣愣地站在原地,走廊边上树梢的一只鸟在叽喳叫-
第二天,他受到了处分。
第36章
教务处。尺绫低头, 站在老师中间,狭小的小房间气氛沉重。
尽管墙面上挂着几面荣誉锦旗,红得却与墙面的惨白成对比。窗帘遮蔽住大半阳光, 透出一层阴影, 落在大人身上, 一张张脸似乎也变得模糊。
尺绫在一块教务处的砖上站了很久, 他忐忑地偷看一眼时间,第一节课已经要结束了。然而,老师们还没有想放他走的意思。
尺绫不想上学了,他想回家。他继续低下头绞手指。
等了很久, 尺绫感觉自己都要腐烂了,四周一片空虚了, 房间里突然咯吱响一下,他不抱希望地微微抬起眼皮,只见哥哥出现在门口。
他腐朽的内心刹那间迸发出一点绿色。
“您就是尺绫的家长是吧?”年级主任从椅子前上前来, 伸出手臂与尺言握手, “来,请坐。”
尺言握了手,目光转到貌似在罚站的弟弟身上, 年级主任立马懂了意思,露出笑脸, 用手拢了拢尺绫的肩膀, “来, 和家长一起坐下吧。”
教务处的调解室内, 有一张套沙发茶几, 模样是孩童喜欢的五颜六色,实际上已经过时陈旧了。尺言并没有坐, 而是径直转向主任,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让小孩上课,非得要家长来处理,还说着处分什么的,恐怕不是简单的不写作业之类的小事。
主任笑了笑,嘴角僵住,似乎是没想到这么直接。但看见对方的年龄,不过也才二十四五,年轻人倒也是这副模样的。
“昨天下午劳动课的时候,我们有一个老师发现您家孩子在一年(6)班的门口张望,他走后没多久,(6)班就有一位同学发现他的的钢笔破损了。大概是这样。”
尺绫没敢出口,他紧紧贴着哥哥,攥着他衣服。他以为哥哥会转头来质问他,他就可以委屈地反驳了,可是哥哥没有。
“然后呢。”尺言语气平静,直入正题。
“家长您坐,”主任先请,转身打开墙上屏幕,又用鼠标点电脑,一段监控录像播放起来。
另一个教务处文员给他倒了杯茶,又在桌面上放了一些糖果花生,表面功夫倒是做得很足。
画面上,右上角标注着4:25分,尺绫站在一年级(6)班的后门,扶着门框往里面张望。小小的身躯背过去,加上角度问题,看不见究竟在做什么。
他突然弯了弯腰,捡起什么东西,紧接着掉落地上。身后一个高挑的老师出现,尺绫回头,再后来就是训斥的画面了。
截出来的监控录像结束,主任点了暂停,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紫色的钢笔。
尺绫看见了,更是往哥哥身边躲。
“这就是6班同学反馈的坏掉的钢笔,尺绫同学,你认得吗。昨天下午你是否有接触过。”
尺绫小声答:“……有。”
尺言打断:“所以呢。”
主任略微尴尬地笑笑,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家长感到了不满,同时也失去了耐心。他只好戳破今日的话题了,“家长您看,已经很明显了,只有您家的孩子接触过这支钢笔,而且还扔到地上了。”
尺言:“你管这叫扔吗。”
主任立马改口,“掉。”大多数被约谈的家长都是这样,不相信自己孩子会干坏事,可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事实就是如此。
“当时画面中的老师也跟我们反馈,确实是您家孩子手拿着这支钢笔,然后掉到地上的。这位老师还说,是她喊停后,才制止您家孩子拿走这支钢笔。”
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劳动课期间,除了尺绫之外,没有其他人接触过。
“你想说他偷东西。”尺言低下头看茶几,似乎不接受这个指控。
“也不能说这个意思,小孩子可能只是好奇。”主任替学生家长挽尊,“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比较活泼,好奇心泛滥,并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尺言没继续听主任说话,而是直接问尺绫:“你有没有做过。”
尺绫委屈地摇头,终于忍不住了,掉小眼泪:“我只是捡起来,我看到在地面上,就,就捡起来。”
哥哥截断他的解释,“慢慢说,不准哭。”
这有点困难,尺绫抽了好几次鼻子,试图压抑住自己的委屈,声音只好变大了,有气势起来,“我捡起来还没放,那个老师就凶凶地叫我,笔就掉地上了。我没有偷东西。”
哥哥应:“好。”
主任见状感觉不妙,这个年轻家长似乎想要与学校对抗,也不承认这个指控。他立马岔开话题。
“主要是这支钢笔的价格不便宜,是那学生参加奥数比赛的奖品,全球一共就三十支,市价要3000块。从这层面上,也算是损毁他人财物了。”
就算先不论动机,但钢笔是实打实损毁了,再加上受害者是6班的天才学生,对面家长也有些势力,是教育局的人。他们要求索要说法,学校不好糊弄过去。
至于这个尺绫,翻查了填上去的档案,父母双亡,作为监护人的哥哥只是电视台的一个幕后主持人,家里可能有点小钱,但比起对方家长来说还是差距不小,孰轻孰重一眼明了。
“对面家长提出要赔偿。这边可能需要您支付一下钢笔修理的费用,目前估损是700元左右。”
尺言提出:“赔偿的话没问题。但校方是否确认了,这支笔真的是他摔坏的。在此之前有没有人接触过这支笔。”
在尺绫捡起这支笔的时候,笔就已经在地上了,从外观方面也没坏,只是内芯出了问题。到底是不是尺绫损毁的,这是个不定数。
“这不是刑事案件,校方也只是按损坏财物来定性。不适用疑罪从无。”主任耐心地解释。
“我们校方这边也在尽力协商了,我们当然知道小朋友不是故意的,也向对方家长传达了意见……”
尺言再次打断他的废话连篇的解释,“还是要处分是吗?”
“按校规来说是的,”主任点点头,“但处分的不是偷窃,而是不守校规,在课间时间乱逛。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不会影响升学也不会记入档案。”
尺言抬眼皮,掠视他一眼,“嗯,好。”
这是没问题的意思吧。主任悻悻地想。开始提出下一个话题:“另外,您家孩子在学习方面似乎不太适应,有好几次不写作业的情况。我们解决这次的实践,商量了一下,决定停课三天,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尺绫听到这一句话,感觉要出大事情了,他有些害怕,但哥哥还神色不变,表面看上去非常镇定。
越是这样,尺绫越慌,他感知到哥哥应该是有点动气了。因为哥哥一般怒不形于色。
最终对于尺绫的惩处决定:向对方赔偿700元,轻度违反校规记过一次,并停课三天。
主任没再说话,意图让家长消化一下这些东西。尺言也没再说话,往后躺了躺,面色还算正常。
空气只有安静,一阵儿过后,哥哥才拿起水杯。
“那个老师呢。”尺言抿一口水,顺便用尾指,指指屏幕上刚刚播放的监控录像,“就说他偷东西的那个。”
主任知道这只是对方家长的无力挑刺,同时新一轮杠答也要来了,他礼貌回:“这位老师还在上课,教学任务繁重,所以……”
尺言点头,让他别说了,放下水杯:“噢,理解理解。”
尺绫越来越害怕,哥哥的语调已经很反常了,他几乎没多少次见到过这样生气的哥哥。
“你们碧才小学,一般升的是哪所中学啊。”尺言翻了翻茶几上碧才小学宣传册,继续问。
主任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是想要转学?出于维护学校的体面,他礼貌回:
“我校每年毕业,一般都会有200个左右的学生能够直升最好的私立初中,就是N市外国语高中的附属中学。”
“每年有200个名额是吧。”尺言翻下一页宣传册,“你们一个级应该三百人不到,那概率还挺大的。”
当然概率大,不然为什么家长们要挤破头皮,执意把孩子们送进来。N市最好的私立中学名额可没那么好搞,花钱还不够,更多需要走关系。
见到他很认真看宣传册的样子,几乎每一页都会看一下,主任大概揣测到他在想什么了。
在N市至有点小钱乃至大富大贵的家庭里,碧才小学——附属私立中学——N市外国语一中,是孩子最完美的学业直升路线。这三所私立学校成了完整的输送链。
转出去倒容易,只怕是转出去之后,会求着再转进来。为了这出一口气,而破坏掉孩子的学业,是百分百弊大于利、很不划算的事情。
而且,暂且不论学不学业,在三所学校接触的同学大多都是中高产阶级,官宦、富商、明星也不少,人际关系能得到极大拓展。
转校就转吧。年级主任心里想,最好能多出来一个名额,刚好有个外地高官来问学位。不在这里上学,是他们家的损失。
尺言拿一颗糖给尺绫,问他吃不吃,自己捡起一粒花生,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拨通了一个号码。
主任看着尺言突然开始吃花生,想着大概对方是在无力泄怒,以此尽微薄之力报复学校,有点怒不成形的意思。他也理解,毕竟摆都摆上来,不吃一点就亏了。
电话响了几声,突然通了。
尺言低下头,声音并不算大,“喂,解校长。”
第37章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吗。”
尺言的话语轻盈荡在空中,主任心里骤然顿顿,他好似只听到一阵风, 同时感觉耳熟又陌生, 有种提前预兆的不真实感。
纸巾唰地抽出, 尺言将花生摁在手指间, 微微用力,壳顷刻碎开两半。
“咔咔……”
花生壳的破碎声响亮,连碎成几瓣都清楚,好似在头颅上摩擦, 主任呼吸停滞一秒,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 每一帧都听得十分清晰。
他不自觉紧张起来,听着尺言漫不经心的下一句话。
“没什么,就想问一下。”
尺言手指捻着花生粒, 指腹轻轻旋两下, 花生衣就像雪一样散开来,连片掉落,如细碎的纸屑。
“我们那初中的生源校, 是不是有一间叫‘碧才小学’的。”
主任的心骤然吊起,他目光一下子挪到尺言的动作上, 咬着下唇。
尺言似乎也察觉到, 特意笑了笑, 将雪白的花生的放进嘴里, “一个学位给您多少钱呀?”
等会, 解校长——耳畔的话语一下子清晰明了起来,这不是与他们对接的私立附属初中的校长吗?主任心里咯噔一下, 立马盯着茶几上小小的方块砖头,心脏咚咚咚像鼓跳个不停。
手机并没有开外放,自动开了免提和语音转文字。尺言瞥一眼屏幕上逐渐蹦出的话语,对内容都了然于心。
主任隔得远,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望见一抹略微刺眼的亮光,迷蒙神秘,空气更加紧张。
尺言继续剥着花生,“我感觉这间学校教学质量不太行,生源也很一般,200个学位有点太多了,把直升的名额削一点吧。”
他顿一秒,似乎是在思考:“50个就差不多了。”
声音明明听上去平常,语调下却像是蕴着一丝无情的凉薄,内容更是好比平静池塘中的吓人水鬼。
主任按捺不住了,差点跳起来,幸而大腿根僵硬,压制住慌乱的身躯。
尺言瞥他一眼,心脏狂跳的主任别过眼神,心虚咽一口唾沫。
空气中再次静下来。尺言对电话那边开门见山,“少的那部分你从今年的分红里直接扣吧,辛苦你管理学校了。”
主任隐约感觉要糟糕。尺言的手动了动,他目光紧随,也跟着悬在屏幕上几秒,尺言尾指点一下,电话滴一声,以示挂断。
脑海一片空白。
主任突然有想冲上去滑跪认错的冲动,仅存的一丝理智和侥幸却叫停住,他坐不定,身体在两种选择中拉扯。
是真的吗,是要弄他们学校吗。
主任精神紧绷,可他没听到对方校长的声音,会不会是和语音助手聊天,故意来唬他们的。
主任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看见尺言想起身的动作,他突然冲上前伸手喷出一句话,“等一下这位家长处分还有得商量。”
尺言已经站起身了,他回头拉尺绫。主任冲上来,他又看一眼主任,轻声说道:“不用了,我对这个处理没意见。”
“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尺言礼貌好告辞,他们要开始三天停课了。
这句话语调很平,背地里却像是蕴含着惊涛骇浪、结果深不见底。
尺绫贴在哥哥后面,尺言把他拉出几步,回过身来,语调中重新带上耐心:“好了,尺绫,和老师说再见。”
尺绫内敛地摆摆手:“老师再见。”
年级主任愣在原地,定定地站着,门合上,房间内彻底寂静。
尺绫还没上课就先出校门口了,尽管哥哥牵着他,他还是感觉好特殊,和其他小朋友都不一样了。
校园里没有其他小学生,尺绫在保安目送下跟随哥哥出了校门,他回头望望。
“我以后没有学上了吗?”
“不上就不上呗。”尺言并不在意,帮他拉开车门。
“可是林老师说,不上学就赚不了钱。”尺绫手脚并用爬上去。
“赚不了钱就买不起饭,没饭吃就养不活自己,养不活自己就会睡大街……”尺绫坐在后排复述着林老师的长篇大论,因为描述得太可怕了,他依旧记忆犹新。
“没事,”尺言随性,打着车,“你叫你那个眼镜哥哥多拿点钱给你。”
尺绫知道这种行为叫爆金币。小姨上次就是这么说的。他开始论证起这个行为的可行性。
“我觉得这不好,也不太可能。”他经过一番严谨的思考,噘起嘴巴。他觉得还是上学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可能性大一些。
尺绫未来三天都不用去上学了,而且很可能未来三年也不用去上学了。他不要思考得太复杂,那他该干什么呢。哥哥给出他答案:
“没关系。有哥哥在,你不会没饭吃的。”
啃老是尺绫唯一的归宿。哥哥问看了眼时间,又问他:“你想吃什么,趁着你哥我还活着,快多吃几顿饭吧。”
确实,尺绫想,吃一顿少一顿。哥哥正在以每天三顿饭的时间变老,等哥哥真的死掉那天他也跟着完蛋啦。
尺绫报上:“我要吃鸡翅,要吃香肠。”
喜欢吃起肉来了,尺言想着,变得跟其他爱吃垃圾食品的小孩一模一样。
也好,起码生活习性健康了不少,他们径直从学校出发拐去餐厅。
他们吃了一顿大餐,还有一些剩余,于是打包。哥哥紧接着带他去商场玩,买了一个新玩具,他们大包小包地拎回家。
林老师看见了,立马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东西。还有,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尺绫抱着小花玩偶,有半个他那么大,还可以扭动。他的心情很不错,早把今天受的委屈全给忘记了,他跑进屋去。
林老师看尺言,尺言提着中午剩下的菜,看回她:“没什么,停学三天而已。”
他径直走到厨房,把东西放进冰箱。尺绫打开电视,好爽啊,不用写作业了,也不用挨骂。
林梓听尺言大概说了下今天的事,他描述得很简单,两三句就概括完了。林梓还想多问些,他也不说了,拿出一支冰啤酒走到客厅去了。
尺绫兴致勃勃地转台看动画片,哥哥突然过来,半边身子坐上沙发扶手,他抬头望,哥哥手里拿着饮料,他咿呀问:“哥哥你在喝什么?”
尺言拉开易拉罐,对嘴饮一口,递给尺绫,“你要试一下吗?”
尺绫闻了闻,不像是好喝的东西。林老师阻止,“别给他,他就算加十七岁也还未成年。”
尺言还是偷偷给尺绫抿了一小点,尺绫觉得好难喝,嘴巴都变苦了。但他强忍着没出声,因为不能让林老师知道。
电视机发出久违的音乐声,尺绫看着电视,而哥哥则低头看他。这样好一阵儿,垂眼的哥哥开口,打破了安静空气与吵闹动画片的平衡,他问:“你想不想去旅游?”
尺绫目不转睛的双眼停下来,转到哥哥的脸上。尺言又问,“带你去玩怎么样。”
尺绫好像没去过哪里玩,他也没有旅游的印象。似乎从小到大,都没出过N市。哥哥喃喃自语起来,拿起手机,似乎在查看排班,查着查着就转到旅游攻略了。
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周边市区转转,而且是早出晚归。尽管条件有限,第二天,哥哥还是带着他出发了。
林老师并没有阻拦他们,也没有非要尺绫去上学。她只是说记得拿伞,小心天热,除此之外并无什么。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尺绫到达隔壁市的动物园,哥哥应该是来过挺多次的了,尺绫却没来过,他对一切充满好奇。
哥哥给他买了冰淇淋,甜甜的。尺绫在猴子馆面前吃,猴子们都凑到玻璃面前,纷纷看着他流口水。
玩了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下午哥哥带他回家,尺绫还买了动物园吉祥物的玩偶,是白鲸鱼,毛茸茸的。
哥哥晚上还要去上班,他要赚钱养尺绫,可那时候尺绫就睡觉了。等尺绫醒来,他惊奇地发现,哥哥居然又来接他了,同时他也迟疑地想,哥哥到底在什么时候睡觉呢?
哥哥带他去了野餐,还放了风筝,尺绫高兴得飞起。湖边的水好清澈,蓝蓝的绿绿的,还有小鸟飞过。哥哥给尺绫买了面包喂鸽子,白鸽子灰鸽子都好可爱,聚在一堆点头走路。
他喂鸽子的时候,旁边有一对散步的夫妻说,这些鸽子炖汤一定很好喝。尺绫心里顿时凉凉的,这无疑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和鸽子玩的期间,哥哥在烧烤,有香香的烤肠和鸡翅。烤着烤着,哥哥总会拿起手机,顺手挂掉几个电话。
尺绫想难道是他工作忙吗。但很快,注意力就被湖中央游来的黑天鹅给吸去了。
在尺绫洗完手,坐在野餐布上吃烤肠的时候,哥哥的电话再次震动起来。尺言拿起手机看一眼,这次没有挂断,而是接听。
对面是林老师。她说是碧才小学的领导打电话来的,还打到她号码,对方还说无论如何都务必想前来拜访一下。
尺言声音浅淡:“今天没空,改天吧。”
林梓挂断电话,抬头看家门口的衣装革履,却满额热汗、焦头烂额的男人,回应道:“他说今天没空,您还是改天来吧。”
碧才小学的主任用手背抹了抹汗,茫然地噢一声,不可避免地垂下眼,点点头。
“谢谢你。”他无力应,转身下台阶离开-
主任那几天都忐忑着,他每晚都在分析那日的所见所闻,他甚至在脑海里一遍遍放大了尺言的动作和神态。
这小年轻说的到底真假,他是演的,还是真的,难道真的不是唬人吗。难道真的这么巧。
为此,他还问了好几次尺绫的班主任,他们家有没有提出什么威胁性的要求,或者是转学的申请。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心才稳定下来一点。
可他还是不放心,他甚至托了关系,找人拿了尺绫他家长的资料,在座位上翻看过后,才定下心来。
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家里也很一般,更别说认识教育集团的老总,入股私立小学之类的事情。
大概是他大学时修读的专业,以及他如今的工作,给了他演戏的自信吧。主任如释重负地往后一躺,心情瞬间开阔。
这么大的利益关系,怎么可能说断就断呢,他释怀地笑了笑,还真被唬住了,果然这两天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直至那日下午,学校接到一个电话,内容为——
【从今年开始,私立附属中学与碧才小学的毕业直升名额,由200人减少至50人】
与那天教务处里的年轻家长,说得一字不漏、不失毫厘。
第38章
沙发上, 尺绫静静地坐着,面前是一个电视遥控器。他低头看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到底, 要不要看电视呢?
这已经是没有上学的第三天, 在此期间尺绫总是吃喝玩乐, 如今他还要一起床就看电视, 好像违背了一名合格小学生的职责。
但是,但是。尺绫继续想。
他现在都被学校停课了,现在还能算小学生吗,不被学校承认的小学生, 看一阵电视也无可厚非吧。
他斟酌思考了一下,数起自己停课了多少个小时, 十个手指头来回数,还没两分钟,他就乱套了。
门铃突然响了。尺绫愣一愣, 从沙发跃下, 哒哒哒小跑到门边,准备帮忙开门。
突然,一只手抵住门口, 挡住他即将打开的锁。尺绫抬头,见一根修长的手臂, 他顺着回头, 原来是哥哥。
尺言抵住门锁, 温声:“你去玩吧。”
尺绫蹦跶跑开了, 得到允许后, 他毫无心理压力地跑回客厅,拿起遥控器, 径直打开动画片。
尺言才开门。
台阶上站着一个男人,表面看着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姿态却是畏畏缩缩的,很难不看出蕴含其中的焦头烂额。
这个来自碧才小学的主任一见到尺言,眼神中充斥慌张,接着立马弯腰鞠一躬,挤出笑脸问候:“家长,您好,早上好。”
尺言神色一如既往平静,甚至有点冷淡,没有接受他的鞠躬。侧身让出位置,示意他先进来。
主任踏入玄关,偷瞥了一下这房子,从外面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正欲在玄关脱下鞋,尺言制止了,让他把外套挂衣帽架上。
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动画片声,主任伸长脖子望望,并不能直接看到客厅。他挂好衣服,称了一下身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不仅外面被密林包围,偏僻萧条,里面也没好到哪儿去,墙壁都是沉色调,光线也很暗。
好听点说是古典风格,不好听就是阴森。
尺绫正兴致勃勃地看动画片,听到有人来了,转头看一眼。主任撞上视线,立马紧张起来,害怕他再次揭发那日罚站等事,幸而这学生没说什么,也并不在意,只是继续高兴地看动画片。
他不安地坐下来,尺言转身,到电视机旁给他倒了一杯茶,但并没多少表露礼貌的耐心。
“不用了不用了。”他惶恐起身,赶忙接过。
重新坐下,主任感觉到一阵不言自喻的尴尬,身边是黑色硬公文包硌屁股,里面其实什么都没装,只是装一个样子。主任深知,他今天不是来商谈的,是来求人的,他提早感觉到难堪。
“家长您好,”他迫切地想要对话。可是尺言没有直接理睬他,在他放下水后,转头对尺绫说:“拿平板上楼玩。”
尺绫才刚开电视,还没看几眼就被叫走,很不情愿。哥哥拿起平板,帮他与电视台同步播放的动画片,尺绫才不情不愿地抱着平板上楼。
客厅安静下来。
尺言看着他彻底上楼,才缓缓坐下,此刻主任已经紧张得满额大汗了,他看见尺言刚坐定,就立马说:“您家孩子真活泼可爱,您也真疼爱他。”
尺言没有摆出好脸色,只是平淡答:“有什么事就说吧。”
如此开门见山,直来直往,主任也只好不装了,一切铺垫都是浪费时间,对方也不乐意听所谓的恭维奉承。他打开公文包,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作为请罪涵的一份合同。
“家长,关于之前的事件,我校已经查清楚了。您家孩子没有任何偷盗的行为,完全是是6班的老师凭主观意志臆想的。我校已将相对应的处分撤销了,赔偿事宜也由我校负责。”
主任拿出一支笔,嘴上还在官方腔调且特意讨好地继续道:“我们知道您很生气,为表歉意,我们决定免除您家孩子的所有学费,包括住宿费和学杂费。”
主任以私人的角度再补充一句:“我们知道这点小钱对您来说算不得什么,您也不会在乎免不免学费,但这的确是我校的一点敬意。”
他又诚挚地低下头,“我个人也给您道歉,是我未经彻查就随便断言,真的非常抱歉。”
尺言神色缓和了一点,舔了舔唇。主任再次打开公文包,掏出一张纸,那是一封手写信,整面下来有三四百字。
他恭恭敬敬地递给对方,“这是涉事老师的道歉信,她知道错了,是她空口无凭地给您家孩子扣了帽子,真的非常抱歉。”
尺言接过信,倚在沙发上,静静扫看了一阵儿。
字迹工整,内容愧疚,但这信整体透露的气质,却不像是真诚道歉,而是威逼利诱下不甘心的屈服。
“我校已对这老师作出处罚,这个月的奖金绩效没有了,期末的年终也会降低。”
尺言脸色还是没多少好转,但主任看得出来,对方心中的冰山已有所融化了。
半分钟后,他听见尺言终于张开嘴唇,开口道:“就这些吗。”
主任心里咯噔一声,愣住。见尺言耐心耗尽,他立马补救:“家长您对哪里不满意还可以提,我们改,我们都改。”
尺言还是那句话:“我没意见。”
尺言起身,意欲送客。这时候他真的绷不住了,“家长,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月供1万的房贷,没了这份工作我真的很难熬。”
尺言并无同情,也不做表态。
主任拦住他,呜咽一声,“我真的不能没了这份工作,求求您了。”
主任真的无比后悔,他的饭碗已经在摇摇欲坠了,要是真因为这件事被开除,他连跳楼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会狠狠打自己几百个巴掌,扇醒当初不把他放眼里的自己。
尺言停住脚步,他盯着眼前人一阵儿,转而长吁一口气。他抬头对楼上喊道:“尺绫,下来!”
十几秒后,才听到关门的声音,尺绫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下来。
主任抬头看着这个学生,心里不知滋味,悲怆一瞬间充斥心头。
尺绫走下来,看见哥哥和那个年级主任,年级主任背弓了比哥哥要矮了整整一个头,他咿咿呀呀:“有什么事情吗?”
他是不情愿下楼的,哥哥老是打扰他看动画片,明明是最精彩的部分。
尺言问他:“你还想不想去上学。”
主任紧张地听着,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小孩就是他的希望。
尺绫在动画片和养活自己里斟酌了一下,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想。”
主任提起心,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尺言继续问:“那你还想去那间学校上学吗?”
尺绫领会到意思,这是个比动画片重要的问题,他开始思考,“唔,”
碧才小学虽然饭很难吃,老师也凶凶的,强迫他写作业,他还没能交到好朋友……
主任脑海立马浮出一众人对他的斥责阴阳怪气和冤枉罚站,心里提前灭了希望的烛火,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
尺绫答:“还行吧。”
主任一愣。他反应过来,差点没哭出来,立马对着尺绫深鞠躬:“谢谢,谢谢你尺绫同学。感谢你再次信任我们碧才小学。”
他的眼眶都湿润了。尺绫看着他,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道:“我要继续去看动画片。”他噔噔噔再次急匆匆上楼。
主任抓住斜挎在身上的公文包,紧紧地攥了又攥,他不知道自己在庆幸什么,也不知道在感谢什么,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慰感。眼镜蒙上一层白雾。
他转身去又对尺言深深鞠躬,尺言将他送到门边,给他拿了挂衣帽架上的衣服,期间没有说话。
主任出门,往前走。他走几步回头看一眼,门还没关,尺言站在门边秉持着礼仪。他眼神中饱含卑微的感激,点点头告别,垂着泪眼径直往前走去-
直升名额的削减撤销了,尺绫也重新去上学。平日里没说过话的同学都好奇地凑上来问他去哪里了,怎么没来上学。
尺绫身上有不合格学生标签,在班级里的存在感挺高的,虽然大家都不主动和他说话,但对他还是很关心。
他跟同学们说了去动物园玩,去野餐喂鸽子,还拿出这两天买的玩具给他们看,把新买的巧克力糖分给大家。
同学们崇拜羡慕地看着他,在他们痛苦上课时,这个班上最差的学生居然在外面游玩度假。他们已经被游玩的经历,以及好吃的巧克力糖给俘获了。
“你喂了多少只鸽子呀?”
“动物园里面有什么?鹦鹉真的会说话吗?”
“这是你买的纪念品吗,哇!好可爱!”
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对他的态度似乎大为转变,就算他不交作业,他们也不说什么,更别提斥责辱骂叫家长。尽管如此,尺绫还是保持交作业的习惯,毕竟他还是想做合格的小学生。
但最奇怪的是数学老师,他一直不敢与尺绫对视,又时不时会偷偷瞥尺绫,他有时对尺绫张大着嘴巴,到了嘴边,却支支吾吾地一句话不说。尺绫都不知道他想干嘛。
校园生活变得越来越美好。尺绫交到几个朋友,也适应了写作业和上课的节奏。他感觉自己明显的进步成长。
学校果然是学习的地方。尺绫学到很多新东西,比如怎么做树叶书签,做煎鸡蛋,还有种一盆小花。他很高兴,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小花终于开花了,尺绫看着黄色的花蕊,他兴奋了一阵儿,又突然地想,自己大概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称职的小学生了。
第39章
天才班老师受到处罚这件事, 虽然没有明面昭示,但早在私底下一点点传开了。
大多数老师都知道了尺绫的事迹,不少土著老师早看学校新挖来的“资深教师”不顺眼, 工资高好几倍人还趾高气昂的, 自然是幸灾乐祸。
尺绫的班主任则是另一番心思, 她忖想, 怪不得尺绫家长一直显得不太靠谱,既不关系孩子学习,也不怎么理会学校通知。原来不是家教松散,而是家底够厚实啊!
领导还责怪她了。她也冤枉,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家里有这么大能耐。这关系,能与教育局分庭抗礼, 不是一般的通天彻地。
回想起来,自己对尺绫的态度不算很好,但平心而论她也没做出格的事情, 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唯一一个真正同步受到伤害的,是数学老师。在听到天才班老师出事后,他心脏骤滞, 猛地一沉。
脑海里快速闪过以前对尺绫做过的事:辱骂阴阳罚站刁难……只要这个学生记一次仇,对家里人提一嘴, 自己饭碗就要保不住了!
在其他老师悄悄议论、八卦看戏的时候。他一直担惊受怕, 头发都长出两条白的来。这个年轻的数学老师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 牢狱里的死囚是多么惊恐。就如同他现在, 无时无刻都战战兢兢等约谈辞退一条龙。
在数学老师恐慌的第四天, 尺绫回来了。
幸运的是,这个学生还是熟悉的老样子, 作业没写,马虎得不行,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他看自己的眼神依旧简单纯真,仿佛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真是个老实的好孩子,没出卖老师,他感动得眼泪直打转,赶紧摘下眼镜擦了擦。
尺绫看见数学老师上课总是看自己,下课也看自己,当尺绫看回去,数学老师就急急挪开目光,避免两人对视。
尺绫只觉得莫名其妙,数学老师变得好奇怪啊,但是他并不在意。
重新上学后,尺绫和新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也喜欢和他看一样的动画片,尺绫有时候会和他讨论,新朋友总说他喜欢的角色比尺绫喜欢的厉害,尺绫不会反驳。
新朋友不喜欢吃糖,他喜欢吃牛肉干,但他并不讨厌尺绫吃糖。尺绫还是很乐意和他待在一起的。
“你写完作业了吗?”新朋友问。
尺绫看一眼自己的作业:“没有。”
朋友昨晚也没写,但他早上趁着早读已经补完了,他对尺绫说:“我不等你了,我要去交作业了。”
尺绫说好吧。朋友起身往办公室去,尺绫拿起笔杆,只好埋头继续写起来。
他昨晚只做了语文作业,忘记把数学的练习册带回去了。
题目难度并不高,做起来却有点烦人。因为很多方块字,弯弯绕绕的,尺绫并不喜欢。他趴在桌子上斜脸看着,竖着笔杆子写题。
朋友回来了,他脱离了补作业的苦海,跑出去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尺绫只好抓紧补,没过多久,他也写完了。他拿着练习册前往办公室。
走廊的下面是小朋友们在踢毽子和跳绳,还有玩石头剪刀布的。尺绫听着喧嚣,一路来到办公室门口进入,一眼望见固定在座位上的数学老师,他还是在看电影。
电脑屏幕上又是那一部不带翻译的俄语电影,数学老师窝在椅子上,头戴耳机,看得十分入迷。一旁的学生作业堆得高高的,遮挡住他的大半身影。
尺绫这次不好奇了,他把自己作业放在高高的作业堆上,就准备转身离开。数学老师本来十分投入,余光内突然闯入一只小手,他一个激灵直起腰,鲤鱼打挺般叫住尺绫。
“等一下!”
尺绫回头。数学老师脱下耳机,连电影暂停都忘记按了。
数学老师让尺绫过来一点,尺绫扭扭捏捏走回去,站到数学老师身边。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啊,上课能听懂吗。”数学老师破天荒地关心起他的状况,“压力大不大。”
尺绫虽然觉得老师很奇怪,但他还是出于礼貌地答:“嗯,还好。”
数学老师被自己的问题给荒唐笑了,别过脸差点没绷住,一阵儿后又故作咳嗽两声地转回来,正经地说:“有不懂的知识点可以来问老师,马上要第一次月考了,要好好加油啊。”
尺绫点头:“哦。”
数学老师重新看自己的电脑,才发现没暂停,他大吃一惊拉回去,余光发现尺绫还笃在那没走。
他汗流浃背,于是再次拍拍椅子扶手转半个圈,佯作热情笑笑,“哈哈,老师在看电影,你也想看电影吗。”
尺绫并不想,但老师还是热情邀请他,尺绫只好顺从了。
“这是外国电影,你过来,”他搂住尺绫的背,让他靠过来,“我给你翻译翻译。我大学可是学过的俄语,还考了级,很厉害的知道吗。”
画面上是两个高鼻梁外国人,正在战争的废墟中,满身灰头土脸。
“喏,这句就是,”数学老师目光触及字幕,愣住顿了顿,回忆之前看无数次的译版,舔嘴唇答,“‘胜利的曙光会来的。’”
尺绫看了看字幕,又看了看老师,他说道,“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将会看到日出’。”
“……?”数学老师明显措不及防,手足无措,手在裤子上抹好多下。几秒半晌,他反应过来,刚刚好像哪里不太对。
等会,不是,这小孩真的看得懂啊!?他拉住尺绫的手,震惊又紧张地问,“你懂俄语啊?”
尺绫没有正面回答,他噘起嘴巴,脱离老师的手,转过身去:“我要去玩了。老师再见。”
办公室内唯一的吵闹也夺门而出,瞬间恢复安静,数学老师的手被甩动,在座位上彻底僵硬。
椅子缓缓挪回去,他的下巴还是没能合上。数学老师望着这部电影,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不是,这小孩到底什么来头啊?
数学老师回忆他背影,目瞪口呆-
尺绫交完作业,立马和朋友们汇合,他们准备要在小操场玩抓迷藏。但他还没玩多久,预备铃声就响彻校园,尺绫只好从树干后面出来,又要上课了。
上课当然没和朋友们玩开心,但今天的课还算有趣。除去语文数学各一节,早上有体育课,下午有尺绫喜欢的科学课和美术课。
时间过得很快,玩两下又没了,最后一节美术课的时候,因为连着社团活动,时间延长了。他们能够肆无忌惮地玩。
这节美术课是教做黏土的。老师给他们都派了黏土,让他们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尺绫捏了一个小瓶子,他打算用来装自己的笔。成型之后,他和朋友一起拿出去,蹲在走廊边上,等着风干。
旁边是他们种的小花。自从上次种植课大家都获得了自己的盆栽,放在教室门口照料。
老师让他们给自己的盆栽取一个名字,其他同学都取了“天下霸王”“凤凰”“冰晶雪”等名字,只有尺绫把小花命名为“小花”。
朋友们都笑他,尺绫还是坚持了。十天后,“天下霸王”自刎了、“凤凰”坠机了,“冰晶雪”也融化了,十多颗的盆栽里也只有尺绫的“小花”还存活,并且顺利开花。
尺绫捧着自己的黏土瓶,在走廊上等着,朋友也拿着他做的大怪兽,和他围在一起。两个小脑袋低头看着美术作品,缓慢等待着黏土变硬的一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你摸一下试试。”
“诶我的好像有一点干了。”
尺绫也用手指小心地摸一下瓶子,因为力度太小,他什么也没摸出来。
天才班老师经过校道,余光瞥见走廊上的尺绫,立马嘴角下撇,眼神中露出些许轻蔑。
天才班老师身后还跟着几个刚刚比赛归来的学生,一个两个都精明苗条。天才班老师刚刚才带领学生夺下全省的竞赛银牌,自然是为学校争光。
虽然她的学生与尺绫他们这群普通班学生年龄相仿,但手上做的事却是大相径庭。同样的年龄,一些人已经拿了竞赛奖,开始研究生物数竞,而一些人却还在天真烂漫地玩泥巴。
天才班老师对尺绫自是不服,心中有闷气,她虽被打压惩罚,学校却是离不开她,刚刚夺下的奖牌就是她的底气。
人和人的差距就是大。家里再有钱又怎样。脑子不好使,富不过三代。她并不看好尺绫以后能有出息,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至极的普通人,干不出什么大成绩。
她拉高音调,教育起学生,“光有钱有权是没有用的,还必须要有个好脑子,不能虚度光阴。”
“你们没有美术课科学课,是因为你们时间是宝贵的,不能去玩那种幼稚低能的东西。”
第40章
尺绫听到声音, 抬头望望。面前的天才班老师冷笑一声,眼神掠过他,就像看垃圾般不屑一股, 干脆地带领她引以为傲的学生们走过。
脚步渐远,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只剩下黄色的小花被风吹得动了动。
朋友也看见了, 他抬头愣愣,又转头问尺绫:“那个老师是不是在说我们?她好凶啊。”
尺绫答:“不知道诶。”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低下头来,继续捯饬他的黏土瓶, 朋友却是越想越生气。
他鼓起腮,皱紧眉头, 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觉得那个老师就是在趾高气扬地讽刺他们。
尺绫没反应,朋友更加生气了。他一直觉得尺绫笨笨的,成绩也不好, 别人骂他他没反应, 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憋屈又气人。
朋友有一瞬间不想和尺绫玩了,怎么会这样。可他只这样想几秒,冲动就消失, 他选择原谅尺绫。
毕竟那个老师已经走远,他再生气, 也不能跑过去打老师, 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
“好烦啊。”他压抑着生气, 捧着脸颊, 噘起嘴巴抱怨, “马上就要考试了。”
今天数学课上,老师特意给他们留下了小月考的范围。碧才小学成绩一直不错, 每个学期有三次月考。至于内容,是目前学过的半本书。
老师还嘱咐说了:“这个星期一定要好好复习啊,月考的题目有点难,你们不准备的话,肯定是不能全部做出来的。”
“我爸爸妈妈肯定会盯着我复习。”朋友郁闷,提前联想到灾难性的场面,“周末也不能出去玩了。”
尺绫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一个是父母双亡无人监管,二是家里压根不怎么在意。唯一一个上心的林老师最近还非常忙碌,连写作业都不会监督,更别说逼着他复习。
接下来这一周,尺绫都过得很愉快,几乎是无忧无虑的。但随着考试日期接近,其他小朋友却是越来越焦虑,连出去大课间都变得愁眉苦脸,战战兢兢的,讨论着考试的话题。
只有尺绫在跳绳,养小花,对即将到来的考试毫不担忧。他好像还没意识到考试对一个小学生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考验。
小朋友们都很羡慕他,这时候捧着书的学习委员指出:“他这样是没前途的,我们不能羡慕他。”
毕竟老师和家长都教了一个道理:越努力的人成绩才会越好,成绩越好的人才会更有前途。不努力读书的人以后只能去工地搬砖。
要是像尺绫那样松懈只顾着玩,肯定会惨痛地考班级倒数第一的。他这种叫先甜后苦!是要付出代价的!
考试前一天,尺绫仍然不太正经,没个认真的小学生样子,甚至连作业也没能交上。他再次去补交作业,数学老师并不生气,对他态度依旧温和。
“复习得怎么样了啊?”数学老师佯装熟络,关心地笑问。
尺绫没什么印象,还没开口答,数学老师又搂了一下他肩膀。
“来。”数学老师翻开书,打开目录,用一支笔指着。
“有没有不懂的啊?可以问老师。”他指了第一单元的第三小节,“特别是这个钱币单位换算。”
尺绫看一眼,小声答没有。老师却好像听不到一样,继续挪到下一个单元,“加法结合会不会啊……还有这个乘法换算,要注意课后的第三道习题,这个圆的计算面积也一定要学会做。”
老师报菜名似地给他圈了几道书上的课后题,才放下笔,拍拍他肩膀道:“懂了没,记得好好复习。”
尺绫没懂,但数学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在他身上注入信心,“等你考一个好成绩,别让我失望啊。”
好吧,尺绫只好承受这份期待,他刚想转身离开,又被叫住:“对了,你去叫数学课代表,明天上午过来办公室数试卷,十点钟开始考试。”
尺绫点点头,离开了。
数学老师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揉了揉自己头顶,摸着一头软发,有点发怵。都这样开小灶了,这小孩应该不至于考得太糟糕吧,起码70、80应该是有的。
数学老师看他的作业,3×3=6。他无奈地摇摇头,还真可能考不到。
早知道再叮嘱他一声,叫他一定要背好乘法口诀。数学老师靠在椅背上想。
考个好成绩,让家长满意,自己也能跟着留个好印象吧。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尺绫要真考个不及格,那就是命中注定差学生,他也无能为力了。
尺绫回到班级,如实告知了课代表。课代表哦一声,表示明白了。
尺绫回到家,因为第二天要数学月考,所以各科老师都没怎么布置作业。他愉快看一夜电视,直至林老师制止他,他才美美地睡觉。
第二日,数学月考。
九点钟的时候,课代表就出发去数试卷了。
平时办公室里,门口都有一张桌子放着各类卷子,任由各班课代表自己按着人头拿。这次的月考也是一样,由学生自主监考。
大家拉开桌子,每个人都间隔半米左右,数学书要放书包里不能够偷看作弊。但考前可以复习。
有几个学生一直低头背着那几个公式,还有的快熟浏览数学书,加强脑子记忆。
“A+B+C=A+(B+C)”
“1m=10dm=100cm=1000mm”
“七七四十九,七八五十六,七九六十三……”
这几个学霸肯定志在必得,能拿下100分的高分,成为班级的第一。
至于大部分学生,虽然拿着笔,但还是懵懵懂懂的,对着橡皮擦雕刻。
朋友悄悄问尺绫:“你昨晚复习了吗?”
尺绫答:“没有啊,我看了电视,看了三集动画片。”
朋友大惊。他昨晚可是连遥控器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马上要开始考试!”课代表宣布道。
这群一年级小学生的第一次月考,就在左顾右盼,你猜我蒙的紧张等待中准备开始了。
考试铃响,课代表立马把试卷发下。
小朋友们飞快地拿起笔,往后传试卷,他们只有45分钟的答题时间!
带着厚厚眼镜的学习委员,自信满满地看着“碧才小学第一学期第一次月考检测卷”的字样,开始往下浏览卷子,他看第一题,一直看到最后一题,突然愣住了。
为什么,这些题,他都没见过。
其他小朋友也逐渐冒出同样的疑问,试卷上面除了数字认识外,其他没有一个认识,还有很多完全陌生的符号。
全班四十多个小学生,都没有看懂试卷上的任何一道题目。他们拿着铅笔,左右看看,大家都是一样的疑惑神情。
数学课代表在讲台上坐着监考,她看见底下的窸窸窣窣,立马斥责:“不准交头接耳!”
班级里的细碎声暂时停下来,但几分钟过后,底下还是有小朋友按捺不住,讷讷问:“课代表,这些题目我们真的学过吗?”
威严的课代表低头看看自己的试卷,好似在看极其深奥的哲学书。尽管她手里握着铅笔,却从考试到现在,除了班级名字外一个字也没能写下。
她有些头大,怎么会这样。犹豫了一阵儿,考虑到考场秩序才是最重要的,于是喊道:“你们不准说话,不准偷看别人答案,试卷就是这样的,继续写吧!”
老师说题目很难,没复习肯定考不过,但也没告诉他们这么难啊,大家居然一道题目都不会做,看试卷如同看天书。
学生纷纷写得抓耳挠腮,除了选择题蒙了几个ABCD外,其他都只会填一个“解”字。
学霸这时候已经开始伤心流眼泪。怎么会这样,自己勤奋努力,早六晚九地复习,几乎把整本数学书和练习册都倒背如流了,却还是一道题都不会。
读小学真难,数学真难,他再也不想考试了。学霸崩溃地抹眼泪。
数学老师过来巡堂,隔着窗口,见到大家都提着笔,就是不下笔,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他有些疑惑。
走进去,远远地望见试卷上的题干有些厚,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径直走到第一个位置上,侧过头,有直接五指把试卷旋转过来,低头看了看。
——怎么是微积分!?
他急忙连续看了好几个同学的试卷,都是一片同样的题目。数学老师原地呆滞,不是,这怎么回事?
身旁的一个学生委屈抬头,像数学老师小声告状:“老师,我一道题都看不懂。”
数学老师立马喊停:“好了先别写了,停下来停下来!”
“不要再写了,停下,收上来!”
学生们纷纷抬头,愣愣的。
啊,嗯?什么?为什么突然不让写了。是时间到了吗。
“最后一排快收上来。快。”
尽管老师的命令很突然,但大家还是照样做了,大家放下笔,等着最后一个学生把试卷收上去。其中还有一些学生嘟囔他还什么都没写呢。
这是六班天才班的月考试卷,题纲范围已经超过高中了,他们这些普通小学生当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焦头烂额地数着交上来的试卷,快速点齐数量,同时快速浏览着这些学生三十分钟内到底写了什么。空白,空白,全是空白,还有一些糊成一团的涂涂画画。
圆锥曲线、微积分、函数……这换哪个年级的小学生来做都肯定是一片空白啊,数学老师焦急地收拾。
然而,然而。
数学老师翻试卷的手突然停下,眼睛直愣愣定住,落在其中一张试卷。
尺绫,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