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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新星。”

“牛同学,你是昨天作弊不成想报复宋同学是吧?你再扰乱考场秩序,我就把你往上报,一经查实,你不但这次考试资格取消,以后也没法参加考试了,你可要想清楚了。”

牛新星赶紧说:“老师,别上报,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牛新星心里那个憋屈就别提了,那个女同志说她文静老实,她是咋说出口的?从她昨天打人的熟练程度来看,她绝对经常打架。这是什么世道?这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偏偏那些人还信她。

最可气的是,两个监考老师盯上他了,时不时地来他身边转悠一圈。想作弊根本不可能,想搞小动作又不敢。

第二天的考试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考场外哀鸿遍野:“我这次完了,肯定是考不上了。考的净是我不会的。”

“大爷的,明年再战吧。”

“那些知识点我一出考场全都想起来了。”

……

纺织厂的女工比别人平静多了,她们虽然也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她们上了几个月的夜校,很多知识点南姐都讲过,那些老教师也讲过一些。

“南姐,你有空不?我们想请你吃饭。”

“宋主任,我也想请您。”

宋知南微笑摆手:“不急,等通知书下来再说。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她们刚要离开,就看见牛新星领着一帮男生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宋知南是吧,你有种别走,咱们该算帐了。”

在场的人一听有人要跟南姐算帐,行,那就算吧。

大家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这些人大多是纺织厂的女工,也有少部分男工。

牛新星一看,好家伙,对面得有几十人吧。

宋知南挑眉:“牛新星,还打吗?”

牛新星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也没说要打呀,我就是喊你一声。”

宋知南像赶苍蝇似地一挥手:“又笨又怂的玩意儿,不打就滚。”

宋知南领着一大群人扬长而去。

牛新星站在原地疑惑发呆:“这个宋知南是什么人物,手下这么多人?”

有人好心提醒道:“你刚从外面回来?宋知南的名字你都没听说过?你再好好想想。”

牛新星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宋知南是有些耳熟。

大家伙帮他一起回忆:“宋知南,又名宋一刀,宋钟,宋治男,专治疑男杂症,擅长针灸,动手能力强。打过王红兵,怼过军代表。本地一大祸害白继业,刚想整宋知南,没几天人就没了。你就说厉害不厉害吧?你还敢惹,不要命了。也就是宋主任现在长大了,人变得稳重仁慈了,要不然,你今天肯定得鸡飞蛋打、屁股开花。”

牛新星目瞪口呆,后背发凉。

考试结束后,有人欢喜有人愁,大多数人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

半个月后,教育局通知一部分人去体检。有小道消息说,被通知体检的都是有可能考上的。没被通知到的人更加绝望。

令人兴奋的是纺织厂的女工竟然有三百人被通知去体检了。

更令人振奋的还在后头,刚进入一月份,陆续有通知书开始寄来。

“啊啊,我考上了。”

“天呐,我也考上了。”

……

吴明珠和陆诗月考上了河东大学,宋知夏考上了河东师范学院,收到通知那天,宋知夏喜极而泣,她本来以为自己要落榜了,没想到啊,完全没想到。

宋湘考的稍差些,是青阳师专,但她也十分高兴。何梅和宋自强乐得合不拢嘴。王翠花的大女儿还有隔壁院里的梅小玲都跟宋湘一个学校。

好消息一波一波地传来,边月考上了河东政法大学。何黛章无双跟宋知夏一个学校。

宋知南的通知来得迟些,不出意外的是河西大学。

“哇,不愧是宋主任。河西大学可是好大学。”

宋知南所经之处,是哇声一片。

大学通知书成批成批地送到红星纺织厂,工人和领导们先是震惊最后是麻木。

记者们兴奋了。

胡记者第一个打电话到宋知南的办公室:“宋主任,你该不会忘了我这个老朋友吧?这么大的新闻,你都不通知我?”

宋知南笑道:“我不是觉得时机未到吗?我数了数才考上几十人,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考上二百多人吧?”

胡记者咂舌:“你们一个纺织厂才多少人?你竟然觉得能考上二百多个?我的姐,你知不知道今年的竞争有多激烈?570万考生,只录取不到30万人,录取率4.7%。何况咱们河东省还是人口大省,竞争尤其激烈。”

宋知南微笑:“老胡啊,不信你等着瞧。”

胡记者等不及了,他放下电话收拾东西就跑来采访,必须抢先报道。

胡记者跑得快,其他记者跑得也快。

大家挤在纺织厂大门前,把宋知南的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争先恐后地提问:

“宋主任,听说你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办夜校了?”

“夜校我早就开始办了,只是以前的权限比较低,自从当上女工委主任后,权限大了,能办的事就更多了。”

“我们注意到,你们纺织厂考上大学的女工占大多数,你觉得这说明了什么问题?”

宋主任:“这说明,女同志更适合读书,更适合考大学。她们的脑子天生就好,有耐力又有爆发力,前劲足,后劲更强,任何时候都强。我敢肯定,以后的女大学生一定会一年比一年多,要不了多久就能超过男生。”

人群中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有人问道:“可是宋主任,我听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宋知南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你听说的那些都是错的,只有我是对的。纺织厂出了几十名女大学生就足以证明我的话是对的。不信你们可以再等等,后面肯定还有更多女工考上。”

那个记者的杠瘾上来了:“可是……”

宋知南强硬地打断他:“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能当上大记者和主笔吗?就是因为你的思想太因循守旧,太僵化了。天新地新思想更要新,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知道胡为先胡记者吗?”

“知道,同行。”今天他也来了呢。

“人家胡记者那思想真是一日千里,既有男记者的风格也有女记者的特点,他看问题完全超出了狭隘的纯男性视角,敢于质疑一切权威和老思想。只有这样的记者才是好记者,你们这些人都得向他学习。”

众记者:“……”

姓胡的那个杠头能被她吹成这样?不会是姓胡的□□宋知南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姓胡的那姿色,谁那么重口味呀。

人群中的胡记者听得老脸微红,这被人当众夸奖真是让人羞涩啊。

“好了,今天我的采访就到此为止吧,我建议你们采访一下这些考上的女工们,采访一下我们的贺主席,还有调到市妇联的杨主任,以及我们厂的各位领导们。我还建议大家伙过一个星期再来,到时还会有更爆的新闻。”

宋知南的话很快就见了报。

大家议论纷纷,充满怀疑。女同志更适合考大学?不可能吧?你要说不是,为什么纺织厂那么多女工考上了?

她夸胡记者的那番话也上了报纸,胡记者一看,心扑通扑通直跳。

他在宋知南心目的地位那么高吗?

他仔细一看,再稍稍一想,觉得这也很正常。他确实是思想独立还先进,领先同行几十年。唉,估计以后同行肯定会妒忌他。

胡记者午饭都没吃,用尽毕生之笔力把宋知南全方便地夸了一通。他们跟那些人不一样,不是商业互吹,他们是真心地欣赏彼此。

夸完宋知南还不够,她想起宋知南提起过她的两位领导,贺胜男和杨奋斗,必须得采访跟进。

杨奋斗听到有记者要采访自己都有些懵,再一听跟宋知南有关,便了然一笑,欣然接受了采访。贺胜男也跟杨奋斗差不多。

几天后,一篇人物专访:《奋进新征程,巾帼绽芳华》出现在《青阳日报》上。

这几天本地报纸被红星纺织厂给屠版了。有的人麻了,有的人酸了。

再开会时,谈书记吴厂长和孙副厂长都开始向宋知南抱怨:“小宋,这几天真把我们给累够呛,净应付这些记者了。”

宋知南:“累点好呀,别厂的领导想累都没机会,我听说隔壁厂的那谁天天黑着脸,一开口酸气冲天。”

孙副厂长矜持地笑道:“你说的是钢铁厂的刘厂长吧,他这人就是好面子。那么大一个钢铁厂考上的职工和家属还没我们纺织厂多。”

宋知南接着说:“现在谁不夸咱们红星,说领导班子思想先进,有大局观,肯替职工着想。我觉得这个夜校还是得继续办,明年高考,咱们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东方不亮西方亮,我们虽然在产能福利方面比不上他们,但在升学率方面他们拍马也追不上。我听说青阳地方志已经考虑把咱们厂写进去了。”对方的确是在考虑,还是宋知南建议他们考虑的。

宋知南这一番话把在座的各位鼓动得热血沸腾,即便有人想泼凉水,也不敢破坏这个气氛。

宋知南鼓动完大伙,回家吃饭去了,晚饭吃的是肉饼。

宋知南吃着香喷喷的饼,忽然心生感悟:饼,是人类的好朋友,锅里的饼好吃,画的饼更好吃。她以后闲着没事就得多给人画画饼,大家都爱吃。

第127章

宋知南和宋知夏宋湘姐妹三人一起考上大学, 在厂区引起了轰动。他们再一琢磨,宋湘的哥哥宋晋却没考上, 这宋家的风水果然是利女不利男。

大伯母何梅这几天嗓门洪亮,走路带着强风,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别人问她培养孩子的心得,何梅说得头头是道:“我这人跟别人不一样,只要是我生的,我都重视;不是我生的,我也重视,像小南和知夏,我也疼得很。”

宋知春听说两个妹妹都考上了大学,激动得一夜没睡好,次日早晨就骑着自行车来了。

“咱们家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宋知春说着要给两人钱:“你们上学得花不少钱, 给你俩一人三十。”

宋知南推辞不要:“大姐, 我工龄满五年了, 按规定可以带工资上学。何况这几年我也攒了不少钱,不用你给。”

宋知夏也说:“我也有钱, 不用的。你跟姐夫还得养孩子呢。”

宋知春硬把钱塞到两人手里:“养孩子的钱有, 这是我悄悄攒的,拿着。”

宋知南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谢谢大姐,以后家里有难处就告诉我们,你妹妹马上就有大出息了。”

宋知春抿嘴一笑:“你现在不就挺有出息的?俩孩子都说要向你们学习呢。”

“他俩怎么没来?”

“我走得早,他们还没起呢。今年过年你们一定得去我家。对了,我跟你姐夫搬出来住了。在西边另盖了三间房子。”

“好事, 终于摆脱他们家了。”

“可不是嘛。”

宋知南想了想,说道:“大姐, 这个星期天中午,我跟知夏在家里办升学宴,你们一家有空来不?”

宋知春立即答应:“那肯定得来,我到时早点来,好给你们帮忙。”

“行。”

宋知春吃完午饭就匆忙回家去了。

邻居们一听说姐妹俩要办升学宴,纷纷主动前来帮忙。

宋知南想着这些人都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索性大方地给王大爷和赵大妈钱票,让他们帮忙买菜买豆腐和肉,两人欣然答应。

何梅一听说她们要办升学宴,决定两家合在一起办,这下更热闹了。

宋知南请了自己要好的朋友同事,何黛章无双王翠花王王小雪陆诗月等人都在被请之列。厂里的几位领导她也去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来不来是他们的事,请不请是自己的事。

几位领导说没时间就不来了,然后每人随了一块钱的礼钱。

宋知南怔了一下,爽快收下了:“谢谢你们的赞助。”

宋知南本来只打算请客,没想着要收礼,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非要送礼,有的送书,有的笔记本和笔,还有的直接送钱。

起初是来吃席的人送,到最后那些没吃席的人也非要送。这些人多是厂里的女工,她们感念宋知南对她们的帮助,东西不多,算是大家的一点心意。就连白薇也送来了一份礼物。

李书悦现在已经是图书馆馆长了,她给宋知南送来了十本最新的杂志,并走心地嘱咐道:“小宋,现在全国各地的杂志陆续开始复刊了,对文章的需求量会很大,文艺创作方面应该会有一个大爆发。你可以一边读书一边写作。你以后哪怕恋爱了结婚了,也千万不要荒废自己的写作天赋。做为女同志,你一定要注意不要让生活的琐碎大量消耗你的时间和精力,人生看上去很长,但关键的时间也就几年,从现在开始到40岁,是你最宝贵的年华,一定要珍惜呀。”

“李老师,我记住你的话了。张爱玲不是说过嘛,最恨有才华的女生忽然结婚,以史为鉴,我不打算结婚。”

宋知南的升学宴越办规模越大,起初她只想请邻居和朋友们吃顿饭,没想到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只好再加两桌,两桌还是不够,又加了三桌。邻居们帮忙在院子里临时搭了三口土灶,把家里的大锅拿出来,会做饭的当大厨房,不会做的就帮忙洗菜摆桌子板凳。

屋子里摆不下,就摆到院子里,最后摆到了巷子里。桌椅板凳不够,碗筷也不够,邻居们自发自动地拿过来,还有不少人自带饭菜,反正图的就是个热闹。

整条巷子都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梅小玲家门口也摆了两张桌子,梅小玲的爸妈和弟弟躲在屋里说酸话,“有啥好得意的,宋冬宝还不是没考上。”

梅小玲的弟弟梅小刚也没考上,他一想到宋冬宝也没考上,心里就平衡了,又不是他一个人没考上。

让他奇怪的是自己那个又傻又笨的姐姐竟然也考上了,纺织厂的好多女工也考上了。

梅小刚想了好久终于找出原因在哪儿了:今年的考题不适合男生。对,一定是这样。

何梅不停地穿梭在各张桌子中间,笑呵呵地招呼大家:“大伙吃好喝好,别客气。”

宋冬宝一趟又一趟地端菜。

大家一边吃一边说:“这姐弟三人相处得真和谐呀。”

“小南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小就脾气好,爱读书爱学习,她考上大学我一点都不奇怪。”

“小南还脾气好?”

“好,曾经好过。现在嘛,有时候也挺好的,关键得看你是谁。反正她对我挺客气的。”

“可我听说她性子很直?把邻居都怼遍了?”

“直怎么了?我们就喜欢直的,不喜欢那种虚伪的。邻居之间说话越不注意,越说明大家关系好,那种客客气气的太假了。”

“哦哦。”

记者的到来,把宴席推到了高潮。

好家伙,吃个宴席还能赶上记者采访,这运气也没谁了。

大家伙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不肯错过一丝热闹,这以后可都是谈资啊。

胡记者走在最前头。

宋知南一看老朋友来了,赶紧让人端上新菜好生招待。

胡记者客气地尝了一口菜,就赶紧进入采访状态,其他记者把胡记者和宋知南围成一个圈,围观群众再把这些记者围着一个圈,大圈套小圈。

“宋主任,你说得没错,我们简单统计了一下,红星纺织厂共有285名工人考上大学,其中273名是女工。这种盛况别是说青阳市,就是全省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现在大家特别关心的问题是这些女工为什么能取得如此优秀的成绩?你们纺织厂为此又做了哪些努力?”

宋知南:“这个问题我上次回答过,我觉得主要是女同志适合读书学习,适合考大学。当然,这与她们自身的努力和厂领导的支持也分不开。”

有个记者插问道:“宋主任,有人反映,您去年春节就开始办夜校给女工们开小灶是吗?”

宋知南纠正道:“夜校早就开了,以前叫政治夜校,学习领袖思想和马列主义的,这个,各单位应该都有吧?四、人、帮粉碎后,不用学习政治了,就换成了文化课。我们的夜校是所有人都可以来学,但有的人对我有偏见不来学,不过后来他们也来了。所以,你不能说我专门给女工开小灶,我是开大灶的,愿者来吃。”

有一个女记者硬挤到前排提问:“宋主任,我想请您对这些考上大学的女生说一句话。”

宋知南:“那我就简单说一句吧,我们新时代的女人要有新的‘三从四得’,从政从法从商,得权得利得财得势。”

现场一片哗然。

女记者虽不完全理解,但还是刷刷记下了这句话。

有个男记者尖锐地提出:“你不觉得得权得利得财得势这个提法,是一切朝钱权看吗?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庸俗势利?”

宋知南微笑:“庸俗势利的事就交给我们女同志吧,你们继续清高,大家觉得怎么样?”

宋知南也收获了30个杠精值。

在场的女工们朗声大笑:“宋主任说得对,我们愿意庸俗势利。”

她们的宋主任在非公开场合对她们说过:功名利禄如果不好,男人们为什么拼了命地往上爬?它是全人类的追求,女人当然也可以有这种追求。

一切不能男女通用的美德,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美德。

记者们面面相觑。

胡记者率先发声,“我觉得宋主任说得挺有道理,这就是时代新风啊。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就需要这种新风。”

有些记者不屑于跟胡记者这种人为伍,大家现在都在议论,胡记者是宋知南门下走狗。

女记者接着又说:“宋主任,那您能对那些没考上的女生说几句话吗?”

宋知南:“今年的高考是史上最难,因为积累了十一届考生,再加上很多大学没有招生,这就导致考生多学校少专业少,能考上的女生都很优秀,没考上的也不代表你不优秀。

有志于此的,不要灰心,可以明年再战,大学不倒年年考;志不在此的,也没关系,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生有更多选择,是为了让自己幸福。我希望所有的女同志都幸福充实。

你们的生命仅此一份,不可复制,我希望你们要珍惜它,不要让它成为谁的续集,谁的附庸。”

女记者听着这番话莫名地燃起来了,她飞快地记下这段话,打算回去以后好好润色加工一下再发表出来。

在场的其他记者听到这番话,有人蹙眉,有人惊奇 ,更多人是不赞同。

有个男记者不甘示弱,追着要宋知南也给男同胞说一句话,宋知南想了又想,最后只得说道:“我希望男同胞们至死都是完整的好人,希望你们不要违法犯罪,不沾黄赌毒,爱家爱国,少说教多干活,亲自孝顺父母。”

男记者:“……”

其余一帮男记者则是相对苦笑。

宋知南也无所谓,她只说她想说的,别人爱赞同不赞同,她又不是广场上算卦的,专说别人爱听的。

有的记者满载而归,有的记者愤愤不平,更多的记者带着一肚子疑问,他们离开了,宴席仍在继续进行,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了,但丝毫不影响大伙的兴致。

“咱们的小宋真有大将风度啊,你看刚才面对记者时,多大气多从容。”

“就是,小词一套一套的,一点也不怯场紧张。”

……

这些记者回去后,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寻找各种角度报道红星纺织厂。

他们还采访了不少考上大学的女工及其家属,厂区的很多人家以前是不买报的,现在好嘛,不说人手两份报纸,也差不多了。《青阳日报》和《青阳晚报》的销量因此上升不少。

大家见面的问话也变成了:“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你要回答看过了,两人就开始就其中某件事某个观点开始讨论,你说没看,对方先给你复述一遍,然后再讨论。

日子就这么恍恍惚惚红红火火地过去了。

北风仍时不时地呼啸嚎叫,大雪也跟着凑热闹。

早上一推门,天地间一片洁白。

“今年的雪真厚,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宋知南穿着大棉袄带着红色绒线帽,和黑米在雪地里比赛疯跑。

起初只是一人一狗在跑,接着小婵小娟那帮孩子也加入进来,随后大人也来凑热闹。

大家扔雪球打雪仗,空气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魏芬的丈夫洪长山被俩孩子缠着要堆雪人,他心事重重地拿着铁锹堆雪人,宋知南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开口问道:“小南,我弟报的是河东大学,可是一直没收到通知书,你说他是不是落榜了?”

宋知南说:“现在还没收到通知书应该是落榜了。今年的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你弟考不上也很正常。”

洪长山不甘心地问:“可是咱们厂里这么多女工都能考上,为啥我弟那么聪明却考不上呢?”

宋知南:“因为你弟不是真的聪明呗。”

杠精值加5。

洪长山气呼呼地瞪着宋知南,他敷衍地堆了一个雪人,就气呼呼地回去了,回到家就跟魏芬吐槽:“那个小南真不会说话,我说我弟这么聪明为啥考不上大学,你猜她怎么说?”

魏芬一边干活一边回答:“她是不是说,你弟其实并不聪明?”

“你——”

魏芬噗嗤一笑。

魏芬越想越想笑,活也不干了,跑到外面跟邻居们说起刚才的趣事。

大家一起哈哈哈。

洪长山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他总觉得那些邻居是在笑话他。

魏芬笑够了,问宋知南:“小南,你跟知夏几号去报道?”

“正月初十就走。”

“那没几天了。”魏芬心里琢磨着,临走时送她俩什么吃的合适。

宋知南正在跟魏芬说话,邻居王大爷凑了上来:“小宋,那个老张又给你俩算命了,你知道不?”

“张大爷?哦哦,想起来了。”

自从政治气氛变宽松后,民间半仙张大爷有重出江湖的架势,他悄悄地给宋知南宋知夏姐妹俩算了一卦,得出了结论:“宋知南确实是文曲星下凡,宋知夏将来也是大有作为。红星纺织厂为啥这么多人考上?那是因为红星这个名字正好撞上了宋知南这颗文曲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至于为什么是女工考上得多,因为这次的文曲星是母星。”

宋知南听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评价,只是感慨道:“我们这一片真是风水宝地、人才辈出呀。”

前有民间福尔摩斯刘大爷,现有民间半仙张大爷,还有八卦主任王大爷,小心眼本眼洪长山。

还有那些为她集体修改记忆的可爱邻居们,这些人提供的素材够写一本书了。

她打算以后要为这些人写一本书,还有自己死去的爸远嫁的妈自杀的哥,她也要为他们写点什么。

作家爱父母爱邻居的最浪漫方式,就是把他们变现,让他们永远活在作品中。

第128章

1978年的春节比往年更热闹些, 宋知南和宋知夏串完了为数不多的亲戚后,就窝在家里收拾行李。

宋知夏的缝纫水平这几年又提升不少, 不过她还是赶不上宋湘,宋湘是真的热爱这行,可惜的是去年招生的学校太少,几家服装院校在河东省没有招生名额,宋湘只能随便选了一个专业。

宋湘为了表示感谢和庆祝,给宋知南和宋知夏各做了一件衣服,宋知南这件中短款呢子大衣是用粉色和灰色呢料拼接而成的,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意外地和谐好看。

宋知南穿上去颇为引为注目,还有不少女生上前搭讪,问这衣服是买的还是做的。

宋知南一律骄傲地回答:“我堂姐宋湘自己做的, 她原来是服装厂的。”

她没想到还真有人去找宋湘, 问她做不做衣裳。宋湘考虑片刻就接单了, 说会在开学前帮她们做好。

宋知南收拾行李累了就跟宋冬宝说话:

“冬宝,小虎和黑米就交给你了, 你一定得把它们给照顾好。”

“放心吧姐,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们的,家里也就我们仨相依为命了。”

他好可怜好无助。

宋知南说:“你试试就知道了,一个人住真的特别爽。”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冬宝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弄出了空巢老人的感觉?

没两天,家里收到了李玉华的信,信中说, 她四年前生了个儿子,但由于大龄生育, 身体受到了损伤,变得大不如前,孩子生下来也不太健康,总是生病,她也没正式工作,手头有点紧,问宋知夏和宋冬宝能不能给她寄点钱过去。

宋知夏和宋冬宝看完信,一齐陷入了沉默。

良久,宋知夏幽幽开口:“几年不来信,一写信就是要钱,这真的是亲妈吗?”

宋冬宝语气怅然:“妈有了弟弟后,更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他以前以为爸妈因为他跟哥哥是男孩子才重视他们,后来宋秋实下面坏了,他们就把目标转向自己。自己也不行了,妈妈就毫不犹豫地扔下他,所以他们其实重视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身上的那个玩意儿。宋冬宝突然也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荒谬可笑。

宋知南安慰两人:“她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也不把她当回事,扯平了。钱是不可能寄的。那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生活,她就要自己去承担后果。”

宋知夏下定决心:“是的,钱是不可能寄的,我们还要上大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她把信扔到一边,该干嘛干嘛。

两人接着打包行李,宋冬宝在屋里跑来跑去地帮忙。

“三姐,你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诺言,以后要把我接到省城去。”

“放心吧,肯定会的。”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十。宋知南和宋知夏告别一众亲友邻居,踏上了新的征程。

临走前,宋知南还去拜访了几位老领导。

贺胜男拉着宋知南的手说:“你毕业后要是还回厂里,说不定能当上厂长。”

杨奋斗则说:“小宋啊,青阳市太小了,毕业后还是尽量去大城市吧,好好努力,不要忘记自己的理想。”

宋知南带着这些嘱咐和叮咛离开了青阳。

宋知夏前往省城东平,宋知南则要去河西省会西齐。

宋知南拎着行李,顺利到达河西大学。

现在的河西大学还没有经过后来的大拆大建,建筑还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校园内楼群低矮,古木参天。

宋知南先去新生报到处报到,再按照指引一路来到女生宿舍。

宿舍在301,八人间,上下铺。

宋知南选了个靠窗的上铺,开始铺床。她在家里的时候让宋知夏做了两副床帘,铺好床后就开始挂床帘。

宋知南正在忙活,忽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她侧过脸飞快地瞥了一眼对方,进来的女生二十上下,梳着两条刷子似的短辫,圆脸大眼,一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女生主动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王琳,中文系的。”

宋知南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叫宋知南,跟你一个系。”

王琳对宋知南的床帘很感兴趣:“宋同学,你这帘子在哪儿买的?又好看又方便,我想买一个。”

“我姐做的。”

“哇,你姐的手好巧,我回去也要让我妈做一个。”

继王琳之后,又来了一个又矮又瘦的女生,看上去年纪挺小他,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女生衣着破旧,举止拘谨,她怯怯地看了宋知南和王琳一眼,似乎在犹豫怎么打招呼。

宋知南主动跟她打招呼:“这位同学你好,你看着挺小,是应届生吧?”

女生连忙点头,“嗯是的,我叫张小凤,今年17岁,我来自河西省林城市西阳县。”

张小凤一板一眼地自我介绍,宋知南和王琳也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张小凤之后是赵清波,她二十三四岁,带着黑框眼镜,挺有书卷气。

第五个是魏秋月,是她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今年30岁,已婚有孩子。

剩下三个还没来报到。

几个人打完招呼后就开始收拾床铺和行李,魏秋月动作最麻利,来得最晚,却最先收拾好。

收拾完后,她便去打扫宿舍卫生,张小凤也赶紧去帮忙,宋知南和王琳也加入进去,赵清波本来没收拾好,见大家都在打扫卫生,她犹豫了一下也去帮忙。

打扫完卫生,大家歇了一会儿,王琳说道:“咱们去食堂吃饭吧?”

宋知南和赵清波说要一起去。

魏秋月迟疑了一下,坦然说道:“我就不去了,我身上带的钱不多,助学金还没发下来,再加上我从家里带了好多吃的,不赶紧吃就坏了。我就不跟你们去食堂了,我带的有咸菜和饼子,晚上谁饿了找我要哈。”

张小凤也是这种想法,但她不好意思说,怕室友看不起她,一看魏秋月这么坦然,她也跟着说:“那我也不去了,我也带了吃的。”

宋知南笑着说:“从家里带的更好吃,我估计食堂的饭菜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王琳笑道:“我觉得也是,走吧,咱们先去尝尝。”

三个人结伴去食堂。

宋知南果然猜对了,这食堂的饭菜真不咋地。就那么摆着几大盆菜:炖土豆,炒萝卜,白菜炖粉条,主食是高粱饭、窝头和玉米饼。

高粱饭,又干又硬,窝窝头也硬得硌牙,白菜帮子上了年纪,萝卜是糠的。

土豆萝卜一大勺8分钱,白菜粉条说是里面有肉要1毛钱,但那肉只在最上面作为装饰,打饭师傅的勺子一个劲地往里挖。

有同学提出质疑,打饭的黑胖师傅白眼一翻:“这届学生真不行,为一片肉斤斤计较,还大学生呢,寒不寒碜?”

那名学生气得跟师傅吵了起来。

宋知南路见不平,准备拔嘴相助,还没等她挤过去,食堂负责人当机立断地把黑胖师傅撤了下去,换了一个语气和蔼的阿姨:“同学们别生气,刚才的师傅家里有点事,说话有点急。来来,你们赶紧过来打饭,菜里的肉确实不多,轮到谁就是谁。”

大家的情绪被阿姨慢声细语地安抚下来,继续排队打饭。

这顿饭大家伙吃得腮帮子疼,那些南方来的同学傻眼了,他们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没有米饭?我看地理书上说,河西省也种稻子的。”

宋知南说:“只有南边一些地方种稻子,大部分地方的主食就是窝头馒头。”

吃完饭,宋知南看到门口竟然有一个意见箱,她从书包里拿出纸笔,飞快地写道:“高粱饭太硬,萝卜白菜不新鲜,怀疑有人中饱私囊,建议食堂严查并改进;南方的同学吃不惯,建议主食增加米饭,最不济也把窝头饼子做软和些,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磨牙的;三号窗的打饭师傅态度不好,建议批评教育;学校里家境不好的学生很多,再建议增添一个贫困生窗口。”

食堂里的其他人看着宋知南大大方方地把纸条塞进意见箱,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位女同学是一点委屈都不受啊,刚来第一天就投诉食堂。

赵清波诧异地看着宋知南:“宋同学,投诉会有用吗?”

宋知南:“有没有用先试试再说,下次直接找校长投诉。这是咱们的权利。”

不知道是不是宋知南带了好头,那几个南方来的同学也往意见箱里塞纸条。

中文系的系主任钟纪文来食堂视察,恰巧看到了这一幕。

第一天吃饭,就投诉食堂,这届学生挺不一般呐。

他稍一打听,得知是宋知南带的头,便开始留意她。

他看了一下饭菜,卖相是不太好,但现在这个季节也只有这老三样,总比他们上学时候情况好多了。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娇气吗?

宋知南三人正要离开,钟纪文叫住了她:“这位同学,听说你对咱们学校食堂有意见?”

宋知南打量一眼此人,这人大约五十上下,头发稀疏,面容严肃,习惯性背着双手,应该是个小领导。

她不亢不卑地说道:“是的,高粱饭和窝头硬得硌牙,白菜老萝卜糠,味道非常不好,食堂师傅显然是在糊弄事。还有三号窗的黑胖师傅态度相当不好,刚才出言讥讽学生。”

钟纪文:“饭菜我看了,比我们上学时强多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如老一辈的能吃苦。”

宋知南:“这位老师,你要是这么比,那就没完没了,你们这一代

还没有战争年代的人能吃苦,战争年代的也没有旧社会的能吃苦,咱们所有人都没有原始社会的人能吃苦,人家吃生肉穿兽皮,生死看天,自然循环,连医院都不进。怎么?你们艰苦奋斗难道不是为了下一代人的幸福?而是为了让年轻人吃更多的苦?”

杠精值120。

宋知南微微一惊,大学老师的杠精值这么高吗?宋知南双眼发亮,她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

这些老师教授们,都等着吧。她以后每天都要杠几个。

周围的同学越来越多,不少人暗暗佩服宋知南,这个女同学是真敢说呀。

钟纪文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问宋知南:“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是今年的新生吗?哪个系的?”

“我叫宋知南,中文系的,我以前是我们厂的女工委主任,喜欢为民请命,为众抱薪,路见不平我就出来吼。老师,您叫什么名字?”

钟纪文淡淡一笑:“我叫什么名字,过几天你就会知道的。宋同学,你很好,很勇敢,很有辩论才能。”

钟纪文说完,转身离开了。

宋知南笑了一下,这老头还挺调皮。

赵清波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老师好像有点不高兴。”

王琳也说:“那怎么办?”

宋知南笑着说:“不怎么办,我高兴就行,走,回寝室去。”

她们回去的时候,魏秋月和张小凤已经吃完饭了。

王琳叽叽喳喳地把食堂发生的事告诉了两人。

魏秋月笑道:“小宋,你这人是真热心呀。”

张小凤却开始替宋知南担心:“刚开学就得罪老师不好吧?”

宋知南淡然一笑:“没事,你们以后就习惯了。”杠精值这么高,她肯定得多杠几个,不把河西大学薅秃了她不毕业。

第129章

宋知南今天着实累了, 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休息。

她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宿舍里又来了两个同学。

宋知南睡得早, 醒得也早,第二天六点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溜达一大圈,等食堂开饭,吃完早饭,再回宿舍。

她回来时,大家才刚起。

新来的两个女生,一个叫谢欣然,一个叫于蓝。谢欣然跟她不多大,于蓝十八岁。

谢欣然比较沉稳话不多,于蓝则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 说话声音响亮, 走路咚咚响。

于蓝一边梳头一边对大家说道:“你们知道咱们班一共多少个女生吗?”

大家说不知道, 就等着她回答。

“四十人的班级,只有12个女同学。咱们宿舍住八个, 剩下四个走读。”

“这么少啊。”

于蓝接着说:“咱们女生这么少, 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

魏秋月笑吟吟地看着于蓝,问道:“小于,看你这说话风格,是不是以前当过班干部?”

于蓝自豪地说道:“我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是班长。”

“哇。”

宋知南一锤定音:“咱们班的班长就是你了。”

于蓝摇头:“我感觉玄,女生太少了,竞选班长时不好拉票。”

8点半,她们被通知到文史楼201去开班级迎新会, 宋知南她们进去的时候,教室室里已经坐了很多人, 年龄从十六七岁到30来岁不等,有的同学衣着破旧,有的同学面容沧桑,但大家都有一共同点,就是眼睛里都有光。

宋知南大大方方地打量了大家一眼,果然如于蓝所说,男生居多,目前班里只有11个女生。

这些男同学也在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班里的女同学,像魏秋月这种年纪大的,他们飞快地略过,张小凤这种的也很快略过,他们的重点放在宋知南于蓝王琳这几个正当年龄、样貌气质不错的女同学,有的人甚至在心里开始给她们的容貌进行排名,看看谁有资格当上班花。

宋知南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王琳挨着她坐下,于蓝立即抢坐在她的另一边。张小凤和魏秋月她们坐在宋知南后桌。

大家坐下不久,两个四十来岁、身着灰色中山装的老师进来了。

走在前面的老师气质儒雅斯文,瘦高个,戴着金边眼镜,头发略有稀疏。

他先自我介绍道:“同学们上午好,我是周好古,主讲古代文学,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旁边这位是你们的辅导员王增光老师。王老师管你们的生活和思想,我负责你们的学习。”

大家齐声问好:“周老师好,王老师好。”

“我看大家还不熟,咱们先互相认识一下,咱们从左边第一位男同学开始自我介绍。”

王增光在旁边笑着说:“大家不要拘束,勇敢地走上来。”

那个男同学略有些拘谨地走到讲台上,声音不大:“同学们好,我叫孟金秋,今年21岁,河西省孟城人,生于秋天,爱好、爱好文学。”

说完,他像被狗撵着一样,哧溜一下跑回座位。

教室室里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两位老师也跟着笑了一下。

“我叫孙耀祖,今年23,未婚——”

宋知南听到这个名字,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孙耀祖:“……”

他忍不住多打量了宋知南一眼,这个女同学还对他笑,对他挺关注嘛。

下一个男同学走上前:“我叫白光宗,今年24……”

好嘛,这下,光宗耀祖都齐活了。她的名字起错了,她就应该叫宋灭祖。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介绍,很快就轮到了女同学,王琳硬着头皮上去,简单自我介绍两句,接着就是宋知南。

宋知南昂首阔步地走上讲台,声音清亮,语速不快不慢:“同学们好,我叫宋知南,来自河东省青阳市,我以前是纺织厂女职工委员会的主任,专门负责为女职工争取她们应有的权利,同时也负责调解各种矛盾。由于一颗红心太过滚烫,调解风格带着无产阶级的犀利和直率,人们送我几个雅称:宋治男和宋一刀,说我专治各种疑男杂症,这两个男都是男人的男。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到河西大学是来读书学习的,我觉得咱们班的男同学都是祖国严格挑选出来的人才,有文化有见识,跟厂里的某些男同志应该有着本质的区别;咱们学校的老师更不用说,肯定是人品与学问并重,智慧与善良并存,思想独立,思维开阔。我感觉我的职业技能在这里应该派不上用场。我热爱和平,很好相处,希望我们能一起度过愉快的四年。”

宋知南的话音一落,于蓝魏秋月等人便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着一起鼓掌。气氛眼见着开始热乎起来。

王增光难得看到一个爱说又能说的同学,就不想让她这么快下去,他站在一边,笑着引导宋知南多说:“宋同学,你说得很好,从同学们的反应来看,大家都很喜欢听你讲话,你不妨再多说几句,比如谈谈你的理想你对未来的展望之类的。”

宋知南往下压一压手:“既然大家愿意听,那我就简单说两句。我的理想是当作家。我想向世界表达我的想法和愤怒,向世人分享我的智慧和幽默。有志于此的同学私下里可以跟我交流,我们一起开始文学的长征。”

周好古点头:“宋同学的理想很了不起。不过,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我们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宋知南笑着说:“我知道,作家就不是靠培养出来的。我来大学就是为了强制自己多读几年书。将来跟别人文化论战时,底气更足。”

杠精值100。

周老师笑而不语,王增光面带苦笑,他确认了,这个宋知南一定是个不好管的刺头。

宋知南则是喜形于色,她已经摸索出一点规律来了,周老师值100,昨天的小领导面值120,那校长不得是150或是200?哎呀妈呀,这就相当于满学校都是行走的钞票,光是想想,就动力满满。

宋知南回到座位,下一个上台的是于蓝。

于蓝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大大方方地说:“我叫于蓝,今年18岁,家就在西齐市,我以前当过班长,喜欢为同学们服务,我希望大家能选我当班长。”

宋知南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周好古笑着说:“于同学很勇敢直率,新一代的大学生就应该这样。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咱们就选班长。”

王增光轻轻叹息一声,这一届的女生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挺勇猛呀。

于蓝之后就是魏秋月和张小凤,魏秋月落落大方,张小凤有些拘谨,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除了301宿舍的,还有四个女同学:魏素琴、胡月、刘会清、陆春和,她们家在本市不住宿舍。

宋知南打量着这帮男同学,27个人,其中7个已婚,年龄最大的31岁。年纪最小的叫苏星,才16岁,脸上还长着青春痘呢。

自我介绍完毕,便到了选班干部的环节。

宋知南力挺于蓝:“于蓝精力旺盛,又有当班长的经验,愿意为同学们服务,我选她。”

其他女生也纷纷响应。

男生这边,他们大眼瞪小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么多男生,却让一个女生来管他们,这显得不太合适吧?

这时,孙耀祖突然说道:“宋知南同学,我觉得你也挺适合当班长的,我选你。”

宋知南:“于蓝比我更适合。你们男生不会是不服气被女生管着吧?要不你们推荐一个人出来,咱们公平竞争。”

大家刚认识不久,这些男同学还是挺想给老师和同学们留个好印象的。

“没有没有,我们也觉得于蓝挺好的。”

于蓝就这么当上了中文系1班的班长,个子最高的刘长胜当选为体育委员,王琳当选为文艺委员,宋知南是学习委员,班里年纪最大的老大哥周鹏是生活委员,周鹏31周岁比魏秋月还大一岁,用他的计算方法,他虚两岁,今年33了,已婚,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15了,只比他们班年纪最小的苏星小一岁,用他的话说,他不用费力就能生下苏星。

现在还没正式开学,下周一才开始正式上课,她们这两天主要是熟悉校园环境,为开学做准备。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301宿舍里的女生们彼此都熟悉起来了。

虽然大家年龄差距很大,性格各有特点,但目前相处得还算和谐。

大家按年龄排序,魏秋月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赵清波24岁排第二,谢欣然23,但她生日在正月,比宋知南大2个月,排第三,宋知南只能排第四,王琳是老五,于蓝老六,张小凤最小是老七。

她们宿舍的第八个同学,仍然没来报到。

魏秋月担忧地说:“这马上就正式开学了,这个同学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给绊住了?”

宋知南却想到了别处:“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位同学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也许她并不知道自己考上了大学?”

大家异口同声:“不会吧?”

魏秋月年龄大,经的事比大家多,她思考片刻,也赞同了宋知南的说法:“我觉得老四说得很有可能,大家考上大学不容易,咱们毕竟同学一场,我建议咱们去招生办查查这个同学的家庭地址给她寄一封挂号信让她赶紧来报到。”

于蓝自告奋勇道:“我是班长,我去查。”

于蓝行动迅速,当天就查到了这个同学的地址:“这个同学叫马招云,跟老四是同乡,家在河东省青阳市东川县大河口大队。”

宋知南想了一下东川县的位置,好山好水好风景,但就是穷。

宋知南说:“写信一是时间上来不及,二是很有可能再次被扣下。我老家有个朋友是报社的记者,我让他去帮忙跑一趟,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新闻可挖。”

“哇,老四你厉害呀,竟然还有记者朋友。”

“我以前发表过文章,一来而去就跟这些记者熟了。”

于蓝突然问道:“等等老四,你是河东省青阳市的,你所在的工厂是不是叫红星纺织厂?”

“是的。”

于蓝激动地拽住宋知南:“你为什么不早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妇联宋知南,我知道你,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事迹。”

于蓝巴拉巴拉地把宋知南的事复述了一遍:“你们知道吗?邓大姐给她回过信,她上交过一大批宝藏,她还带领纺织厂的二百多名女工考上了大学,她还在报上发表过很多文章,我起初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真是她。”

其他人一起惊诧地看着宋知南,“好你个老四,你还挺低调。”

宋知南谦虚地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想着,等我再创辉煌时,你们自然会知道我。”

“你挺自信呀,刚来大学就想着再创辉煌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宋知南正色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晚饭我请客。”

于蓝起哄道:“行啊行啊,今天你请,下次我请,走。”

张小凤听到请客,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她回请不起怎么办?虽然马上就有助学金发下来,可是她得攒起来寄给奶奶看病,还得留下回家的路费。

可是不去吧,她又不想扫大家伙的兴。

魏秋月看了张小凤一眼,劝道:“小凤你也去吧,改天咱俩合伙请她们吃饼子就咸菜。”

宋知南爽快地答应:“我早盯上你们的咸菜了,就是不好意思要,这回可以光明正大地吃了。”

魏秋月和张小凤一起笑了起来,老四是给她俩面子呢,谁还能没吃过咸菜?

大家一起去食堂,宋知南把钱和票分给另外六人,“咱们们分头去排队打饭,我去打主食和肉菜。”

今天窗口加了一个肉末豆腐,跟白菜粉条一样,也是一毛钱一份,主食多了一道糙米饭,看来提意见还是有用的。

宋知南有两个铝制饭盒,一个装饭,一个装菜。

她先要一份米饭,排在她前面的是一个男生,食堂师傅给男生的饭盒装的满满的,轮到她时,只有小半饭盒。

宋知南直接问道:“师傅,为什么你给前面的男生打那么满,却只给我半份?”

食堂师傅瞥了宋知南一眼,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女生,这么多就够了呀,打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宋知南高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完?我从小就饭量大。再说了,我花同样的钱为什么要有不同的待遇?你这是歧视女生吧?你把名字报上来,我要投诉你。”

杠精值50。

食堂师傅还委屈上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打饭的,怎么到你就这儿就不行了?我好心让你别浪费粮食我还有错了?”

宋知南义正词严:“你歧视女生竟然还委屈上了?你一直这么做,说明你一直在歧视女生,自己有错不知道,提出来拒不认错,还振振有词,百般推托,你配在河西大学工作吗?你代表的可是河西大学的脸面,丢不丢脸,寒不寒碜?”

杠精值50。

旁边几个打饭的女同学要不是手里拿着饭盒,真想给宋知南鼓掌。她们打饭时,食堂的师傅一般都会少给,她们也习惯了。没想到这个女生这么勇敢,直接硬刚。

打饭师傅气得脸上肥肉直颤:“这个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宋知南阴阳怪气道:“哎哟,你还想打击报复呢。”

杠精值50。

“行行,我给你打满了,我就看着你吃完。”

师傅发泄似地把勺子刮得歘歘响,他狠狠地给宋知南打了满满一饭盒米饭,这还嫌不够,又用勺子用力摁了几下,再加一勺。吃吧,撑死你。

宋知南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再到旁边的三号窗口打肉菜:“一份肉末豆腐,一份白菜粉条,都给我正常打,不然我就一起投诉你们。”

三号窗还是上次那个黑胖师傅,他睁着一双死鱼眼看了宋知南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宋知南大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黑胖师傅赶紧说道:“我啥也没说。”

三天被投诉了两回,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

这一届大学生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他打饭时手不抖不颤,打豆腐时,多打肉末;打白菜粉条时多打了几片肉。

后面的同学有样学样:“师傅,你正常打,不然我也投诉你。你手别抖,一勺子挖下去,挖到啥是啥。”

打饭师傅:“……”

宋知南端着两个饭盒回来时,大家伙都知道她又去战斗了。

众姐妹一脸钦佩地看着宋知南:“老四,看你外表挺文静的,没想到最猛的人是你呀。”

于蓝激动地说道:“老四,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叫上我,人多力量大。”

宋知南说道:“开饭开饭,不要被他们影响到食欲。”

宋知南说着,给每人饭盒里拨了一些米饭,“大家尝尝我的战斗成果。”

以前大学里就有食堂师傅故意少给女生饭菜,没想到倒退几十年又遇上了。

她是见之必斗,那是为了他们好,地球水资源不足,就得控干他们脑子里的水。

食堂饭菜被投诉之后,有了些许进步,至少白菜没那么老了,窝头变软和了,大家吃的很香,也很撑。

宋知南把米饭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

食堂师傅让打扫卫生的人盯着宋知南,见她把饭菜吃得如此干净,丝毫不给他发挥的余力,不由得气得直砸勺子。这一届的女生真不行。

短短几天,宋知南就在食堂战斗了两回,名声大震。

食堂师傅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他们以后打饭也不敢特意给女生少打了。当然这是后话。

第二天上午,宋知南就往胡记者所在的报社打了个电话,把地址给他,让他去寻找一下马招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知南说:“一个女同志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不知道自己考上了,这里面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的背后是谁的良心在泯灭,是谁的道德在沦丧?胡记者,你做为资深记者,自己判断有没有新闻价值?”

胡记者一听,立即振奋起来了,这绝对有新闻价值。

他飞快地说道:“宋同志,你放心,这个新闻我一定要大挖深挖狠挖,你等我消息。”

第130章

两天后, 马招云同学风尘仆仆地来报到了。

她一进宿舍,放下行李, 连气都没喘上几口,就先给大家鞠躬,“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这辈子都圆不了我的大学梦。”

魏秋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马同学,你别急,先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再说话。”

马招云先灌了一杯水,接着便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公社书记的侄子看上了我,去我家提亲,我不同意, 我爸妈非让我同意。我想考大学, 他们坚决反对, 我瞒着他们报的名,考试那天也是偷偷去的, 骗他们说同学的姐姐结婚要去帮忙, 那个同学也帮我打掩护。我考完试后一直盼着通知书,可是通知书迟迟不来。”

“我们那儿的通知书先寄到县教育局再由教育局寄到各公社,最后再由公社的人通知大家去领。我去公社问了几次,他们一直说没有我的通知书,还告诉我说,今年的高考特别难,我肯定是落榜了, 我也以为我落榜了。

记者来找我的时候,我人都是懵的。直到那时, 我才知道原来我考上了,我爸妈跟公社书记一家合起伙来欺骗我。他们还说是为了我好,说错过了书记侄子这样的好对象,我以后会后悔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你们改变了我的命运。”

马招云问清楚大家的名字后,上前握着宋知南的手:“宋同学,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胡记者跟我说了,你是他的朋友。胡记者帮了我不少忙,要是没有他,那个公社书记和他侄子不可能被绳之以法。”

接着,她一一感谢于蓝和魏秋月等人。

感谢完所有人,马招云粲然一笑道:“晚饭咱们去外面的饭店吃饭吧,我请客。”

宋知南说道:“不用了,学校发给你的助学金大概是18块,你得省着点花,以后等你有钱了再请不迟。”

马招云坚持要请:“没事,我临走时,乡亲们和老师同学给我凑了一些钱,我同学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这帮好同学,咱们连面都没见过,你们就这么帮我。”

马招云说得恳切,魏秋月看了大家一眼,说:“那咱们就去吧。”

大家一起到学校的旁边的国营饭店搓了一顿。

跟大家伙熟了以后,马招云就问她应该排第几,魏秋月笑着说:“你19岁,那应该排在于蓝前面,是老六。”

于蓝从老六降为老七,张小凤降为老八。

于蓝撅着嘴:“怎么排名还下降了?”

魏秋月笑着安慰她:“年纪小也有好处的,我们大家会照顾你。”

宋知南说:“对啊,排在前面的有威望,排在后面有人照顾,排在中间的最不好,享受不到好处。”

魏秋月笑道:“我是因为年龄当老大,你可不一样,你是因为能力和影响力当老大,以后我这个老大位置就让给你了。”

“不用让,这个老大的位置就是你的。”

大家吃饱喝足,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她们走到饭店门口,刚好跟班里的祝景星还有孙耀祖等人迎面相遇。

祝景星笑得温文尔雅:“宋同学,你们也出来吃饭?”

“嗯是啊。”

大家礼貌地打个招呼后就分开了。

宋知南一帮人离开后,孙耀祖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个宋同学日子过得挺奢侈啊,还下馆子。”

祝景星说:“食堂饭菜那么寡淡无味,谁不想改善一下伙食?咱们不也下馆子了吗?”

他不太理解孙耀祖的想法,为什么他们能下馆子,宋知南她们就不能下?还有就是,孙耀祖做为同学,他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孙耀祖的心思一直在宋知南身上,“你们说宋知南这个人怎么样?”

“我觉得她挺不错呀,勇敢大气,口才好。”

“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班里有个马招云同学一直没来报到,听说是通知书被人截留了,就是宋同学发现这个问题并联系了当地的记者,马同学这才得知消息,刚才那个眼生的女生应该就是马同学。”

祝景星皱眉,“竟然还有这种事?”

孙耀祖不以为然:“这很正常,肯定是马同学的家长不想让她上大学,偷偷把通知书藏起来了。毕竟女孩又不比男孩子,男孩上大学是真光宗耀祖,女孩上大学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婆家?还不如让她早点嫁人收一笔彩礼好帮衬家里的兄弟。”

大家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孙耀祖。

孙耀祖哈哈一笑,“哎,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呀,这不是很正常的嘛。——你们觉得宋知南长得怎样?”

有人回应:“我觉得挺好的。”

祝景星制止道:“私下里议论女同学的长相不太礼貌,大家还是想想一会儿吃什么吧。”

大家的兴致果然转到要吃什么上面去了。

马招云的事在河西大学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

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仔细找找,一定还有更多的蟑螂。

别的系也有两个女同学迟迟没来报到,学校受到马招云事件的启发,学校招生办试着重新联系了一下,她们俩同样也没收到通知书,一个女生和对象一起考大学,对象落榜了,她考上了,她对象心生不平,又怕女生抛弃他,就把她的通知书撕了;另一个女生已经嫁人了,公公用她的通知书卷纸烟抽了。

两个女生一个跟对象分手,一个火速离婚,然后再匆匆赶来报到。

另外,历史系还发生了一起冒名顶替上大学事件。

这件事还是他们班里的祝景星发现的。

中文系有28个男生,每个宿舍住8人,多出来的四人就得跟别系的男生拼住。

祝景星刚好跟历史系的那个男同学分到了一个宿舍。

祝景星无意中发现那个男同学签的名字跟实际的名字不一样,男同学解释说自己手滑写错了。

但祝景星却觉得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大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就悄悄告诉了历史系的系主任和辅导员,系主任拿出一套试题考那个男同学,那同学考得一塌糊涂,他解释说自己都忘了,但基础在那儿摆着,再忘也不至于忘那么多。后来学校联系考生原籍的教育局,一核查,这人果然是冒名顶替的。

这个学生被扭送到公安局,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相关人员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这几件事在西齐市引起了轰动,《河西日报》、《河西晚报》争相追踪报道,隔壁的河西师范学校、河西理工等大学也开始了自查,发现每个学校都有那么几例。

宋知南给胡记者打了个电话:“老胡,你快看看《河西日报》,你都火到河西省了。”

胡记者矜持而自豪地笑着:“我看了,唉呀这些同行还挺热情。对了,我正要写信告诉你呢,马招云那边的公社书记被撤职查办了,事情传到咱青阳市,大家伙都夸你,说你千里之外还能发现敌情,到哪儿都是风云人物,了不起呀。”

宋知南谦虚地说:“多亏了你们的配合,要不然我一个学生哪有那么大能量。”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阵,才挂了电话。

被顶替的男同学叫叶敏华,开学几天后,他才接到通知,匆匆赶到河西大学报到。

听说他报到的那一天,激动得失声痛哭,差一点,他就与河西大学失之交臂。

幸亏学校发现得及时,要是再晚几年,哪怕发现了真相,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还有一种可能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考上过大学,他在乡下蹉跎一生,而窃夺他人生的那个家伙却一辈子风风光光。

真的不敢想,越想越想去杀了那个顶替他的人。顶替他的人叫张卫国,他会一辈子记住这个名字。

叶敏华挨个感谢祝景星、辅导员和系主任,最后来感谢宋知南和马招云。

叶敏华郑重其事地说道:“宋同学,你是第一个提出质疑的人,没有你的大胆质疑,合理求证,就不会有后面的一系列事情。谢谢你。”

马招云收到叶敏华的感谢有些手足无措:“叶同学,我并没帮你什么。我的事都是同宿舍的姐妹们帮忙的。”

宋知南笑着说道:“叶敏华同学,你既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以后你要好好学习,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加公平公正。”

叶敏华重重点头:“宋同学,我会努力的。你是一个聪明的好人,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好。”

开学没多久,宋知南就成了全校的名人,于蓝建议她趁热打铁去竞选学生会主席。

学生会这玩意儿,宋知南早烦透了,明明啥官也不是,里面却充满着官僚习气,挺浅的一个水坑,里面却爬满了爱耍心眼的王八。

她现在的时间很宝贵,既要上课还要写作,便摇头拒绝了:“我志不在此,就不去参和了。”

开学后,大家的生活开始逐渐步入正轨,每天早起晚睡,三点一线:教室、图书馆、宿舍。

学习氛围比高三还浓郁,之前的十年运动,让大家错失了宝贵的学习时间。他们心里憋着一股劲,争分夺秒地学习,想把失去的光阴夺回来。

学校里流传着两句口号:“夺回失去的十年;只争朝夕,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宋知南也受到了感染,她每天六点起,十点睡,除了上课就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看书学习。

她还并不是最努力的,有的同学熬夜学习,宿舍熄灯了,就在外面的路灯下看书。

同宿舍的马招云和张小凤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努力了。

宋知南赶紧劝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你们俩一定要注意身体健康,特别是小凤。”

开学后,大家的助学金都发下来了。助学金每个同学都有,学校根据学生的家庭情况分等级发放,最高是每月18块,一般是发给出身农村或是城市贫困家庭的同学;第二等是14块,一般是发给家庭有点困难的学生;最后两等是11元和8元,通常是发给家庭不错和带工资上学的学生。

张小凤领的是18元补助,宋知南领的是最低等的8元补助。按照正常来说,18元也够用了,但张小凤的家庭情况特殊,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年老多病,她每月都要寄钱给奶奶,这样就导致她时常捉襟见肘,只能克扣自己的生活费。

饭菜她只打最便宜的,有时还只吃半份。宋知南王琳这些手头宽裕的同学会时不时地请她吃饭,张小凤的自尊心挺强,吃了别人的就绞尽脑汁地想还回来。

宋知南见她这么瘦还克扣自己的口粮,忍不住心疼,就让于蓝帮她联系一下勤工俭学的岗位。

可是这个年代勤工俭学的岗位极少,于蓝在学校里没找到合适的岗位,最后帮张小凤在自己家附近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这个时代的家长是很少请家教的,这份工作也很难得。

张小凤很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去之前紧张地问:“我真的行吗?”

宋知南鼓励道:“你能从小山村考到河西大学,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学霸,你不行谁行?你的数学很好对吧?我告诉你,数学好的人智商绝对高。”

张小凤被鼓励得多了点信心。

宋知南看着她身上那身不太合体的衣服,便说道:“我借你一件衣服,你要时刻记得你是河西大学的,你智商高,面对学生和家长时一定要自信。”

一旦家长和学生看出她的胆怯和自卑,对方的气焰就上来了。

张小凤穿着宋知南借给她的那件红条绒外套,脸上擦着谢欣然贡献出来的雪花膏,跟着于蓝去见学生家长,她顺利通过面试,开始了她的家教生涯,每周去三次,按月结算,每月7块钱。钱不算多,但多少能缓解张小凤的经济压力。

……

周日中午,宋知南午睡完刚醒,于蓝就抱着一摞信进来了。

“老四,你的信,这么厚一摞都是你的,你的人缘是真好。”

宋知南打着哈欠下床,“谢谢小七,我看看都是谁写的。”

宋知南先看信封,有李群英的,有宋冬宝宋知夏宋湘的,有王翠花何黛的,还有厂里女工的。

她先看女工写的,信中说,就在她写信的前两天,红星纺织厂又有十来个人收到了通知书,原来有些大学又补录了一部分。没考上的那些女工下定决心今年再战。

宋知南欣慰地点头,她播种下的革命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今天撒一把,明天撒一把,迟早有一天,会遍地开花。

宋冬宝信里说他已经帮她俩领完工资,再给她们分别寄过来。他一个人很不习惯,感觉很孤独很寂寞,只盼着姐姐赶紧毕业好把他接走。

王翠花的信很简单,妇联办公室一切都挺好,她妹妹也考上了大学了,她爸妈高兴坏了。

李群英说,她们杂志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叫做《燕京文艺》,下星期复刊,并面向全国作者征稿,有稿费,千字3块-30。当然这个千字30是针对名家的,新人一般是千字3块。李群英郑重地向宋知南约稿。不过她们现在没有样刊,一切都是摸索着来,她让宋知南自由发挥。

朋友有约,自然得应。

宋知南先给李群英回信,告诉她,自己会给她寄三篇稿子,能留用的就留用,如果不适合她们杂志的风格,请她帮忙投稿给《燕京文学》、《九月》、《大众文学》这类杂志。她现在处在广撒网阶段,每个杂志都试试。

宋知南铺开稿纸准备写作。

这个时期流行的是伤痕文学,以刘姓作家的《班主任》为开端。大家在十年运动中受的受害都拿出来说说写写,大家都呼唤解放,有人呼唤救救受骗的红小兵,有人呼唤救救知识份子,有人说要救救知青。

宋知南准备呼唤救救妇女。

先来一篇探讨扭曲的母女关系的小说《母爱如洪水》,母亲以李玉华和梅小玲的妈为原型,写了她们如何在父权夫权的压迫和洗脑下,主动或被动的戕害自己的女儿,她们身为女性却不爱女儿,一心帮衬儿子,利用女儿重感情的特点对她敲骨吸髓,从精神到身体,从现在到未来,全方便地盘剥女儿,名义上还叫我都是为了你好。

骂完母亲,也不能少了父亲,《父爱如火山》,大家常常称赞,父爱如山,但是身为女儿感受到的是父亲在家里一动不动安如山,父亲像大山一样压迫着女儿的精神,父亲的脾气像火山一样,时不时地爆发一场,弄得周围寸草不生。这些父亲本质上就是个巨婴,从来没有长大过,他们只爱自己,根本不知父爱为何物,没有爱,却假装自己有,没事就搁那儿自我感动,自我吹捧。

第三篇的主题依旧是救救妇女,名字就叫做《他的家,她的冢》,以今年的高考为主题,写女同志报名被阻拦,考试被阻拦,好容易考上了却被截留通知书。

很多父母为了儿子上学,可以砸锅卖铁;轮到女儿上学,一只碗都不舍得砸不说,还拼命阻拦女儿上进,就想多吸血多占便宜。

家是耀祖光宗们的家,却是招弟盼弟们的冢。

他的家,她的冢。

家和冢,长得那么像,一个通往天堂,一个通向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