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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婪勾起唇角:“娘子怎么又在勾?刚才在飞机上难道我还没有满足娘子吗?真是我的过错,怎么能让娘子不满足呢?”

玉璇玑直接用脚踩在苍婪的肩头,笑着说:“又乱说,飞机上全方位无死角的摄像头,我可是一直挡着脸捂着嘴,还说让你悠着点,可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要是被人家发现了,我们两个名节都不保。”

苍婪据理力争地说:“摄像头算什么?要是惹得娘子不开心,我动动手指头就让它们灰飞烟灭!”

天色已晚,苍婪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原本玉璇玑是想和她一起出去吃饭的,可是苍婪却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牵着玉璇玑的手坐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黄色的美团软件,笑嘻嘻地说:“娘子!我们今天吃外卖吧!”

玉璇玑笑着问:“你还会点外卖啦?”蓝溪见苍婪吃惊的表情,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属下就说,女子跟女子也是可以的。而且属下坚信,李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这方面来看,蓝溪算是苍婪身边最见多识广的人。

更何况这些时日蓝溪与玉璇玑之间的交流,李璇璇总是能把原本话本中的一对拆掉,然后再给原本就光芒过人的女主匹配另一个一心为之的姑娘。

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所以上次蓝溪就说,这李璇璇留在“土匪窝”定是图人!而且就在她们四个当中。

她和紫莹大概率可以排除,那么怀疑对象就只剩下苏昭云和少将军。

至于是二人其中的谁,蓝溪也摸不准。

虽然关于《木兰记》来看,两个人物的原型很像少将军和李姑娘,但在此之前,李姑娘也曾将医女与受伤的孤女凑成一对。

当然,这段内容是苍婪不知道的。

她惊愕地愣在那,待反应过来,低落在雪浪纸上的墨痕已经干涸。原本平整的纸张,围着墨痕的地方变得皱皱巴巴。

一如她波涛汹涌的内心。

当婪,难得地,苍婪敲响了玉璇玑的房门。

玉璇玑应了一声,开门后看见苍婪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沉下了脸。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苍婪,却也没把门关上。

就这样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门板,仿若一道界限,将二人划分得轻轻楚楚。

还是玉璇玑先开口。毕竟放风筝的道理她是懂得,她还想再在这营寨里继续生活下去,总晾着沈三娘,万一对方把自己赶出门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沈三娘不会再随意让她做什么针织女红,所以这波也不算亏。

“马上就要天黑了,当家的何事?”玉璇玑语气冷冷地,还装着一副没有消气的模样。

“前段时间没睡好,最近总是眼睛疼,可做不得什么女红编织,若是当家为此而来,便请回吧。”

想到对方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没睡好,苍婪的心又软了几分,态度也和善了些。

“今日芒种节,芙蓉城中会有夜市。”

玉璇玑缓缓回头:哦豁!这是要带她去玩吗!

可她很快又把脸撇开:“当家不会趁机再讹我一笔吧,璇璇身上的银钱已经让当家搜刮得差不多了。连买糖块都不够。”

言外之意,我没钱,去夜市也没意思,倒不如好好在房里补觉。

其实玉璇玑很想出去玩。但那可是芙蓉城,是郑家的地盘,当年庶母要把她送去的地方。

虽然此时郑家或许已经被爱慕男主的女配料理,但想到芙蓉城三个字,玉璇玑心中总还是堵得慌。

除非——是啊。十一年了。玉璇玑恍然想。

那年她十一岁,谢瑾二十。

十一年前仲春的某个傍晚,阿娘们遣她去街上买炊饼。途径小巷一座民居,她看见有人坐在门前哭。

那人哭得很奇怪。分明已然是肝肠寸断的样子,却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拼命将袖子往脸上擦。

玉璇玑立在原地,看着夕阳挤近窄窄的墙缝,照在那人顺滑而泛着光的衣摆上,映出了浅黄的斑纹。

玉璇玑想,那人穿得起蚕云锦,她为什么哭呢?自己刚分了一个炊饼给路边的小乞丐,小乞丐笑得比中举的人还开心。

玉璇玑没想明白,但她自小儿行事大方。她蓦地上前一步,递上了一个烤得焦黄酥脆的烧饼,问:“你吃不吃?”

她的动作太快了,后头跟着的侍子没拉住。她们于是眼睁睁看着坐在石阶上的那人抬起脑袋,望了过来。

四目相撞,一时谁都没出声。

玉璇玑又把烧饼往前送了送:“你吃不吃?半刻钟前刚出炉的,外酥里嫩,油皮焦香,我还没舍得吃呢。”

那人抹了一把脸,没说旁的话,只是伸手接过了烧饼,道了声谢。

嗓子哑得很,被她梗着脖子清了两下。

侍子在身后轻声提醒:“璇姐儿,该去了。再不归家,夫人们都该急了。”

不想惹阿娘们着急的玉璇玑颇有些遗憾,因为她仍旧不璇道那人为什么哭。她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两步,正要背手离开,忽然听见石阶上那人开了腔。

“可否同你们小主子再聊两句?”她从衣袖里掏出块腰牌,递与那俩侍子瞧,“你们莫若先遣一人回去复命,就说路遇校尉谢瑾,邀小主子讲上几句闲话。”

一侍子领命去了。

玉璇玑好奇地盯着谢瑾泪痕斑驳的脸看,措了会儿词,忽然问:“校尉眼下不再哭了么?”

“嗯?……嗯。”

“那校尉方才为什么哭呢?”

谢瑾坐在夕阳里,垂下脑袋,看着沾上了些微青泥的布鞋,想了想,哂笑了一下:“因为我没参透。”

“什么是‘没参透’?”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我却为此难过了大半个春秋。也许过世之人已转世投胎,早已忘了自己生前姓甚名谁,但我仍旧耿耿于怀。我去寻仙问道,道长说我慧根不足,没参透。”

玉璇玑低头踢了踢路上的青石子,嘟囔说:“我也是。”

“嗯?”

“我养的兔子死了三个月,我还是每天都在为它伤心。所以……我也没参透么?”

谢瑾往旁边挪了一点,玉璇玑拍拍屁股朝石阶上坐。

谢瑾转头看她:“不,你慧根比我足。也许你明天就不伤心了。”

“我阿娘也这么说。”玉璇玑道,“她说,也许我今夜会梦到兔子,兔子同我说她转世后过得很好,我听了便不再难过。”

“嗯。”

“所以校尉。”玉璇玑扬起脑袋,“也许你今夜也会梦到那个令你伤心的人,她同你说了好多话,你便没那么悲伤。”

“承你吉言。不过我其实日日梦见她。”

“她是谁?”

“我已逝的夫人。”

……

思绪归拢,玉璇玑揽上了谢瑾的肩,笑着说:“咱俩因你夫人相识,这事既牵扯到了嫂子曾经的贴身侍子,我定不能坐视不理。”

谢瑾搓了搓胳膊,绷着脸道:“你这话也够煽情的。”

玉璇玑挑起了眉:“……这还煽情?若是我说‘相识十一年已为亲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岂不是要背过气去。”

谢瑾想了一想:“还真是。”

玉璇玑收了笑,正色道:“话说回来,纯嫔诞有一女,正是七帝姬。七帝姬又与二帝姬走得近。”

“正是了,若要查起来,定是牵扯颇深。”谢瑾叹了一口气,“先查着罢,查到哪儿算哪儿。”

谢瑾邀玉璇玑去街上逛逛,然玉璇玑提不起兴致,随口找了个理由将其送出了门。

并非她存心扫兴,只是……因着昨日之事,她实在对“上街逛逛”有了心理阴影。

玉璇玑在家中闲坐了会儿,只感觉没劲。她欲起身走走,于是从府南走到府北,脑子里不禁又想起了一个时辰前,那位长公主在树荫下同她说的话——

“能否再来一回。”

玉璇玑:??

再来一回什么???

她当时严重怀疑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布下的陷阱,只为让自己稀里糊涂往里钻。

不然怎么解释淮安长公主这句过分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自己问:“为何?”

长公主道:“很舒服。”

玉璇玑:??????

她和长公主两人间至少疯一个。

长公主此时说话的声音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轻。

虽然她们离宫道很远,但宫车过往频,四周随时可能有人踏足。

然而垂下来的枝干虚虚隔开了一小块空间,于是这点不那么彻底的私密感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换言之……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刺激感令她心跳快了半分。

玉璇玑正不璇道怎么接,忽见长公主往前凑了一点,抬头撞上她的眼。

她在玉璇玑诧异的眸光里启唇,轻声说:“再帮我一回,陪我演一演,多谢。”

话音极低而极快,更近似于耳语,低沉缱绻地响在耳畔,与前两句那坦然的语气截然相反。

……什么叫“陪我演一演”?

再思及她此前刻意放响的音量……难不成她之前说的那两句话是在做戏与人瞧?

玉璇玑眯了一下眼,面色如常,只是声音也压低了:“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是不是?”

长公主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玉璇玑问:“是谁?”

长公主压着嗓子道:“不能说。”

“此前也是她给你下药?”

“嗯。”

“你想请我配合你演一出戏,与你故作亲昵,好歇了她的心?”

“是。”

玉璇玑眯起眼,心中有了数。

既如此……便再帮一回罢。

总不能当面得罪长公主。

玉璇玑抬起胳膊,探出袖子的五指粗粝而修长。

那只手往前伸,拂过长公主的鬓角。

西北独有的雪松味渡来,似有若无地在空气里浮着。

令玉璇玑恍然了一瞬。

她定神,微微侧了一点头,扬声道:“有朵白梅花瓣,下官替殿下摘了。”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说:“多谢。”

身后不远处传来窸窣之声,像是躲在暗处窥视之人闹出的动静。

“继续演么?”玉璇玑低低地问。

“再靠近一些,她还未走。”长公主灵光一现,忽然道,“你唤我阿婪。”

“阿婪?”

“嗯,苍婪,我的名。”

“然后呢?我说什么?”

“你只需这么唤我,此后的事交由我便好。”

玉璇玑瞬间入戏,抬手揽上了面前那人的肩,唤道:“阿婪。”

苍婪蓦地抬起眼,原本淡漠的眸色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问:“三月前给你寄去的花茶可有收到?”

雀跃的声音圆润而饱满,喜意深深,含情脉脉。

瞧不出半点做戏之态。

……面前这位演技还真是了得。玉璇玑心想。

玉璇玑刚要张口回答,忽见长公主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往日里淡漠而面无表情的模样。

玉璇玑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走了?”

“嗯。”长公主道,“她听不得别人唤我阿婪。”

“原是如此。”玉璇玑没往下细问。

“今日之事再度谢过将军。”长公主道,“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保证此后不会因此事再麻烦将军。”

“能帮上殿下是下官之幸。”玉璇玑抱拳拱手,“殿下不必言谢,此后若有其余之事需要下官出手的,下官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长公主款款颔首,没急着往外走,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望着斑驳的雪地出神。

……她似乎总出神。

分明在南安国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竟也有那么多事无法称心如意,以致心事重重么?

玉璇玑心心念念同谢瑾回府辨认刺客身份,并未细想,遂道:“殿下,若无旁事,我先行一步。”

长公主缓缓抬眼,“啊”了一声:“再等等。”

“嗯?等什么?”

长公主道:“她应当还未走远。”

……罢了,送佛送到西。

玉璇玑只得将迈出半步的脚收回来。

半大不大的空间再度一片死寂。而安静的环境很容易令人开始回味过往——

过往……雪夜。

雪夜……惊马。

惊马……打住!

冲着树干面壁思过的玉璇玑开始疯狂搜罗话题来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她没话找话:

“殿下……天赋异禀,方才演得实在逼真。”

“也并非都是演的。”长公主淡声接了话茬。

“嗯?”

长公主顿了顿,道:“我昨儿确实挺舒服。”

玉璇玑:???

这话是说得的?????

玉璇玑被惊得卡了一下,头一回觉得有人比自己还敢言语,脑子一时宕了机:“殿、殿下谬赞?”

长公主没回这话,瞥她一眼,转身提步,声音同人一块儿往外飘:“她走远了。我且归府了,将军请自便。”

白色的身影施施然远去,逐渐与雪堆融为一体。

……

玉璇玑满头黑线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去将军府西北角挖雪,边挖边想,这都是什么事??!

……大约是昨儿没有陪何娘一块儿用晚膳,而是非得跑去街上瞎逛的报应。

只愿长公主口中的“我今儿便同那人清算清楚”是真的,“不再为此事麻烦将军”也是真的。

她委实不想再同皇室之人扯上任何瓜葛了!

“我给你买如何?”苍婪沉声说道:“今婪的糖,我包了。”

妈妈!看我出息了!我居然能让土匪为我花钱了!

玉璇玑心中雀跃着,可面上仍端着淡然,淡淡回眸,疑惑道:“当家这又是在打璇璇的什么主意,不会是想趁机给璇璇便卖了吧,我娘教过,给个糖块就要带你走的人可不是好人!”

苍婪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这般难糊弄,于是便沉声说道:“过几天是苏昭云的生辰,想你帮我,为她挑一件贺礼。”

生辰礼,这理由倒是真实许多。想来沈三娘这种每日舞刀弄剑的,挑武器应该才是最在行的。

下山的路上,蓝溪驾着马车,车内,苍婪和玉璇玑对立而坐。

几次苍婪想主动搭话,都被玉璇玑掀开锦帘从窗口向外张望的动作打断。

苍婪终于忍无可忍:“别瞧了,还没进芙蓉城,你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浓稠,她们走在山林之间,外面连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满目漆黑。这也是为什么,苍婪带玉璇玑出来时,没有选择蒙住她眼睛的理由。

若是白日,为了防止她记住自己营寨的藏身处,一定会做万全的准备。

当然,此刻苍婪自然也看得出,李璇璇是在故意躲着她。即使转回身,也故意撇开脸,不敢来直视她的眼睛。

不过这也没关系,苍婪心想。小姑娘嘛,被宠在深闺中自然都会有些小性子,对于那道所谓的“长命绦”,自己那般揣测她的心意,她心中不高兴也是自然。

想到这,苍婪的眼神柔和了几分,说道:“一会你都想去哪里?”

送礼这事当然是投其所好了。如果普通的小姑娘,玉璇玑大概会去首饰铺子为对方挑选一件首饰,亦或是裁一身衣裳。

但她想,苏昭云应当不喜欢那些。苏昭云的发饰很简单,将头发编成辫子,再用一根发带将其挽起,盘在脑后,应当是为了出入方便才那样做。

她每日都要看医书,摆弄自己的那些药材,其余的,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玉璇玑突然想到什么,眼眸一亮:“你们这里,买刀具都去哪啊?”

从铁匠铺出来,玉璇玑像是解决了一桩大事一般轻松。外面夜市上动火通明,路边两侧小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街上人头攒动。

好不热闹。

她深深呼吸,感受着这久违的烟火气。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被拘束于自己的小院中,已经好久没体会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

路上不乏有杂耍表演。人群围绕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掌声。

玉璇玑瞧着新鲜,也跟着凑过去。

挤了个缝隙钻到前排,脸戴油彩面具的人,正在表演喷火。

周围再次泛起掌声,玉璇玑也跟着激动地跳起来:“哇,好棒!”

像这种现场体会杂耍,玉璇玑还是第一次,双目亮晶晶地,津津有味地盯着表演者。

苍婪见她四处跑也不加阻拦,只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玉璇玑看得正高兴,激动之时甚至跳起来鼓掌。此刻又不忘转脸对苍婪,笑着问她:“三娘觉得好看吗?”

心情一好,称呼都跟着变了。

苍婪抿唇,没答。而当她看向那位表演者的时候,对方也朝她们这边靠过来。

原本空荡的手,红稠掩盖过后,便赫然出现一朵小花。

表演者将花朵递给玉璇玑后,端着锣盘的小童立刻靠过来。

苍婪将一枚银锭子放上去,小童立刻连连道谢打赏。

玉璇玑愣住了。那银锭子看起来不小,在此之前,罗盘上的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碎银以及散碎铜钱——沈三娘出手这么大方!

为何从不对她如此,反而再三搜刮她身上值钱的物件!

自己还不比那张油彩面具长得好看。虽然她不会喷火,也不会凭空变花,可是她能教对方读书写字啊!

知识是无价的!

一时间,玉璇玑的眼神变得幽怨起来,面对眼前的戏法顿时觉得没了兴致,转身往别出去瞧。

前面卖糖果的小贩叫卖得最欢。经过刚刚那刺激性的一幕,玉璇玑决定宰这土匪一顿。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沈三娘,眼神示意对方:你答应过请我吃糖的。

苍婪抬眸,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糖果,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带着人上前。

小贩热情招呼:“我这的糖都是每日新制的,姑娘尝尝,觉得喜欢再买,不好吃不要钱!”

玉璇玑也不客气,每样都试吃了一颗。随后看向身边的苍婪:“果然老板没骗人,每样都很好吃!”

苍婪叹了口气:“那边每样都来一包吧。”

“等一下!”玉璇玑补了一句:“牛乳糖跟梅子糖要两包!”

“得嘞!”老板开了一张大单,满脸堆着笑。心想,若是今婪的每位客人都这般大方,那他就可以早点收摊回家了!

玉璇玑把所有糖都塞进苍婪手里,唯独抱着一袋牛乳糖边走边吃。

奶香四溢,带着满满的甜蜜,就算连着吃了半袋也不觉得腻。

只是回去的路上,玉璇玑时不时总会去抓手臂上的皮肤。苍婪看出端倪,扯过对方的手腕,袖口掀开竟是一片红疹。

待苏昭云看过后,叹了口气:“李姑娘似乎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该吃的东西……

她检查过那些糖块后,拿起见了底的那包牛乳糖:“李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才起了红疹。”

苏昭云开了一张药单子,随后嘱咐玉璇玑:“这几日李姑娘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待红疹退去便可不必忌口了。”

说完,便去抓药了。 苍婪坐在床边,看玉璇玑躲在被子下的手,时不时还在抓身上的皮肤,蹙眉道:“多大的人了,即不能食牛乳还贪嘴!”

玉璇玑低着头,她哪知道原主会过敏。好在疹子只在身上,脸上和脖颈处并不多。

不过见玉璇玑难受得厉害,也没有多说,而是出门打了一盆水来。

苏昭云说,说是红疹瘙痒难耐,可用清水轻轻擦拭。

苍婪揽过玉璇玑的手腕,将袖口向上推,原本莹润的皮肤上,几道刺目的抓痕在上面,足以见这疹子有多难受。

苍婪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下去,只是默默地,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肤沾湿。

果然如苏昭云所说,擦拭过的地方痒意退去很多。

只是棉帕碰到抓痕处,玉璇玑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

苍婪抬眸,难得地语气里染上几分柔和,询问:“我弄疼你了吗?”

苍婪一脸骄傲地说:“那可不,这是我自己学的,我还发现好几个软件都可以这样呢。”

玉璇玑问:“比如呢?”苍婪处在状况之外,她抓着玉璇玑的手,试探着说:“娘子,我们两个是被它绑架了吧?”

玉璇玑忍俊不禁,也不知道这条小龙的脑子里究竟还有什么清新脱俗的想法。

神龙破壳而出,天边泛起五彩云霞,传来丝丝缕缕的异香。

苍婪和玉璇玑被小小龙带往天边,她抬头看着巨大如山的黑龙,欣慰地笑了笑,说:“不愧我们的孩子,这么大的体型、这么粗的龙爪、这么有力的尾巴、这么漆黑漂亮的鳞片,真棒、真漂亮。”

玉璇玑坐在龙脊背上,伸手抚摸着小龙稚嫩却坚硬的鳞片,欣慰地勾起嘴角。

苍婪站在龙头上,转过头问:“娘子,我们还没有给崽崽起名字呢。”

神龙一听,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地晃了晃尾巴,在天边掀起一阵阵金光,似乎流淌着融化了的金。

玉璇玑思索片刻,鼻尖突然浸润着一股奇香,便笑着说:“叫伽罗吧。”

苍婪疑惑地问:“叫伽罗?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神龙听完以后扭过头,玉璇玑对上它的目光,笑着解释说:“千年前我曾在寺院修行,院内有一棵巨大的沉香木,名为伽罗,它幽幽地散发着异香,便是你破壳而出之时我们所闻到的香味,仔细想来也是有缘。”

话音一落,神龙发出一声高亢的龙吟,欢快地摆动着尾巴,朝着东边太阳落下的方向飞去,看样子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龙吟声将无数蛮荒妖物震出,它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黑龙大王发疯,后来听着声音觉得不对,这阵龙吟听起来虽然吓坏了无数小妖,不过和黑龙大王相比还是过于稚嫩了。

明凰在院内坐着喝茶,看到不远处一道流淌着金光的黑色身影眨眼间跃入云层当中,笑着叹了一口气。

直到月亮升起,伽罗才停在蛮荒最边缘的一座荒山上。

初生的小龙精力无限,苍婪站在它的头顶,两只手抓住它的龙角,紧急叫停:“不能再飞了,等会儿就飞到月亮上了。”

伽罗乖乖停下来,蛰伏着巨大的身躯匍匐在地。

苍婪揉揉它的脑袋,说:“变小一点,太大了。”

伽罗乖乖听话,变小之后迅速缠住了苍婪的腰,还用龙爪依依不舍地勾着玉璇玑的手腕,把真丝睡衣丝线都勾出来了。

玉璇玑和苍婪对视一笑,揉着这只小龙宝宝的脑袋,贴上去亲了亲它的额头,笑着说:“我就说吧,肯定是黑金色的,你还非要说是一条小白龙。”

苍婪笑了笑,在玉璇玑的手腕上轻轻地掐了一下,小声说:“娘子不高兴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伽罗也凑了上去,亲昵地蹭着它的两位母亲。眨眼间,一条更为巨大的黑龙伏趴在地,眨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玉璇玑和伽罗。

此刻伽罗正缠在玉璇玑的手腕上,看着眼前比自己更厉害、身体更为庞大的母亲,两只金色的龙眼炯炯有神,满眼憧憬地看着黑龙,幻想着有一天能和她一样厉害。

大龙小龙在外面炫耀了一天,苍婪恨不得将孩子出世的好消息奔走相告,蛮荒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恨不得让它们知晓如此天大的喜事。

回到龙潭上方,苍婪将身形变小落在地上,玉璇玑抱着怀里的伽罗站在地面。

苍婪定睛一看,伽罗已经从小小龙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伽罗约莫两三岁的模样,脸颊圆圆的,白里透着粉,正趴在玉璇玑肩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苍婪瞧,张嘴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叫得苍婪心头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快步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抚摸着伽罗的脸。

伽罗用两只粉白色的小肉手抓住苍婪的手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张开粉嘟嘟的嘴喊:“妈妈。”

今日之后,蛮荒出了两条龙,一大一小。

整个蛮荒只有玉璇玑一个人高兴,其它妖怪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它们发现,这条刚出生的幼龙是第二个苍婪,同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王。

回到龙潭之内,苍婪抱着玉璇玑,脖子里还缠着一条细细的小小龙。

小小龙黏人得很,缠在苍婪身上不肯松开,还用嫩嫩的龙爪勾着玉璇玑的手腕。

苍婪有些郁闷,难道以后就要三个人睡在一起吗,要真是这样,那每天夜里她还怎么和玉璇玑亲近啊。

想到这里,苍婪朝着玉璇玑使了个颜色,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娘子,我们重新给伽罗弄个巢穴吧,孩子大了总要自力更生的。”

玉璇玑看着怀里这个已经变成奶娃娃,正在咬着自己的手傻乎乎笑的伽罗,不是非常赞同苍婪最后一句话。

但是看着苍婪一脸焦急的模样,玉璇玑只好说:“阿婪,伽罗还小,连话都说不好,一个人睡太危险了,不如这样吧,等她什么时候会说话了,就让她自己单独睡,你觉得怎么样?”

苍婪也只好点点头:“一切都听娘子的。”

小伽罗不会说话,却能凭着两个人交流时候发出的声音咿呀学语,自己发出一些简短的音调。

苍婪见她还挺聪明,便用水球变出来一个酷似小猫的造型,放在床上让它陪伽罗玩。

玉璇玑靠在苍婪怀里,看着眼前这样一幕挺欣慰的,满眼都是幸福。

不管是什么形态,龙的生长速度都极为迅速。

玉璇玑发现,一开始伽罗在她的怀里,还是一个睁不开眼睛的小婴儿,但是眨眼之间她就长出了头发和牙齿,再接着往后,就变成了一个两三岁左右的儿童。

如此神奇的一幕,玉璇玑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拿手机把伽罗的变化记录下来。

苍婪和伽罗玩得不亦乐乎,伽罗在那一颗飞在半空中的水球后面跟着,眼瞧着水球越飞越快,伽罗着急起来,竟然直接说起了话:“妈妈妈妈!帮我抓住它!”

玉璇玑和苍婪对视一笑,一个靠在床头微微一笑,另一个则跟在伽罗身后,轻而易举地把那一支水球控在手中,笑着说:“伽罗,来妈妈这里。”

伽罗玩着玩着就玩累了,她两腿一软直接坐在床上,苍婪见状笑了笑,说:“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玩儿累了?”

玉璇玑把伽罗抱在怀里,轻声笑着说:“她还是个孩子,有的孩子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我们伽罗好歹还睁着眼睛坚持着,真棒。”

伽罗听不懂什么是夸奖,可是她从音色和语调上听出来,玉璇玑说的这番话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奖励,于是便开心地笑出了声。

夜深了,伽罗在床中间睡得很熟。

苍婪睡在左边,玉璇玑睡在右边,两个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楚河汉界,又像是多了一道银河在中间挡着。

玉璇玑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伽罗的后背,抬起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苍婪。

苍婪对上玉璇玑的眼睛,不用说话她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光着脚下床以后,蹑手蹑脚地踩在地毯上。

玉璇玑也从来没有这么“鬼鬼祟祟”过,她和苍婪的动作几乎是如出一辙。

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门外,结果当苍婪准备关门的那一刻,伽罗翻了个身,用清亮的眼睛看着这两个做贼一样溜出门的大人。

苍婪说:“那个什么宝,还有什么东,这两个软件还挺好用的,我只要看到什么想要的东西,就直接点进去,按右边的那个按钮就好了,然后能直接送到家里,真是太方便啦!”

玉璇玑没想到短短几天内,苍婪就学会点外卖了,果然她适应的很快,都不需要自己教学,她一个人慢慢摸索就学得很快。

玉璇玑揉揉苍婪的脑袋,笑着说:“阿婪真棒,这么快就学会点外卖了。”

苍婪被玉璇玑夸的昏头转向,她扑进对方的怀里,笑盈盈地说:“那是,我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龙,点外卖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可能难得到我?我不仅会点外卖,我还会网购呢!”

苍婪的手机绑定了玉璇玑的卡,那张卡是无限额的,她想怎么刷就怎么刷,不需要任何顾虑,而且那张卡永远也不会刷爆。

虽然里面的钱用不完,可是玉璇玑还是跟苍婪说让她不要乱买东西,尤其是网上那些直播间的保健品。她还特意叮嘱苍婪,只要看到这种骗人的直播间就划走。

两人正在看晚饭吃什么,玉璇玑倒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苍婪被这些美食看得眼花缭乱,不停地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实在不知道该吃些什么,纠结到躺在床上胡乱翻滚。

与此同时,玉璇玑的手机响了,她点开一看发现是苏荼打来的电话,就笑着捏了捏苍婪的鼻尖,说:“冥王给我打电话了,你想吃什么自己点,不用问我,我什么都吃。”

等到玉璇玑走后,苍婪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她不停地用手指指滑动着手机屏幕,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好东西。

这个东西长得圆圆的胖胖的,面饼上还撒着一些颜色很漂亮的蔬菜,苍婪一眼就爱上了,于是直接点了进去。

苍婪虽然不认识上面的字,可是稍微操作了一会儿,差不多就明白应该怎么下单了。她的手指点了一下那款超级至尊披萨的右边加号,发现她只要点一下那个符号,前面的数字就会变,觉得还挺好玩的,就测试了一下自己的速度,用指尖在那个符号上戳来戳去。

过了一会儿,玉璇玑打完电话走了过来,见苍婪抱着手机正玩的起劲,笑着问:“点好了吗?”

苍婪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点了个下单,手机是免密支付的,也不需要输入密码,直接就把钱付了过去。

订单发过去之后,苍婪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倒过来,盖在被子上不让玉璇玑看。

刚才点外卖的时候,苍婪玩了好久,也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意思,眼瞧着数字变得越来越大,她一阵子心虚直接就付款了,万一买回来的东西不好吃,玉璇玑不喜欢该怎么办?

下完订单的三分钟内,玉璇玑发现苍婪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她一会儿舔舔嘴唇,一会儿又用手指戳一戳手机,就是不敢去看玉璇玑的眼睛。

正当苍婪绞尽脑汁地想,究竟该怎么组织语言,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却发现过了很久,身边的玉璇玑也没有说话。

苍婪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玉璇玑,吓得瞳孔骤缩:“娘子!”

玉璇玑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死一样的惨白,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任凭苍婪怎么叫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苍婪被吓坏了,她赶紧摸着玉璇玑的手腕,察觉到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便松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娘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脸色突然变得那么白?”

见玉璇玑摇摇头不说话,似乎藏在肉.体中的灵魂还未停止颤栗,她小心翼翼地问:“娘子,是不是我把鳞片给了别人,你生气了啊?”

苍婪继续说:“可是只是摘一片鳞而已,我又不疼。而且……鳞片是我的,既然能救一个可怜的人,那我一定要试试能不能行。”

玉璇玑的手在苍婪修长的脖颈上抚摸着,手掌缓缓地落在她的胸口。

紧接着,那只冰凉的手拨开苍婪柔软的家居服,贴在了那层覆盖着一条狰狞伤疤的胸口上,喃喃道:“疼。”

第 87 章 逃离庄园

苍婪原本以为玉璇玑会因为这件事而继续往下追查,可没想到当天晚上,玉璇玑就把追捕令撤掉了。

这件事倒是办得令苍婪无比满意,晚餐的时候,她准备亲手给玉璇玑做菜,好好犒劳一下辛苦的娘子,可玉璇玑却把厨房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无奈之下,苍婪只好抱着手机点外卖。

看着点外卖的苍婪,玉璇玑松了一口气,打开手机,又收到了白麟发来的消息。

白麟:【人究竟是死了还是被你藏起来了】

玉璇玑匆匆忙忙瞥了一眼,不想理会,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很快,白麟的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玉璇玑不想接,苍婪一看到来电人的名字是“白麟”两个字,拿过手机接通了。

苍婪的声音率先从听筒里传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打电话给我娘子作甚?”

白麟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她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玉璇玑怀里这个弱柳扶风的小娇龙是谁?

她一直以为玉璇玑是下面那个,所以才会怀有身孕,可现在看来,倒是推翻了白麟心中的刻板印象。

短短几秒钟,白麟心中闪过几百种可能,最后终于锁定了自认为比较准确的猜想。

肯定是玉璇玑心疼这条恶龙,怕她疼,所以才决定自己生。

想到这里,白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玉璇玑。

玉璇玑冷冷地看了白麟一眼,转身就走。

苍婪用余光看到白麟的身影,赶紧把脸埋进玉璇玑胸口,藏得更深了,她用手捏了捏玉璇玑的耳垂,示意她赶紧走。

白麟心说,你藏有什么用,谁不知道玉璇玑怀里抱着的人是你啊!

原本从放映厅到楼上的卧室直接坐电梯就行了,可玉璇玑并没有直接去电梯那边,而是在这一层餐厅附近人多的地方转悠了一圈。

这群带薪休假的教授们坐在一起聊天欣赏风景,远远地瞧见玉璇玑怀里抱了个人走过来,纷纷朝着她们两个投向好奇的目光。

玉璇玑倒是面无表情,可她怀里的苍婪这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她慢慢地掀开眼皮,发现玉璇玑抱着她穿过人群,走到拐角的时候,苍婪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娘子,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

玉璇玑面不改色地回答说:“这是回卧室的必经之路,我们只能从这里走。”

苍婪半信半疑,还是点点头,看着久违的阳光松了一口气:“娘子,我以后再也不要看恐怖片了,那个叫什么美姨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她那张嘴比我的嘴还大,黑不隆咚的像个黑洞。”

玉璇玑笑着问:“原来你还知道黑洞呀?”

苍婪虽然被玉璇玑抱着走到了外面,可她仍旧还是心有余悸,两条腿现在还在发着软,甚至不敢下地走路。

玉璇玑抱着她走上电梯,苍婪看着打开的电梯门,再一次瘪着嘴一言不发,等到电梯上去之后,她才从玉璇玑怀里跳了下来,委屈巴巴地说:“娘子,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不需要你抱了。”

玉璇玑笑着问:“真的吗?真的不怕了?”原本昨日叫李璇璇来就是想习字的,后来闹出中毒这档子事,今天又赶早去处理钱奎,只苍着散去身上的血腥气,苍婪哪里还能想得起这个来?

她手握成拳轻咳了咳:“我知你脚上有伤,便不着急,想着待你伤势好些在习也不迟。”

玉璇玑狡邪的眼眸眯了眯,她自然看得出,对方是真的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毕竟昨日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即便是忘记了也是情理之中。

但玉璇玑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在于,想要探听一下关于中毒事件的进展如何了。昨日这土匪把所有她屋里做杏仁酪的东西都拿走了,此人思绪跳脱,万一一个不注意又把怀疑对象落在自己头上,自己还得早些知晓,也好替自己辩解一番。

不过看现在的形式,还能关心起自己脚踝的伤势,想来在对方心中,自己的嫌疑已经完全被洗清。

思及此,玉璇玑不由得舒了口气,连脸上的笑容都跟着明媚几分。

而她这微弱的变化,全部落入对面苍婪的眼眸里。

不过是一句话,这李璇璇为何这般高兴,眉眼弯弯,喜不自胜。

为什么?因为自己问起她的伤势吗?

再看对方刚刚看见自己后,这几步的距离,都走得歪歪扭扭,可想而知,她从自己的住处来到这,一路上是何种艰难?

真的是为了……习字吗?室内歌舞声停,满座不闻喧哗之声,所有人皆默契地闭了嘴,将目光挪至大厅正中长身玉立之人身上。

须臾,有将领开始交头接耳。坐谢瑾身后的那位碰了碰谢瑾的肩,压着嗓子问:“玉将军芳龄几何,你可璇晓?”

谢瑾礼貌性地笑笑,朝她摇摇头。

这话旁人没听着,然玉璇玑耳朵尖,一听一个准。

……这关年纪什么事?二十多岁就得成家么?她想。

她又想,自己其实并非排斥婚姻,只是无拘无束惯了,懒得同人磨合。

玉璇玑于是朝上首拱手道:“臣倒无心上人,若得陛下赐婚定是偌大恩典。只是臣尚想多在家孝敬孝敬双亲。”

这话出口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淮安长公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皇上毫无所查,乐呵呵笑着说:“也是,你八年未归,玉尚璇自然想你想得紧。只是我看今儿淮安也在场,倘或你俩凑一对儿,倒是一桩美事。”

……美事?怕不是美逝。

皇上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假意说这话来试探自己同长公主的关系?

难不成……昨夜的事儿被第三人璇晓了么?

玉璇玑被热气熏得并不十分清明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思绪,蓦地抬起头,飞速撞了一下那道冷淡的目光。

长公主神色清浅,面不改色地从她身上挪开视线,继而转向皇上,漠然道:“皇姐,臣妹尚没有成家之意,还想多陪陪您。”

这一通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淡漠得像是随口扯出来的幌子,但皇上就是听得很高兴。

她端着白玉酒盏,遥遥冲长公主举了举杯:“难得淮安有这份心。”

所以……这一篇章算是翻过去了么?

玉璇玑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拱手说:“陛下怜爱体恤幼妹,臣等感动不已。”

却不料皇上并未放下酒杯,话音一转,冲着席间笑道:“众位爱卿族中可有适龄姑娘?便是不以成家为由,介绍与玉将军认识认识也好。”

玉璇玑:?

怎么还没完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自暴自弃地想,罢了,横竖死不了。

席间复又热闹起来,有将领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口。她蹭地站起,刚吐了一个“臣”字,忽见上首那眸光淡漠之人掩唇咳了两下,蓦地开口说:

“皇姐您瞧,玉将军似是不胜酒力,面色不大好呢。”

谢瑾瞪着眼将大殿正中杵着的玉璇玑上下打量了好几圈,也站起来回话:“陛下,玉将军酒量一向不佳,怕是今儿高兴,多饮了几杯,不是有意的。陛下海纳百川,定不会同一介臣子计较。”

皇上却没答言。

她甚至都没分给“醉酒”的玉璇玑一个眼神,而是似笑非笑地盯着长公主看,若有所思。

大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那方才还跃跃欲试想要说亲的将领缩着脖子坐了回去。

不璇过了多久,久到殿旁炉子里一整根芸香都燃尽了,皇上才点点头,冲在大殿正中罚站的玉璇玑道:“既如此,爱卿归家后便好好歇息,待半月后养足精神,再上朝不迟。”

她说罢,又冲着店内大臣们点点头:“朕有些困乏了,便先行一步。爱卿们莫拘着,务必吃饱喝足。”

垂下眸子,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长公主,扶着内官的手,拂袖而去。

长公主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好像周遭风云皆与其无关。

令玉璇玑想起了一个词:喜怒不形于色。

但她似乎能感受到长公主的兴致跌了一点下去,像是幼时家养的猫迷了道儿,三更半夜还未归家。

她继而想,许是方才的氛围太凝滞了,以至于自己生出了这种错觉。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释清:长公主方才的那一番话分明是在替她解围。

她为何如此?是为了还自己的人情么?

玉璇玑想半日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背手晃悠悠往席间走。

既然长公主与谢瑾替她撒了谎,那自己需得把这个谎圆好。玉璇玑于是归了座,撑着脑袋坐着,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谢瑾在旁高声道:“玉将军可还受得住?”

玉璇玑璇其意,配合着摇摇头。

“既如此,我陪将军先行一步,将她送回府。”谢瑾冲席间其余人拱手道,“众位自便,恕我等不能奉陪了。”

屋外的太阳不甚暖,没能烤化一地积雪。不怕冷的麻雀骑着雪花从枝头蹦下来,埋头寻找吃食。

刚走出殿,玉璇玑便将胳膊从谢瑾脖子上取下来,顺手锤了一下她的肩:“多谢。”

“小事。”谢瑾揉了揉被锤的地儿,“嘶”了一声,“你劲儿可真够大的。”

说罢,她又乜斜着眼往玉璇玑脸上瞧,笑着问:“你这就不演了?”

“不演了。”玉璇玑伸了个懒腰,“意思意思得了,席间那些人精个个儿门清。”

两人的侍子在她俩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小心地捧着皇上亲赏的锦盒,轻轻说着小话。

一个问:“姐姐今儿多大?”

另一个答:“十六。你呢?”

“我十八。”

“那该是我唤你姐姐。”

“咱们主子那么要好,咱们也不必生分,直接‘你’‘我’相称就完了。”

“这怎么行呢?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左右都是一家人。诶,我怎么感觉后头有人?”

俩人一同刹住脚,又一同扭头看。

还真有人。

来人披着月白羽纱的斗篷,走路不疾不徐,不声不响,顺手接了一片飘摇而下的白梅瓣。

侍子赶忙追上主子们,迅速而低声道:“长公主殿下在身后。”

于是刹住脚的从两人变成了四人。

谢瑾拽着玉璇玑转过身,遥遥冲长公主行了一礼。

玉璇玑被袖子盖住的手无意识攥成了拳。

长公主走路步频轻缓,速度却不慢,呼吸间已然走至二人身前。

飘然而至的,还有一股极淡的清气。

令玉璇玑想到了三年前在西北途径的雪松林。

玉璇玑扪心自问,此时此刻其实并不十分愿意同她打交道。

——虽说那场意外已被她俩默契地封锁进尘埃,可她看着长公主眼尾的浅痣,总能思及昨日那雪夜里的客栈厢房。

急促而难抑的呼吸如在耳畔。

然而即便再不情愿,礼数仍得做足。

于是玉璇玑作了一揖,恭敬感与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殿下万安。多谢殿下方才帮着解围。”

长公主双手交叠,直腰立于宫道上,神色淡淡:“解什么围?”

玉璇玑:?

难不成还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谢瑾暗中拽了下玉璇玑的大衣,上前一步,朗声笑道:“不瞒您说,玉将军她其实尚无成家之意。殿下道玉将军‘面色不好’,使得圣上没有再往下与她牵线搭桥,倒是无形中帮衬了一把。”

长公主轻轻颔首:“是么?我当时确是看玉将军脸色不好,顺口一提,不必言谢。”

谢瑾还要再客套几句,话音未出便被打断。长公主蓦地抬手拢了拢斗篷,而后转向玉璇玑,淡声问:“将军可否随我来?我有事问将军。”

玉璇玑沉默一阵,道:“殿下请带路。”

谢瑾:?我就这么被抛下了?

谢瑾没看懂两人突如其来而略微莫名其妙的行为,站在原地,眼瞅着玉璇玑被带去了稍远处的梅花树下。

树枝浓密,玉璇玑的身子被遮住了半边,而长公主则整个人都被卷了进去。

离得远,那边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过来。而待半柱香后,两人终于结束交谈,从树枝下钻出来之时,谢瑾却眼尖地瞅见了她那好友的脸……似乎有些红?

谢瑾:??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猛地眨眨眼,再度看去时,却见玉璇玑神色如常,同长公主抱拳告别。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谢瑾快走几步,揽上了玉璇玑的肩,好奇地问:“她寻你何事?”

“无大事。”玉璇玑摸了摸鼻子,“她说我的袍子看着不错,穿着应当挺舒服,问我能否送她一套。”

谢瑾:???

将军府。

谢瑾蹙眉看着躺在地砖上、脸色发青的那具尸体,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她。”

“是谁?”玉璇玑问。

谢瑾说:“我亡妻曾经的贴身侍子,秋雁。”

她缓声道:“我夫人离世后,我原是想放服侍她的那一批侍子出去的,然秋雁倒不愿走。我夫人同宫内的那位纯嫔娘娘原是姊妹,秋雁便被纯嫔接了去,大约几经辗转又从纯嫔宫中出来,被内务府挑中,赏给了你。”

“怪道有谢府的腰牌。”玉璇玑点点头。

“只是怪了……”谢瑾抱着胳膊沉思,“她为何要来刺杀你?还满口说什么‘谢瑾指使我’。”

玉璇玑猜测道:“约莫命脉被幕后之人捏住了,比如……拿她家人之命相要挟?”

“这幕后之人也忒莫名其妙,派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刺杀是万万不可能成的,到底图什么呢?”谢瑾只觉一头雾水,“难不成只是想挑拨我俩关系?然这招数也过于幼稚,你指定不能信。”

玉璇玑亦觉得有些过于荒唐。

她抬手唤人进来,命人将秋雁的尸体收敛好,转身倚上了桌台,问:“你待如何行事?”

“先往下查着罢。”谢瑾道,“只怕此事终是不了了之。”

玉璇玑沉声说:“怎么查?往宫中查?”

“我稍后递信儿与纯嫔。”谢瑾拍拍玉璇玑的肩,“你也别太操心了,这件事大约与你无关,刺杀你只是个幌子。”

玉璇玑定定瞅她一阵,眯了眯眼,忽然笑着挂上了她的肩:

“我问你,枝余,咱们认识多少年岁?”

枝余是谢瑾的字。

谢瑾装模作样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记得。”

“你放屁。”玉璇玑笑骂着给了她一拳,“别装,我不是要煽情,你好生讲。”

谢瑾拍着胸脯,大松一口气:“那敢情好,我谢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煽情。”

“所以多少年岁?”

“容我想想……若是认真算起来,大约十一年?”

这边,玉璇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趁着午后阳光正好,赶紧回到她小院的葡萄架下再补一觉。毕竟昨日花费了那样大的体力,不好好养一养怎么行?

“既然姐姐这样想,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说完,玉璇玑便要告退。

天气渐渐暖和了,一会午睡找个薄一点的毯子搭一下就好了。玉璇玑一边迈步,一边想着哪件毯子合适。

绿色那件有点厚,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她看着就会想到自己被算计嫁人,也不好。

宝蓝色,宝蓝色那条正合适!

刚做出选择,原本站在身后的人突然转过来,叫住了她。

“既然来了,那便从今日开始吧。”

“?”玉璇玑讶异回头。

苍婪直了直脊背,装作一本正经:“择日不如撞日,况且读书这事自然是赶早不赶婪。”

原本一场甜美的午觉梦被破碎,玉璇玑也只敢暗自腹诽对方出尔反尔,并不敢真的如何。

不过对方倒是很为她着想,见她脚伤不方便,将自己的八仙椅让给她坐,反而自己搬了一张圆凳来,放在八仙椅旁边。

“从哪里开始?”

“那就从名字开始吧。”苍婪托着脸颊,瞥了一眼玉璇玑面前的白纸:“教我写你的名字。”

行吧。玉璇玑握起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李璇璇”。

苍婪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璇。

她原本以为对方的名讳是“明月”的“月”,亦或是“愉悦”的“悦”。

“璇?”苍婪拿起那张宣纸,悠悠说道:“这左半边的‘王’我认得,右半边的……”

玉璇玑放下毛笔,耐心解释:“右半边的月,是月亮的月。”

“哦?那这个与月亮有何不同?”

“当然不一样了。这个璇字是古代传说中的神珠,当宝贝讲。”玉璇玑答。

神珠,宝贝……既然名讳都是掌上明珠,为何还要在我这土匪窝里屈尊?

不等苍婪问出来,玉璇玑再次拿起毛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苍婪放下手中的宣纸,沉吟回答:“三娘。沈三娘。”

沈,是苍婪娘亲的姓氏,在京城中不算名望大族。至于三娘,不过是上次苍泽曾经当着对方的面喊过自己“老三”。

“三娘……”玉璇玑蜷着舌尖,喃喃在口中重复了一遍后,在方才那张纸上,自己的名字旁边,写下对方的名讳。

随后将那张纸放到前面,另取一张铺在桌案上,双手捏着笔杆将笔递给苍婪:“那今天就从三娘的名讳开始吧。”

苍婪笨拙地接过笔,故意用握剑的姿势,在新纸上,极其潦草地画了三道横线,又照猫画虎,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娘”字。

然后一脸得意的看向身边的人,似乎在等着对方的夸赞。

不得不承认,这是苍婪自打记事起,写过最难看的两个字。她师出名家,想要摒弃这么多年来的书法习惯,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玉璇玑见状,还以为对方因为常年打家劫舍,所以没上过什么学。但这也不能算她的错。出身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如果有的选,哪个姑娘家不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闺阁中享受父母的疼爱,谁又愿意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呢?

想到这,玉璇玑觉得对方那扭曲的字迹和粗狂的握笔都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情。她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将里面的毛笔取出来,随后挽起袖管,以正确地姿势为对方讲解:“笔是这样握的,看明白了吗?”

苍婪表面上点头,可笔一到手里,又故意使坏起来。

下一刻,柔软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那个李璇璇,起身站起,直接握住她的手,来替她纠正正确的姿势。

顶级的狼毫在蘸取砚台里的墨汁,将多余的扫去后,玉璇玑借着刚刚的姿势,握着对方的手,在纸面上缓缓移动着。

一个娟秀的“沈”字赫然落下。

“别太用力,随着我的手感受就好。”玉璇玑站在苍婪的身边,呵气如兰,身上盈盈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出来。

似乎是玫瑰。昨日她提过玫瑰露,应当就是那个东西。

玫瑰的花瓣是苦涩的,花朵的香气全部来源于最中间的花蕊。而玉璇玑用过的玫瑰露,是将整朵的玫瑰清洗干净后,捣碎过筛,渗出的汁水熬制成凝露。所以她身上并非刺鼻浓郁的气味,是淡雅的馨香。

一如窗明媚的春光透过窗纸,映射在二人的衣袍上。和煦的温暖洒在二人周围,惬意又温柔。

苍婪的手背上,少女的掌心柔柔软软地,从外侧包裹着她的拳,舒缓的力道带动着她的手臂,对方力度不算大,但却刚好足以推动她的胳膊。

都说女儿家容易体寒,或许这个李璇璇也是这样。上次在悬崖边,苍婪就记得,对方的手腕是凉的。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害怕,而此刻,站在阳光下,她的手竟还是比自己的要凉许多。

所谓冰肌玉骨,或许描述得就是这样娇弱的人吧。苍婪想。

沈三娘三个字落下,玉璇玑这才松开对方的手,笑着说:“你看,这样慢慢写,你也能写好的。”

也能……刚刚那支笔何曾听过苍婪的指挥。

只是,手背上的触感突然离去,苍婪觉得皮肤莫名有些发痒。

“刚刚我还有一处不是很明白,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苍婪指着“娘”字的右半边,说道:“这个是先写横还是先写竖来的?”

玉璇玑脾气很好,再次攥上对方的手,提笔蘸墨。眼看笔触就要落到纸上,蓝溪的敲门声响起。

“当家的,苏姑娘来了。”

听见有人来,玉璇玑倏地松开了苍婪的手,并不经意地朝旁边迈了一小步。

沈三娘作为土匪窝里的老大,应该不喜人看见她被拿着手写字的模样,玉璇玑想。

“你做什么突然靠那么远?”苍婪放下笔,没急着让人进来,而是先问身边的玉璇玑。

午后阳光温暖,这屋里又关着窗户。玉璇玑热得脸颊微微泛红,可落到苍婪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捉奸的模样。

哦,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来了嘛。

苍婪把桌上写着两人名字的纸压在下面,这才让人进来。

苏昭云原本以为苍婪是自己在屋内,所以看见玉璇玑的瞬间,眼里闪过意外。不过有正事在身,没纠结那些。

她朝苍婪微微欠身,然后看向她身边的玉璇玑。

玉璇玑意识到苏昭云应当是有事要与当家的说,不方便让自己在这,所以主动告退。路过苏昭云之余,不忘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顺便询问了一番身体恢复如何。

“多谢李姑娘挂心,我好多了。”苏昭云托举双臂,朝玉璇玑作了一个揖。

那是文人极其正式的礼仪方式,代表最崇高的敬意。

“昨日身子多有不适,今日这一礼,给李姑娘补上。多谢李姑娘的救命之恩,昭云没齿难忘。”

玉璇玑赶紧将其扶起,随后笑着出了书房的门。

这边,门板刚被阖上,苍婪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脸颊,指尖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怎地不见苏姑娘对我行如此大礼。”

苏昭云笑笑:“你我自小相熟,还以为不必如此。你若想要,我也给你鞠一躬,多谢少将军相救。”

说罢,真的就抬起手来。被苍婪“嗤”地一声打断:“罢了,既不是主动的,得了也没趣。”

苏昭云把话题扯回正事上:“你让我看钱奎的尸体,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苍婪应了声好,跟对方说完容妃的事后,吩咐苏昭云:“明日我要进宫,你陪我一起去一趟。”

“你是怀疑,有人要害容妃娘娘?”

苍婪笑着摇头。

这位表妹可是个厉害角儿。能背地里算计到沈蓉头上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苍婪点点头:“没错,刚才只是因为那里面太黑了,所以我才会觉得有些害怕,现在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那么大的太阳,我一点都不怕,再来十个楚人美都不是我的对手。”

玉璇玑说:“这样最好,我还以为你被吓坏了呢。”

山村老尸给苍婪带来的影响倒是没有什么,这是她自以为的,以为离开了放映厅,看到了久违的太阳就不害怕了。

当夜幕降临时,苍婪一个人来到卫生间洗漱,看到眼前的镜子之后,没来由地吓得一个哆嗦,手指一用力,把一管牙膏全部挤了出来,噗哧一声,全都挤在了镜子上。

苍婪手忙脚乱地用手去擦,结果越擦越花,整个镜子上都糊了一片白花花的牙膏,她又赶紧打开水龙头,捧着水洒在上面清洗,害怕被玉璇玑看到自己的窘状。

目光一转,苍婪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那只马桶上,马桶盖子是打开的。

一时间,苍婪的脑海中涌现出无数个今天看过的电影片段,她总觉得这只马桶里会伸出来一只长着尖长指甲的手,然后猛地抓住她的大腿。

苍婪一个哆嗦,走到马桶边把马桶盖放下来,心有余悸地准备放些热水洗澡。

玉璇玑正在外面研究着苍婪从龙宫中带出来的一些碎片,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她让苍婪先去洗澡。

此时,苍婪面不改色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她站在玉璇玑面前,说:“娘子,你先别看了,陪我一起洗澡好不好嘛?”

玉璇玑瞧着苍婪一副眼巴巴的模样,知道她不是想要,而是今天看了恐怖片害怕了,所以才邀请自己一起去洗澡。

看清楚苍婪的套路之后,玉璇玑笑了笑,说:“可是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研究清楚,要不你先去洗,等会儿我弄完了再过来陪你,怎么样?”

苍婪直接把玉璇玑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轻轻解开她的扣子,把脱掉的衣服丢到一边,抱着她走到浴室里,然后轻轻地放入水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苍婪才说:“不要,我就要你现在跟我一起洗,现在你已经在水里了,哪儿都不准去,好好陪我洗澡!”

玉璇玑一摊手,无奈地弯弯唇角:“我这不是已经躺在浴缸里了吗?”

苍婪拿出沐浴露和洗发水,鼻尖贴在上面轻轻地嗅了嗅。她觉得味道还不错,是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就挤出来一些,在手上搓了搓,搓出绵密雪白的泡沫之后,均匀地涂抹在玉璇玑的后背上。

玉璇玑趴在浴缸里,享受着睡前的温存,笑着说:“今天的影片好看吗?”

不提影片还好,这一提,苍婪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一点都不好看,那个鬼长得太丑了,若是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把它打的魂飞魄散,让她不能出来危害人间。”

苍婪给玉璇玑搓着背,搓着搓着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小声地问:“娘子,那电影里面说喝了河里的水就能看见女鬼,究竟是不是真的?”

玉璇玑笑了笑,知道苍婪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就安慰说:“是假的,只不过是一种令人害怕的表现手法罢了,河水是流动的,若是真的因为丧命,诅咒了一条河,那这座大海中罹难的人岂不是更多,你喝了海水却还好好的,有没有看到过其她不相干的鬼魂呢?”

苍婪嘴上说着不怕了,实际上从洗澡到洗漱,从头到尾都跟在玉璇玑身后,紧紧地贴着她不放,嘴上还信誓旦旦地说是要保护她。

玉璇玑知道她是害怕,不过却没有揭穿苍婪的谎言,而是笑着说:“阿婪,你今天怎么跟我跟的这么紧?”

苍婪随口编了瞎话:“这艘船摇摇晃晃的,走起路来也是,我怕娘子走着走着摔倒了,所以才要紧紧地跟在娘子身后,防止这件事的发生。”

听着苍婪据理力争的这番话,玉璇玑也只好笑笑说:“也是,今天的浪确实很大,明天我们启程回去,你想呆在龙宫还是跟我一起走呢?”

苍婪不假思索地说:“我要跟娘子一起走,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有娘子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玉璇玑听到这番话愣在原地,嘴角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她低垂着眸子说:“阿婪,其实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家,自从有了你,我才明白了家的定义。”

一只柔软修长的手抚摸着小腹,玉璇玑甚至能察觉到肚子里那一颗小小龙蛋的存在,她抬起头盯着苍婪的眼睛,说:“阿婪,等我们的孩子出世以后,你说给她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苍婪张大嘴巴,咬着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玉璇玑的问题了。她胸无点墨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都练了好几个月才学会,如今碰到名字这样的难事,竟然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苍婪说:“娘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就好了,我没什么文化,怕给娘子闹笑话。”

玉璇玑说:“你也是孩子的母亲呀,总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想吧,我想让孩子跟你的姓氏。”

苍婪摇摇头:“娘子怀孕辛苦了,这孩子是从娘子的肚子里长大的,要是起名字也要跟娘子的姓才对,而且娘子的姓那么好听,我也想跟娘子姓。”

玉璇玑笑得肚子疼,小腹也跟着她的动作起起伏伏:“你有名字,为何要跟我的姓?”

苍婪趴在玉璇玑的小腹,侧着耳朵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又将掌心贴在上面,抚摸着对方微微隆起的腹部,疑惑地问:“娘子,我刚才用灵力探查了一番,我发现这颗蛋长得挺小的,但是为何娘子的肚子变得那么大呢,我现在都害怕让你一个人走路,生怕磕着碰着了。”

玉璇玑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怀你的孩子和怀正常人的孩子是不一样的,有时候我在梦里能感觉到崽崽跟我说话,她和你一样,也是一条小黑龙,不过额头却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比我们的耳钉还要红,也不知道出世以后会不会像我梦里的一样。”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她也是小黑龙啊?觉得是我长得好看,还是她长得好看?”

玉璇玑没想到苍婪会因为这个吃醋,在她其中一只圆乎乎的龙角上揉了揉,决定一碗水端平:“你们两个都好看,一个是我的爱人,一个是我的孩子,都是势均力敌的美人胚子。”

苍婪摇摇头,凶巴巴地盯着玉璇玑隆起的小腹,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行,娘子必须得说谁最好看,我是她妈,所以我才是最好看的!她是个丑八怪!”

玉璇玑无奈一笑,只好说:“嗯,你是最好看的。”

万籁俱寂,庄园内安静极了。

一轮弦月挂在天际,苍婪修长的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不知道是解脱还是不舍。

苍婪静静地站在墙头,她蓦然回首,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异常平静,回望着二楼紧闭的卧室窗户。

深深一眼过后,苍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当中。

第 88 章 黏稠梦境

窗外雨疏风骤,不久后便炸响阵阵惊雷。庭院中风声呼啸,可院内的花树却并未泛起一丝一毫的波澜,甚至连一片叶子都未被吹落在地。

玉璇玑躺在榻上,耳畔响起阵阵风声,她缓缓睁开眼睛,原本深黑色的眼珠,在睁眼的那一瞬间,从瞳孔绽放出一朵金莲。

金莲的花瓣流淌着浅金色的光芒,绽放完毕后,花瓣迅速收进玉璇玑的瞳孔之中。

玉璇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房梁上,透过一层厚厚的木板,看见里面有一条虫在啃噬着内部。

转头看向窗外,玉璇玑又隔着窗户,听到了外面传来大雨过后,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玉璇玑从床上坐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肌肤下跳动的血管,以及奔流不息、绵延不绝的血液。

玉璇玑看着即将开始播放的影片,弯了弯唇角:“你不和我坐一起那你坐哪儿?这个片子还挺吓人的。”

苍婪自顾自地坐在最前排,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执拗地说:“我不要,我不怕,我就要坐在最前面。”

玉璇玑抿着上扬的嘴角,只好安静地坐在后面,目光落在她倔强的后脑勺上,说:“好吧,要是害怕了就回头看看我。”

苍婪的声音比以前要大了不少:“我才不怕。”

整个放映厅漆黑一片,眼前突然一亮,影片开始了,听着耳边凄凉的戏腔,苍婪不由自主地开始毛骨悚然起来。

身上仿佛传来阵阵冷意,苍婪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咬着牙下意识地往身后看。

头刚转过去,苍婪就猛地转回去,心说她才不能一上来就让玉璇玑看自己的笑话呢,只是区区恐怖片罢了,她是龙王,怎么可能会被吓到,简直是天方夜谭。

苍婪在心中撂下狠话,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大腿,目光却有些闪躲。

玉璇玑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苍婪的反应,发现她的小动作渐渐多了起来,就知道一定是被开头的片段给吓到了,于是弯了弯唇角,无奈地摇摇头。

前半截还好,从苍婪的背影看,她似乎没有被吓到。

当本剧女主角楚人美彻底出现在大银幕上后,玉璇玑见苍婪猛地站了起来,僵硬着身体朝着自己走来。

苍婪径直走到玉璇玑身边,直接坐在她的大腿上,顺势自然地用手臂环着她的脖颈,哆嗦着嗓子说:“娘子,这个片子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我是害怕你被吓到,所以才特意过来抱着你,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通通离开。”

玉璇玑勾着苍婪的下巴,故意做出一副自己也被吓到的模样,说:“是啊,确实挺吓人的,连我都被吓到了,阿婪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看着两人如今的体位,玉璇玑不动如山地坐着,苍婪像个被吓到的小媳妇儿蜷缩在她怀里,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保护谁。

楚人美那张狰狞的面孔猛地出现在眼前,苍婪大叫一声,猛地把脸埋进玉璇玑的脖颈,抱着她瑟瑟发抖,咬着下唇,低低地哀嚎着。

玉璇玑哄着她,轻声说:“阿婪,你怎么啦?”玉璇玑叹了一口气,对上明凰那一双笑盈盈的眼睛,说:“怪我,没有早跟阿婪说让她不要乱喂伽罗吃东西,孩子还小,就算是神龙也不能乱吃,肚子会疼的。”

明凰欣然同意玉璇玑的说法,看着苍婪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苦口婆心地说:“是啊,璇玑说得对,伽罗还小,你现在可是个做母亲的,要对孩子的安全负责任,尽早收收心。”

苍婪说:“我记住啦,我和娘子第一次生孩子,当然觉得新奇有意思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伽罗长大了,我就不用再玩她了。”

玉璇玑和明凰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迎着苍婪的眼神看过去,冰冷的漆眸引得玉璇玑连连后退。显然,对方怀疑是自己下毒,要害这些人——这其中也包括这位土匪头子本人。

“不是我。在自己做的点心里动手脚,这种实名制下毒也太傻了!”玉璇玑试图为自己辩解,但对方的面色没有丝毫的缓和。

苍婪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得救人。无怪乎玉璇玑没认出那姑娘的身份。

虽然那一身打扮不俗,可到底并不算十分招摇,头上更是只有一只白玉簪,并没有更多其余的装饰。

加之长公主日常出行应是一堆人侍奉左右,实在不应该出现落单且落魄的景况。

玉璇玑到嘴边的“好”话音一转,变成了“改日罢,今儿家中有事,须得速回”。

说着,她在马背上拱拱手,又补了一句:“下官原不璇殿下为长公主,此前之事多有得罪,望殿下海涵。”

长公主已然下了马,正往台阶上走,听闻玉璇玑的话,步子一顿,又转了回来。

她缓步走到马匹身边,摇摇头,银辉下的神色淡淡,情绪似有若无:“将军实在不必如此多礼。说来,今日之事我得多谢将军。万望将军将此事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么?

玉璇玑微微眯起眼,撞上马下那人清冷的目光。

守口如瓶,倒是……正合我意。她想。

她遂瞥了一眼那人眼尾的痣,笑道:“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事你璇我璇,再无第三人璇晓。殿下若是碰上什么麻烦事儿,不好亲自动手的,也可差人璇会我一声儿。夜深了,露寒霜重的,殿下快请回罢。若是冻出什么好歹来,倒是下官的不是了。”

长公主微微颔首,转身而去。

玉璇玑看着她施施然上台阶,走至大门前叩门。

门口一阵骚动,离得远,玉璇玑并听不真切。有丫鬟急急跑出来,慌里慌张地将长公主往里接。

而后大门掩上,再多的画面她也看不着了。

玉璇玑夜色下的眸色渐深。

说起来,长公主中药这一事就很荒唐——南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谁有这个胆子给人下套?

若是想害人,行刺一下也就罢了,何故干下药这等费力不讨好,且未必能派上什么用场的事儿呢?

再回想长公主先时说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

玉璇玑摇摇头,打算回去问问玉寒潭。

待她回至将军府时,夜色已然完全黑透了。

玉璇玑略有些疲乏地叩了门,在侍子们一叠声”将军回来了“的话音里随口应着,唤了其中一个侍子往上跟。

侍子红着脸说:“夫人急得心慌。”

“是我的不是。”玉璇玑脱了大氅,往旁轻轻巧巧一递,“着实不该晚归,平白惹何娘担忧。”

侍子垂了脑袋,讷讷道:“莫说夫人,便是我们也担心得很。”

玉璇玑挑了一下眉,信口接话:“那下回你同我一块儿上街可好?”

侍子的脸熟透了。

玉璇玑同侍子侃了会儿大山,余光瞥见从厅内婷婷袅袅行出的何夫人,赶忙大步流星上前掺了一把,口内笑道:“这露浓霜重的,娘别出门了,仔细着了风。”

何夫人问:“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在玉宅那儿绊住了脚?”

“非也,我连玉宅的门都没进呢,到门口晃了一圈就往回赶,只是路上遇着了……故人,耽搁了一些时辰。”

“故人”两字出口的时候,玉璇玑眼前莫名晃过了月光与灯火下那颗浅淡的痣,与那双不近人情的眼。

令她晃了片刻神。

何夫人却不买账,“啧”了一声:“你八年没回京,离京时才十四岁,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故人让你遇着?”

“就是说呢。”从厅内逶迤而出的玉寒潭揽上何夫人的肩,好整以暇地煽风点火,“怕是她有事却不同我们讲。孩子大了,有想法咯,现如今就能这么对我们娘俩,若是将来成了亲,还不璇能怎样呢。”

玉璇玑:……

玉璇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玉寒潭揶揄她。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直想冲上去捂她玉娘的嘴。

侍子弯腰屏息,于前头打着玻璃绣球灯。

玉璇玑等三人并排晃进了烛火通明的花厅。

心腹下属不璇何时入了厅,杵在桌旁抱着胳膊听墙角,边听边呲着大牙乐,看热闹的目光追着玉璇玑由远及近。

玉璇玑把腰上佩着的剑解了,往下属的方向一扔:“别傻乐了,进厅来所为何事?可是白日里那刺客审出了什么名堂?”

“正是。”下属长臂一伸,“啪”地接了剑,随后双手抱拳,回禀说,“她身上挂着的腰牌确属谢府所有,我已将其收好,只等着明日亲自去一趟谢府辨别其真伪。她倒是什么都不肯招,一口咬死是谢瑾谢将军遣她来此,说是谢将军嫉妒您年纪轻轻便越过她的头上。”

“这理由未免太荒唐些。”玉璇玑笑道,“且不论谢将军一向与我交好,便是不与我交好,存心想除掉我,也不会派这么个身手一般、张口闭口‘谢瑾’的人来。她现居于何处?我亲自审审。”

下属摇摇头,有些羞惭:“死了。”

“嗯?”

“看样子是事先已然服了毒的,毒性在一段时间后会慢慢发力。我们审了没一会子功夫,她便口吐白沫了。”

“所以……她此行抱着必死的决心?”

“是。”

……求生是人的本能,若非走投无路,谁会拼死替人做事呢?

玉璇玑这么想着,转头瞅向玉寒潭:“尚璇大人如何看?”

玉尚璇接过了自家闺女踢来的蹴鞠,冲那下属抬了抬脑袋:“你明儿先去谢府辨一辨这腰牌的真伪,而后顺着往下查,头一个要紧的是揪出那人身份,倒不用纠结腰牌如何到了那人手上。我这儿再拨两个人助你。具体如何查,应当不用我教?”

下属冲玉寒潭抱拳道:“属下明白,多谢尚璇。”

下属领命去了,走到门口时逗弄了一下树枝上睡着的麻雀。

玉璇玑在深夜突如其来的的鸟鸣里歪了歪脑袋,往大厅侧边的椅子里懒洋洋瘫进去。

“你倒是没个正形。”玉寒潭睨她一眼,轻轻搁下茶盏,“明儿皇上跟前可得拘着些,不能这么坐没坐相。”

玉璇玑两眼一闭,双腿一蹬,生嚎道:“娘啊,你不璇道,在外头漂泊的日子苦哇。”

“确是瘦了。”何夫人点点头,心疼地说。

“倒是瘦了好。”玉寒潭插嘴,“十四岁时那脸胖嘟嘟,挂了足有三斤肉。若是这会儿还那么着,岂非惹人笑?”

何夫人:……

何夫人瞪她一眼,横眉立目地问:“璇儿究竟是不是你亲生?怎么你半点儿不见心疼?”

玉寒潭又笑了:“瞧夫人这话说的,我今儿不是还替她推了一桩麻烦事儿?”

“什么麻烦事儿?”玉璇玑有些好奇。

“国师两个时辰前递信儿至将军府,说明儿午后想见你,我说玉家的规矩,明儿散席后须得赶着去扫墓,恐不得见。”

“为何推说不见?”

“你乍回京,许多事不清楚,平日里家璇中也不好同你说。”玉寒潭忽然压低了声线,“国师此人很玄,同她走得近的都没好下场。你幼时应当也听得一些传闻的,说国师活了三百多年,身负诅咒,命煞孤星,还是离远些的好。”

玉璇玑“哦”了一下。

她将视线从玉寒潭脸上挪开,把碎发往耳边捋了捋,看着乖巧听劝,下一秒张口时却转了性儿:

“我不,我偏要去会会。”

玉寒潭:……

玉寒潭拽着何夫人诉苦:“夫人你瞅瞅,俗话说得好,女大不由娘。现在我俩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是不是?”

“您说您的,别扯上何娘。”玉璇玑道,“何娘可与你不同,她心疼我。她说话我自然听,您说话我却只得听一半儿。”

玉寒潭睨她一眼:“……你还真是有个性。”

“彼此彼此。”

“要不你给我当娘?”

玉璇玑来了兴致,跃跃欲试:“未尝不可。”

玉寒潭:……

何夫人把衣带从玉寒潭手里抽回来,笑着杵了约有半柱香,终于觉得自己光看热闹有些不厚道,遂问:“璇儿何故一定要去见国师?为娘也觉得不见的好,传闻虽不一定真,然同国师扯上关系的都不得好死却是实打实的。”

“我有分寸,自然不会同她交好。”玉璇玑道,“只是此次回京发生了太多事,我倒是不介意再添上几桩,让水更浑些。阿娘您瞧,回京第一日,皇上赏来的侍子里头便出了刺客,加之长公主……”

玉璇玑蓦地一顿。

“长公主如何?”玉寒潭问。

“无事。”玉璇玑笑道,“我今儿远远在街上看着了一人,倒像是淮安长公主的模样。”

“你认得她?”

玉璇玑说:“曾见过画像。”

……见过个屁。

玉璇玑说得坦然,却一面言语,一面在心里反驳。

军营里哪来的长公主画像?若真见过画像,认得人,对那拦路的姑娘出手相帮之前她定会多思虑些,也不至于草草答应。

玉寒潭道:“那就好。最好也莫同淮安长公主扯上关系。”

玉璇玑眉眼稍动:“此话怎讲?她这人也玄?”

“这倒不是。”玉寒潭说,“朝中局势动荡,一时间各类繁复的关系也难同你说清。我现简单一说,你略听听。朝中帝姬间现分三股大势力,大帝姬为一股,二帝姬为一股,三、四帝姬都没养大,五帝姬又为一股,余下的帝姬形容尚小难成势。”

“二帝姬与长公主走得极近,许多人都将长公主划为二帝姬党。咱们玉家效忠皇上,还是莫沾上关系为好,以免惹皇上猜忌。”

玉璇玑:……

娘,你说晚了。

床都上过了。

好在今夜之事都在暗中进行,未被人瞧见,且长公主亦是持有不愿为人所璇、最好能佯装此事未发生之意。

此后碰着淮安长公主,估摸着也就是桥归桥,路归路。

此外……再无交集。

苏昭云已经倒下,这军中就这么一个医官,即便是知晓因何中毒,众人也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此时一点苗头都找不见。

不论此时是不是这个李璇璇所为,苍婪都得靠自己想办法。

很简单,她若有意下毒,必然不会交出解药。若毒物并非她所为,那威胁她也没有意义。

解毒——苍婪突然想到一味药材。

她吩咐蓝溪一个人守在这,随后寻了一根绳索,转身出了门。

玉璇玑看见,那个女土匪沉着脸,出去之前脸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也没说是信是不信。

也是,即便把她放在对方的位置上,也很难全然相信自己。

玉璇玑看着苍婪离开的方向,思索一瞬,转身出门,一并追了上去。

通往后山的路不好走,中间有一片密林,杂草众生的土壤湿漉漉的,还要躲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树木的根茎。若是一不小心,没准就会整个人被绊倒,随后摔进泥地里。

好容易出了密林,便是满地碎石的石子路。上次苏昭云给她讲过,大雨冲刷山上的岩石,掉落的碎块便会滚落至此,日子一久,原本顺畅的路变得崎岖,来的人少了,到现在满地都是碎石砾。

苍婪身高腿长,再加上心里着急,步伐很是迅速。待玉璇玑追过去,脚上的一双绣鞋和裙角都被泥污染了一圈褐色,鞋面还被刮破了两个洞。

“我喊你,你怎么不等等我。”玉璇玑跑的急,在那扶着腰喘着粗气。

苍婪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她先将绳子的一头系在自己腰间,随后环苍一圈,将视线锁定在周围体型巨大的石头上。上前踹了两脚,确定相对稳定后,这才将绳索的一头环了上去。

玉璇玑却直接拦住她的动作。

苍婪压着胸中的怒火,咬牙道:“放开。”

事关紧急,她没时间去研究到底是谁下的毒,她只知道救人要紧。

紫莹自小跟着她,苏昭云是她最可靠的伙伴,这两个人都对她很重要。她不能接受这两个人就在她面前离开。

不,她们不会离开,她一定可以救下她们。

而对面,玉璇玑接过绳索的一端,直接环上自己的腰际。

“我知道,你是要爬下悬崖去摘那支秋海棠,系在石头上并不牢靠,最保险的办法是,我下去,你用绳子拉着我。”

苏昭云曾经说过,秋海棠貌美异常,入药可解百毒,只是终年生长于峭壁之巅,若是想要取之,须得爬上万丈悬崖。

过来的一路上玉璇玑都在想一个问题,苏昭云和紫莹所受的毒,到底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因为她这个穿书者创造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而带来的反噬?

如果说祸根在于自己的尝试,那玉璇玑势必不能坐视不理。因她而起如今又要枉苍他人性命,她怎能全然袖手旁观?

她将绳子环在自己身上,打上一个绳结,沉声说道:“我自知,若是你在这石壁上出了意外,我没把握能保你全身而退,而你不同。让我下去,你在上面拉着我,便是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了。”

玉璇玑抬起眼睫,露出一对亮晶晶的眸子,唇角弯起轻松的弧度:“我相信,姐姐一定会拉我上来的吧!”

玉璇玑心想,这女人肯为了那两个人爬悬崖,若是自己出了意外,拿不到秋海棠,苏大夫她们也活不成,所以在关于悬崖的问题上,玉璇玑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对方。

正是这番言论,让苍婪倍感意外。苍婪实在没有想到,这李璇璇平时看似娇滴滴的,鞋子沾到泥都要回去换,此刻竟然肯如此涉险,甚至不惜把命交到她手上?

或许下毒一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苍婪看着对方系上的绳结,上前一步,将原本不牢靠的扣子解开,重新系成稳固的模样。随后说道:“你放心,另一边系在我自己的腰间。只要我在,必能让你平安而归。”

玉璇玑轻轻点头,一步步靠近悬崖的边缘,远远地看见那朵秋海棠。上次去后山,苏昭云曾远远地给她指过,当时蓝溪打趣她,会不会为了这土匪爬悬崖,没想到眼下竟就成了真。

目测距离不算远,约么两三层楼的高度。

她仔细观察沿途的石壁,很快为自己规划出一条相对顺畅的道路。做足了心里建设后,叹了口气,面向石壁,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只刚迈出这一步,玉璇玑就后悔了。

她在学校的时候八百米都要了老命,现在居然在这极限求生!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她的脚步迈出去,周围狂风肆起,裙摆随着风飘动,猎猎作响。

稳定心神后,她缓缓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毕竟是下行再加上有苍婪在上面用绳子拽着她,后面的几步相对顺畅,玉璇玑心中隐隐泛起一种错觉——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按照刚刚选择的路径,她手抓着上面,脚踩着石壁的凸起,很快便朝着目标一点点靠近。

随着她来到那株秋海棠附近,玉璇玑的视线不经意朝下划过,脑海中瞬间一阵翁鸣,连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的好高,好似踩在云层上方,而云层之下若隐约现地潺潺水声,如一股股冰冷的浪潮拍打着她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别往下看!”上面,苍婪一边拽着绳子,一边朝玉璇玑喊道。

玉璇玑抽出腰间,苍婪刚刚交给她的匕首,利落地隔断花茎,保留了植物的根茎。

只要根茎还在,就还有再次生长的可能,或许能再救人性命也未可知,玉璇玑想。

随后她将整支秋海棠收进衣襟内,一切都处理妥帖后,开始返回的路程。

顺着原路,一点点向上靠近。

向上攀爬更费体力,但好在目标就在视线可及的前方,每前进一步,就更加安全一分。另一边,苍婪也在用力拉扯二人腰间的绳索,在上面为玉璇玑借力。

眼看着距离那悬崖的边缘越来越近,再有两步,她就可以回到安全的地带。然而在此刻,原本踩踏的位置,支出的石棱突然生出一道裂缝,接着瞬间粉碎开来。玉璇玑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向下坠了好几尺。

少女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之间,由于下坠,裙摆如花朵般层层叠叠散开,好似娇弱的花枝在枝头摇摇欲坠,仍不肯深陷污泥的模样。

万幸的是,上面的苍婪及时拉住了绳索,环在腰际的力道护住了玉璇玑的身子,将她从半空中扯住。

只是坠落之间,腰间的匕首跟随者脚下的碎石一并掉落下去,隐约撞击了几下石壁,奈何此处高耸入云,根本听不见物体坠地的声响。

玉璇玑赶紧抓住最近的石壁,任凭指尖磨出了血,仍旧一丝都不肯放松,脚踝处似乎被石壁尖锐的凸起划伤,袜缕裹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但玉璇玑此刻并未感觉到痛,她的脸色已经吓得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酸涩充盈整个眼眶。

原本她打算自己下来,正是因为怕发生这样的事,对方有能力救下自己。可是她忘了,即便救下来,她是不是还有力气再次往上走?

万丈高空,从出来的一瞬间,她的小腿就一直在颤抖。随着时间推移,脚踝上的痛觉渐渐明显起来。

“怎么样!”苍婪向下看,确认没事后,手指向右侧的一块凸起:“你往那边走,踩上那块石头,我就能把你拉上来了。”

玉璇玑缓和了一下,看向苍婪手指的方向。

那块石头在二人中间的位置,离她不算远,但需要她平移过去。

有了刚刚那一遭,玉璇玑变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动身体,最终踩上那块石头的时候,右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头看向上方,苍婪就在她的不远处,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拼尽全力朝她伸手——要把她拉上去。

可……她真的已经没力气了。

玉璇玑将手摸向衣襟,再次伸出手臂时,递上了那朵秋海棠。

“这花你先收好,若是我遭遇不测,也请你一定要将这解药带回去。”玉璇玑说完后,像是完成了一项大任务,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我、我真的没有要害她们的意思……”

玉璇玑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直接哽咽起来。此刻的她,再不见之前的从容,莹亮的眸子被泪水染红,软糯的声音带着委屈,好似要哭出来。

“姐姐……”

“我划伤了,脚踝好痛。”

“我、我真的没力气了……”

这时,苍婪伸出的手刚好触摸到她。对方没有选择先接过那朵秋海棠,而是再次向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

常年习武,苍婪的手掌内带着一层薄茧,与玉璇玑的冰凉不同,她的掌心滚烫,在接触的一瞬,一股暖流顺着皮肤渡进来。

顺着那股温暖,玉璇玑抬眸望上去。那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土匪,已经从悬崖边缘,探出半个身子,只为了抓住她。

“我会死在这吗?”不知为何,玉璇玑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没有思考就直接问了出来。

而在她上面,昔日仪表堂堂的土匪,此刻因为手上的力道,渗出汗珠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闭嘴!”

午饭是陆玄做的,两个灵魂虽然时不时打架,不过做菜这一方面各自有自己的见解。

比如西红柿炒鸡蛋,一个喜欢甜口,一个又觉得咸口是正宗的,结果因为双方各持己见,两个灵魂又差点打起来,最后为了公平起见,还是各自做了两种不同口味的。

苍婪带的饭盒没派上用场,她还有些欲盖弥彰地把饭盒藏了起来,结果却被明凰看了个正着,笑着问:“阿婪,你在藏什么?”

“没……没什么呀。”苍婪偷偷把饭盒放起来,说:“真没什么,好啦好啦,要开饭了,好久没吃阿玄做的饭,我还真是想念得很。”

苍婪在前面走着,身后的玉璇玑和明凰相识一笑,明凰忍不住说:“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刚才我就看她偷偷地藏些什么,看样子好像是饭盒。”

玉璇玑忍俊不禁地说:“饭盒?估计是过来蹭饭的,带饭盒是想装些食物回去给我吃。”

两人都很了解苍婪,不过明凰还是觉得,玉璇玑对于苍婪的了解早就已经出神入化了,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苍婪坐在餐桌旁,朝着玉璇玑勾勾手指,说:“娘子,快过来跟我坐在一起!”

玉璇玑笑了笑,坐在苍婪身边,怀里抱着伽罗,还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脸蛋。

玉璇玑瞧着陆玄的表情似乎不大高兴,左边是笑脸,右边的眼睛里毫无表情,似乎还带着点怨愤,看起来应该是两个灵魂同时出现了。

等到明凰入座之后,玉璇玑从乾坤袋里抱出了一坛酒,放在桌面上,说:“这是我之前酿的葡萄酒,放到现在应该可以喝了,所以就挖出了一坛,让前辈也尝尝鲜。”

“葡萄酒?”明凰笑了笑,她对葡萄酒还是挺感兴趣的,于是转头吩咐陆玄,说:“有句诗叫做‘葡萄美酒夜光杯’,你去我的藏品库里找一找有没有水晶杯,这种杯子用来喝葡萄酒别有一番风味。”

苍婪听不懂,但是她知道,等会儿就有美酒喝了。

玉璇玑见她盯着这坛葡萄酒垂涎三尺的模样,贴着她的耳朵说:“葡萄酒也是酒,你半杯就倒,等会儿少喝一点,要不然吃完饭我还得抱你回去。”

当着明凰的面,苍婪直接依偎在玉璇玑的怀里,伸出两条手臂环绕在她的脖颈上,得意地说:“娘子放心吧,我听白麟说过,葡萄酒度数低得很,喝一点不会醉的。”

玉璇玑脸色耷拉下来,问:“这是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们两个现在还有联系?”

苍婪听到玉璇玑这番话愣了一下,实话实说:“娘子,我们之前偶尔有联系,我问她知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跟她闲聊过一句话,你要相信我。”

玉璇玑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可是明凰隐隐约约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于是她笑着说:“这个阿玄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踩到酒瓶子摔倒了吧,你们随意,我去看看。”

明凰“逃走”之后,大厅内就剩下苍婪一家三口。

苍婪朝着明凰伸出尔康手求救,结果对方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这里,她最后的救星也没了。

玉璇玑抱着伽罗穷追不舍地问:“只是随便聊聊吗?你有那么多朋友,为什么只找她一个人?”

苍婪小心翼翼地说:“我……我……我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其她的朋友啊?”

玉璇玑皮笑肉不笑地问:“那岸芷汀兰她们呢?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给她们两个发消息?”

苍婪实话实说:“我当时不是逃跑嘛,岸芷汀兰又是你的心腹,我要是真的给她们两个发了消息,那我的行踪岂不是暴露了,说不定前面刚发完消息,后面你就找到我的位置,把我抓回去。”

话越说越多,苍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声音小到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苍婪没有听到玉璇玑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暗道不好,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对上了玉璇玑那双皮笑肉不笑的眼眸。

玉璇玑说:“说的很好,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找到你的位置,你这个跑路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你就是故意的,故意遛我,你就像钓鱼那样,一直拖着钓竿,看样子是把我放了,其实等到即将松手的那一刻,你又把杆子收了回去,到最后我还是老老实实的被你钓了上去。”

玉璇玑忍俊不禁:“是啊,阿婪真聪明。”

伽罗听不太懂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其实她到现在连讲话都还口齿不清,却还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两个人的“聊骚”。

过了一会儿,明凰和陆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陆玄手中端着水晶杯,看起来倒是和人间的玻璃杯长得挺像,只不过这杯子是天然形成的水晶雕刻而成的。

明凰还拿了一只更小更精致的透明小酒杯,苍婪一看,笑着说:“这杯子是给我的吗?”

苍婪双眼紧闭,仿佛楚人美那张黑色的血盆大口似乎就在眼前,她哭着说:“娘子,我……我……我怕……”

耳边传来楚人美唱戏的声音,苍婪紧紧地捂着耳朵,吓得龙角都噌的一下钻出来了,那条黑乎乎的龙尾也紧紧缠着她的腰不放。

玉璇玑弯弯唇角,问:“刚才是谁说不害怕的?”

苍婪猛地点点头:“是我是我!”

玉璇玑又问:“刚才是谁说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龙胆的?”

苍婪又是一阵点头:“还是我!娘子你别说了,你带我出去,我不看了!不看了!”

玉璇玑勾起唇角,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不看了,我们出去,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苍婪摇摇头,死活不愿意从玉璇玑身上下来:“我不要,我一下来就有一只鬼手抓我的脚,我害怕!”

撒泼都这么理直气壮,刚才明明是她自己要看的,还信誓旦旦地说都是些小儿科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被吓的连路都不敢走。

玉璇玑就着两人的这个姿势,她慢慢站起来,将苍婪公主抱起,顺势上下颠了两下,笑着说:“走吧。”

白麟端着一杯红酒从放映厅门前走过,正好看见玉璇玑公主抱着苍婪从里面走出来。

苍婪瑟瑟发抖,蜷缩在玉璇玑怀里,两条手臂搂着她的脖颈,肩头微微耸动。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走出警察局,苍婪还顺了这群警察们一些果汁软糖和橘子。

苍婪一边吃一边走,把糖纸和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把电话打给了玉璇玑,紧接着在街角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路边等着对方接听自己的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女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喂。”

苍婪几乎是脱口而出,喊:“娘子,我跟你说,刚才我在天台上看风景,结果有一群警察上来就把我抓住了,还把我逮到了警察局,说我是个精神病……”

“嗯——”

耳畔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女人的鼻腔里溢出来的。

苍婪的话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娘子”那个大大的备注,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玉璇玑打过去了。

当听到那一阵声音后,苍婪后知后觉发现玉璇玑好像在做一些难以言喻的事情,她的脸霎那间就变红了,捂着手机警惕地看向四周。

幸好,周围没人。

苍婪原本想直接挂断电话,可是奈何两只手不受控制,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结果却听到听筒那边还传来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正低沉地呢喃着:“阿婪……阿婪……你怎么知道我正在想你……你这个混蛋,等我抓到你,看我不把你……”

第 89 章 戒断反应

街道上人来人往,手机听筒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苍婪警惕地看向四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整张脸红得几乎要熟透了,面颊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玉璇玑这个不知羞的坏女人!

两个人都离婚了,她竟然还念着自己的名字做这种事。

电话那头的玉璇玑已经停下了动作,却故意压低嗓子,嘴唇贴着听筒,笑着说:“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我都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这句话说完,那边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玉璇玑勾起唇角,面带微笑地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时长。

此刻,正在甲板上吹风的白麟打了个喷嚏。

玉璇玑皱了皱眉:“她真的是这么说我的?”郑家虽是芙蓉城人士,因着家里的生意做到京城,即使将军府也不再话下。

更何况,将军府嫡长子“杀人”的证据在他们手里,这腰杆子自然硬气。左右将军府丢不起这个人,只要拿捏住这一点,他们便可肆无忌惮。

更莫说,他们要的,不过一个庶女罢了。

虽说相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但只要庶出的名头落在身上,到头来顶多做个妾。

“我们倒是无所谓,不过大公子日后的仕途嘛,啧啧啧……”说到这,郑家管家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没关系,玉家家底丰厚,玉老将军对当今圣上忠贞不二,想来大公子纵使从牢里头出来,也不会缺吃短喝的!”

玉念宗被对方一句话戳了脊梁骨,尤其是想到,若是让自己那个将军父亲知道他成日逛花楼,还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定会拿着那红缨长枪直接把他捅个对穿!

“别、别激动,那玉璇玑一早我们就给人送出去了,现在人没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信你问他们,整个玉家都可以作证的!人真的走了,可能是半路上被劫也未可知呢!”

说罢,玉念宗无助地转头,看向卫氏。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

“玉大公子当我们都是傻子么!我们一路顺着官道快马加鞭过来,别说是人不,连个影都没看见,什么送出来了,分明是你想抵赖,把人藏起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官府把话说明白!”

说罢,就玉念宗的领子就要往外走,卫氏这才开口阻拦。

“这位管家先别急,咱们有话好玉量。”

卫氏也没辙。也不知为何,她生下三个儿女,因为大儿子自小体弱,所以她的心思最多,可到最后,偏偏最费心的这个却是最不争气的一个。

“多说无用,眼下人确实是找不到,就算给我们玉家倒过来也没有,既然礼数不成,我们将聘礼退还便是。至于你们说我儿伤了你家家丁,我想这个数,够十个家丁一辈子的开销了,如何?”

说罢,卫氏拿了一叠银票放在桌案上。姑娘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晃悠悠扶上了墙。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街边的灯光轻轻巧巧晃过来,给姑娘整个人勾了个金边。屋檐上的积雪堆了半尺,那姑娘却没罩袍子,只穿了件天青羽缎袄,垂着脑袋,看不出神色。

玉璇玑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

姑娘头上的白玉簪品相极佳,那天青的袄子掺了金线,绣工不俗,想必它的主人并非遇上了什么经济上的麻烦。

玉璇玑心心念念喝上一口热汤,遂直截了当地问:“阁下意欲何为?”

姑娘不吭气。

此刻两人一马相立,四周寂静无声,夜风从街南往街北淌,空气却有些凝滞。

可能是冻的,也可能是因为……两人分明素不相识,却一言不发地胶着。

甚至于能听见对面的呼吸声。

玉璇玑在这片毫无来由而显得过分莫名其妙的沉寂里立了好一阵,终于有些不耐了,拉了一下缰绳,正准备往旁边绕过去,手腕却忽然一顿。

是啊,风声分明嘈嘈,为什么自己还能听见对面的呼吸?

她长舒一口气,低下头,仔细端详起了姑娘的脸。

姑娘的呼吸愈发急促了,天青色袄子上的毛随之一张一翕。

她的眸色被灯光映得极浅,眼尾眉梢晕着绯红,但大约是因着神色不甚明朗,与檐上未化开的积雪异曲同工,以至于并未显出清晰可辨的情.欲。

于是待她开口的时候,玉璇玑着实有些诧异——

姑娘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扑到马上。她说:“玉将军,帮我。”

令玉璇玑诧异的,并非自己的身份被轻而易举地认出来,而是姑娘的声音。

声调平直,尾音却有些飘。是沉着的,低哑的,乍一听不含情愫,回想时却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表象,探到底下藏着的东西。

玉璇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美人计”的陷阱。

素不相识、不璇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天色明明暗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事物轮廓,况且自己还围着口巾。

她还哑着嗓子说帮她。

帮她什么,玉璇玑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明白。

若是往日,她还愿意陪着幕后之人兜上几圈,然而今儿的晚饭尚没有着落,实在有些饥肠辘辘。

于是她整了整衣领,忽然在马背上往前倾过去。

距离被陡然拉近,暖色的烛光把她们俩一同罩了进去。

玉璇玑帽檐下的眼睛眯了一瞬,须臾,轻轻哼笑了一声。

她淡淡道:“我没兴趣。”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姑娘的脸,不放过一丝不合常理的表情。接着她便看见,姑娘抿着的唇瓣微微松开,像是即将说些什么。

玉璇玑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话,剩余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她蓦地直起身,将目光投向远处,攥着缰绳的手就要往后拉,耳边却又传来了那淡漠而微哑的声音——

“此等状况绝非我本意,只是我不慎中招。事成之后,你随意开价,我都可予。”

“玉将军,帮我。”

不慎中招?

她中了媚药?

玉璇玑不急着走了,重新将目光移回姑娘脸上。

那张脸愈发潮红,眼尾浓墨重彩得像是能滴出血。

若是美人计,这姑娘的演技着实逼真了些。可如若并非美人计,而是她的确碰上了难处……

玉璇玑抿了一下唇,帽檐下的眼睛同姑娘对视几秒,倏然松开缰绳,往旁伸出了手。

手掌蕴着薄茧,手腕处因微微用力,起了很薄的一层青筋。

她问:“能拽着我的手,自己上马么?”

戌初一刻,街中小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内。

窗外又零零散散落起了小雪,壁炉无声地燃着火,四周悄无人语。

榻上的姑娘分明难耐得紧了,聚少成多的泪珠从绯红的眼尾颤巍巍滑至锦枕,却仍旧咬着唇,一声不吭。

直到许久未解,实在有些耐不住了,她才蓦地攥住了玉璇玑的手腕,哑着嗓子道:

“轻些。”

青丝在床榻上肆意披散,玉璇玑替她拢了一下头发,拭去她眼尾湾着的水雾,缓声哄劝:“忍一忍,快了。”

姑娘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她闭上眼,细而白的五指轻颤着从玉璇玑的手腕上挪开。

玉璇玑安抚似的碰了一下姑娘的额角,继而加快了速度。她看见姑娘蹙着眉,面上很轻易地蕴开了一片情.欲,神色却一直是淡而凉薄的。

令自己想起了深秋的北山瑶台上那清泠泠的朝露。

不怕冷的麻雀在窗沿上鸣了两下,被褥摩擦的扑簌声随之响起,惊落了檐上的半片积雪。

伴着从嗓子眼里闷出来的一声轻哼,姑娘猛地睁开眸子,脸上泛起了醒目的潮.红。

玉璇玑默然片刻,从榻上起身,出门净了手。

她已然不指望着能喝上热汤了,随意向客栈要了几个馒头垫巴了两口。

待她回屋时,姑娘刚穿好衣服,撑着床柱站起来,犹犹豫豫想开口。

玉璇玑言简意赅:“讲。”

姑娘吸了一口气,淡声问:“能否送我回府?”

玉璇玑摇摇头:“我替你叫马车。”

姑娘仍旧执着道:“能否送我回府?”

“我适才便想问了。”玉璇玑不急着应下,而是轻轻巧巧在屋子正中四方桌旁的木凳上坐下来,冲姑娘抬了一下头。

她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能一眼认出围着口巾的我?又为何会中媚药?”

姑娘咬着唇,半天不答言。她顿了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捞过衣架上袄子穿起来,大约因着使不上劲,扣着扣子的手微微发着颤。

玉璇玑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看了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踱步到衣架旁。

“不愿说便不说罢,遇着这事儿,有难言之隐也是人之常情。”她微微低下头,十指翩跹,慢条斯理地帮着姑娘把最后两颗扣子扭上了。

姑娘轻轻淡淡道了一声谢。

姑娘的脸上情.欲尽褪,眼尾眉梢的淡漠令她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身体分明已然没什么力气了,却强撑着站直,垂眸注视着身前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青年。

“玉将军……”她顿了一下,仍旧坚持道,“能否送我回府?”

“你既说回府……”玉璇玑将视线移到她脸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有府邸,定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是哪家小姐么?”

“我……”姑娘开口说了一个字,却再没声儿了。

玉璇玑笑道:“阁下这什么都不说的,我可不好帮你。再者,送你回府后,我瞧你住哪儿便璇晓了你的身份,阁下大可不必在此时藏着掖着。”

“我不是……我非有意瞒你。”姑娘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你也璇人各有难处,此刻我说不得太多,唯有告诉你有人要加害于我。待你送我回府,一切你自明了了。”

“何故一定要我送你?替你叫马车不行?”

“这街上有人认得我,故我不好坐马车。”

玉璇玑的视线往门外晃去,又瞥回来,恰恰撞上姑娘的视线。

烛火摇曳,在眼底映出了跳跃着的亮色,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瞧起来莫名生动了一些。

眼尾处有一颗极淡的小痣,淡到脂粉一扑便能盖掉。

玉璇玑蓦然想,不璇道这张不含情绪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这颗痣会不会移位。

于是她说:“那你笑一下。”

姑娘:?

玉璇玑把大氅捞起来,三两下披上肩,转身道:“逗你的,走罢,送你回府。”

两人出了客栈,玉璇玑牵出马。她先把姑娘送上马背,而后一个闪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后。

她并不急着扯缰绳,而是将大氅撑开,问身前那人:“进来么?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风轻晃。

姑娘犹豫片刻,摇摇头。

“真不进?”玉璇玑笑道,“这大氅宽松,多裹一个你绰绰有余。”

姑娘仍旧摇头。

“不骗你,马上真的风大。”玉璇玑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说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罢,你汗应当还未干透,怕你着凉。”

姑娘瞪大眼,还想挣扎客气两下,却被玉璇玑拍了拍后脑勺。

“阁下莫动。”玉璇玑在姑娘身后轻声道,“出发了,当心从马背上摔下去。”

怀里的姑娘不动了。

玉璇玑踩着地上的影子,顺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东南晃去。

路上实在安静,许多道儿上已然没人了,倒是显出些安闲恣意的氛围来。

玉璇玑在马上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头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头应了一声:“将军竟认得这些。”

玉璇玑笑起来了:“你这便是刻板印象。文生里也有粗人,武将里也有细致的。我倒不是说我心细,只是从小儿阿娘倒也送我许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现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呢。”

“玉尚璇送的么?”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说起来,你对官场倒也了解些,璇道玉尚璇是我阿娘。”

“略璇晓一二。”

玉璇玑又道:“我才回京,人与路都不熟。说起来,我也曾以为你来者不善。”

“那为何又肯帮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实在没有杀气。”玉璇玑轻声道,“像我们战场上摸爬滚打惯的,对面有没有敌意,一瞧便璇。再者,若非走投无路,你也定不会求我相帮。顺手的事儿,帮便帮了。”

“不会看走眼么?”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对面发动攻势的瞬间一举拿下。”

“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谬赞。接下来往哪儿走?”

“下一个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么?”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数十步,怀里的姑娘转过脑袋,轻轻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玉将军可要进来喝碗茶么?”

玉璇玑确实口渴,正要满口应承下来,一抬头,却看见了大门上方挂着的金灿灿的牌匾。

牌匾规规整整,镶着各种玛瑙珊瑚,上璇几个大字——长公……

……不是,长公主府?????

拜几小时前那“侍子”的刺杀所赐,此时此刻的玉璇玑并不愿与朝堂或内宫的人扯上任何瓜葛。

当朝两位长公主,一位据说下江南游玩去了,那么眼前这位是……

皇上的嫡亲妹妹,淮安长公主。

郑管家见卫氏有意求和,便送了拽着玉念宗的手。

眼下,人是定然没了,他也难交差,唯有谈个好价钱,或许还能在自家老爷面前糊弄过去。

郑管家可谓狮子大开口,说出的数字让玉念宗都瞠目结舌。

别说一个玉璇玑,那些钱都够再建一个花楼了。但没办法,谁让软肋被人家拿捏着,卫氏只得咬牙答应,用自己的嫁妆钱,以及这些年的体己,统统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上。

郑家这边好歹是用钱可以摆平的,可眼下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玉老将军终是要班师回朝的,待他归来,这对母子该如何解释玉璇玑的下场。

此时的玉念宗已经全然乱了阵脚,瘫坐在地上,卫氏见他窝囊的样子,气得直咬牙,骂他不中用。

“明日,你安排个人,打扮成玉璇玑的模样,让她去城南寺庙进香,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卫氏掐了掐眉心,勉强撑起精神吩咐道。

“可、可玉璇玑不是没了吗?为何要让全城都知道她去上香?”

“糊涂!”卫氏一巴掌落在玉念宗脸上,怒道:“这样对外面便说,她是担忧父亲,替将军祈福的路上,才遭遇不测!”

临走之前,卫氏曾经嘱咐王武,若是遇见意外,必得不留活口,为的就是留下此番后手。

待将军回来,她顶多承担个看护不利的罪名,若让玉淮安知晓她将那小妮子送给郑家,到时候捅对穿的,就是不只玉念宗一个了。

第二日,玉念宗按照卫氏的吩咐,在城南的小路上把事情办得很好。

接连好几日,都没有玉璇玑的消息,卫氏的一颗心才算稳稳地落了下来。转头吩咐人,在家门口挂上白灯笼。

这消息很快传遍盛京。

刚刚在试考中取得名次的赵书珩,终于得到家中许可,可以迎娶他心仪已久的玉家四妹妹。

苍不得夜色,他兴冲冲地跑去玉家,却远远看见了挂在门口的白灯笼。

周围的人说,玉家四姑娘在去城南上香的路上被掳走,兰摧玉折。

他不敢置信,冒着阻拦冲进去,入目的便是乌黑的棺木前,牌位上赫然写着玉璇玑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

一直以来,因为四妹妹庶女的身份,家里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终于在他考取功名后,家里长辈才勉强点头,虽然只答应,先将四妹妹纳为妾室。

但没关系,只要他不另娶,四妹妹就是他的正妻。想来四妹妹温婉善良,与他们的情谊相比,定不会在意这身外之名。

偏偏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将心仪的姑娘迎娶回家。

赵书珩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原本雪白的衣襟被染得刺目,赵书珩回到家后,一病不起。再次清醒过来时,当初少年眼中赤城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捉摸不透的暗影。

原本这几日身体不便,待在屋内便很是烦闷,奈何伤口又疼,好在夜里的一场雨,原本压在玉璇玑心口的石头消下去大半。

推开窗户透透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那位叫苏昭云的大夫给她的药膏很是管用,眼下换了第三次药,原本刺目的伤口已经结痂,疼痛也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总会有钻心的痒。

每日,苏昭云在傍婪时分才会过来给她换药,剩下的时日,玉璇玑都跟一个叫紫莹的姑娘待在一起。

紫莹自称是当家的侍卫,说是跟另一个侍卫蓝溪一起,跟当家的一齐长大的。

“那你们当家的叫什么啊?”玉璇玑问。

紫莹嘿嘿一笑,将话题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

她不愿说,玉璇玑也不追着问,于她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反而玉璇玑觉得,知道得越少才越有利。万一哪天因为“知晓太多”而被灭口,反而得不偿失。

这土匪窝里的日子,虽然单一但也轻松。

每日想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累了就去外面的小院里透透气。

她身处的屋子,外面有一片篱笆墙环绕,屋前有个葡萄架子,时值春末,生出的果实翠绿青涩,玉璇玑曾偷偷尝过一回,味道并不好。

但这葡萄藤却有其他的用法,午后的时光,一张竹榻置于藤下,斑驳的光影落满身,最是睡午觉的好去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如果一直这样优哉游哉地过下去,似乎也很好。

想到这,玉璇玑不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待今年秋季,葡萄藤上的果实全部成熟之时,玉老将军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父亲的疼爱,她就可以完全随心所以,悠闲地做自己的咸鱼官二代。

倏地,一阵阴影遮住了面旁的阳光,玉璇玑睁眼,入目便是那张俊俏的脸。

模样是没得说,面若冠玉,一身暗色劲装,衣摆处带着亮线绣样,今日的她,退去了华丽的发冠,只用一根与衣摆同色的发带束着三千青丝,但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贵气。

那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仿佛茫茫人海中,瞬间就可以捕捉到的眼前一亮。

玉璇玑笑眼弯弯,展现出乖顺的模样:“姐姐你来了。”

她不喜欢与其他人一并称呼对方为大当家,觉得那样庸俗的称呼,不能与笔挺的身姿相配。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唤对方姐姐。

虽然玉璇玑不知她二人谁的年岁更大一些,但那个女孩子能拒绝一个甜妹娇娇软软地唤自己姐姐呢?

随着起身,玉璇玑笑意温婉,双颊凹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挪出半个身位,拍拍身边空出的竹榻,示意对方坐下。

动作一气呵成,倒不像是在此借宿养伤的,反而她才是主人一样。

苍婪并没有做下去,反而将一面铜镜放置到她身边:“听苏昭云说,你想要。”

“嗯。”希望被满足,玉璇玑很是高兴。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她还没看过自己的模样。

她知道,原著中女主作为南疆的公主,因为跟她生得有七分相似才被男主赵书珩盯上,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替身。

所以,玉璇玑的模样,一定不会差。

铜镜里的那张脸,跟她原本的脸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果然啊,沾了女主的光,她的相貌都跟着立体了,妥妥一个浓颜系美人。

苍婪看玉璇玑捧着铜镜,仔仔细细分辨里面的相貌,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似的。

这人也太奇怪了,谁会不知晓自己的模样呢?

“咳咳。”一阵轻咳打断了玉璇玑对自己美貌的欣赏,再一回头,苍婪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玉璇玑讪讪地收手,解释道:“我这不是怕前几天的暗器,万一不注意伤在脸上,再落下个疤可怎么办?”

“好在没事,吾心甚慰。”说罢,玉璇玑将铜镜收回盒子内,妥善安置到一旁,回头跟苍婪道谢。

“说起来,还未与姐姐道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又带我回来给我医治,姐姐的大恩大德,小女磨齿难忘。”说罢,玉璇玑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侧,福了福身子,以表谢意。

按照正常的路数,她是为了就对方才受伤,再者说自己主动跟她行礼,怎么也该上前扶一扶,然后宽慰自己说不用。

但苍婪并没给玉璇玑这个台阶。

“李姑娘就打算这番谢我?”苍婪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姑娘既知晓我的身份,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可没有凭白做事的道理。”

玉璇玑闻言一愣。

对啊,即使眼前的女人生得好看,气质卓然,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是个土匪,还是土匪里面领头的那个。

玉璇玑暗暗叹气,问:“我的那些嫁妆,不是都被你拿走了吗?”

玉璇玑记得,拿下王武之前,对方曾说“人和东西都留下”。那么,车里那些个首饰嫁妆,自然是进了眼前土匪的口袋,眼下再来问她要钱,是不是不地道了些。

苍婪一挑眉:“那是弟兄们出门一趟的收成,姑娘想在我这安营扎寨养身子,那价钱,可得另算。李姑娘,我这可没有白吃饭的道理。”

呵,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土匪。玉璇玑暗自腹诽道,我替你挡下暗器,留了那么多血,这事还没过几日,你竟就过来问我要钱!

但,不满归不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玉璇玑想了想,取下鬓边的发钗。鎏金双蝶攒珠步摇,金钗为两支,端头各执一只蝴蝶。不同的是,一支翅膀周围嵌着墨玉,而另一支是红宝石,一黑一红,齐并为钗,红色那支下方坠着珍珠流苏,会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做工精美,色泽华丽。尤其是两只蝴蝶的翅膀上,湛蓝色点翠的纹理栩栩如生,那几颗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呈色映亮。

这是玉璇玑私藏嫁妆中,看起来最价值不菲的一个了。不过成亲当日头上戴的正是这支步摇,既被这土匪见过,她索性也不再藏,日日只戴这一支,将剩下的钗环首饰全部藏起收好。

可刚要伸手,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万一哪天这个土匪翻了脸,把她从此地赶出去,她也得有银钱傍身才是。

思及此,她握住那支发钗的两端,双手旋转,打开了顶端的卡扣,原本双支发钗瞬间一分为二。

玉璇玑将黑色眼睛的那一支递给对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我不能全给你,剩下这一支给我留个念想行不行?”

苍婪点点头:“这还能有假?我亲耳听到她这么说的,她还说她嫉妒我羡慕我,但是她没名没分,连红颜知己都算不上,根本不配嫉妒,算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玉璇玑笑了笑:“是啊,不过以后你若是再伤心,不要出去找别人诉苦,这世上只有我是最懂你的人,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都来告诉我好不好?”

苍婪舔了舔下唇,扭捏地说:“娘子,我知道啦,今天我只是一时有些昏了头,让娘子不高兴了,都是我的错。”

玉璇玑轻轻地用手指刮了刮苍婪的鼻子,说:“以后不准再犯。”明凰和玉璇玑相视一笑,说:“你今年几岁了?前前后后加起来,我觉得五千岁都不止了,还好意思用这么小的酒杯。”

苍婪抱着两条手臂环在胸前,闷闷不乐地说:“谁规定的大龙就要用大杯呀,我就要用小的!”

明凰把手里这只小巧玲珑的水晶杯放到伽罗面前,笑着说:“这一个水晶杯都快比伽罗一个脸还大了,你这个当妈的还好意思和一个小孩子抢?”

苍婪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伽罗就用两只小手捧着小巧的水晶杯,抓着她的手腕,放在她的手里,软声软气地说:“妈妈,介果给妈妈!”

苍婪两只手捧着伽罗的脸,收着力气挤了挤她肉嘟嘟的脸颊,狠狠地在上面吸了一口,传出一声响亮的“啵——”,她笑着说:“哼,还是宝贝女儿最宠我!”

伽罗发出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在苍婪的额头上,亲了亲,哄着说:“妈妈乖,妈妈不要哭,都给妈妈!”

苍婪如愿以偿地抱着只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水晶杯,举起来放在面前,另一条手臂夹住伽罗抱在自己怀里,一脸得意地说:“哼! ”

玉璇玑扭过头笑了笑,站起来把葡萄酒的盖子打开。

盖子在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香甜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苍婪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眼巴巴地盯着这坛酒,她咽了咽口水,转头看着玉璇玑,两只手举着水晶杯,说:“娘子,我想喝!”

玉璇玑笑了笑,说:“好,不过长者优先,你要稍等一会儿。”

苍婪点点头,她之前虽然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大妖怪,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经过玉璇玑对她的耳濡目染,苍婪还是懂得为人处世的规矩的。

玉璇玑挨个儿把酒杯全部倒满之后,最后便是苍婪手里的小水晶杯,甚至就连伽罗怀里抱的杯子都倒得满满当当。

苍婪这只小水晶杯实在是太小了,玉璇玑只是稍微歪了一下瓶口,这只水晶杯就倒得快要溢出来了。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只剩下苍婪和伽罗两个人还处在情况之外。

苍婪看着小小的杯子,说:“娘子,这酒也太少了,不够我喝呀。”

玉璇玑知道,苍婪实际上半杯就倒,用这个所谓的“宝宝杯”来喝酒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看着苍婪的架势,倒像是一个人能喝完一整坛酒似的。

玉璇玑只好笑着说:“你先喝着,待会儿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苍婪原本想借着机会好好地磨一磨玉璇玑,不过周围还有另外两个人在场,苍婪也只好作罢,决定以身作则,在伽罗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伽罗似乎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不高兴,于是变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到了苍婪前面,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喝,都给你。”

苍婪把脸埋进伽罗胸前的口水巾上,呜呜呜呜地“哭”了出来,说:“不愧是我苍婪的孩子,就是向着妈妈,你真好。”

伽罗嘿嘿一笑,嘴里的牙齿还没长全,就已经能够成功地哄苍婪高兴了。

这副场景落在另外三人的眼中,倒有些分不清楚究竟谁是妈妈谁是女儿了。

陆玄总觉得这两个人灵魂互换了,一开始她只以为这条恶龙穷凶极恶,可没想到如今竟然如此矫揉造作,还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哄她,简直是丧尽天良的行为。

玉璇玑看着这幅场景笑了笑,把伽罗从玉璇玑怀里抱走,然后放在自己腿上,说:“好啦,快尝尝这杯酒味道如何吧。”

苍婪一只手捏着那一只小巧的水晶杯,她听人说喝葡萄酒要细细品尝,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来,所以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却还是不到三口就吞入腹中。

玉璇玑也尝了一口,觉得酿造的葡萄酒味道还不错。

怀里的伽罗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酒杯,抬起头撒娇说:“妈妈,我也想喝。”

玉璇玑笑了笑,直接两只手捧着水晶杯,杯口朝着下面歪了一下,说:“你还小,原本我是不想让你喝酒的,不过凡事总是要迈出第一部,你只许喝一口,多的就不准喝了,会醉的。”

这种话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得出对方是一个不负责任母亲的结果,可这个人是玉璇玑,喝酒的是她和苍婪的孩子,所以这种设想放在她们身上不成立。

伽罗低着头尝了一口,突然间眼睛一亮,开开心心地说:“妈妈,酒好甜呀!”

玉璇玑仔细观察着伽罗的脸色,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喝醉的现象,便笑着说:“是啊,我酿的酒喝起来没有涩味,反而多了些甜味,小朋友可以喝,但是也不能贪杯,不能……”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苍婪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幸好玉璇玑眼疾手快,伸长手臂挡住了她的后脑勺,这才不至于以头抢地。

苍婪闭上眼睛,两颊红红的,看样子好像已经睡着了,只不过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然后猛地睁开眼睛,直接抱住了玉璇玑,嘴唇亲着她的下巴和脸颊。

玉璇玑倒是没什么,苍婪每一次喝醉都会这样黏着她不放,今天倒是比往常要正常一些,好歹没有解她的腰带,对她动手动脚。

另外两个人当作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明凰喝着酒把头扭向一边,陆玄也是如此,尽量不去看这混乱的母女三人。

伽罗处在状况之外,她看见苍婪闭上眼睛倒在妈妈的身上,还以为她不行了,两行眼泪顺着脸颊,啪嗒一下滴在了地上。

须臾间,众人看到伽罗抱着苍婪的手臂晃来晃去,嚎陶大哭:“妈妈!你不要死啊!不要离开我呜呜呜!”

白日的东海十分平静,可惜海上的网络不够好,苍婪想继续看她最爱的甄嬛传,可惜断断续续的,甚至还有些掉帧,三阿哥的头莫名其妙安在了皇帝身上,吓得苍婪还以为看到了鬼片。

玉璇玑见她一会儿晃悠着手机,一会儿哀嚎着,笑着说:“阿婪,船上有放映厅,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乘坐电梯,玉璇玑牵着苍婪的手来到放映厅内,这里空无一人,打开吊灯之后,苍婪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璇玑操作,忍不住拍手夸夸:“这东西如此复杂,娘子却用的炉火纯青,怪不得她们都说娘子是妙手回春呢。”

玉璇玑也不清楚苍婪这些成语是跟谁学的,不知道意思还乱用,原本她试图纠正一番,可这条小龙不学无术,只知道抱着手机刷视频听小说,根本就不愿意学习。

不过玉璇玑转念一想,在蛮荒苦了那么多年,出来也要好好享受享受,至于学习什么的,苍婪不考虑升学也不用考试,学习又有什么用,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玉璇玑转头问:“阿婪,你想看什么电影?”

苍婪想了想,这几天看爱情片看得一直在哭,于是说:“娘子,我要看恐怖片。”

“恐怖片?”玉璇玑思索了一番,再次确认说:“你真的要看恐怖片?中式恐怖还是美恐系列?”

苍婪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选择了前者,但是她不知道,她将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惨痛的代价。

玉璇玑在成百上千只碟片中挑选出了一只看起来没有那么狰狞的,电影海报上是一条河,河里有一个穿着一身蓝色长裙,黑色长发的女人,没有正脸,只有一个清晰的背影。

苍婪好奇地凑过来瞧了瞧,问:“娘子,这个怎么看着一点都不恐怖啊,她身上的蓝裙子还挺好看的,我也想穿。”

玉璇玑笑笑说:“好啊,既然你喜欢,那回家以后我就让裁缝上门给你做,你可不准害怕啊。”

苍婪摇摇头,拍了拍心口,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本王见得多了,区区一只鬼而已,本王弹指一挥间它就变成了齑粉!”

玉璇玑忍俊不禁,勾起唇角,说:“好,那我们就看吧,既然你不害怕,等会儿就不要抱着我哭着喊娘子。”

苍婪两条手臂环在胸前,冷冷地哼了一声:“小瞧龙,你就等着看吧。”

玉璇玑找了一个最佳观影位置,牵着苍婪的手准备和她坐在一起,可是苍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脸倔强地说:“我不要和你坐在一起。”

躺在床上,玉璇玑用手机连接好投影仪,将手机里苍婪的照片一张张投影上去,只不过这些照片不是平常拍的那些,而是她偷拍的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玉璇玑紧盯着照片上的女人,心中闪过一丝的羞耻感,可是很快,这点所谓的羞耻感眨眼间烟消云散。

怀里是带有苍婪气味的衣服,玉璇玑捧着它们,把脸买进去,仿佛瘾君子一般嗅着这股熟悉甜美的气息,不停地用嘴唇去触碰亲吻。

仿佛亲吻的是苍婪的嘴唇和脸颊。

可是衣服就是衣服,根本比不上苍婪。

衣服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玉璇玑舍不得把它们重新洗一遍,生怕水会冲淡苍婪的味道,只好克制着,又怕自己会克制不住,扯坏这些衣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玉璇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耳畔传来阵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外面好像下雨了。

就在刚刚,玉璇玑还有些耳鸣,她没想到思念过度之余,竟然连衣服都能发挥出这种作用。

玉璇玑抱着怀里皱巴巴的白衬衫,蹙着眉一脸心疼,她没有把控好度,不得不拿去清洗干净了。

第 90 章 再次重逢

高铁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交通工具了。

可对于苍婪来说,真是慢如龟爬,她看着窗外徐徐而过的山脉和城镇,无聊地躺在椅子上,幻想着跳窗而出的场景。

不过苍婪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如果自己真的跳窗逃出去,恐怕又会是一场恐怖事件,说不定还会害死人。

想到这个后果,苍婪只好收敛了心思,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随手打开小零食塞进嘴里吃。

高铁上的零食不好吃,苍婪吃两块锅巴就腻了,不过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还是把打开包装袋的那袋零食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苍婪原本什么都吃的,自从在人类世界呆了一段时间后,她的胃口比在蛮荒时还要大,嘴巴也变得更为挑剔,甚至还挑食起来。

白麟虽然很气,但还是保持微笑地说:“你说的是啊,确实爱你爱得死去活来。”

在得到白麟的再三保证之后,苍婪确认了,玉璇玑在这几百年内暂时没有什么人入得了她的眼。不过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有些话想问个明白,可玉璇玑每一次都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若是继续追问,那她可就要暴露了。

苍婪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人,可是在面对玉璇玑的时候,她总是害怕自己的追问会惹得对方伤心,所以就再也不敢问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苍婪觉得没有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玉璇玑现在爱的是自己,只要这样就够了。

玉璇玑都那么多岁了,也不能只有她一个爱人吧,再说了,就算有好几个又怎样,那最终不还是和她苍婪在一起了,很正常嘛。

苍婪在心里狠狠地安慰了自己一阵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地呜呜呜哭出声来,抱着同样神情失落的白麟哭诉说:“我只要娘子心里有我一个人,我不想娘子恢复记忆。”

白麟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和自己明里暗里炫耀的恶龙一脚踹下去,她哭得更大声了:“你瞎说什么,你娘子爱的就是你!”

苍婪瘪着嘴嚎啕大哭:“她爱的根本不是我!”

白麟气急败坏地说:“你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抱头痛哭,此刻身后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苍婪听出了声音,猛地抬起头来,直接将白麟推到一边,呆呆地看着应该还在睡觉的玉璇玑,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子,我……”

玉璇玑冷冷地问:“你们在干什么?”正月二十六,申时,官道附近的一处茶摊。

送亲的队伍走了大半日,可算遇到这么一处歇脚的地方。虽然只是个茅草棚临时搭的茶摊,但好歹能有口热水喝,不至于去干噎馒头。

说是送亲,小二还是在两个车夫嘴里知道的。

连个喜乐都没有,更别提花轿,寻了个送货的马车,四周透风,勉强以红布遮挡住这内里的情景,仔细瞧才能隐约看见马车侧壁贴的那方巴掌大的红喜字。

再看那俩车夫,俨然一副农户的做派。领头的倒是一口盛京的口音,可出了这么远的门连个随行丫鬟都没有。

就连茶摊的小二见状也不免咂咂嘴,到底是皇城根的姑娘,怎地还会受这般委屈?这小娘子的命也太苦了些。

“小二,添茶。”

领头的王武一声招呼,小二忙拎着炉子上的热水过去。

等水凉的功夫,两个车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你一眼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将军府怎么也算个大户人家,怎地这般寒酸,你瞧见没,城门口那李家布庄也办喜事,都比这铺张了不知道多少!”

“跟李家布庄能比吗?他那儿子的婚事是用他家姑娘的彩礼置办的,再者说,嫁给一个老无赖难不成还要吹锣打鼓吗!芙蓉城那郑家老头可不是个善茬,通说死在他手里的妾室通房,起码得有六七个,你说这玉老将军家里是欠了什么了,能把女儿嫁过去!”

“不见得是女儿,兴许就是个丫头抵债呢!”

“上车的时候我瞥见了一眼,这新娘子生得,还真是个美人坯子,跟年画上的仙女而似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了。”

“……”玉寒潭又问:“且不论淮安长公主,国师你还想见么?”

“自然见。”玉璇玑道。

“可我已替你推了。”

“无妨。”玉璇玑道,“若她存心想见我,自然会再递信儿来。说起这个,玉娘,您可璇国师在帝姬之间的偏向?”

“她待帝姬们一视同仁,只同皇上走得近。”

玉璇玑笑道:“您不是说同国师走得近会不得好死么?”

玉寒潭睨她一眼:“皇上自有天神庇佑。”

玉璇玑“嚯”了一声:“这话您也信?”

玉寒潭被呛得顿了顿,须臾,正色说:“我不信鬼神之说,但我信事在人为。‘不得好死’可以是诅咒,亦可以是有人故作玄虚。毕竟皇上没人敢动,其余的人么……可说不准了。你且听我一言,离她远些,准没错处。”

玉璇玑拖着嗓子道“璇晓了”,往椅子上瘫坐得更放肆了些。

檐上的雪悄然而落,在灯笼的映射下反出暖白的光。

厅内蓦地安静下来,玉璇玑稍显疲态的眉眼被烛火染上几分赤色。

同人打交道果然累。她想。

相较于思考人际关系,她应当还是更适合提剑杀人。

玉寒潭的侍子垂手侍立于一旁,何夫人随口问:“什么时辰了?”

侍子毕恭毕敬道:“二更了。”

玉璇玑闻言,笑道:“行了,您俩别瞎操心,我活这么大,做事总归有分寸。今儿天晚,马车已然齐备,您俩若是懒怠动弹便歇在将军府,若是仍旧想回玉宅,我也不留人。”

“居然已二更!”何夫人听罢,登时忙将起来,挥手招来将军府内的侍子,一叠声吩咐下去,“夜里风凉,别让你主子长时间在门外站着;手炉须得时时备好;催你主子早睡,明儿倒不必太早叫她起来;早餐别吃发物,恐闹肚子……”

玉璇玑拽了团团转的何夫人一把:“娘既这么放心不下,不若今儿便留下陪我,八年未见,我倒有一肚子话想同娘讲。”

“今儿不行。”何夫人拍拍她的胳膊,从侍子手里接过袍子披上,急急忙忙往外冲。冲至一半又返回来,风风火火撂下一长串话:

“璇儿照顾好自己,我同你玉娘得走了。春樱,备轿!”

玉璇玑扬声问:“为何今儿不行?”

“今夜同你姨娘们说好打麻将的,我押了一百两银子在那儿呢,二更开局。若是再不去,她们就要将钱私吞呢。”

玉璇玑:?

不敌一百两重要的玉璇玑成了孤家寡人,独守一座将军府,在寒风中抓着侍子谈心:“我觉得我何娘变了。”

侍子拍拍她的肩,一板一眼道:“是变了。”

“哪儿变了?”

“变好看了。”

玉璇玑:……

她怀疑所有人都在针对她。

但她没有证据。

次日晌午,宫中,太和殿内。

众将领们推杯换盏,玉璇玑与谢瑾赫然居于其列,桌台相邻,彼此碰了个杯。

玉璇玑睨她一眼,问:“谢将军,你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谢瑾喝大了,舌头不太利索:“得罪的多、多了。”

“嗯?”

“我战、战场上杀了成百、百上千的人,你、你说多不多。”

玉璇玑:……

玉璇玑拍拍她的肩,眉眼弯弯:“谢将军还真是喝多了。”

“我、我没喝多!”谢瑾一头往玉璇玑身上栽去,“扶我起来,我还能喝!”

玉璇玑:……

玉璇玑摇摇头,把自己身上趴着的醉鬼扒拉起来,冲谢瑾身后立着的侍子道:“扶你主子出去吹风醒醒酒罢。”

她这么说着,也撑着桌子站起来,抓住了谢瑾右边的胳膊,半轻不重地撂下一句:“我也陪着一道儿出去走走。”

冬日的廊外积雪深深,廊下挂着的鸟笼里空空如也。玉璇披着云狐皮大袍,对着空鸟笼逗弄一阵,便听谢瑾带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玉将军倒是好雅兴。”

玉璇玑收手转身,“啧”了一声:“就璇你没醉。”

“嗯?”

“往日里兴致来了,喝完十斤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会子干了三杯就倒了,哄谁呢?”

谢瑾笑着摇摇头,抬手挥退了侍子,轻轻巧巧上前一步,蓦地敛了唇,正色道:

“那腰牌确是真的,不璇怎么的就到了那刺客手里。待散席后,我跟你回趟府,瞧瞧那刺客的模样。”

玉璇玑倚在廊柱上,抱着胳膊挑了一下眉,着实有些诧异:“居然如此?我原以为是他人伪造呢。若非赝品,倒是更麻烦了,怕不是你那儿出了内鬼?”

“难说。”谢瑾叹了口气,仰头望天道,“我这一离京,时日着实有些久,许多人与事都对不上号,府内的小动静也一无所璇。眼下分明身居寒潭,却看不清池底。”

“谁不是呢。”玉璇玑笑着说,“我比你更惨,日日与寒潭相见。”

谢瑾推她一把,也笑了:“得了,别抖机灵了,你也璇我说的寒潭是打个比方,并非说尚璇她老人家。”

玉璇玑点点头,替她摘去了毛领上躺着的一片枯叶,顺手揽上她的肩:“无妨,咱只管往下查罢,横竖死不了。若战场上没死,却在京都丧命了,只能说命不好。”

谢瑾又叹了口气,顺着回廊往下走:“方才殿内情形不璇你可有留意?国师今儿没来,一向对各类筵席兴致缺缺的淮安长公主倒来了,绷着脸往那儿一坐,垂头只是吃茶吃菜,偶尔往座下瞥,看的却都是咱们的方向。真不璇她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么?

自己没注意。

或者说,注意了,却不愿细想。

长公主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偶然同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也瞧不出旁的情绪。

只是两相挪开视线,装作未见而不璇。

于是玉璇玑道:“我倒真没注意。你莫不是看错了,咱们这一圈无人同她相识,她何故频频望过来?”

“我也说呢。”谢瑾蹙眉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攥住了玉璇玑的胳膊,“我璇道了!”

“你璇道什么了?”

谢瑾一脸发现了真相的表情,猛地拍了一巴掌:“咱们的璇玑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往那儿一坐就是香芝兰桂,英姿飒爽,长公主多瞧上几眼也是有的。”

玉璇玑:……

玉璇玑转身就走,却被谢瑾一把拽住了外袍。谢瑾跟发现了什么似的冲她挤眉弄眼一阵,问:“小玉大人走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玉璇玑只温吞道:“没有的事。”

谢瑾摇摇头,挑眉看她:“骗人可不是好孩子,我看你倒是在成家上一点儿也不急。说起来,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孩子都能跑了。这算什么呢?”

玉璇玑一板一眼:“算你厉害。”

谢瑾:……

每当玉璇玑露出一副“那咋了”的样子时,谢瑾就拿她没辙。曾经甘陕一战军粮已尽,援军还不来,下属端着仅剩的一碗粥来至玉璇玑面前时,玉璇玑当场赏给了伤员,脸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虽然妻子和粮草理论上没有任何相似性,但谢瑾莫名觉得在玉璇玑眼里,这俩或许是差不多性质的:

有便有了,若没有,大不了去啃树皮。

总归能活。

这位玉小将军总是一副“能活就行”的态度。

譬如这会儿,她便慢悠悠开了腔:“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恐在皇上那儿落不得好。你听说了么,长公主同二帝姬走得极近,而咱们皇上又是最恨结党的。也罢了,横竖死不了,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只走我的路。”

谢瑾倒诧异起来:“我还真没听说。”

玉璇玑也诧异:“你家门客没同你讲么?”

谢瑾眯眼琢磨了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昨儿许久未见她们,光顾着同她们喝酒了。”

玉璇玑:……

俩人闲话几句便归了席,玉璇玑一路上弄树逗雀儿,指尖被冻得通红,回殿后便揣回了宽袖里。

结果甫一进门,上首端坐着的皇上便开了腔:“爱卿何时出的殿?可是有何要紧事?”

玉璇玑只得又把手拿出来,作揖回话道:“要紧事倒是没有,左不过谢将军喝醉了说胡话,满口什么情啊爱啊的,臣只恐有辱圣听,便把她架出去了,这会子刚醒酒呢。”

满殿登时哄堂大笑,笑声惊散了屋顶停着的鸦群。

玉璇玑一本正经地回完话,深藏功与名,又把手揣了起来。

……手背有些痒。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玉璇玑在外风餐露宿八年,经受了千锤百炼,身子骨倍儿棒,然而却有个小毛病——易生冻疮。

但没什么人璇道。

毕竟北漠干,雪跟沙似的都团不到一块儿,即便再冷,冻疮也难犯。

可是南安国不同。

南安国海岸线很长,京都更是靠海,雪天湿度高。方才自己在外头这么冻着,怕是冻疮又要犯了。

但玉璇玑仍旧是那副“横竖死不了”的态度,只向身后的侍子要了一个刚热好的绿珊瑚手炉,便安安闲闲坐下,同谢瑾碰了杯,端着酒盏看起了演出。

此时筵席已过半,席间气氛已达高潮,众人推杯换盏,喝趴了好几位武将。

大约是被热气熏得有些上脸,玉璇玑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茶盏,若是有人来敬,也只是意思意思抬一下酒杯,浑身懒怠动弹。

她本想待酒席结束便领着谢瑾直奔回家,不成想再度被上首的那位点了名。

正闭目养神的玉璇玑蹭地抬起脑袋,无端从那坚毅凌厉的五官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她暗道不好,慢半拍站起来,大步走至殿堂正中站定,就听见皇上问:

“爱卿可有心上人?趁着今儿黄道吉日,朕替你赐个婚,如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话,全然忘记了旁边还坐着一个领头的。

对方没好气地敲了三下桌板,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将军府的舌根你们也敢乱嚼,都不要命了!”

二人都只是个种地的农户,不过是临时的差事,把人送到地方就能拿钱,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闭了嘴。端起茶碗把手中的馒头塞进嘴里。

反正谁嫁给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旁边,车内的人身子猛地一颤,缓缓抬起眼睫。

痛,剧烈的痛,脑海中阵阵翁鸣。

除了头,手腕,肩膀,脚踝,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待视线缓缓聚焦,玉璇玑看见的便是满目的鲜红。

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手里还抱着没有追到大结局的小说——此刻,她手脚却都被禁锢着,粗糙的麻绳磨得手腕生疼,整个人动弹不得。

当然嘴里也没能幸免,口中的棉布撑得她下巴泛酸,整个人难受至极。

蜷起胳膊,好在是先解决了口中的问题。

视线前的红布被扯下,玉璇玑这才看清上面那金色的囍字,她身处一个不大的空间,看模样,是个马车,临时搭着架子裹了红稠,四面透光。

红盖头,玉将军府,郑家……

这不是她还没追到大结局的那本小说《夺鸾》吗?

原著中,原本温润如玉的男主,因为白月光的死而黑化,一步一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杀伐果断,玩弄朝堂于股掌的他,愈加疯批,甚至不惜迎娶这位白月光的排位。

上一刻还至死不渝,在遇见与白月光有几分相似的女主后,火速上演一出“宛宛类卿”的戏码。把人家当替身不说,被女主发现真相后用尽手段将其困在自己的身边。

玉璇玑还没有看到结局,不过作者本人透露是HE,据说后面会追妻火葬场。

倒不是多喜欢这种狗血的剧情,玉璇玑完全是奔着评论区去的。

众姐妹手撕渣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呢?

虽然不知道后面的详细内容,但玉璇玑清楚的记得,那位“宛宛”,跟自己同名,玉璇玑。

书中原主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算计,抵债给一方恶霸。好在半路清醒,一时出逃,最终被逼迫到一处悬崖边。

前面是莽夫壮汉,后面是万丈深渊,一个久居闺阁的娇弱姑娘如何能与之对抗?

原主为保清白之身,只能纵身一跃,魂断山崖。

而眼下……玉璇玑应该就是在那悲剧的起点,出嫁的路上。

吃个瓜吃到这份上,天底下也真不会再有第二份了。果然人不能太爱凑热闹。

思绪未断,正前方的车帘被撩起,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外。

“哟,四姑娘醒啦!”他看玉璇玑即使取下口中的棉布却老实的很,一点声音都没有。

早上那蒙汗药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估计这会还有些药劲儿。

“姑娘莫要担心,前面眼见着就是约定的地方,把姑娘送上郑家的花轿,定不耽误婪上的洞房花烛。”男子不怀好意地扯了一下嘴角,脑子里污秽的思绪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脸上。

这人是玉璇玑哥哥的心腹,是此次“押送”的任务的领头。

说着,他扯过玉璇玑的胳膊,帮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

毕竟是成亲,捆着见夫家可不是个好看的模样。少爷交代,快到地方的时候就解开绳子,保证交给郑家的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恢复自由,玉璇玑浑身酸痛,可还是勉强撑着身子,小声唤道:“水……”

“我要喝水……”

无力地靠在一旁,抬起的眼睫下,朦胧的眸子里噙着一圈水雾。

如此我见犹怜,任谁见了还能横眉冷对?

王武朝人摆手要了碗水过来,递给玉璇玑。

玉璇玑颤抖着抬起双臂,接下后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抵在唇边小口小口喝起来。

其实身上的药效已经退去大半,眼下的有九成都是装的,剩下的一成,也是因为那两条麻绳的缘故。

见状,王武又递了一个馒头过来,看似宽慰道:“四姑娘要水要吃的都好说,只要姑娘能安安稳稳进了那郑家的大门,郑家家大业大,姑娘又聪明伶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那郑家老爷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您往好处想,那年纪大的也知道疼人不是?只要您好好地,赶明儿大少爷得了什么功名,也定会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起大少爷,正是这位哥哥,在酒楼里被栽赃说杀了人,要么以命抵命,要么就是把她这个庶妹送过去,不过看在将军府的体面上,可以破格让她这个庶女做续弦娘子。

还是个正妻。

嫡子和庶女之间,作为娘亲的嫡夫人自然容易做出决断,当即给原主准备了蒙汗药,趁着玉老将军不在,快马加鞭送出城去。

平时就看着本就碍眼,打发了也算解决了一件心事。

王武一边端详着玉璇玑小口小口吃馒头,一边不厌其烦地给她讲着“道理”,诸如:“嫡母为尊”、“父母之命”云云,玉璇玑自然懒得理会。

若真的这么好,怎么不见他把自己的女儿送过去。

眼见着惨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些颜色,一会郑家看见不会那般难看,王武这才去给茶摊结茶钱,打发两个车夫,收拾收拾准备这最后一段路程。

明明能万无一失地把人交过去,偏偏在最后关头逗留一会,这可能就是每个反派都会犯过的错误吧。

眼下这个世道,别说男女主,就连玉璇玑这种边缘白月光,到死都得保证“贞洁”这一标签,所以定是不会把她送进郑家大门。

原主能逃,玉璇玑此刻自然也能脱身,不过脱身之后,才是真正的难关。

玉璇玑所在的车里还有一个贴着大红喜字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嫁妆”。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钗环首饰,可真正值钱的只有一对龙凤镯,和几根发钗。

真小气。

眼见着车轮骨碌碌转起来,玉璇玑将值钱的物件戴在身上,随后掀开角落围挡的红布,悄声跳了下去。

等王武远远地看见前面花轿旁等着的郑家家丁:“姑娘,小人就送您到这了。”

可车帘一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玉璇玑跑了!

趁着郑家人还没看见他们,赶紧指挥两个车夫:“给我追!”

另一边,苍婪率领手下,在山顶的丛林上守了整整一日,视线一直盯着下方官道上的情景。

眼下北边正乱,邻国高济频频挑衅,战事不可开交。她作为大周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直隐匿于盛京周围的山林间,戍守一方,暗中保卫着盛京的安全。

近期大周的军队频频遭遇高济的埋伏,敌军像是能算准了他们的行动轨迹一样。

显然,是大周朝内出了内奸。

这条线苍婪埋了许久,她接到黑市那边的消息,今日会有人传送大周的地图,接头地点就在这附近。

她再次蹲守了整整一天,却没见过几个人,连飞过的大雁都屈指可数。

“将军。”侍卫蓝溪奉命来回话一次:“今日官道上经过的人不多,除了临近芙蓉城那边,一户等着接亲的花轿外,就只有一辆马车经过。”

“马车?”

“外面裹着红布,应该是给他们送亲的。”

苍婪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蓝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您说这消息会不会有假啊?这都一整天了,也没看见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消息的来源不会有问题,不过战时每一刻都在瞬息万变,兴许是敌人改了主意,计划临时取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伪装得太好,他们无从发现。

“还没日落,再等一等。”苍婪举起琉璃镜继续看向远方。

就是此刻,天边惊起一排麻雀,接着,郁郁葱葱的丛林中,一个艳红的身影闯入苍婪的视线。

对方是个姑娘,一身大红喜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丛林最深处跑,坠在身上的流苏随着步伐摇曳,哪里还像一个端庄的新娘。

“你刚刚说,路过的只有一个送亲的队伍?”苍婪抬眸,看向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朴素的发髻上,那支华丽的发钗显得尤为突兀。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成亲,倒是一个不错的伪装。

苍婪从船头跳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睛说:“娘子,我们没干什么,只是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璇玑的目光紧盯着苍婪的眼睛,此刻白麟也低着头走了过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她非要抱着我不放,还跟我哭诉说你不够爱她,她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打也打不过,骂又骂不得,我还能怎么办?”

玉璇玑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会儿,她问:“阿婪,是这样吗?”

苍婪点点头,不敢和玉璇玑对视,也不敢瞧她的眼睛,说:“好吧,确实是我先欺负她的,娘子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玉璇玑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苍婪的下巴,柔声说:“我怎么可能舍得罚你呢,好了,跟我回房间。”

苍婪抓着玉璇玑的手,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

白麟见到两人走了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她正准备朝着反方向走去,却下意识地看向两人的方向,突然间没来由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玉璇玑那双满含深意的眸子吓得她浑身一颤,白麟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肩膀,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自从玉璇玑从蛮荒出来之后,白麟就觉得这个女人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很可怕,气场非常强大,只是一个眼神便能吓得旁人肝胆欲裂。

难不成是被夺舍了?明凰抿着上扬的嘴角,她站起身来走到伽罗身边,轻柔地把对方抱起来,解释说:“她没事,只是酒喝多了,喝醉了,一喝醉就睡觉,等晚上醒酒以后就没事了。”

晶莹的泪珠挂在伽罗纤长卷曲的睫毛上,她哭得眼睛红红的,整张脸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看样子真是被急得。

明凰看着苍婪闭上眼睛,两只圆润漆黑的龙角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正一下又一下的磨蹭着玉璇玑的脖颈和下巴。

真是没出息。

此时此刻,明凰的心里只有这一番想法。

刚才她明明看见小伽罗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而苍婪手里那一只水晶杯的量其实连一口都不到。

没想到所谓的黑龙大王竟然被小小一杯葡萄酒所打败,明凰觉得这杯酒只不过是果酒而已,度数低得很,也不知道这条龙怎么能醉成这个样子。

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玉璇玑只好把筷子放下,无奈地把苍婪抱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喝汤。

所有人都当做没有看见这一幕,苍婪仿佛一个没断奶的小婴儿,两条手臂搂着玉璇玑的腰,非要把脸埋进她的胸口,不停地蹭来蹭去,开始上下捣乱。

玉璇玑虽然无奈,却还是很享受这样的触碰和摩擦,她勾起嘴角,一只手抚摸着苍婪柔顺乌黑的发丝,另一只手夹着菜,快速地送进伽罗嘴里,转过头问:“好吃吗?”

伽罗点点头,吃着陆玄做的菜,眼前一亮,高兴地说:“太好吃了!”

玉璇玑皱了皱眉,问:“对了,你们早上来之前吃饭了吗?”

伽罗不假思索地说:“妈妈给我做了好吃的!”

“好吃的?”玉璇玑给伽罗喂饭的手停了下来,她的眉头紧皱,忍不住问:“什么好吃的?谁给你做的?”

伽罗指了指蜷缩在玉璇玑怀里的苍婪,说:“妈妈给我做了丸子汤,就是有点咬不动。”

“丸子汤?”玉璇玑倒吸一口凉气,她看着红着脸,不知天地为何物的苍婪,继续问:“咬不动?丸子汤怎么会咬不动呢?”

这句话一问出来,连玉璇玑自己都忍不住了,苍婪的厨艺她不敢苟同,甚至不敢让伽罗吃她做的饭,可没想到防不胜防,对方居然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亲自下厨。

紧接着,玉璇玑又听见伽罗说:“就是咬不动,好硬,但是妈妈跟我说不浪费粮食才是乖龙龙,让我把所有的饭都吃完,妈妈一口都没吃,妈妈全喂给我吃了,妈妈好。”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谁敢夺玉璇玑的舍啊。

白麟摸了摸下巴,又继续想一些天方夜谭的事情,比如她穿书了,穿进了一个玉璇玑非常强势的世界,又或者是玉璇玑被穿书着附体了,所以才性情大变。

那是不是要给她举行一个驱魔仪式呢,把她体内那个不属于自己的灵魂驱逐出去。

白麟越想越难受,恨不得把这件事告诉苍婪,不过苍婪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只要是关于玉璇玑的事情,她一定都是处处维护的,才不会听信自己的话。

罢了罢了,也许真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吧。

苍婪被玉璇玑带回船舱后一言不发,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玉璇玑的背影,小声说:“娘子,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我只是突然有些伤心。”

玉璇玑默不作声,把苍婪带回卧室后,将房门从里面反锁上,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笑着问:“伤心?有什么伤心的事不能说给我听,还特意跑到甲板上和一个不相干的人抱头痛哭。”

苍婪有苦说不出,玉璇玑见她这副摸样,继续问:“阿婪,是我做的不够好吗?为什么你在我睡着的时候跑到外面去,还和其她女人搂搂抱抱的。”

玉璇玑越说越委屈,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悄然滑落,她哽咽着说:“阿婪,我睡醒以后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我还以为你吃饭去了,就跑到餐厅去找你,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你人在哪里,我就来到了甲板上,没想到——”

说道这里,玉璇玑就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梗着脖子说:“阿婪,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苍婪一见到玉璇玑哭就慌了,在她记忆中,玉璇玑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哭泣出声,也不会轻易掉眼泪。

没想到今天……

苍婪轻轻地抱着玉璇玑,用嘴唇轻轻触碰她眼角的泪痕,轻轻地说:“娘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今天找白麟是有事情想问她,真的只是这么简单。”

玉璇玑追问:“什么事?”

苍婪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全盘托出:“我小心眼,总觉得娘子心里有别人,我就问她在你进蛮荒之前有没有其她的前任,然后……然后我就……”

玉璇玑愣愣地问:“她说我什么了?”

苍婪结结巴巴地说:“她说你没有,但我总觉得……你有。”

玉璇玑轻轻地勾起唇角,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苍婪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是第六感跟我说的,娘子失忆了,之前很多事情都记不得,我有私心,我希望娘子一直都不要记起来,这样你就会只爱我一个人。”

听着苍婪这番直白的话,玉璇玑张了张嘴,愣住了:“阿婪,我——”

苍婪抓着玉璇玑的手,让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笑着说:“娘子会不会觉得我很坏,是一条又坏又可恶的恶龙呢?”

玉璇玑摇摇头:“怎么会是恶龙呢,明明是一条可爱的龙,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你诚实,你不会骗我,你有什么话都会明明白白地和我讲。”

苍婪听着玉璇玑这句话,猛地一阵心虚起来,说:“是啊,我就是很真诚的一条龙,虽然我坏,可我坏的诚实啊。”

“对了对了。”苍婪想起白麟之前说的那番话,笑着说:“还有,白麟说她暗恋了好几百年,可你对她不理不睬的,她还说你是个面瘫。”

苍婪静静地立在半空,灰狼妖见到这一幕热泪盈眶地大喊:“大王回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和玉璇玑的身上,苍婪被那么多道视线注视着,一时间竟然扭捏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苍婪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玉璇玑。

那条骨鞭的尖头此刻悄然探出,慢慢地勾着苍婪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苍婪不得已抬起下巴,被束缚着无法动弹,而玉璇玑那道灼热的视线似乎已经伸进了她的衣领,将她全身上下遮羞的衣服剥了个干干净净。

和玉璇玑四目相对,苍婪心虚地垂下眼睑,动了动嘴唇,“娘子”那两个字仿佛被胶水粘住糊在嗓子里,最终还是没能喊出来。

玉璇玑默不作声,她手里握着那条颜色森白的骨鞭,那双上挑的凤眼摄人心魂,直勾勾地盯着苍婪,嗓音却委屈极了:“阿婪,为什么要走,你这次又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