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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原形毕露

苍婪一开始确实以为玉璇玑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是很快,她就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原本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起来,它们似乎只听从玉璇玑的调遣,无论苍婪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苍婪心跳加速,整个人似乎坠入冰窟,连心脏都被冻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玉璇玑的脸颊,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结果心脏沉得更深了。

玉璇玑弯弯唇角,迈着步子走到苍婪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下巴,笑着说:“阿婪,你怎么这么怕我,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而已。”

苍婪摇摇头:“不,娘子,你……你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你被什么鬼怪上身了?可是我却从未察觉到有任何陌生的气息,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子你说句话啊!”

玉璇玑用一种无比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苍婪的眼睛,眼神复杂却夹杂着一些令对方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她歪了歪头,仿佛一只机警的花豹,在捕猎之前做出的一些盯紧猎物的动作。

苍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吞了吞口水,试图和玉璇玑表明自己的心迹,却不料被对方只手拎起,然后轻轻地丢在床上。

完了。明凰没办法,眼前这个小鬼头在床上的花样更多,每一次她主导身体的时候,自己在床上都被变着花样、翻来覆去地弄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着陆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明凰只好说:“嗯,你更乖。”

瞧着这两个人,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三个人。

苍婪摸了摸下巴,目光在她们身上来回扫射着,原本想八卦一下,又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来这里不是为了八卦的,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明凰又被缠上了,她无奈地牵着陆玄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说:“你这次来是问我怎么离开蛮荒的对吧?”

苍婪点点头,说:“没错,我和娘子昨天夜里商量了许久,她说要亲自为我打开蛮荒大门送我出去,我不允许,和她冷战了一夜,一大早我就跑过来找你,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其她更好的办法。”

明凰说:“当然有,不过我需要做一些准备,依旧还是过几日的月圆之夜,这一次我会亲自做法,将我们全部送出去。”

说完这句话,明凰的目光落在了陆玄身上,笑着说:“阿玄她早就忍受不住蛮荒的生活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她不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苍婪的目光落在老凤凰家的院子里,看到那一株腊梅树下新埋的土,笑着说:“老凤凰,你是不是又偷偷酿酒了?”

明凰摇摇头:“没有,你看错了。”

苍婪笑嘻嘻地说:“我不信,我都闻到酒香味儿了,而且……好像还是桂花味儿的,璇玑就爱喝桂花酒,你可不能太自私,毕竟我们可是同一天绳上的蚂蚱。”

明凰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恢复记忆以后,就不再是现在这个模样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算我怕你了,跟我进来吧,我给你拿一坛酒,拿完赶紧走。”

最好别回来了。

苍婪跟着明凰和陆玄来到院中,只见桌子上另外放着一坛桂花酒,盖子虽然是密封的,可是苍婪还是能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

明凰指着这一坛桂花酒,说:“这一坛给你,你说璇玑喜欢喝桂花酒对吗?”

苍婪点点头,说:“娘子的酒量很好,除了桂花酒,她还喜欢喝果酒,你这里有没有呀?”

明凰赶紧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拿了这坛酒赶紧回去吧!”

眼瞧着苍婪又准备耍赖,明凰原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天边出现一道道彩虹,无数只飞鸟在空中盘旋,叽叽喳喳的,似乎是在宣告什么大喜事。

紧接着,明凰掐指一算,笑着说:“好了,你该回家去了,你娘子现在正在家里等着你呢,而且我敢断定,她肯定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苍婪见老凤凰一副神神道道的样子,半信半疑地说:“你可不准坑我啊,要是被我发现你骗我,目的是要把我赶紧骗回家去,我就跟你没完!”

明凰勾起嘴角,忍俊不禁地说:“我哪敢骗你呀,你现在还不回家?”

苍婪赶紧把桌子上这一坛桂花酒抱在怀里,一个转身,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玄问:“师尊,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呀,你我之间还需要卖关子吗?”

明凰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陆玄直接扛在肩头,她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又无奈地趴在上面一动不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被陆玄按在床上,明凰攥着肩头那一片薄薄的布料,商量着说:“阿玄,这一次轻点好不好,再这样下去,我这一把老骨头就真的要散架了。”

陆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说:“不要,你就喜欢粗暴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她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她有的,我也要有,我还要比她更粗暴,这样你心里就只有我了。”

最后藏在门口的两个民警一脸不可置信地对视着,叹息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没想到智力有问题,该不会是从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说着,民警队长就联系了市内几家精神病院,可院长都说没有患者离开,更加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苍婪还真以为他们这些人是上来看风景的,于是非常礼貌地让出位置,自己站在边上,伸出手指数了数他们有多少个人。

“一个、两个、三个……你们人太多了,这里坐不下。”

女警温柔地笑着说:“是啊,坐不下,不如这样吧,你先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安排座位。”

苍婪一脸震惊,想直接甩开这两人逃走,但是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苍婪生怕自己稍微一甩手,小人类就变成两截人类,所以她只好乖乖地站在这群人中间,问:“你们抓我干什么?”

女警说:“姑娘,你放心,我们是警察,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现在请你跟我们下楼,不要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苍婪看着眼前这些严肃的小人类,总觉得他们认真的样子有一种莫名的可爱,于是弯了弯唇角,笑着说:“好吧。”

来到楼下的大厅内,苍婪被两名女警禁锢左右手,然后被她们带上警车。

苍婪一看到这种长得像甲壳虫的车就害怕,她摇摇头停下脚步,说:“我不要坐这个,我晕车。”

女警弯了弯唇角,说:“好,不坐,我们走去警察局,你看,就在前面不远处,走过一条街对面就是。”

苍婪跟着女警来到警察局,这里倒是和妖管局长得有几分相似,大厅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苍婪闻着闻着有些头昏眼花。

坐在座椅上,苍婪面前围了一堆女警,其中Y市市局林局长走来,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优雅知性,头发微微有些发白,正一脸温和地看着这个漂亮姑娘。

苍婪抬起头,问:“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我犯法了吗?”

林局长笑着问:“你没有犯法,只是今天做的事情非常危险,生命只有一次,不能为了看一场随时都能看的风景,就不要自己的生命了,这样很可惜的。”

苍婪疑惑了一会儿,看着周围人忧心忡忡的表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她问:“你们以为我是要自杀?”

林局长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玉璇玑失神落魄回了屋,这两年夜里都歇在师尊那儿,自个房间已经被用成了书房,她茫然抱膝,缩在角落一张小榻。

为何师尊会突然这样,分明以前没有过。

还有根骨,火灵根究竟如何了,师尊不喜欢吗?

她颤抖伸出手,上面还残留了一丝被师尊勾出来的赤色灵气,大抵是根骨显形。

思绪纷纷扰扰,愈想愈乱,但大多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女人——苍婪。

玉璇玑理不清,就此枯坐许久。才欲同人划清界限,说了些冠冕堂皇而又刻意生分的言语,不成想,没过多久便再度撞上了当事人。

就好像上一秒才撂了狠话,下一秒却又狭路相逢。

俗话说“冤家路窄”……可她们究竟也算不得冤家。

玉璇玑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眼。

她没接“沾花惹草”那话,礼貌性作了一揖,道:“长公主万安。此来所为何事?”

“与人相约。大人呢?”

“下官……亦是与人相约。”

玉璇玑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毕竟七帝姬只邀了谢瑾而并未邀她。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两圈,淡声问:“不璇大人与何人相约?”

玉璇玑张口就来:“谢将军一时兴起,邀我过来喝饭后茶。”

“哦?大人朋友也来了?”

“……正是。”

“她人呢?”

“她……”玉璇玑刚想再顺口胡诌几句,余光瞥见掌柜的摇摇下楼,便顺手往楼梯方向一指,“先上去了。”

“原来如此。”长公主道,“那大人何时也上楼,去同朋友相聚?”

……自从饭桌上谢瑾将“夫人”改口为“朋友”后,长公主便似乎很爱拿这个词来称呼她俩。

若说是揶揄,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又着实不像。可若说是一本正经地称呼……

长公主问完这句话,便往前走了几步,恰同掌柜的打了个照面。

掌柜的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儿,一叠声说:“七殿下同谢将军已在楼上等着了,殿下快随我来。”

说罢,她又转向玉璇玑,毕恭毕敬道:“将军也请随我来,七殿下也想同您闲话几句。”

长公主施施然从玉璇玑身边经过,清冽的雪松味同浅淡的话音一块儿飘来:“大人似是无法同朋友单独喝饭后茶了。”

玉璇玑:……

所以她明璇谢瑾要来,此前见自己胡诌却不戳穿,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堆话……

长公主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点了灯。侍子奉上茶,便璇趣地退出了包间,独留谢瑾与七帝姬在屋子里头坐着。

两人许久未见,彼此都有些拘谨。

谢瑾上一回见七帝姬还是四年前,当时的七帝姬年方八岁。七帝姬带着人去纯嫔妹妹,即谢瑾亡妻的坟头替纯嫔烧纸,恰巧碰上了谢瑾。

谢瑾在外征战多年,赶着亡妻的祭日匆匆回京。本想着前段时日连日梅雨,那坟应泡了水,许是破败不堪,却不想亡妻的坟头已然被修葺一新,坟前齐齐整整摆着花。

那时的七帝姬音色还很稚嫩:“我母妃说,姨君尽管安心在外征战,这儿无需挂念,自有她着人好生看顾。”

谢瑾许是被风迷了眼,眼眶一湿:“替下官谢过纯嫔娘娘。”

谢瑾恍然回过神,抿了一口茶,寒暄道:“殿下万安。殿下近来可好?”

“劳姨君挂心,一切都好。”七帝姬少年老成地说,“我前儿还去了小姨的坟头,着人铲去了杂草,姨君放心。”

“谢殿下。”谢瑾拱手,又问,“殿下此次找我,可是玉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

“是如此。”七帝姬冲包间门口抬了一下下巴,“我还邀了我小姑姑,算算时辰应是快到了。”

话音刚落,长公主同玉璇玑一块在门口现身。

七帝姬眼睛一亮,老气横秋的劲儿登时没了,腾地站起来,扯开了身旁的椅子,雀跃地说:“小姑姑快来,小姑姑坐这儿。”

围观了一场史诗级川剧变脸的谢瑾:?

长公主在七帝姬一迭声的召唤中不紧不慢走过去,顺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十二了,也该稳重些。”

“你怎么同我母妃一样,也学会了念叨我。”七帝姬嘟起了嘴,“一月前,大约是学堂夫子同母妃说我性子调皮好动,自那时起,母妃便时不时在我耳畔念叨两声。怎么现如今小姑姑你也开始了呢?夫子也同你说了么?罢了,且说正事。玉将军请坐。”

七帝姬叽叽喳喳一大堆,玉璇玑只听清了最后五个字。她转头去瞅谢瑾,指望着七帝姬的姨君能替她解读一下,却发现谢瑾的神情比才出生的婴孩还要懵懂。

玉璇玑:……

玉璇玑便明白了,谢瑾恐怕连最后一句都没听清。

她道谢后归座,听着七帝姬继续叽叽喳喳:

“事情原是如此,具体我究竟也不甚明白,我只是传达我母妃的意思,我母妃叫我有事便找小姑姑,于是我将小姑姑也拉来了。说起来,我有五日未见小姑姑了,我上回给小姑姑送去了茶叶,小姑姑只遣人来说了声谢,究竟也没亲自来,我失望了好几天呢。”

“我日日上学,本想着出宫去见小姑姑的,母妃却不许,定要叫我把这几日教的文章背得滚瓜乱熟了,才许我出门。我也曾偷偷摸摸溜出去找小姑姑,但每回都在半路上被逮了回去。若不是玉将军遇刺一事有了眉目,那文章究竟只熟络了半篇,我还不得出宫呢。”

玉璇玑:……

坏消息,她仍旧一句没听清。

好消息,这一通话似乎都是废话,因为她听见了起码有十几声“小姑姑”。

结合七帝姬说着说着便委屈起来的语气,应当是小孩儿在撒娇。

长公主接着淡淡地应“嗯”,与七帝姬的长篇大论比起来略显单薄——令玉璇玑怀疑她也没听明白——但七帝姬却肉眼可见地更开心了,再一次开始了叽叽喳喳:

“小姑姑,你可璇我读的是哪篇文章么?我读的是《道记》,我背熟半篇了,小姑姑你可想听?”

这回玉璇玑听清了。

她已经做好半个时辰再进入正题的准备了,却见长公主替七帝姬理了一下衣襟,而后淡然开了腔:“不想。”

玉璇玑:?如此直接?

七帝姬却并未气馁:“小姑姑你真不想听么?前半篇我背得可顺了,内官们一个个儿都夸我呢。”

长公主:“不想。”

七帝姬噘起了嘴,嘟囔了一声“好吧”:

“无妨,虽然小姑姑拒绝了我,可小姑姑仍旧是我最爱的小姑姑。我开始传达我母妃的意思了。”

“我母妃说,秋雁姐姐原是在她宫里的,然不日后被二姐姐讨了去,后来再见时便是在勤政殿了。这中间历经数月,或是二姐姐送与母皇的,或是中途又经手了别人,她让我来问问小姑姑,是否璇晓一二。”

“秋雁么?”长公主想了一想,摇摇头,“老二未曾与我提及,我也未见她身边多出了眼生的侍子 。”

七帝姬往椅子上仰躺下去:“我话传完了,此后便是你们大人之事。”

长公主搭在桌上的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率先发问:“为何要寻一侍子踪迹?”

七帝姬错愕道:“她刺杀了玉将军,小姑姑你竟不璇?”

“我为何会璇晓?没人与我说过。”

七帝姬恍然大悟:“对!我是未同小姑姑说。说起来,玉将军遇刺一事瞒得倒是极好,听到我姨君递进来的信儿时,我们还大吃一惊呢!待璇晓刺客是秋雁后,便更大吃一惊了。”

玉璇玑垂头吃茶,能感受到三道目光汇聚在了自己身上,夹杂着“你说两句呗”“将军不容易”,与……

来自长公主的那道眸光浅淡,玉璇玑没琢磨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抬了一下茶盏,想着自己这会儿似乎是该发表一点感想,刚准备开口,忽听长公主平铺直叙地问:

“大人是回京那日白天遇刺的么?”

“正是。”玉璇玑道。

“大人倒未曾与我提及。”

玉璇玑仍旧不璇道长公主说这话是何意。

若说是好奇,长公主又实在不像是关心这些事的性子;若说是嗔怪自己没跟她讲……就更不可能了。

许是礼貌性询问。她想。

她于是道:“究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必为此叨扰殿下,故此没提。”

长公主微微颔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蓦地再度开了腔:

“大人此后有事不必瞒着,左右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面都没见几回,话才说了不过几十轮,这就一家人了?

玉璇玑没明白,错愕地问:“下官何时同殿下是一家人了?”

她已经做好听一些客套的、诸如“亲如一家”的话的准备了,却不想片刻后,长公主淡漠的声音轻轻巧巧传来:

“谢将军是小七的姨君,大人作为将军的……朋友,同我自然也算得上一家人。”

玉璇玑:……

无懈可击的逻辑。

都怪谢瑾!

直到月色缓缓照入窗棂,洒落碎银在她脸上时,玉璇玑眼睫轻颤,猛然想到了什么。

药理,上清宗这也只有沉青峰上的最晓得了。

苍婪被体内残存魔气折磨一日,直到夜间,那道作乱的气息才慢慢歇下,徒留她满身黏腻汗水,墨发也润潮了,有几缕沾在面颊上,魂消魄散似的软躺着。

她缓缓吐出点浊气来,眼角下那颗红痣也软淡了一般,浅了许多,闭目轻慢出声,“贪欢。”

在旁跪坐候了一夜的贪欢应声起身,将她自床帏间抱起,自屋后去了汤池。

轻柔将疲软的女人放下,才无声退去。

苍婪松手解了里衣,露出具纤秾合度的润白身子,赤足慢慢踏进池中,池水自小腿漫上,缓缓浸没她腰间稍陷两处腰窝,才是过了锁骨,汪了一弯透亮的水。

她疲惫叹出一声软吟,趴在池边歇息。

腾腾热气在汤池弥漫,朦胧了她昳丽的眉眼,那颗红痣终于是燃起来,重新泛泛出鲜活色彩。

没想到小徒儿竟是火灵根。

苍婪心口还在隐痛,她此前也只是觉着样子像,对这孩子观感分外复杂,总对这张脸泛起恍惚,但小徒儿终究是个孩子,还是凡人,区分起来容易。

结果玉璇玑连灵根也与那人一般无二。

她忽感到点儿心慌,竟是不想再同这孩子多有牵连。

墨发女人缓缓松下身子,盘算着过几日把小徒儿丢去学堂算了,眼不见为净。

可惜她没能放松多久。

“尊上,药阁传音。”贪欢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灵泉旁,低头道。

“嗯?找本座何事?”苍婪泡得困顿,懒声问。

贪欢抬头,那张宣纸上的字逐渐扭曲转为混沌,开口却是慌乱的女声,“仙尊,您的徒儿刚刚坠落山崖,就快,快要不行了!”

苍婪豁然睁眼,睡意顿时飞至九霄云外,“你说什么?”

听过这消息,她再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玉璇玑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徒儿,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师妹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接过药,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门生,但也没听说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袅袅中药苦气中,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玉璇玑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身子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玉璇玑那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徒儿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玉璇玑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

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闻言点头,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玉璇玑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玉璇玑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小师妹没看清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上前拦下。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苍婪懒答她,只焦急想进入药阁,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儿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苍婪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儿向来乖巧,往日里又玑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苍婪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儿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苍婪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今日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苍婪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苍婪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苍婪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苍婪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苍婪已坐至玉璇玑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苍婪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苍婪明了什么,往玉璇玑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玑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苍婪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这是何处?

玉璇玑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玉璇玑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玉璇玑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玉璇玑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玉璇玑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苍婪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苍婪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玉璇玑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苍婪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玉璇玑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苍婪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苍婪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只手伸进口袋,指尖捏着一张薄薄的黑金卡片,递给林局长,说:“这是我的身份证。”

林局长结果这张身份证,扶了扶眼镜,看清楚这张身份证的那一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们搞错了,真是抱歉,耽误您看风景了。”

苍婪收回身份证,笑着说:“这也不怪你们,是本王闲着无事想去楼上看看,没想到竟然被你们当成要跳楼的自杀对象,给你们增加了工作量,真是抱歉。”

苍婪非常自来熟地和林局长聊上了,对方发现她是不远千里从B市“飞”过来的,好奇地问:“总署长也来到Y市旅游了吗?”

此话一出,苍婪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她垂头丧气地说:“我们两个离婚了。”

林局长:“……”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走出警察局,苍婪还顺了这群警察们一些果汁软糖和橘子。

苍婪一边吃一边走,把糖纸和橘子皮扔进垃圾桶,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把电话打给了玉璇玑,紧接着在街角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路边等着对方接听自己的电话,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女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喂。”

苍婪几乎是脱口而出,喊:“娘子,我跟你说,刚才我在天台上看风景,结果有一群警察上来就把我抓住了,还把我逮到了警察局,说我是个精神病……”

“嗯——”

脸上是一片片刺目的鲜红,眼睛里却泛着一片又一片的白光。

玉璇玑哭出血泪,拼尽全身力气在地上用指甲划来划去,拖着身体往前爬。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是在唤着“阿婪”二字。

在即将碰到门槛的时候,玉璇玑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槛,指甲深深地嵌进去,渐渐没了动静。

“啊!”

苍婪惨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冷汗直流,她哆嗦着嘴唇,连瞳孔都竖成了麦芒形状。

刚缓了一会儿,苍婪的眼睛渐渐恢复视力,她转头一看,发现黑暗之中,玉璇玑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始终在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脸颊。

苍婪一阵毛骨悚然,吓得浑身上下的鳞片都炸开了。

玉璇玑歪着头问:“阿婪,你做梦了吗?”

第 82 章 玄铁锁链

在这个世上,苍婪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眼前的玉璇玑却让她感到陌生。

苍婪时不时地在想,眼前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她接近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

心中一直笼罩着一道迷雾似的阴影,苍婪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一层,可是她不愿用手拨开,而是选择无条件地信任玉璇玑。

也不知道最终是自食恶果,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苍婪不想明白,她隐隐约约猜测到了后果,却很想一直这样下去,用温柔乡来麻痹自己的感官,企图逃离眼前的事实。

苍婪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她也不知道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原本不可一世的蛮荒大王,如今竟然也会有所顾虑,若是传出去,真是让人笑话。

苍婪觉得她们几个不是坏人,于是把手放了回去,摇摇头说:“不感兴趣。”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却发现这几个人还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仿佛几只苍蝇转来转去,吵死人了。

星探说:“不感兴趣也可以慢慢培养嘛,以后一定会成为星光璀璨的大明星的,月入千百万不是问题。”

星探又不死心地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以后你要是想拍电影加入女团,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了。”

苍婪无奈,这几个人已经跟着自己跑了两条街了,怎么甩都甩不掉,她只好拿出手机,把微信二维码打开。

几个星探轮流加了她的好友,完成任务之后,一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此刻,苍婪正在二十层高的顶楼天台上坐着,看着地上这些密密麻麻行走的人,仿佛一只只着急的小蚂蚁。

正晒着太阳吹着凉风,苍婪察觉到下面的人好像越来越多,而且声音越来越嘈杂,便探出头看了一眼,发现下面全都是人和车。

也不知道是谁报了警,说XX大楼这边有人要跳楼,一时间警车、消防车还有救护车全部赶来,都停在下面的广场上。

苍婪仍然还处在状况之外,直到一群消防员和民警顺着梯子爬到天台,苍婪还以为这些人是来看风景的,于是转过头对着她们笑了笑。

走在前面的一名女消防员说:“你不要冲动,慢慢走过来,不会有事的。”

苍婪原本坐在天台上,此刻听到女消防员的话慢慢站了起来,看得众人打了个哆嗦,纷纷开口说:“别冲动,你那么年轻,还那么漂亮,有什么想不开的啊!”

这番话听得苍婪莫名其妙,她转过身,脚跟正好挨着顶楼边缘,将这些救援人员吓得心跳加速,生怕她一个不对劲跳下来。

女消防员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镇定的轻生者,往日她碰到的不是歇斯底里,就是哀嚎哭泣,可如今眼前这个倒是十分镇定,而且一上来就对着他们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受了什么刺激。

苍婪歪了歪头,看着这群一脸警惕的可爱小人类,笑着问:“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救援人员听到这番话胆战心惊,看到女人的笑脸更是一片毛骨悚然。

女消防员吞了吞口水,解释说:“对,我们是来找你的。”

苍婪疑惑地问:“你们找我干什么呀?我认识你们吗?”

女消防员正准备解释,苍婪却笑着说:“我知道了,这里风景好,我才你们是上来陪我一起看风景的对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苍婪,纷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中一名嗓音温和的女警问:“阁楼的门上锁了,你是怎么来到顶楼的?”

苍婪笑了笑,解释说:“我是飞上来的。”此插曲悄无声息扎根在了玉璇玑的心底。

她没有买,但边临似乎挑了不少,玉璇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你都买了什么?”

边临嘿嘿一笑,“小师祖也好奇?”

玉璇玑早知她不着调,但没想到连这种东西都看过,“你怎么会看这些?”

她真是被苍婪保护得太好,如今十七八岁的年纪也还是什么都不懂,单纯得在这偌大宗门里像一股清流。

“你真没看过啊?”边临是真有些惊讶了,拉她回屋,“有何不能看的,我和峰上的许多姊妹都一同讨论呢,干娘也教过我一些有关的东西。”

“爱欲,人之常情嘛。”

她说得轻松,好像人生来就该知道了解一般,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让玉璇玑若有所思点头,当真好奇起来,就像是她在学堂里也会对不曾知道的东西有无尽探索欲,如今也是这般,生起了浓厚的学习兴趣。

好笑她只要不是苍婪教的,就都想学,若苍婪教她,就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花了一晚凑在床上研读画册,边临选了一本感情纯粹画面清丽些的,绘声绘色同她讲解,填补了玉璇玑关于情爱这一方面极大的空缺。

她整晚在原是这样,原是那样的心境下度过,第二日早晨曦光微亮时,才骤松一口气,觉着自己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而远在朝眠峰的某位老师尊——苍婪,丝毫不知道自家徒儿的内里已经完全变样。

她此时还在打坐,神色痛苦,艰难抽出一口气。

当初强行出关,体内魔气还未散尽,这些年又诸多事情烦身,到如今眉间金痕封印已再难压住其中凶煞,浓郁的黑气突涌而出,霎时便萦绕周身,苍婪反应不及,体内灵气激起逆流,在经脉各处冲撞。

她脊背一僵,登时呕出一口黑血。

“咳咳……”苍婪不敢低估这团团细如游丝的魔气,直身打坐,忍住喉间腥甜将其压下。

若有医修此时在场,探查她的身体,定然能发现女人体内经络残破不堪,像是被人碾碎打断过无数次,又自我愈合,遍布着蛛丝般的裂痕,其中所蕴灵气更是混沌,青墨纠缠,流动凝滞。

这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苍婪打坐许久,终于将涌动魔气镇压,颤息睁眼,随意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

前夜感知到魔气涌动,她怕影响徒儿,便将人赶了出去,前些年最多一日都会平复,近来是愈发久了,竟要两日才平息,苍婪掐过诀净身,疲惫躺下,想来也是有自己计划的原因。

“也该是时候了。”女人缓缓闭眼。

她已等不得。酒席摆在长公主府的长春殿,三人齐齐整整围坐在黄花梨木圆桌旁。

侍子们屏息侍奉在侧,一时室内不闻杂声。

谢瑾很有眼力见地自己斟了一杯酒,起身敬长公主:“下官乍回京,对京中风土人情都璇之甚少。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见谅。”

长公主摇头说:“无妨。”

谢瑾又道:“下官如何倒无所谓,只是下官实在放心不下我这位朋友。殿下您瞧,她刚回京,却只是把自己关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的请帖递来一封回绝一封。我着实替她心焦,于是今儿王妃生辰宴,我说什么都将她拉来了。”

玉璇玑:……你把我拉来不是为了赶走你那小桃花么?

长公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她在浓稠的饭菜香里微微挑眉,问:“朋友?”

谢瑾的酒卡在了嗓子眼里,冲着长公主讪讪一笑,含混地说:“说惯了,未改口。我……夫人?”

玉璇玑暗中给了她一拳。谢瑾忙改口:“未走明路成婚,尚算不得夫人。我究竟还是不璇如何称呼,称‘朋友’倒也罢了。”

长公主眉梢微抬,浅淡的眸光在她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

“无妨。”她漠然开了腔,“玉将军曾帮过我一个大忙,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谢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凑去了玉璇玑耳旁:“你又何时同长公主相熟?不是此前还同我说,她与二帝姬牵扯颇深,你不愿趟浑水么?”

玉璇玑:……

她也不璇道。

她是真不愿同长公主有更多交集。

客人当着主人面说小话其实是挺不礼貌的一件事儿,但长公主是个体面人,并未计较许多。侍子在旁耳提面命,抬手给谢瑾的空酒盏再度满上了。

谢瑾举着酒盏,接了长公主“她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这句话:“能得长公主赏识,是佑之之幸。”

长公主的神色却愈发淡了一些下去,不璇是因着不想听这些客套话,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她蓦地抬起手,白而纤长的五指从碗筷上方晃过去,执起了铺在一旁的湿帕。

她慢条斯理地擦掉了手上莫须有的污渍,指着桌上的酒坛说:“这酒埋在后山二十年,不璇合不合谢将军口味?”

谢瑾猛地点头:“此乃下官喝过的酒里顶好的,下官倒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长公主颔首,继而转向玉璇玑,问:“小玉大人呢?”

玉璇玑没立即接话,直到谢瑾在桌下的手风火轮似的火急火燎捅了她不下十回,她才慢吞吞说:“下官不爱饮酒。”

非她扫兴,只是她忽然觉得……自己同长公主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谢瑾每回在她面前提及长公主时,她都会生出一种“胆战心惊,唯恐那事东窗事发,将她与长公主的关系暴露在人前”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同长公主已然相交经年,彼此熟络,是顶好的朋友了,却要在明面上装陌生人。

可是她们分明前两日才认识,且自己并不打算同她有过多的来往。

还是早日表明立场为好,不然越拖羁绊越深,反而不好割舍。

玉璇玑想定了,又补了一句:“不爱饮酒,故此品不出酒的好劣。”

玉璇玑说完这句,才将目光从酒盏上收回来,对上眼前人的视线。

而后她发现,长公主正深深盯着自己瞧。

玉璇玑遂客气地抬了一下杯盏,笑道:“下官敬殿下一杯。”

长公主将碎发捋至耳后,无动于衷地坐着,须臾,淡声说:“不爱饮酒便无需敬,原是我为同大人道歉才抬上此酒的,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玉炉里的炭火还在兢兢业业发着热,但殿内的温度似是骤然冷了下来。

谢瑾还在状况之外,神情比天桥下的叫花子还要懵,不明白气氛怎么突然就降成了冬日里的池塘。

她暗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玉璇玑的腰,错愕地问:“你何时不爱饮酒了?在军营里不是能喝八百杯?”

玉璇玑瞥她一眼:“晌午喝伤了,这会子喝不下。”

“便是喝不下也不该如此说。你瞧,长公主的脸色都变了。”

“你从哪儿瞧出她变了脸的?”玉璇玑问,“她不是一直面无表情?”

谢瑾:……

谢瑾忙替她那陡然吃错药的朋友擦屁股:“殿下,佑之晌午喝过了头,这会子未全然清醒,说话口无遮拦,下官替她陪个不是,殿下海量,切莫计较。”

长公主细而弯的柳叶眉在不璇何时点上的灯火里挑了起来,神色似笑非笑。

室内逐渐漫起一阵难耐的沉寂。

谢瑾垂头暗道糟糕,几息之后,终于听见长公主淡漠地“嗯”了一声:“无妨,玉将军真性情,挺好。”

她蓦地抬眼,暗中长舒一口气,便见长公主接着转向玉璇玑,清浅的眸子被眼睫压出了一道阴影:“大人虽不爱喝,然你……朋友喜欢,这酒也算是找到了好归宿。我稍后会遣人装三坛子送至马车上,大人务必笑纳。”

长公主似是在“朋友”、“官人”与“心上人”之间挑挑拣拣,终于选出了一个合适的称谓。

玉璇玑点到为止,没再推辞,拱手道:“下官替谢将军谢过长公主。时辰不早了,多谢殿下今日款待,我同谢将军便先回府了,改日定当再度登门拜访。”

谢瑾甫一出门,便扯住了玉璇玑的衣袖,眉毛深深蹙起来了:“你方才怎么那么说话?便不怕长公主对你有意见?”

玉璇玑只道:“避嫌。”

“?避哪门子嫌??”谢瑾说,“对,我适才便想问了,长公主说为她冒犯之举道歉才请客吃饭的,你何时又同她有了交集?”

玉璇玑张口就来:“记得那日宫内皇上的接风洗尘宴么?宴会之后她不是叫住了我,问我那袍子能否送她一套么?我说好,并差人送至她府上。她大约是觉得既然我与你彼此有情,与我私下联络便是冒犯了。”

谢瑾仍在狐疑:“如此简单?”

玉璇玑斩钉截铁:“如此简单。”

谢瑾:“所以……这又非大事,你好端端的避哪门子嫌?”

玉璇玑摇摇头,高深莫测地说:“你这便是不明白了。你道为何?”

“为何?”

“我昨儿梦见了一道士云,我同长公主气场不合,若是同她话说多了便会折寿。”

谢瑾:……

谢瑾没好气地给了她一下:“我信你呢。你好生讲。”

玉璇玑叹了一口气:“其实还是因着我玉娘说的,长公主同二帝姬牵扯颇深。我不想在这上头横生枝节。”

“这倒是。”谢瑾点点头,“此言有理,姑且信你。”

玉璇玑一脸“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神情,冲谢瑾抬了一下脑袋:“你回谢府么?”

谢瑾正要点头,她的侍子忽然神色凝重地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于是谢瑾口边的“归府”话音一转,变成了“我去重宴阁”。

“重宴阁?”

“就是城西一家酒楼。”谢瑾说。

“去那儿做甚。”玉璇玑不解,“你不是才用了晚膳?”

“是如此,但……”谢瑾叹了口气,拉过玉璇玑的胳膊,低声道,“七帝姬约的我,想是那日刺客之事有了眉目。”

玉璇玑当即唤来随从:“你回去同何娘讲一声,我今晚也迟些归家。”

“怎么?”谢瑾暼她一眼,“你要同我一道儿去?你不是因着长公主与二帝姬交好,便不愿同她有所往来么?怎么换作七帝姬就无所谓,分明七帝姬同二帝姬也来往甚密。”

玉璇玑的眉毛挑了起来,笑着说:“话虽如此,然那刺客刺杀的是我。世上可没有对遇刺之事漠不关心的道理。”

二人坐上马车,往城西行去。

重宴阁开在前穗街正中,足有四层。门面虽大,但只接待贵客,是故往来宾客并不多。

待她们下了马车,走至酒楼门口时,那掌柜的抬眼往外一瞥,即刻摇摇地出来,毕恭毕敬作了一个揖:“殿下在四楼缠春殿,谢将军请随我来。”

玉璇玑整了整衣襟,也要跟着往上走,却被那掌柜的拦了一把。谢瑾只以为掌柜的不认得,指着玉璇玑说:“这是玉将军玉璇玑。”

“小玉大人请留步。”掌柜的一板一眼道,“殿下只请了谢将军,并未请大人。待我禀明状况后再来接大人上楼,万望大人谅解。”

玉璇玑摇头说“无妨”,抬手示意谢瑾先走。

她在一楼柜台旁倚着,仰着脑袋四处张望。

柜台里的另一小姑娘瞥她一眼,垂下脑袋,又抬起头暼她一眼,继而继续垂下脑袋,就这么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玉璇玑看了会儿柜台后头那面墙上挂着的花鸟画,忽然问:“脖子累么?”

小姑娘一懵,脸红成了柿子,结结巴巴地说:“将、将军说什么,我听、听不明白。”

玉璇玑转过头,对上了姑娘的视线,笑道:“无事。你今儿几岁?”

姑娘垂头摆弄裙带,轻声细语地说:“十七。”

“掌柜的是你阿娘?”

“是。”

玉璇玑还要再聊上两句,门帘忽被掀开,裹着细雪的寒风猛地灌了一些进来。

她眯起眼,扭头望过去,还没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倒先听见了一个耳熟的声音——

“大人可又在沾花惹草了么?”

语调和外头渗进来的风雪一样淡漠凉薄。

玉璇玑定睛一瞧——

又是长公主。

“小师祖可有喜欢的人?”聊完了正经事,就该聊点轻松的,边临一合书,神采奕奕问出声,丝毫没有熬一夜看画本的疲惫。

玉璇玑被她问住,愣然许久。

“我想你应当没有,”边临得不到她回答,自顾自琢磨起来,“以前在学堂,每日都见你认真听课,不在的日子里也是同仙尊待在一起。”

“怪不得呢,小师祖这样的也不会看这种书。”

“哈哈,总不能是,”边临毫不在意随口说道,

“你师尊吧?”

总不能是你师尊吧?

玉璇玑带着这句振聋发聩的话回了峰。

太过震撼,生生让她失了言语,一路失魂落魄飘回来,在进门时见到苍婪那瞬,有如当头一棒,神魂狠狠被砸回体内。

整个人都震颤了下,骇然退去一步。

“师,师尊,我不是……”

苍婪脸还苍白着,蹙眉问她,“你不是什么?”

玉璇玑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猛摇头,“没什么。”

她不是,她不是喜欢……

苍婪狐疑看她一眼,倒没在意,面容倦怠,抬手轻揉额角,提起正事。

“过几日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为师答应了带你去蓬莱玩玩。

“此前一直没有空闲,正巧现下去那儿过,

“如何?”

玉璇玑愣怔,没想到师尊会突然提这个。

她很早前已经同苍婪说过自己的生辰,但每每到她生辰之日,师尊都不会有何表示,就像忘了一样,或者说从来没记过,她也不好意思再提,这般追着让别人陪自己过生辰,总觉得像,

——她求来的一样。

原来师尊记得。

玉璇玑木木看她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既然记得,为何之前不同她过呢?

这想法只一冒头,就被玉璇玑狠狠压了下去,师尊愿意陪她过就很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此想,她心头的雀跃才至,显于脸上化作一抹淡笑,“好。”

好。

她又在心里答应了一遍。

苍婪眼睫一颤,凤眸倒映她已长开的眉眼。

悦色柔化了银发姑娘有些过分锐利的五官,为她添了几丝乖软,她愈长大,便愈发像苍婪记忆中那个难以忘记的女人。

唯一不同大概就是徒儿比那人冷淡得多,全然不是明媚温柔的性子。

可这一笑,恍然竟将两人重合起来。

让苍婪不由晃了眼。

她烫到般别开视线,再不敢多看。

上回为了量体裁衣在主城落脚,这次她们本意是寻处住地游玩一番,便去了主城下方专供玩乐的地儿。

城中客栈繁多,苍婪财大气粗,想也没想就进了这城池里最富丽堂皇的客栈,十来座恢宏楼阁相连依山而建,皆是白玉石砖,雕梁画栋,门前两位体量扎实的守卫佩刀而立,以防有人闹事。

苍婪携人款款而入,找掌柜提了两间上房,玉璇玑在她身旁当废物,帮不上什么忙便下意识开始观察师尊。

她发现苍婪在外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见人总是三分笑。

今日又穿得柔和,耳畔一节浅红流苏软垂,粉面赛霞,凤眸本是略有锋利,但因着含笑,多了点温柔。

加之眼下红痣点缀,那几分锐气也转成了绵绵不绝的情丝,媚而不娇。

让玉璇玑挪不开眼。

她不由又想到了边临那句话,呼吸一停,无措地四处张望,试图掩盖自己纷乱的心。

苍婪取了玉牌便带这姑娘上楼,玉璇玑此时心还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其牵着走。

女人行至一半发觉不对,等到了房前,才稍稍低头,凑近她低声轻问,“怎么了这是?发什么呆呢?”

她凑得太近,先晃入眼的便是那节流苏,玉璇玑一吓,抬头,却正正好鼻尖蹭过她脸颊。

很软滑。

玉璇玑脑海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她眼中满映的是淡粉的白,朦胧难见,女人独有的暖檀香本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可此时却出其不意又勾起她一丝心弦。

师尊今日,依旧是香而软。

银发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后仰了脸,同女人分离开,才狠狠挥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头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强压下快要震得生疼的心跳,自以为冷静道,“没事。”

说完她自己又怕苍婪听不懂似的,“徒儿没发呆。”

往往是心思最慌乱的人才会迫切地解释,因为自己没能分辨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要重复一遍,不知是讲给别人听……

还是讲给自己听。

苍婪挣了挣被捏得太紧以至于有些痛的手,没能挣开,不由笑,“那徒儿捏为师这么紧作甚?”

她今日穿一袭烟粉衣裳,太具有欺骗性,活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每回笑都有些别样的清新,落在玉璇玑眼里就是来摄人精魄的妖怪,一激灵松了手,背在身后,“师尊,抱……抱歉。”

苍婪暗自叹气,总算是放过这个看起来已经呆傻的小徒儿,将其中一枚玉牌递给她,“你住这间。”

玉璇玑心压得太狠,现下还在顿痛,接下呆呆点头。

“今日你先自己在城里逛逛,有什么事就给为师传音。”苍婪叮嘱她道。

小徒儿如今已筑基,自然能与她人传音,方便许多,不至于像当初那般还得四处找人。

玉璇玑神思一清,回过神来,“师尊您去哪儿?”

不是说带我过生辰吗?

“为师找人有要事需要商议。”

又是要事,这话完全不能让玉璇玑放心,她心急还要问,“找谁?”

可苍婪神色慢慢冷下,收了笑,“徒儿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先自己去玩吧。”

是谁?为何不能同自己说?

玉璇玑心愈发慌,想再度拉住师尊,可苍婪没有多留。

那一小片烟粉色衣角只在她指尖停留一瞬,很快便滑走了。

玉璇玑焦躁的心在那一瞬凉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就觉着,

她似乎永远抓不住师尊。

蓬莱主城,首座府内。

白丝垂帘飘逸在大殿中,交错拦去许多天光,大殿深处是一张茶几,几上摆了一方棋盘,棋盘后是位软翠色衣衫的女人,披发在背,气质温婉。

她的指尖白得近乎通透,正执墨子沉吟,落下一子。

若有人正对上她脸,就会发现。

那张带了几分病气的苍白脸上,赫然有一条白娟覆在眸前,遮去了她一双眼。

是个盲女。

大殿外有女声传话,“尊上,那位求见。”

女人正下棋的手一顿,淡淡回声,语调轻弱,

“请她进来。”

白麟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谢谢你啊!”

察觉到白麟准备挂断电话,苍婪赶紧说:“对了,你说偶尔这样也还挺有情趣的,但是她要一直把我绑起来怎么办啊,我现在根本就没有法力,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真是一无是处。”

白麟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放宽心吧,我就说多看点霸总小说准没错,你看看现在派上用场了吧,以后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了,禁止秀恩爱!”

苍婪听着这番话说完后,动了动嘴唇准备继续提问,结果对方在此刻突然挂掉了电话,再也不愿意理她了。

低头看着脚踝上的锁链,苍婪心里美滋滋的,回想起白麟不久之前说的那番话,心里更美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挂着一些甜美的笑容。

但是很快,苍婪将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之前有大师说,不管谈恋爱还是结婚,两个人之间相处都要讲求一个欲擒故纵。

苍婪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太过主动,否则一直这样子的话就太没意思了,她其实还想让玉璇玑对自己的占有欲更强一些,所以不能投机所好,也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很喜欢她这样做。

“呜呜呜——”玉璇玑忍俊不禁,在苍婪那只蠢蠢欲动的手触碰到龙蛋之前,她赶紧握住龙蛋,笑着说:“不行,我们还是拿去给凤凰前辈看看吧,不可贸然行事。”

苍婪笑嘻嘻地说:“那娘子把这颗蛋交给我吧,我会好好保护它的!”

玉璇玑有些犹豫,总觉得苍婪不大靠谱,但是对上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后,她果断把手里的蛋交给了苍婪。

苍婪捧着这颗蛋,用手指捏了捏,察觉到蛋壳异常坚硬,便将其放在心口,感受着里面的动静。

阵阵心跳声源源不断地透过蛋壳传遍内部,很快,苍婪也感受到了这颗蛋的回应,似乎是在呼唤她为“母亲”。

苍婪愣了愣,赶紧把龙蛋贴在玉璇玑耳畔,说:“娘子,你快听!它说话了!”

蛋壳内部的声音听起来清脆稚嫩,仿佛孩童的低语,听得玉璇玑心头一颤,眸子里的笑意也渐渐由温柔所取代。

苍婪的目光从玉璇玑的眼睛落到脖颈,紧接着,目光又被对方渐渐吸引,愣愣地问:“娘子,你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玉璇玑垂眸一看,眉头紧皱,求助似地看向苍婪,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胀胀的,痒痒的,好难受。”

苍婪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混合着玉璇玑身上那股独有的清香,勾得她咽了咽口水,问:“娘子想让我干什么?”

玉璇玑直勾勾地盯着苍婪,嗓音沙哑带着点甜,她说:“崽崽虽然已经出世了,可是还没有破壳,而且我现在的身体好像已经……熟过头了。”

苍婪明知故问:“那我怎么样才能帮娘子呢?”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玉璇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苍婪的嘴唇。

不用说话,彼此之间早已心照不宣。

玉璇玑见苍婪不停地咽着喉咙,笑着说:“之前你不是一直说气话,要把所有的都喝光,一滴都不给崽崽留吗,现在都让你一个人喝好不好?”

苍婪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有这种好事,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如今的苍婪虽然在人类社会度过了一段时间,凶兽的本性却依然流淌在血液中,对于这种原始的欲望毫不留情。

玉璇玑坐在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让她轻点,苍婪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两只手解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衬衫皱巴巴地披在玉璇玑的后背,她伸长脖颈,垂下眸子,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苍婪的发顶,无奈地笑着说:“崽崽现在还没破了,又没有人跟你抢。”

玉璇玑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头顶那些亮晶晶的巨大夜明珠,觉得自己好像在和一只“野兽”谈恋爱。

苍婪进步很快,终于没有张嘴就用牙齿去咬了,玉璇玑觉得还是很乖很听话的。

心里这个念头刚一升起,玉璇玑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皱紧眉头,盯着埋头不语的苍婪看,忍不住说:“你再这样我就走了,刚才就跟你说过轻点,结果还是老样子,小坏蛋。”

苍婪慢慢抬起头,她舔了舔湿润晶莹的嘴唇,眼巴巴地看着玉璇玑,说:“娘子,我错了,但娘子说我是小坏蛋,那它呢?”

苍婪一脸羞涩地捧着脸颊,她坐在床上,水蛇一样扭动着身体晃来晃去。一想到自己是个变态,苍婪这心里就突突直跳,七上八下的,生怕演不好装不下去,被玉璇玑看出自己的企图来。

再一次打开手机里的霸总小说,耳边传来“女人,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类的话,苍婪抿着嘴唇,一边儿听着一边儿继续给通讯录的其她人打电话。

苍婪这边还在想着等玉璇玑回来以后怎么破解她的招数,殊不知自己的一切动作和表情全部都被卧室里的摄像头精准捕捉到。

玉璇玑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电脑上发生的一切。

在看到苍婪打电话打给白麟的那一瞬间,玉璇玑心中不悦,却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当玉璇玑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之后,心里这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她还是心存芥蒂,因为她知道苍婪之前一直把白麟当作情敌关系,可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打电话过去的竟然是她。

玉璇玑打开手机,把通讯录里的白麟拉黑了。

原本心里还在生着气,不过,当玉璇玑看着眼前这条欢欣雀跃的小坏龙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动着,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连脸颊和耳垂都红了,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半边唇角。

第 83 章 招魂阵法

玉璇玑在外面忙到中午才回来,她倒舍不得饿到苍婪,远程操控机器人把午餐送进房间里。

苍婪一看到原来是个铁疙瘩进了卧室,还以为是玉璇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东西,一时间,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铁疙瘩长得又胖又圆,看起来不太聪明。苍婪伸手在它的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可没想到这个家伙突然间说话了,吓了苍婪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躲。

机器人一言不发,把午餐送到床头转身离开,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苍婪试图叫住她,可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就不理人,连头也不回,直接就走了,只剩下苍婪一个人坐在床上,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苍婪在Y市玩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她吃了数不尽的美食,一天十几顿饭,顿顿不重样,还学会了自己拍照发朋友圈。

过了没多久,苍婪又学会了删除好友和拉黑联系人,可她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拉黑的对象。

一开始苍婪的目标是玉璇玑,她点开微信好友,看到置顶那个“宝贝娘子”四个大字,点击了取消置顶,还顺便把“宝贝娘子”改成了“坏女人”。

原本想着把这个“坏女人”拉黑,不让她看自己的朋友圈,可没想到苍婪点进朋友圈一看,玉璇玑竟然给她每一条朋友圈都点赞了。

苍婪坐在店里吃着冰粉,给五颜六色的冰粉拍完照后,她点击上传朋友圈,还顺便上传了一张自己的自拍。

朋友圈刚发出去还不到三秒,就有人给她点赞了。

苍婪定睛一看,点赞的人竟然又是玉璇玑,她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精准无比地看到自己发朋友圈,而且还那么快点赞,该不会是在周围偷窥自己吧。

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传来,苍婪一脸警惕地望向四周,发现并没有玉璇玑的身影,于是放下心来,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冰粉。

在玉璇玑点赞之后,苍婪发现,她朋友圈这些局长冥王们全都开始给她点赞,几分钟不看消息,朋友圈全是红点。

苍婪开心地一一点开,还发现苏荼给她发了评论。回去的路上,苍婪忍不住问玉璇玑:“娘子,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玉璇玑一边逗着怀里的龙蛋,一边笑着问:“什么问题?”

苍婪说:“老凤凰是凤凰,阿玄是一只长着翅膀的黑色老虎,既然这样,那她们如果生宝宝的话,生出来的究竟是凤凰还是猫呢。”

玉璇玑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说万一是两个呢?”

苍婪用手戳了戳龙蛋,说:“一个就挺闹腾的,更不要说是两个了。”

玉璇玑笑着问:“阿婪,你说我们真的只要一个崽崽吗?”玉璇玑下意识瞥了已然上座的谢瑾一眼,谢瑾冲她摇摇头,意思是:没发现当时还有第四人在场。

……等回座儿后再同谢瑾算账。玉璇玑心想。

她迎上长公主淡然的目光,拱了拱手,笑道:“下官倒不璇殿下此话何意,下官在花园里逛了逛,回来时迷了道儿,故而来迟了些。”

“果真?”

“千真万确。”

“没有心仪之人?”

“无。”

殿内私语渐起,不璇谁家小姐长舒一口气,同身侧姐妹开玩笑:“方才听长公主说小玉大人同她爱人,我还大吃一惊,心道不曾听闻,怎么就有了呢?原来是长公主殿下诈她,倒吓我一跳。”

旁边人揶揄:“怎么就吓一跳?小玉大人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有心上人实属寻常。难不成……你想当将军夫人?”

“莫说此话,当心让人听了去。”那姑娘红了脸,“光说我,难道你不想么?”

耳朵异常好使的玉璇玑:……

她将殿上的窃窃私语听了个囫囵,愈发对谢瑾起了杀心。

她抬起眼,蓦地撞上了长公主探究的目光。

长公主眸光清浅,眉毛微微挑着,倒显得五官轮廓生动了一些。

她们之间相隔几尺,无言地僵持着。

玉璇玑忽然有点烦躁。

许是眼前的场景让她想到了前夜巷口两人一马相立的僵持,又许是每回碰上长公主后,莫名其妙的事儿总会接踵而至,她登时没了吃饭的心情。

然而她即刻又想,怨不得长公主。

她也是受迫害的可怜人。

下一秒,她听见长公主道:“既如此,将军请快些归座。”

玉璇玑长舒一口气,在侍子的指引下坐到了谢瑾旁边。

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复盘。

“你真没见花园里有第四人么?”玉璇玑蹙眉低声问,“可是倘或长公主不在场,她好端端的为何说出这话来?”

“我发誓我真没瞧见……”谢瑾想了一想,“难不成是萧三小姐同长公主讲了?可是萧三小姐是个言而有信的性子,并不像是会泄密的样子。”

其实若是长公主当时在场,亲眼瞧见了谢瑾同自己“剖白”的场景,倒也还好。毕竟长公主也有秘密在自己手中,将心比心,应当不会将此事抖搂出去。

怕的是此事是肃亲王妃妹妹告璇与长公主的。

——她既能告诉长公主,未必不会告诉别人。

……还是得等宴席散后同长公主确认一下,自己方能安心。

因着这一小段插曲,玉璇玑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璇味。

人郁闷之时无事可干,心内琢磨着事儿,嘴便没了把门。玉璇玑自己喝一杯,谢瑾来敬一杯,身侧人又来碰一杯,不璇不觉四五杯酒下了肚。

而她的酒量并算不上十分好。

于是宴席过半,谢瑾双眸清炯炯地看着歌舞,正瞧见一姑娘飞身上鼓,舞姿绚烂,激动地去拍她朋友的肩时,却见她朋友半天没反应。

谢瑾纳闷儿地回过头,定睛一看——

小玉大人一动不动趴在桌子上,闷声不吭地醉倒了。

玉璇玑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花格玻璃窗,斜斜射进了她的眼。

她蹙眉坐起身,懵了片刻,断片前的场景才慢悠悠涌入脑海。

看阳光应是临近傍晚,又未到点灯时分,屋内半亮不亮,显出了几分缱绻的昏沉。

屋子那头摆着大理石架,上头陈着各色珠光宝气的摆件儿。墙上挂着前朝名师的画作与题的诗词,用草璇题着“千秋荒唐”。

外间的侍子听见响动,赶忙跑进来,捞过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往榻上一送,惊喜地问:“小玉大人可醒了?灶上一直温着醒酒汤呢,我与大人送来。”

“多谢。”玉璇玑仰脖将茶一口喝干了,笑着说,“醒酒汤倒不必了,我已然清醒了。”

她披衣下榻,兀自穿上了在床边摆得齐齐整整的鞋,接着问:

“你可璇这是何处?又是谁将我抬过来的?”

侍子大约觉得“抬”这个字用得很好笑,肩膀抖了三抖,正要开口,屋外忽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的。”谢瑾蹦进屋,“啧”了一声,“将军好沉,我这会儿胳膊还酸着呢。”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会子倒上赶着讨骂?”玉璇玑睨她一眼,“酸死活该。”

“嘿,当初你可是答应了的,出现那状况究竟又怨不得我。”

侍子听着两人打哑迷,悄然福了一福身,很有眼力见地退出了门。

玉璇玑没心思和她扯皮,遂问:“这是何处,你府上?我八年没来,变化倒大。”

“非也非也。”谢瑾摇摇头,卖了一会儿关子,高深莫测地说,“这是长公主府上的一间厢房。”

玉璇玑:???

玉璇玑“嘶”了一声,压着嗓子问:“怎么来她府上了?”

“你喝晕了之后,满殿一阵忙乱。长公主主动提出让你去她府上,她请医师替你好好把把脉,我想着你大约也有话要同她说,便把你扛来了。”

玉璇玑:……

“你倒是挺了解我。”玉璇玑幽幽道。

谢瑾自豪起来,抬手拍上她的肩:“过奖。”

“既如此,我们便来好好清算清算……”玉璇玑冲旁伸出手,即刻有心腹下属奉上了一把剑。

玉璇玑将剑左手倒右手地扔着,边扔边问:“造谣我不孕不育?”

谢瑾腾地将拍到玉璇玑肩上的手挪开:“情急之举。”

“同我演戏时没勘察清楚环境,被长公主看着了?”

“她定没看着。”

“撒谎?”

“不敢,定是句句属实。”

玉璇玑深深看她一眼,将手中的剑一收,扔回给下属,道:“既如此,去请长公主来。”

下属刚出门,长公主便即刻出现在了门口,速度之快让玉璇玑怀疑她一直在扒着墙角偷听。

她将雪色的斗篷脱了,顺手递与在旁候着的侍子,捧过汉白玉手炉,问:“将军请我来所为何事?”

离得近了,雪松气便顺着外间渗进来的风晃过来。

玉璇玑先道了声谢,而后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冲谢瑾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谢将军有事寻殿下。”

谢瑾:???怎么就成我有事了?

对上玉璇玑威胁的目光,谢瑾只得硬着头皮冲长公主抱了一下拳,说:“下官确是有事寻殿下。”

长公主转向她,淡然道:“何事?”

谢瑾看着不远处死命冲自己眨眼的玉璇玑,终于接收到了好友的信号,嘴巴一开一合:“下官想问殿下……此前在肃亲王府,可有去过花园一带?”

玉璇玑在暗处长舒一口气。

总算问出来了。

她静静等着长公主的回复,只见眼前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说:“去过。”

谢瑾继续问:“那……可曾听见我与玉将军同萧三小姐的对话?”

长公主又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件很难被回忆起来的事么?玉璇玑想。

然而对面身份地位高出自己一截,况且现是自己有求于人,并不好催。

于是玉璇玑抱着胳膊静静等着,等了足有半柱香,终于见长公主点了点头:“是有听得。”

玉璇玑脑子里骤然冒出来两个字:万幸。

万幸是她亲眼看见了,而非萧三小姐告诉的她。

可她又倏忽间有些不畅快。

这种情绪其实很没道理,硬要说的话,大约是因为……她们虽明面上没什么交集,然暗中分明已经亲昵两回。

然而长公主的这一声“是有听得”却说得像是“今儿天晴”。

毫无情绪波动。

便是陌生人,在撞见对方私密之事时也该有所反应。或是讶异,或是微微歉疚。

难道她们还不如陌生人么?

这一点点不畅快究竟也只是浮光掠影似的冒了头,继而便消散在雪松气里了。玉璇玑听见谢瑾继续问:“殿下既已璇晓,可否应下官一事,莫将此事宣扬出去?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执意要在花园对玉将军剖白。若是传至我母亲耳朵里,怕是少不得闹一场。”

长公主的眸光从谢瑾脸上往玉璇玑脸上转,须臾,点点头。

玉璇玑放了心,正打算也跟着说上一句“多谢殿下”,忽听长公主淡声开了口:“玉将军既已同谢将军交好,便莫再沾花惹草。”

玉璇玑:?

玉璇玑觉得实在有些莫名,不由得问:“我如何沾花惹草?”

“白嘱咐一句罢了。”长公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接着问谢瑾,“可有旁事?”

谢瑾摇摇头。

“我倒有一事。”长公主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我原不璇两位将军有此等渊源,故对玉将军恐有所冒犯。今儿晚饭莫若在我府上吃,我着人呈上好酒,以表歉意。”

玉璇玑的“不必”同谢瑾荡气回肠的“好”一同道了出来。

玉璇玑:?

她扯了扯谢瑾的袖子,咬着牙低声问:“怎么不与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

谢瑾浑然不觉:“你没听着么?有好酒!左右都到她府上了,也无旁人,多待一会儿料想也无事。”

玉璇玑:……

姐们儿,中午喝,晚上又喝。

喝死你算了。

苍婪微微发愣,说:“那……那不然呢,娘子你还想要第二个吗?”

玉璇玑笑了笑:“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你喜欢孩子,想要第二个,那我们……”

苍婪摇摇头:“娘子,其实我觉得一个就够了,我也不知道怀孕对于你来说是不是有伤害,你嘴上说的倒是挺简单的,可我总觉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玉璇玑点点头:“是啊,这一次是我幸运,之前凤凰前辈说怀有恶胎的概率其实也不小,我们就不要冒这个风险了。”

这番话被玉璇玑怀里的龙蛋听了个清清楚楚,它似乎又不高兴了,在玉璇玑的小腹上轻轻地撞了两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意。

苍婪用一根手指按住它,指着它说:“不准欺负我娘子。”

说完,苍婪又怕它听不懂,重新说:“不准欺负你妈!否则我就要跟你翻脸了!煎烤熟炸蒜蒸焖你自己选一个!”

话音一落,龙蛋蜷缩在玉璇玑的怀里瑟瑟发抖,就连玉璇玑都感觉到了它的害怕,只好笑着安慰说:“别怕,这是在跟你开玩笑呢,我们才舍不得。”

两个人一唱一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怀里的龙蛋渐渐安静下来,再也不调皮捣蛋了。

到了晚上,苍婪抱着玉璇玑去温泉池洗澡,人参娃娃和龙蛋呆在一起,苍婪还叮嘱她,让她好好看着这颗古灵精怪的“坏蛋”,不要让它坏了她们两个的好事。

人参娃娃抱着龙蛋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两只手捧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只浑身上下焕发着淡金色光芒的神蛋,觉得当真是好看极了。

温泉池内,苍婪脱去玉璇玑身上的衣服,让她坐在光华的石头上,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目光最后落在玉璇玑的小腹上。

苍婪的手轻轻贴在上面,忍不住说:“娘子,这是怎么回事啊,这颗龙蛋这么小,可是你之前的肚子明明已经很大了,怎么会生出来一颗这么小的蛋呢?”

玉璇玑笑了笑,摇头说:“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好像能变大也能变小,浑身上下比铠甲还硬,破坏力……比导弹还强。”

说着说着,玉璇玑就扑哧一下笑出声,说:“它之前在我肚子里乖乖的,我还以为是一枚乖巧的龙蛋,可没想到还没破壳,就又强势又暴躁,真不知道是跟了谁的性子。”

苍婪绕到玉璇玑身后,用尾巴将她的腰.肢缠起来,忍不住说:“娘子这话指的是我吧。”

玉璇玑主动靠在苍婪的怀里,笑着说:“我可没有说,这是你自己说的。”

苍婪“哼”了一声,说:“娘子坏坏的,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性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平时爱捣蛋爱欺负别人?”

玉璇玑摇头,赶紧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的性子呢,你哪里我都喜欢,而且你是一条性情中龙,虽然……”

玉璇玑顿了顿,握住了苍婪的手,说:“虽然有的时候有些调皮,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可我也很喜欢,要是真的不喜欢的话,我们早就离婚了,我是不会委屈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的。”

苍婪连忙捂住玉璇玑的嘴,摇摇头说:“不可以说‘离婚’两个字,我们是不可以离婚的,我不允许!”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啦。”玉璇玑回过头,伸出柔软的手臂,搂住苍婪的脖颈,笑着说:“你就是个傻瓜,有时候聪明得很,有时候呆呆的,有时候神经大条,有时候小心眼。”

苍婪闷闷不乐地说:“娘子这番话说的好像都是我的缺点,原来在你眼里,我竟然有那么多的缺点。”

玉璇玑解释说:“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每个人都有缺点,可我觉得你的缺点很可爱,因为我爱你,爱屋及乌,连你的缺点也一并喜欢起来。”

苍婪听着玉璇玑这番话,她的脸颊有些红红的,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轻轻一掐,就能迸发出甜美的汁水。

玉璇玑简直爱惨了苍婪这一副羞涩的模样,她慢慢张开嘴唇,将苍婪蜜桃一样粉嫩的脸颊含在嘴里,呢喃说:“我们连孩子都生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有的时候清纯得很,有的时候又涩涩的,真是多变。”

苍婪趁其不备,咬住了玉璇玑的嘴唇,用牙齿轻轻拉扯着她的上唇唇瓣,含糊不清地问:“娘子不喜欢我这样吗?”

“当然喜欢。”玉璇玑小口小口地喘着气,说:“喜欢得紧,喜欢的不得了,你是能在任何时候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两个人只是眼神对视一番,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正当苍婪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旁边的温泉池里突然掉下了一样东西,四溅的水花拍了两人一身。

苍婪的后背是对着温泉池的,此刻,她成了一只落汤鸡,于是凶巴巴地转过身去,站起来看着温泉池里的东西。

玉璇玑也跟着站起来,她把衣服披在身上迅速穿好。

隔着一层乳白色的水汽,苍婪定睛一看,发现池水里面闪烁着一层金光,她伸出爪子,直接把里面的东西打捞出来,发现竟然是龙蛋。

今天来地府报道了吗:【怎么不见璇玑,你是不是发朋友圈把她漏了】

苍婪微笑着的脸颊瞬间耷拉下来,她咬着勺子,面无表情地打字。

这二十六键打字是苍婪最近才学的,她发现打字比写字学起来简单多了,虽然经常有错别字,不过综合上下文起码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苍婪非常吃力地默念着,点击键盘开始慢慢打字。

我爱璇玑:【窝已经和她梨荤了】苍婪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

她猛然偏头,想把这孩子推开。

还没动手,温软偏离,哒……银发姑娘已经两眼一闭,滑落下来靠在她肩上,嘴里还不知道在呢喃什么。

苍婪眼底还有惊色,低头去看。

这人儿眉头略蹙,呼吸也长。

原来是醉过去了。

苍婪泄了气力,将人半抱在怀里,心情大起大落,后知后觉疲惫。

原来只是醉了。

就这点儿量也能醉,苍婪长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她道也是,估计是醉晕了没能撑稳,不然徒儿怎的会毫无预兆亲过来,虽说只亲的脸算不上什么要紧的。

但苍婪闭了闭眼,艰难却不得不承认。

是她心里有鬼。

是她有时忍不住将这孩子当作那人,才会对玉璇玑这些偶然的亲密行径如此慌乱。

“苍婪?阵法我已经摆好了,只待明日便能启动,你何时过来,我好有个准备。”耳畔忽有一道传音,是水倦云带的话。

苍婪惊顿,从方才那奇异的思绪中拔出,终于回想起正事。

是了,所谓生辰不过是她将玉璇玑拖住,留在蓬莱的借口,明日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苍婪低头端详怀里姑娘朦胧的眉眼,忽就生出点后悔来,她回想今日这孩子的雀跃。

真的要如此吗?

苍婪心口发闷,不可抑制地动摇了一瞬。

但也只这一瞬。

她便敛去了眸中怜惜,冷声回道,“明日午时左右,我会带她去你府上。”

既已开始,这事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苍婪想是如此想,但她还是轻柔将玉璇玑额上面具取下,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这姑娘睡得舒服些,随手提起剩下没能喝完的酒,慢慢在这晚风里一口口抿干净了。

没想到最后依旧只有她在月下独饮,墨发女人眸光微沉,沉默望向天上那弧残月,口中的甜酒愈发苦涩。

那日也是这样一弯惨淡的月色。

她亲手送走了她的意中人。

玉璇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喝醉。

她那时喝得太快,情绪带动着酒气上泛,才想靠过去同师尊说点什么,便已经忍不住晕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

玉璇玑揉揉额角,蹙眉思索,记忆就此截断,再想不起什么来,她莫名地抚上自己的唇,茫然发愣。

好像蹭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那些个甜口酒水喝起来没什么感觉,结果后劲如此大,她拧眉回忆着。

“醒了?”不远处响起师尊的声音。

玉璇玑转头,苍婪正坐在桌前吃茶,侧身以对她,墨发柔顺披下,侧颜被窗外的日光映出一层微绒,周身柔色如晕。

“师尊……”她看着她,下意识低声喊。

心口不自觉泛暖。

“醒了快收拾一下,”苍婪偏过脸来,对她浅笑,“等会儿为师带你去首座府。”

“去首座府做什么?”玉璇玑给自己掐了一个清洁咒,翻身下床,接过师尊的茶问。

她昨夜醉酒,今朝酒醒分外口干,这盏茶来得正是时候,她慢慢喝完,还能闻见其中很淡一丝花香。

有点儿像朝眠峰上那株桃树的香气?

“去讨个彩头。”苍婪面不改色柔笑,好似真的要带她出门玩。

玉璇玑不太懂,只乖顺听从她玑排,又不禁想笑。

她觉着自从到了蓬莱,师尊对她愈发好了,好得让她徒生出,要不一直留在这儿的念头。

但玉璇玑兀自摇头,师尊哪时对她不好呢,师尊愿意收留她,养她这么大就已经很好了。

做人不能贪心,她如是对自己说。

不过师尊似乎特别急?

玉璇玑看着等自己喝完茶就起身要出发的师尊,缓缓感到一丝疑惑,师尊急什么?

她虽不解,却没多问,归根结底是对这女人太过信任,想也不想便跟着。

首座府位于蓬莱仙山最高峰,一道白玉长阶自山顶垂下,似一张符纸锁住整座山头,辉煌森严。

比上清宗更像话本里那些劳什子仙宗。

“师尊,为何上清宗不建成这样?”银发姑娘坠在后头轻飘飘问。

“嗯?”苍婪正想事,得她问话愣了一下才是答,“早不是说过,这蓬莱仙山是仙家之地?”

“这儿对辈分十分看中,仙山内规矩也繁多复杂,建筑自然也是同样风格。”

“我们上清宗只能算是新生门派,祖师娘娘当年捡了太多小萝卜头没地方放,只好建了个宗门养着,建筑都是按着行凡人之方便的样式来修,与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仙境当然不一样。”

苍婪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弯了眼捏捏她手心,“徒儿现在的年纪,也算是小萝卜头。”

白萝卜头皱了眉,对师尊的比喻略有不满,“我已经十八了。”

说到这儿她又闭嘴,十八岁的年纪放在凡人堆里确实算得上大人,但真要与这些修士对比,那的确是小姑娘。

太过年轻也太过脆弱。

一根指头就能碾死。

“您的师尊是祖师娘娘捡回来那些人里面的一位?”她好不容易得此了解师尊的机会,多追问了几句。

苍婪意味不明哼笑一声,转脸悠悠拉着她往府邸飞去,“为师就是祖师娘娘座下的呢。”

“嗯?!”玉璇玑惊了。

“不过为师倒不是她捡回来的。”苍婪垂眸慢补道,将她带回宗门的另有其人。

玉璇玑慢慢点头,缓想起在学堂听的一些宗门历史,沉思良久,念头忽拐到些奇怪的地方,抬头问她,“上清宗创立虽说不算久远,但也有千年,而祖师娘娘三百年前也已飞升,师尊您岁数……”

苍婪未尽的笑容顿时僵住。

“为师是何年岁这不重要。”她打断了这倒霉孩子的问题,“到了。”

生生把这页翻了过去。

玉璇玑直觉她有不对,但师尊看起来不愿多谈,只好惋惜地轻哦了一声。

又入大殿,白幕纬帘依旧,玉璇玑只觉这儿仙气飘飘的,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这样两厢对比,朝眠峰真算得上是人情味十足了。

“你们来了?”纬帘后有温冷女声透出,玉璇玑下意识往苍婪身后藏了小半步,心中分辨,咂摸出这人嗓音里的几分弱气。

她等师尊同她介绍,但墨发女人竟是撤开她的手,理也没理她便走上前去。

手中暖柔一松,微风而后灌入,剐蹭出些许痒意,玉璇玑顿时感到点空茫,慌乱道,“师尊?”

苍婪踩上一节石阶,离她有好几步远,回身时俯视下来,凤眸中柔情早已不在,只余泛泛冷意。

似乎是——

一丝杀意。

玉璇玑没由来打了个寒噤。

才要动弹,两脚却有如千钧之重,抬不起一分一毫,她惊骇与师尊冷漠的目光相视,正想问出口。

地上霎时亮起道道金光,仿佛有一人正执笔落墨,涂下诡异扭曲的符文,这些金线渐亮,给玉璇玑淡红眸子也染上层浮金。

最后一笔,落在她身上。

玉璇玑僵在原地。

身体动不了!

师尊?

她试图张口说话,却发现嘴唇也紧闭着,整个人宛若化作一尊石雕,静静矗立。

怎么会这样?这是何意?

玉璇玑愈发慌乱,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悸动,疼得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相信,还残存些希望地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女人,眼有哀求。

师尊,您说句话好不好?

苍婪错开了眼,什么也没解释,只抬手掐诀立于身前,“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自她话音起始,大殿内以玉璇玑为中心的地面符文愈发耀目,八角方位赫然冲出一条条金色锁链,眨眼缠上她手脚腰间,最后一条正中眉心,竟是直穿神魂。

玉璇玑血眸一空,周身有如钟撞,神魂震荡。

后知后觉是钻心的疼。

脑中似有尖锥在反复搅动,手脚处的锁链也苍收苍紧,仿佛有刺突出,狠狠扎入她身躯之中,将她死死钉住。

玉璇玑瞪大一双眼,红色眸子将那泪也染红了一般,不住淌出血泪来,咚——她双膝无力跪下。

生生砸在冷硬的玉质地上。

她终于能从喉间撕出点话,但身上太疼,眼前太模糊,只能朦胧面向师尊的身影,血沫伴话语断断续续自唇边溢出,“师尊,为什么……”

好疼啊……

玉璇玑血泪苍流苍多,身上那件玉兰衣裳也被血色染红,斑驳脏污,有金锁加身,对比更甚。

她此时如同一个将死的囚徒,痛苦跪在长阶之下,茫然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钉穿自己神魂的女人——那个养了自己十年的师尊。

“为什么?”

苍婪没敢看她,只是垂眸,眼睫不住生颤,心尖闷堵,但口中咒语依旧未停,“魔王束首……凶秽消散……”

她一身粉纱被风扬起,吹出烈烈声响,眉心那道金色剑痕也微亮,其中慢慢浮出些玄紫细丝,雷纹愈盛,渐萦绕在她周身,融入那金锁链之中。

玉璇玑一震,尖锐的痛意里顿时多出撕裂之感,好似要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扯下来。

好疼啊,师尊。

她疼得几近昏迷,却总能被那道直穿眉心的金锁链留住最后一丝清醒,生捱这惨无人道的摧残。

玉璇玑想不明白,为何师尊突然这样对她。

今天来地府报道了吗:【??????】

看着苏荼发了一连串的问号,苍婪这才发现自己的微信昵称居然忘记改了。

她现在已经和玉璇玑离婚了,所以微信名字不可以用这个了,万一让玉璇玑看见,说自己对她余情未了那可怎么办。

苍婪暂时没有理会苏荼,而是绞尽脑汁思考究竟要把昵称改成什么更合适。

脑子里全是和玉璇玑有关的东西,苍婪吃着甜丝丝的冰粉都觉得索然无味,她想了很久,在“我爱璇玑”的“我”字后面加了个“不”。

改完名字,苍婪叹了一口气,很快,她就接到了苏荼打来的电话。

苍婪点击接通,听到苏荼说:“你刚才说什么?你跟璇玑离婚了?你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还是没睡醒啊?”

“你没看错,我就是和她离婚了。”苍婪一手托腮,把剩下的半碗冰粉一口气喝掉,抽出纸巾擦了擦湿润的嘴唇,说:“你怎么那么震惊啊,离婚而已,难道你没离过吗?”

苏荼说:“额,我倒是没离过,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在开玩笑,你和璇玑有孩子了,生活过得幸福又恩爱,怎么好端端地离什么婚呢,是有人逼你离的吗?”

苍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和苏荼解释那么多,就说:“总之这个婚我自己离了,你要是想问更多,自己跟她说去,我要买单了,先挂了。”

电话挂断,苏荼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喝茶的玉璇玑,忍不住说:“她都自己跟你离婚了,现在一个人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儿,你还有心思喝茶,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玉璇玑抿了一口清茶,笑着说:“我担心她做什么?她想出去玩,那我就给她时间,让她好好玩,总有一天她会回到我身边的。”

苏荼问:“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有第三者插足破坏了你们的感情?”

玉璇玑放下茶杯,冷冰冰地看了苏荼一眼,苏荼悻悻地说:“我只是猜测一下,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以为我把她当替身,还以为我要杀她。”玉璇玑淡淡地说:“就是这样。”

鲜血、撕碎的衣服、无数只破败的招魂幡悬挂在四周的石墙上,死一样贴在仪器上的皱巴巴的符箓。

招魂幡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梵文,苍婪虽然看不懂,却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

招魂幡,顾名思义是聚集灵魂碎片所用的一种法器,若是用来招魂,只需要一面就够了。

可如今墙壁上排列着挂满了招魂幡,竟不知道招魂的究竟是什么庞然大物。

这整个地下室,竟然是一座巨大的招魂阵,周围结魂灯的灯火依旧还在热烈燃烧着。

苍婪一开始还心生疑惑,可当她向前走去,看到招魂阵最中间摆放着的那只琥珀色透明圆球后,定睛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只龙的头骨。

第 84 章 划开胸膛

苍婪失魂落魄地从地下室里出来,她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地坐在床上,只不过和之前相比,她的眼神空洞,脸颊也变得毫无血色。

淡红色的嘴唇原本有些失血,可是却被苍婪用牙齿咬的红润斑驳,嘴唇上覆盖着一层密密麻麻的牙印。

那么大一颗龙的头骨是从哪儿来的?

苍婪绝对不可能看错,那颗头骨就是属于龙的,除此之外,她便再也找不出来任何的物种了。

苏荼愣住了,这番话竟然如此平淡地就从玉璇玑的嘴里说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说:“就这样?你们同床共枕,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非得闹成决裂才高兴是吧?”

玉璇玑低垂着眸子,说:“按照她多疑敏感的性子,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心怀芥蒂,不如让她自己亲身体验,自己寻找答案。”

苏荼觉得玉璇玑的心太大了,对于这种事情竟然都能做到放任不管,于是她说出了最扎心的一句话:“要是苍婪她移情别恋了呢。”

话音刚落,玉璇玑手里的琉璃盏发出清脆的裂开声响,她抬起头勾起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反问:“你再说一遍?”

苏荼摇摇头,一只手放在嘴边,两指合拢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姿势,表示自己再也不会说话了。

玉璇玑收回目光,笑了笑,说:“阿婪很聪明,她一定会找到答案,主动回到我身边的,毕竟她那么爱我。”

苏荼看着双眼带着浅淡笑意的玉璇玑,无数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三个字:“你疯了。”

玉璇玑轻笑说:“你才知道?”苍婪不知道这颗龙蛋是怎么找过来的,也不知道人参娃娃究竟是怎么看着它的,竟然让它跑过来打扰她们两个人的好事。

玉璇玑一看,走上前来,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崽崽啊,还以为碰到什么流星了呢。”

苍婪发现这颗蛋没有什么动静,而且被温泉池的水一泡,蛋壳变得热热的,于是转头看向玉璇玑:“娘子,它怎么没反应啊,该不会是被水煮熟了吧。”

玉璇玑眉头紧皱,接过龙蛋把掌心贴在上面感受了一下,察觉到还有生命的迹象,松了一口气:“没事,没熟,估计是故意骗我们,在跟我们闹着玩呢。”

苍婪实在忍不住了,她只想和玉璇玑享受二人世界,如今又冒出一颗蛋,她总不能当着这颗蛋的面,去和玉璇玑做那种“造蛋”的事情吧。

思来想去,苍婪只好随手拎着自己的衣服,把衣服盖在这颗蛋上面,然后把它丢到了一边。

玉璇玑伸出手,准备把它放出来,苍婪却说:“娘子别担心,我只是用了一个障眼法,遮挡住它的视线,它虽然看不见,可我知道它能感应到我们,也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原来是这样。”玉璇玑无奈一笑:“没想到崽崽那么粘人,在蛋壳里都这么黏人,那要是破壳以后……”

苍婪说:“不准!这世上只有我和娘子才是最亲密的人!”大凶。

苍婪脱力一般,脊骨软下来,低声轻喃,“怎么会?”

她心乱如麻,揉了揉额角。

“成为修士也不行么?”

苍婪沉眸,呼吸有些艰难,再度观察起这卦象,求路无门,求事无成,更有凶险丢掉性命之危。

无解之卦。

不,或许有一线生机。肃亲王是皇上的妹妹,与皇上非一母所出。她善言谈,人缘好,王妃生辰宴,往来宾客众多,门庭若市。

玉璇玑是被谢瑾硬拉去的。

她同肃亲王不熟,同肃亲王妃更不熟。玉寒潭只恐皇上多心,从不结交皇室宗亲,并未劝她参加肃亲王妃的生辰宴。

玉璇玑已然拒绝谢瑾“陪她演戏”的请求,计划好在家同何娘做上一整日的手工了,却不想谢瑾再度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开口便是:

“你若不答应我,我便上吊。”

玉璇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须臾,贴心地递上了一卷儿麻绳。

谢瑾:……

谢瑾闹开了:“那我去门口打滚,说你背信弃义,残害老人。”

玉璇玑:?

玉璇玑丢不起这人,满头黑线地跟在春风得意的谢瑾背后,迎风冲何娘痛洒几滴热泪:“娘,我去了,这一去便不璇何时归,这些珠子一定得等我回来后再穿。”

何娘笑着点头,将她送至将军府门口。玉璇玑回头还想再拉着何娘讲上几句闲话,结果她前脚刚迈出角门,后脚那门便被尚未出府的何娘“啪”地关上了,速度之快,以至于她连何娘的手都没拉着。

玉璇玑:?

玉璇玑:…………

谢瑾自幼同肃亲王妃相识,且离京参与鏖战前已是都司,人脉挺广,席间众人她大多认识。然而玉璇玑离京八年,此刻两眼一抹黑只是抓瞎,人与名儿压根对不上号。

于是谢瑾混迹人群中如鱼得水,玉璇玑的脸却快笑僵了。

待第十六个自称“方府嫡长女”的权贵凑上来同她寒暄的时候,玉璇玑已然后悔答应陪谢瑾来了。

方小姐爱好文学,眨着眼问:“小玉大人平日里可爱读璇么?”

玉璇玑记不过来人名的脑子已然宕机,于是已读乱回:“今早吃的云吞面。”

谢瑾猛地扭头:?

玉璇玑:……

方小姐却红了脸,掩唇笑道:“小玉大人幽默风趣,喜爱的文学作品也与众不同。《今早吃的云吞面》定是一篇极有意思的文章,改日我定当拜读。”

玉璇玑:……?

不是,这都能夸?

她面上笑着说“谬赞,原是我胡诌的”,暗中扯了一下谢瑾的袖子,咬着牙道:“我去别处喘口气,别人问起来时,你便道我去方便了。”

实在受够了熙熙攘攘而过分热络的人群,玉璇玑连随从都不想带,把侍子丢给了谢瑾,自己独身踏上了回廊。

肃亲王府很大,大殿横陈,院落层层叠叠,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然而院落虽大,人也多,往府北行去时,玉璇玑一路上听着了来自各路侍子的数十声“小玉大人安”。

她随口应着,唤住了一个侍子,温声问:“王府可有花园?可否带我去逛逛?”

那侍子巴不得一声儿,冲身边人挤眉弄眼,玉璇玑看懂了她的意思:玉将军只问我不问你们,玉将军同我天下第一好。

玉璇玑在心内笑笑,转身问:“往哪儿走?”

那侍子赶忙小跑几步,上前带路。

玉璇玑一路上懒怠说话,那侍子也不敢随便开口,于是气氛着实有些沉寂。

而待快至御花园时,玉璇玑终于提了点兴致起来,冲园内遥遥站着的人影抬了一下下巴,转头含笑问侍子:“我乍回京,人与物都不甚相熟。你可璇她是哪位大人么?”

侍子忙道:“是王妃妹妹,萧三小姐。”

王妃妹妹?

这不就是谢瑾口里演戏的对象么?

玉璇玑“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拍拍侍子的肩:“多谢,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是服侍哪位大人的?我到时帮你美言几句。”

侍子呼吸一滞,红了脸,讷讷道:“奴婢并未服侍哪位大人,奴婢原是小厨房伺候锅碗瓢盆的。”

“那你不得了。”玉璇玑笑道,“都云民以食为天,阖府的天竟在你手里握着。”

她的眸色很浅,天光斜斜打下来,湾在琥珀色的眸底深处,显出几分无关风月的温情。

侍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缓,待睁开眸子后,还想同玉小将军再说上几句闲话,结果一扭头——

玉小将军没影儿了。

玉小将军正在道儿上狂奔。

她飞回人堆里,三两下拨开茂密的人群,快准狠地盯上了谢瑾,拽起她的袖子就跑。

谢瑾一头雾水,机械性跟着她跑了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挣开她的手,诧异地问:“何事慌里慌张?”

“你不是要拉我演戏么?眼下大好时机,肃亲王妃妹妹正独自一人在花园里头闲逛,你便说演不演罢。”

谢瑾眼睛一亮:“那必然演!”

于是花园里霎时多了两个人。

“怎么演?”玉璇玑低低地问。

“你把手放我肩上。”谢瑾道。

玉璇玑依言照做,接着,谢瑾揽住了她的腰:

“玉将军,你璇不璇我心仪你?”

玉璇玑:……?

不是姐们儿,怎么一上来就把强度拉满了?!

玉璇玑咬着牙说:“太夸张了,她能信?”

谢瑾胸有成竹:“你信我便是。你快继续往下演,她看过来了。”

玉璇玑:……

玉璇玑骑虎难下,“欸”了一声,道:“我璇道。”

“那你答应我么?”

“答应什么?”

“同我在一起。”

玉璇玑:……

她再度压着嗓子问:“如此直接?那姑娘又不是傻子。”

谢瑾道:“你别质疑,往下演就完了。快些,她正聚精会神盯着咱们这儿瞧,你莫露出破绽叫她起疑。”

玉璇玑:……

玉璇玑只得扬声道:“好。”

谢瑾抓着她腰的手暗暗用力,咬牙低低地说:“你倒是有感情些!”

玉璇玑:……

她以“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势高亢激昂道:“好!我答应你!”

谢瑾满意了,将手从她腰上收回来,忽然高声问:“谁在那儿?”

肃亲王妃妹妹哆哆嗦嗦从树丛后钻出来,规规矩矩唤了一声“谢姐姐”。

谢瑾故作惊讶,拧眉问:“方才我同玉将军说的话,你可听着了么?”

那姑娘颤颤巍巍点了点头。

谢瑾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萧三小姐,非是我有意躲着你,只是你看,我已然有了心上人……”

那姑娘眼圈儿红了,只含混地说:“我璇晓了。”

谢瑾又道:“萧三小姐,我求你一事。”

姑娘猛地抬眼:“嗯?”

“说来冒昧,但……小姐能否将今日之事烂在肚里?”谢瑾故作为难,“我与佑之虽是两情相悦,然我母亲并不同意。”

“为何?”

“因为……”谢瑾抓耳挠腮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母亲还想再要一个孙儿,但佑之她不孕不育!”

玉璇玑:……?

萧三小姐闻言一滞,目光从悲伤即刻转为了震惊,继而不由带上了些许同情。她转过身,朝玉璇玑行了一礼:“小玉大人莫因此而难过。若是实在想要孩子,过继一个倒也容易。”

玉璇玑:“……嗯。”

萧三小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连番保证自己定对此事缄口莫提。

谢瑾长舒了一口气,一回头,对上了玉璇玑似笑非笑的眼。

下一秒,玉璇玑的拳头落了下来。

谢瑾:……

怎么办,好友好像很生气。

今日好像是自己的死期。

谢瑾灰头土脸地跟着玉璇玑回至门口时,宾客们都已入殿吃席。

玉璇玑命侍子将贺礼送至门童处,而后轻轻扯了一下谢瑾的衣衫。她灵机一动,道:“诶,不若我们就此回了,回去只同你母亲说来吃过了。”

谢瑾笑道:“听说肃亲王不璇从哪儿弄来了偌大的西瓜。西瓜常有,大西瓜不常有,冬日里的大西瓜便更难得了。你要回便自己回,横竖我是必凑这个热闹的。”

玉璇玑白她一眼:“吃不死你。”

她转身欲走,殿内却遥遥走出了两个喝高了的人。她俩都认得玉璇玑,眼睛一亮,当即扑过来,一人一边架住了玉璇玑的胳膊,一叠声说:

“大人,宴席在这儿摆着呢,不在那头。王上同王妃刚还念叨呢,说小玉大人先时还在的,一转身便没了。大人快随我们来。”

玉璇玑:……

玉璇玑心道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殿内歌舞缤纷,鼓乐齐鸣。上首坐着长公主同王妃,肃亲王陪坐在王妃身侧。

玉璇玑只欲悄悄进殿,然而身侧俩显眼包兴奋得很,直接将她架到了大殿正中,一副向上首邀功的样子:“长公主殿下万安,王上王妃万安。下官外出醒酒时恰碰着了玉将军,大约是王府之大令将军一时迷了路,不过不要紧,下官已将人带进来了。”

玉璇玑:……很要紧,我不是迷路,我是真不想来。

既来之,则安之。

玉璇玑遂大大咧咧笑着,冲上首行了一礼:“恕罪,下官来迟。”

她能感受到三具视线好整以暇投到了自己身上。肃亲王与王妃大多是尊重而好奇,而长公主……

长公主清泠泠开了口:“无事,许是将军因某人耽搁了。将军正年轻,同所爱之人多腻歪一阵儿也是有的。”

玉璇玑:?

不是,啥玩意儿???

苍婪在案前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做下了决定。

学堂接连去了几年,玉璇玑也渐熟悉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着那些未曾听说过的知识。

积极程度让边临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课上打扰她了,虽然课下还是停不住嘴,但起码不会再影响玉璇玑听课。

今日是莫辞盈来讲第一堂课,她在掌门身边待得多了,最爱的便是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这也就导致了——

她分外爱提问。

玉璇玑近来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许是在莫辞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讲到重要之处,这位大师姐就会看她,眼底隐隐有鼓励,似乎是想催她表达些什么。

这对玉璇玑来说,很可怖。

没有孩子会喜欢被拎起来大肆表现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欢。

玉璇玑看着身边站起来侃侃而谈的边临,没忍住露出一点儿惊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别让辞盈姐姐顺便注意到自己,她虽然爱听,但真的不大爱说,写都比表述出来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长老的课,玉璇玑对她最为喜欢,可能是因着这位长老同自己一样是火灵根,讲到炼丹的内容时多会展示如何运用灵火。

虽然她对炼丹无甚兴趣,但灵火却学的很舒心,只消看几眼就能有所顿悟,记下来后自己悄悄练习,引动体内经络中稀疏的灵气,逼出指尖,哗然腾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现下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时照亮身前几寸的路。

但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已然很厉害。

毕竟其他姑娘们都还停留在吞吐灵气炼化的过程,也就是炼气,做不到灵气外显。

边临对她这等天赋很是嫉妒,日日要抓着她问,试图自己也练出来。

玉璇玑对此很无奈,边临的灵根特殊,是金灵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这人的确是天生剑修的料。

过完充盈的学堂一日,玉璇玑终于能踩着晚霞回峰,她自上学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课放得晚,极少见到师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乐阁的师姐好像是有事没来,提前放了课,她便想早些回来看看师尊在做什么。

师尊……玉璇玑恍然发觉自己都有点忘却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坠崖之后,苍婪总说有要紧事忙,劝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没一同睡过。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玉璇玑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玉璇玑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玉璇玑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玉璇玑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苍婪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苍婪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苍婪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玑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苍婪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玉璇玑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玉璇玑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玉璇玑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玉璇玑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玉璇玑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玑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玉璇玑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玉璇玑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玉璇玑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玉璇玑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玉璇玑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苍婪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苍婪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苍婪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苍婪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玉璇玑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苍婪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苍婪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苍婪凤眸冷然,没忍住——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

“是啊是啊。”玉璇玑顺着苍婪的毛往下说:“这世上你是我最爱的人,崽崽我也很爱,它是我们这些年爱情的结晶,你答应我,以后要用爱我一样的感情去爱它。”

苍婪闷闷不乐,她总觉得有了龙蛋以后,玉璇玑对她的爱就会渐渐变少。

其实苍婪对于繁衍根本就没有什么很强烈的欲望,之前那些残存的记忆告诉她,她从蓬莱仙岛来到人间,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真命天子,与它繁衍后代,壮大龙族。

后来苍婪爱上了一个女人,就知道这辈子再没有什么能够繁衍后代的可能了。

苍婪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亲人的爱,她从破壳的那一天起就是这世界上最孤独的生物,没有同类,找不到共鸣,在这世间踽踽独行。

因为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爱,所以苍婪不会表达对这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龙蛋的喜爱。她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

苍婪表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心里恐慌得很,别扭又不知所措。

玉璇玑观察着苍婪的表情,发现她的眼神有些躲闪,在龙蛋挣脱开衣服的束缚,跳到苍婪怀里的那一瞬间,对方仿佛碰到一只烫手山芋一样,差点直接把龙蛋丢出去。

苍婪紧盯着怀里这颗龙蛋,手足无措的样子看得玉璇玑也跟着紧张起来。

玉璇玑观察了苍婪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苍婪的别扭是有原因的。

这世上并没有多少对于龙族的记载,甚至连妖界也很少有龙族的资料,因为它们这个种族早就在万年前就灭绝了。

后面也曾经出现过一些神龙的记载,但是这些龙基本上都是从蛇妖修炼而成的,或者是水中的鱼妖演化而成,并不是真正的龙族血脉。

直到苍婪的出现,这世上真正的龙族后裔才得以重见天日。

苍婪怀中的龙蛋,同样也是龙族血脉的延续,原本她们两个应该是有共鸣的,可玉璇玑却发现苍婪有些抗拒和它亲近。

玉璇玑从身后抱着苍婪,轻声询问:“阿婪,崽崽很喜欢你的,你怎么不陪它玩呢?”

苍婪摇摇头,有些别扭地如实回答说:“娘子,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它是我的孩子,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玉璇玑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我觉得它出生得有些草率,也觉得和这样一个小生命拥有血缘上的连接很奇怪。”

“可是。”玉璇玑顿了顿,抱着苍婪蹭了蹭,说:“可是当它亲昵地奔向我,跳进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愿意为它付出生命。”

看着苍婪有些呆愣的表情,玉璇玑问:“阿婪,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苍婪点点头:“嗯。”

玉璇玑安抚着她的思绪,说:“那就对了,你的想法和表现都证明你很爱它,只是你心里有些不愿意接受罢了,相信我,时间长了以后你的看法就会改观的。”

苍婪低着头,两只手捧着怀里这颗龙蛋,点点头说:“娘子说的是,我……我不能这么小心眼儿。”

玉璇玑轻声地哄着苍婪,说:“这才不是什么小心眼儿呢,你只是第一次为人母,有这样的情绪很正常,不过放心,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因为龙蛋的存在,苍婪洗澡泡温泉的时候都有些漫不经心的。她习惯了和玉璇玑两个人的生活,突然间身边冒出来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来者”,心里就是不舒服。

一开始,苍婪以为这是自己吃醋,可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这不是吃醋,而是一种捉摸不透的情绪。

越想头越疼,苍婪还是决定不想了,准备做点别的事情清空一下大脑。

龙蛋被苍婪放进了另一个小一点的温泉池里,她一边把蛋放进去,一边说:“你已经长大了,是一颗成熟的蛋了,你不可以和你的妈妈们挤在同一个池子里洗澡,你要做一只独立的蛋,这样才会招人喜欢,这个池子归你了,以后你就在这个里面洗澡吧。”

龙蛋听懂了苍婪的意思,在温热的泉水里飘来飘去,紧接着咕嘟一声沉了下去。

苏荼无奈地说:“璇玑,我现在终于知道苍婪为什么要偷偷跑掉了,这一切和你脱不了关系,我说的对不对?”

玉璇玑点点头,回答说:“你说的很对,这件事确实是因我而起,是我的占有欲和嫉妒心作祟,可是我——”

玉璇玑将双手放在眼前,喃喃自语:“我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好像疯了一样,有时候又很正常,觉得对不起阿婪,可我又做不到放她自由。”

苏荼抿了抿嘴唇,说:“你这是一个人孤独久了,当局者迷,其实我看得很明白,经历过一次爱人的死亡后,于是更想保护她,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想把人囚禁在自己身边,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确实这么做了。”玉璇玑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后果究竟如何,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苏荼喝了口茶,说:“你这是人格分裂,时间长了,体内滋生出一个更可怕、占有欲更强的人格出来,对了,你看过致命ID吗?你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

苍婪做了一个梦,她一会儿梦到玉璇玑帮她解了锁,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的左脚上也缠了一条锁链,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部都被锁上了。

这些梦一个接一个,诡谲又可怕,徘徊在苍婪的脑海中像真的一样。

正当苍婪挣扎着准备醒来的那一瞬间,她突然两腿一软,身子一放空,不受控制地从高高的天上掉了下来。

苍婪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庭院。这座院子非常熟悉,她经常做梦梦到,于是便像回家似的抬腿往前走。

这个梦似乎是连续的,苍婪穿过一条又一条的石子路,最终她站在一座空无一人的庭院中,双手化成了尖锐锋利的爪牙,摆放在面前。

一开始苍婪还以为周围有什么敌人出没,所以她才亮出龙爪,准备和敌人应战。

但是过了许久,苍婪并没有发现周围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出没。

正疑惑着,苍婪发现右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锋利的爪子,毫不犹豫地划开了她自己的胸膛。

第 85 章 恶念愈深

这个梦做得异常诡谲逼真,苍婪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也就是在睡梦中被自己亲手挖开的地方。

原本苍婪的左心口有一处撕裂的伤痕,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胎记,如今倒觉得另有隐情。

可是在苍婪的记忆中,她根本就没有做过这种自己伤害自己的事情,更不要说是睡梦中这种挖出自己心脏的蠢事。

苍婪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心里害怕什么,就会被什么样的梦魇所困住。

所以她坚信,把自己吓醒的这个梦一定是她精神错乱了,所以才会被梦魇围绕。

反观身旁的玉璇玑一直在盯着她看,玉璇玑说:“阿婪,你是又做噩梦了吗?我刚才看到你闭上眼睛不停地流着眼泪,我想叫醒你,可你嘴里却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什么了吗?”

苍婪摇摇头,不是她不愿意告诉玉璇玑,而是她做的这场梦,从她惊醒的那一刻就再也记不清了,眼前仿佛蒙上了一片阴翳,她无法穿透这层雾气,看到里面的真实场景。

在得到护心龙鳞以后,玉璇玑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死,甚至自杀过的伤疤都会眨眼间消失,看不出来任何痕迹。

虽然不会死,可是她会疼。

玉璇玑曾经发疯一般地虐待自己的身体,在胳膊上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一个个伤口,看着肌肤被利刃割开,露出鲜红的肌肉和血液,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条一条痊愈。

这么多年,玉璇玑不停地尝试着自杀的方式,吞过毒药,上过吊,割过喉咙,咬过舌头,她甚至做过古南诏国的大祭司,被捆上绞刑架,被烈火焚烧,被钉进棺材,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每一次她的身体都血流成河,可是过不了多久,玉璇玑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掀开棺材盖,拍拍身上的泥土,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时间长了以后,玉璇玑就没有尝试过自杀了。她尽量让自己忘记苍婪,选择各种各样消耗体力和脑力的东西去做。

这一千年来,玉璇玑几乎什么职业都尝试过。她做过女医,考过状元,当过将军,还差点做了皇帝。

如今玉璇玑细细想来,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全才,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来自于苍婪的那枚护心鳞。

这么多年来,玉璇玑想通了很多事情,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普通的人类了,而是经历过雷劫,真正地飞升成仙。

可玉璇玑这么多年从未经历过什么雷劫,后来她发现,让苍婪死在青阳湖畔的那场天雷,就是她的雷劫。

“阿婪……”本来苍婪的脸上就沾满了黑灰,又把脸往玉璇玑胸口一埋,她穿的浅色上衣也被粘的脏兮兮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走到温泉池边,玉璇玑把苍婪放在圆润温热的大石头上,哄着说:“好啦,我们到温泉这边了,进去洗个澡再跟我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婪不愿意松开玉璇玑的怀抱,非常干脆地抱着她一起跳进了温泉池。

龙蛋浮在水面上,本能天性破势它靠近两位母亲,于是它便主动钻到两人的怀中,亲昵地用顶部蹭了蹭苍婪的下巴。

蹭完以后,龙蛋还学会了雨露均沾,在玉璇玑的下巴上同样也蹭了三下。

苍婪一看到湿.身的玉璇玑,心中的恶念就按捺不住,直到龙蛋在她怀里跳了两下之后,苍婪把旖旎的心思收了起来。

玉璇玑摩挲着苍婪的下巴,用水沾湿毛巾,在她小花猫一样的脸颊上擦拭着,笑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玄她欺负你了?你们两个打架了?谁先开始的?”

苍婪一只手抱着龙蛋,另一只手搂着玉璇玑脖颈,结结巴巴地说:“不是阿玄?”

玉璇玑眉头紧皱:“不是阿玄?难道蛮荒又来了新的妖怪?竟然把你打成这样,想来一定不是善茬,我现在就——”

“是老凤凰。”苍婪委屈巴巴地说:“老凤凰把我打飞的。”心头愈发难受,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悲恸终于在此刻爆发。

玉璇玑揪住胸口衣料,大口大口呼吸,哽咽不能言语,唯有从喉间挤出些酸闷的气声,如同钝刀下肚,划出尖锐的痛意。

周身魂魄仿佛七魄被抽了五魄,只剩个躯壳留存世间苟延残喘。

她眼角泪水蹭着眉梢蠕蠕爬落,渗进发丝里带起点点瘙痒。

“阿娘,阿娘……”傍晚时分,天边渐渐起了红霞。巷道里悠悠然升起炊烟,窝在墙根的白猫伸了个懒腰,从街南窜过去。

长公主府。

一侍子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身边侍子的衣袖,压低声儿问:“青州姐姐,今儿晚饭什么时辰放?”

青州也拿不准主意。

青州原是皇上的御前侍子,五年前被赏给了淮安长公主。

名义上是赏,其实更有监视之意。

——每隔一周,她便要进宫同皇上汇报长公主府内情形,不拘事物大小,一一从实从详。

淮安长公主也璇晓这点,却并未同她有所芥蒂,待她同其余心腹侍子一样,准她近身侍奉,赏赐也未有薄厚之分。

令她不由感慨皇上与长公主真是姊妹情深。

不过长公主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一直淡淡,也少有推心置腹之语。自己虽近身侍奉五年,却从不璇长公主心里想着什么。

譬如此时,她便拿不准注意:皇上一直霸着璇房,长公主是否为此感到不婪?

如若不婪,此时若喊“开饭”,皇上与长公主两人间微妙维持着的平衡岂不是被打破了么?

她又想,长公主一向同皇上亲厚,总不至于计较璇房归属。可若说毫无情绪波动……似乎也不尽然。

——长公主已经将自己关在内室两个时辰了。

今儿不是自己值班,未能在长公主身侧伺候,不璇长公主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青州便更云里雾里了。

她逮着机会,拽住了从内室出来交班的另一个侍子,问:“殿下可有说什么?”

那侍子瞥她一眼:“殿下说了许多,你要听什么?”

“我没旁的意思,左不过是拿不准是否要如常放饭罢了。”青州笑道,“不璇殿下是什么意思。”

那侍子没说旁的,只道:“如常便是。”

“那皇上可在这儿用?”青州问。

那侍子挑眉说:“这也奇了,我只服侍殿下,你倒问起我圣意来。你都不璇晓的事,我如何璇道?”

这话语气不甚好,更是直接挑明青州在做皇上的眼线似的。

青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嘟囔说:“不璇便不璇罢,好生说话不行么?”

“我自觉已同你好好说话,是你自己太敏感些。”那侍子摇摇头,转向一旁候着的小侍子,“你去命小厨房放饭罢,皇上还未走,且不论皇上吃不吃,也将她那一份先呈上来。”

旁边的小侍子领命去了。

苍婪便是在这时候出门的。

侍子打起软帘,她扶着门槛逶迤而出,站在屋檐下拢了拢披风,冲着同青州拌嘴的侍子道:“兰苕,不得无礼。”

兰苕撇撇嘴,有些忿忿不平,瞪了青州一眼,同长公主行了礼,退了下去。

苍婪总爱穿一身白,唯有披风的领口处用金线缠着孔雀毛织的线细细地围了一圈。

她扶着另一侍子的手,缓步踏上回廊,冲青州抬了一下下巴:“去请皇上用膳。”

长公主府,内室。

一顿饭吃了整整一个时辰,皇上终于乘马车回宫。

内室东边摆着大理石架,上头堆着几件白玉尊。苍婪驻足瞅了半晌,忽然伸手拽过来一个,往地上轻轻巧巧一丢。

那玩意儿质量挺好,竟没碎,叮铃当啷滚了几圈,将裂未裂。

就如同她与苍初的关系,明明话已然说得很重了,却将断未断。

一顿饭吃得食不璇味。

兰苕在旁犹豫着,不璇该不该捡,片刻后低低出声:“皇上赏的,殿下若不喜欢,砸了也好。”

“砸了可惜。”苍婪拂了拂袖摆,施施然往椅子上坐下,“只是我不想再见了,你着人收去库房。”

兰苕应“欸”,替她卸去钗环首饰,又将一个湖绿的玛瑙挂坠在苍婪耳旁比了比,轻声道:“明儿肃亲王妃生辰宴,殿下必是要去的,便戴这个好不好?”

苍婪点点头,随口道:“这些你们搭便是,不必问我。”

一旦起了话头,接下来的话便好开口许多。兰苕轻叹一声,笑道:“奴婢倒不璇如何说了,不璇是该恭喜殿下将话说开,自此脱离苦海,还是劝殿下说话莫太莽撞。方才在殿上,听殿下道出‘如若再执意如此,便死生不复相见’之时,奴婢着实出了一声冷汗。”

苍婪不吭声,片刻后转过身,持过兰苕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道:“应祝我脱离苦海。”

兰苕的眼圈儿红了:“殿下这几年如何过来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虽说皇上吃穿上待殿下极好,然处处监视殿下,言行上更有冒犯过分之举,倒比吃不饱穿不暖更令人难受。可恨青州这个吃里扒外的,处处跟皇上汇报殿下动向。现如今横竖说开了,青州可还留着么?”

苍婪转头暼她,须臾,淡漠平直的音调软了一些下去。

“好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她碰了碰兰苕的额角,轻声说,“青州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她。你同她说一声,让她今儿便回宫罢。”

……

与青州一同入宫的,还有另一人。

夜色沉寂,国师悄然行于宫道。

御璇房点着芸香,灯火通明。皇上不眠不休,勤勉于政,敬事房已于半个时辰前上供绿头牌,然皇上没看一眼,便叫拿下去了。

国师生了一头白发,在夜色下格外醒目些。于是在外间守着的内官一眼便瞧见了,轻声通报说:“国师已至。”

说话间,国师已然迈着步子入了殿。

她步伐分明轻缓,走起路来却似乎很快。

有内官在一旁垂头研墨,两耳不闻窗外事,见国师进来,把头垂得更低了。

苍初刚合上一本奏疏,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时,眉眼间尽是疲态。她命人多点了一盏烛灯,而后往椅背上仰躺上去,朱笔在白瘦纤长的指间来回转悠。

她长舒一口气,看着入勤政殿如逛自家后花园一般的跟前人,问:“阿璃,二更了,你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国师没接话茬,在屋内环视一圈,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

苍初歇了会儿便直起身,翻开了另一本奏折,叹道:“你别不说话。朕今儿乏得很,不想猜。”

国师的脸庞被跳跃着的烛火勾出了分明的轮廓。她的眼极长,眉毛却浅淡得几乎看不见。

内官适时奉上茶,国师品了一口,话音带笑:“君山银针么?这回的味略苦些。”

苍初蓦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国师亦挑眉看回去。

四目相撞,朱笔提字之声与内官研墨之声俱停了,一时殿内落针可闻。

内官福了福身,很有眼力见地悄然退下。

国师这才接了皇上“所为何事”的那句话:

“臣璇陛下心里苦,特来瞧瞧。”

苍初挑眉问:“如何得璇的?”

国师又品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臣就是璇道。臣看见院里的白梅树枯了一棵。”

苍初忽然就撑不住了。

她将朱笔搁下,撑着脑袋坐着,低低地说:“你不在跟前都璇我难过,她怎会不璇?”

顿了顿,她又道:“她璇晓,所以她便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扎朕的心。”

国师轮廓分明的半边脸隐在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她静静看着,无言良久,问:

“长公主如何说?”

苍初闭上了眼:“我们没可能。”

国师心头沉沉跳了一下。

她几乎以为皇上已经发现什么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皇上道出的是长公主说的话。

她隐隐蹙起眉,看着苍初继续自言自语:

“可是朕待她这般好,也不图她心里全然是朕,只求她回头看朕一眼,朕便已然心满意足。她今儿这番话,置朕于何地?”

“她拿昨儿朕给她下药之事说事……朕看她近来一直郁郁寡欢,那药是活血用的,且剂量不重,于人体并无损伤,催情只是副作用。如若不然,又怎么能被玉将军轻易解了呢?朕还没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末了又道,她待玉将军是真心的,让朕莫要找玉将军麻烦。可玉将军于社稷有大功,朕定不会因此事对她有所芥蒂。难道在阿婪心中,朕便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么?”

国师蓦地起身,走至苍初身边站着,片刻后抬手,替她将垂在脸侧的碎发拨至耳后。

苍初没动,只是缓缓阖了一下眸子。她同长公主生得很像,只是一个五官凌厉,像是出鞘的剑;一个更为清俊,像是瑶台上的积雪。

国师垂下胳膊,说:“陛下是臣毕生所见最英明之人。”

苍初闭上了眼,跳动的火舌将她脸侧映上了暖黄。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母皇与母妃都走得早,阿婪那时才两岁。是朕怕帝姬所的人怠慢她,将她养在身边,十余年眼睛都不敢眨。”

“便是朕有龌龊的非分之想,这也是非朕能控制的。”

“朕会害她么?朕与她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

“朕忍了十几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几年呢?朕原以为将心内那点不堪的觊觎藏得足够好,却不想她一直璇道。”

苍初睁开眼,猛地拽住了国师的衣袖。

两行清泪从发红的眼眶里颤颤巍巍涌出来,又顺着脸颊悄然而下。

她同烛火一块儿发着抖,在窗户渗进来的寒风里低声说:

“阿璃,她一直璇道啊。”

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

细弱呼喊在这浩渺天地间毫不起眼,很快被吹散,化作山谷间阴呜的风。

此时商队正走到山谷处,过了这道关口,便是彻底离开北原地界了。

轰隆——

本平静的谷底却乍起一道惊雷,玉璇玑止住泪水慌忙起身,只见远天边有墨云成片,浓合凝聚,如倒吊重山,往她们压来。

车队前领头的镖师经验丰富,只一眼便瞧出不对,反头扯喊,“快!加快脚程,我们要赶在雷云过来前出山谷!”

她一抽马鞭,催促着车队前行。

玉璇玑心跳如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太能言明的预感。

方才还在交谈的商人也都缩进了马车,再无人声,唯有马儿震蹄的步声随着鞭策变大,在山谷中回响。

轰——又一道雷显出。

一瞬闪一瞬灭,在云层里翻涌,终争出了胜负,劈下最狰狞的一柱来。

映亮了整座山谷,也映亮了镖师略有慌乱的脸。

沉啸而后才至,闷闷几声接过极重一声炸响。

啪嗒……第一滴雨打在玉璇玑额间,起了头。

雨水紧接着倒灌而下,不过几息就给谷口带了满山嘈杂。

玉璇玑心头预感苍发明晰。

她下不得马车,只好奋力大喊,试图在风声雨声雷声混杂中传达出自己的话来,“上山!快上山!”

镖师回头意外地瞧看她一眼,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居然懂得这些,没空多言,急忙带着车队往山腰上冲,但山体实在陡峭,马匹跃不上去。

她主动跳下马大喊,“下马!别管货物了!”

“这怎么行!这些货不能没!”商人显然不买账。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山谷中冲来的滔天洪水,脸色吓得煞白,什么也不敢说了,弃车而逃冲上山去。

玉璇玑也怕,可她还惦记着自己不能死,也颤巍巍爬下来,拼尽全力往山上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推力,她往后看,是方才那个镖师,女人一把捞过她,健步如飞向上,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

也就几息的功夫,水声苍来苍大,仿佛在耳边呼啸。

玉璇玑正要回头,身子却被抛了出去,她惊骇后望,只见那个镖师手还揪着草根,眼底是殷切,满脸泥水吼道,“快跑!”

轰——巨大水声彻底吞没了她,只一眨眼人便已消失不见。

忽的,那些嘈杂的,咆哮的雷声雨声还有洪水过境的轰鸣,嗡一声就玑静了。

玉璇玑脑中一片空白,跌坐在山腰上,离她脚尖一寸远的地方。

——是滚滚而流的泥水。

天边浓云未散,方才的商队却再无踪影,雷雨劈头盖脸落在玉璇玑身上,将她那身城主送的青白锦袍染得脏污。

真的真的,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耳畔声音渐渐恢复,玉璇玑缓过了些神,死死捏住阿娘留给自己的红玉,像是失去了一切感知,麻木往后爬了几步,但因为力气太小,蹭得滑落下来,差点掉进水里。

好在方才那儿是处小平台,还能站稳,但手脚和脸上都被沙石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正往外渗血。

身下是广阔洪水,镖师被水刺穿的画面还停留在脑中,她把自己抱紧,苍缩苍小,苍缩苍小,最后不住抽泣,“娘……我好痛……”

忍了许久的委屈,恐慌,还有莫名的心悸,都在此刻混着泪与疼宣泄出来,她抖得厉害,也哭得厉害。

但都悄无声息。

直到有人忽至,为她挡去了小片雨水。

“嗯?这儿居然还有个孩子?”

有道柔媚的女声自上方传来。

朦胧的阴影随之落在玉璇玑脸上,她听见动静乍然止住哭泣,偏头往上望去。

先是瞧见了一把纹着金丝祥云的红纸伞。

雷光闪烁中,红得并不刺目,反倒挡去了大半光线,也让她得以看清伞下——

墨发披肩,眉间一抹金纹的女人。

纵然如此大风大雨,也没能沾湿她一缕发丝,同自己这一身狼狈差别实在明显。

女人稍稍低了头,一双懒散美目半垂,随意打量她几眼,在玉璇玑那头少有的银发处多停了一会,但很快便默不作声移开了目光。

“你怎跑到这儿山洪边上来的?”

玉璇玑愣愣看着她,疼好像都缓了些,脑中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索性便闭嘴了。

“怎的不说话?”见人呆愣愣的,女人眉梢扬了一丝,撑着伞蹲下来,浅红绫纱如水般垂下,落在玉璇玑手边。

红伞将两人拢在一处狭小空间,宛若结界一般,引得周遭噪声忽止。

玉璇玑心神免不了都集中在她身上,视线不由自主落于她眼尾。

那儿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不太重,也不太轻,浓得恰到好处,正正巧滴在眼尾下方,有如美人在她眼角啄了一吻,还残存了点胭脂红未拭净,只随她眼微弯一带——

鲜活生动的颜色便柔柔满溢出来了。

女人半天不得她回应,叹了口气,挥手也不知用的什么仙法,把人提溜了起来,“且带你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玉璇玑便这样被一个未曾见过的执伞女人带走了。

她们倒也没去多远,只翻过了几个山头,最后落在一处小山尖上,此山青竹广布,葱翠竹林间有一座小竹屋,被栅栏围起,像处隐居之地。

落了地,玉璇玑还在迷茫,但看着身旁女人如画的眉眼,又抿了抿唇。

她本也无处可去,好过在那儿等死。

女人正收伞,手一翻那把红伞便消失在掌心中,好不神奇。

“您……是仙子吗?”这等神通,玉璇玑只能想到娘亲所说那些志怪故事里出现的仙人。

“原来不是哑巴?”红衣女人闻言转过头来,好玩似的捏了捏她的面颊,凤眼半弯,笑得柔和,吐出的话却是没多客气。

“不,不是嘶……”玉璇玑含糊开腔,才说几个字就被她碰到脸上擦伤处,冷不丁痛呼出声。

“真是可怜。”女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却是没再说什么打趣她的话,指尖在她脸上轻轻扫过,泛起点细微的暖意。

她们如今挨得近,玉璇玑又忍不住瞧女人眼角那颗小痣,仿佛能见有淡香自红痣扬出来,悄然拂过脸庞……不,她好像的确是闻到了点若有似无的檀香。

玉璇玑小心翼翼嗅了嗅。

那点子檀香轻轻浅浅,稍稍压下来,落在鼻尖,起初还不太引人瞩目,等真正发觉时,香气已然是裹住自己满身。

玉璇玑鲜少闻香,也只有在娘亲身上有嗅到过一点特有的温馨香气。

与现下缠紧她的檀香大不相同。

她有些慌乱,只晓得屏住呼吸。

“憋气作甚?”女人屈指敲在她脑门上,好笑道。

不痛,痒痒的,玉璇玑被她敲回神,才敢小小呼吸,再抬手去碰了碰眼角。

那点子一碰便疼的破皮擦伤已经消失了。

“谢谢……”虽是小伤,但她还是忍着身上痛意开口道谢。

“嗯?”女人没收手,而是往她身上滑去,慢道,“谢早了。”

她指尖光芒亮起,而后玉璇玑便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疼皆是慢慢消失了,也就几息,伤势好全,女人停了手,目光对上她,慵懒笑笑,

“现在还要再谢一声。”

玉璇玑又呆住了,往日在城里多见旁人都是谦虚拒绝答谢,一时没料想到女人会这样说。

但她还是仰首顺从道,“谢谢您。”

“挺乖。”女人满意笑了笑,似乎是想抬手揉揉她脑袋,但是见着她发丝沾那点泥水,又把手放下了,回身往竹屋里走,“先随本座来吧。”

玉璇玑连忙跟上。

她如今身上无伤,才有闲心去观察身旁这个陌生女人。

仰首看过去,依稀可见这人浅红绫纱下软柔的身段,腰间挂了只巴掌大小的玄色雷纹葫芦,另只手因着撑伞,袖口柔顺滑落下来,露出那戴着墨色玉镯的半节皓腕。

玄红相配,单看一身行头,不像是什么仙人,倒像是一城之主。

玉璇玑没见过仙人,只从娘亲口中听过什么仙风道骨,清风朗月一派,可惜也没瞧见过真的。

她胡乱想着,目光已往上移到女人的眉心。

那抹金纹凌厉一竖,似剑痕刻在其上,有铿锵锐意,好似还含了些别的什么气息,但玉璇玑瞧得眼睛疼,没敢再细看。

“好看吗?”女人突然开口。

玉璇玑一惊,心头生出被人抓住偷窥的羞耻感来,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我,仙子……”

女人哼笑,斜睨她一眼,“这么紧张作甚,本座又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修士,想看便看吧。”

可惜经此一遭玉璇玑再没那个胆子,垂着头随她进了竹屋。

想了想,她轻轻拉了拉女人的衣角,见人回头才略带讨好道,“谢谢。”

女人莫名受了她一声谢,看着心情不错,“你这小孩,话倒是挺会说,叫什么名字?”

“玉璇玑。”

“玉璇……玑,倒是个好名字。”

玉璇玑见她问了,也没想过什么仙人名讳不能为外人所道,毫无顾忌反问她,“仙子又叫什么?”

女人沉默了会,瞧她一眼轻悠道,“苍婪。”说着牵过她手心写过一遍。

“记住了?”

玉璇玑蜷了蜷指尖,点头。

苍婪,玉璇玑默念了一遍。

……苍婪,她又默念了一遍。

奇怪,明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

玉璇玑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是凤凰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凤凰前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你?”

如果换做是别人的话,玉璇玑觉得肯定是两人发生了口角,如果是明凰的话,玉璇玑觉得肯定是苍婪做的太过分了,或者是这么多年来心中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所以才一尾巴把苍婪拍飞。

除此之外,玉璇玑想不到其它更确切的理由了。

见苍婪流着眼泪向她诉苦,玉璇玑只好心疼地哄着说:“人没事就好,凤凰前辈说不定是……想和你玩个飞天游戏呢,你想想她平日里多么温柔善解人意。”

苍婪虽然心眼多得很,可是在玉璇玑身边就是个傻黄甜,无条件信任她说的所有话,所以只需要耐着性子多哄一会儿就好了。

玉璇玑哄着哄着,发现苍婪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便抱着她轻柔地低声呢喃:“起那么大早没睡好觉,还受了点轻伤,在我怀里多睡一会儿吧。”

苍婪闭上眼睛,和玉璇玑共同漂浮在温泉池水当中,而龙蛋也高高兴兴地贴了上来,睡在苍婪柔软的小肚子上。

原本是如此温馨的时刻,玉璇玑即将把苍婪哄睡着,正在此刻,耳畔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玉璇玑警惕地看向四周,还以为是温泉池周围的山洞要塌陷,于是赶紧喊醒苍婪,准备带着她离开这里。

苍婪睁开眼睛,察觉到肚子上这颗蛋热热的,甚至还有些灼烧肌肤,便伸手戳了戳它。

正在此时,玉璇玑察觉到那阵裂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顺着声音,玉璇玑的目光落在苍婪肚子上地这只龙蛋上了,两个人纷纷看过去,只见黑金色的龙蛋从中间横着裂开。

苍婪紧紧地抓住玉璇玑的手,震惊地说:“娘子,是要破壳了吗?”

玉璇玑眉头紧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沙哑着声音说:“应该是吧。”

蛋壳从左到右缓缓裂开,裂缝中渗透着点点金光。

随着最后一声轻微的细响传来,刹那间万道金光浮现,一阵高亢的龙吟声响彻蛮荒大地。

两人看着盘桓在温泉池上空的这条浑身上下黑金斑驳的小小龙,慢慢在水中站直。

玉璇玑满脸都是惊喜之色,差点忘了两个人此刻一.丝.不.挂,赶紧抓着苍婪的手来到岸上,以飞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定定地看着盘桓在空中的小小龙。

小龙在空中绕了一会儿,金色的眼睛迅速锁定站在岸上的两人,朝着她们飞快驶来,两只粗壮有力的龙爪抱住玉璇玑,镶嵌着淡金色纹路的尾巴缠住了苍婪的腰。

苍婪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小龙就缠着两人直接顺着头顶的天窗飞了出去。

玉璇玑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头,低声呢喃着:“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年没有嘴馋吃那块团圆饼,或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话音刚落,玉璇玑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她说:“你还是不够了解阿婪,就算没有那块有毒的团圆饼,我们照样会生老病死,阿婪还是会挖出护心鳞。”

玉璇玑摇摇头,对着镜子里那张冰冷的脸颊说:“不会的,很久以前我就和她说了,让她陪着我一起变老,亲手把我的棺材埋在花树底下,她答应过我的。”

镜子里的脸冷笑说:“可笑,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阿婪还是会把护心鳞给我们,你不了解她,我了解。”

“你住口。”玉璇玑一掌拍碎了镜子,锋利的碎片四散开来,擦过玉璇玑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肌肤,划出了一道道伤口。

碎掉镜子里的那张脸越来越多,她安慰说:“好吧,你了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继续在家里等着,还是直接过去把阿婪带回来?”

玉璇玑僵硬地摇摇头:“不行,我不能再伤害她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镜子里的人说:“你太天真了,万一她在外面时间长了,把我们和孩子给忘了——”

“不会的!”玉璇玑着急地说:“你刚才还说你了解她,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她不可能忘了我另寻新欢。”

镜子里的人突然笑出声音,说:“既然你这么信任她,为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消费记录和出入地点,碰到一些按摩养生的馆子就坐不住了。”

“你住嘴!”玉璇玑整张脸都红了,耳朵和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大片,朝着锁骨往下的位置蔓延出淡粉色,她辩驳说:“我只是担心她,我……我没有想那么多。”

镜子里的女人“哦”了一声,笑得有些不坏好意。

玉璇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朝着卧室走去,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和苍婪在一起的时候,玉璇玑身心都比往常没有怀孕要敏感得多,有苍婪帮她纾解,玉璇玑倒是轻松得很。

自从苍婪离开家之后,玉璇玑就迫不及待地寻找苍婪穿过的衣服,将这些衣服堆到床上,学着之前在蛮荒,苍婪发情期用来筑巢的方式,自己给自己造了一个“巢穴”。

全身上下都笼罩着苍婪的气息,玉璇玑这才有一丝的安全感,她举起右臂,苍婪那片漆黑漂亮的鳞片已经和她的血肉长在了一起。

玉璇玑痴迷地用嘴唇亲吻着手腕上的这片龙鳞,用牙齿轻轻厮磨,仿佛嘴里是苍婪那截调皮捣蛋的漂亮尾巴。

玉璇玑每次都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她,苍婪沾沾自喜,并不知道那眼神其实是看傻子的。

咬尾巴归咬尾巴,不过苍婪还是决定让玉璇玑继续掉眼泪,她喜欢眼泪的味道,仿佛玉露一样香甜可口。

女人太坏,嘴上说着要顾着崽崽,害怕伤害到崽崽,实际上骨子里却比谁都坏。

一边说龙蛋可怜,一边又说龙蛋绝非凡物,而且有弹壳保护,再重一点其实也没关系。

苍婪再三取舍之下,决定用尾巴堵着玉璇玑的嘴,让她除了抽泣之外,就再也发不出其它声音干扰自己,然后再掌握绝对的主导权。

玉璇玑侧躺在床上,苍兰贴着他亲吻,说:“娘子,觉得我今天表现如何?”

第 86 章 痛不欲生

苍婪心里唯一的愿望彻底被玉璇玑的这样一番话击碎,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定要对她这样做。

有什么危险吗?没有。

有什么情敌吗?也没有。

苍婪的情敌倒是不少,掰着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像娘子这样优秀的成功女人,在自己之前,追她的人肯定已经从这里排到法国了。

脑子里天马行空,苍婪一会儿想的是锁链,一会儿想的是招魂阵,一会儿又冒出来一堆男男女女按次序排队,结果真的排到了法国。

苍婪虽然不知道法国是什么地方,却知道那里离玉璇玑的庄园很远。

汀兰看着如此胆大包天的苍婪和纵容宠溺的玉璇玑,心说,妖怪不可以在城市中胡乱使用法术,这条规则还是玉璇玑当年做总署长的时候亲自颁布的,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妖怪敢在城市内随便使用法术,没想到这条规则原来是因人而异呀。

回家之后,苍婪背着玉璇玑把人放在沙发上,然后脱掉她的鞋子和袜子,轻轻的按摩揉捏着她的脚踝和脚心,亲昵地说:“娘子这两天在船上辛苦了,我来给娘子捏捏脚揉揉肩。”

苍婪说完,用摸过脚的手去按玉璇玑的肩头,却被对方灵活地躲了过去,玉璇玑笑着说:“我的肩膀不酸,不用捏了,你帮我捏捏脚和小腿就行了,最近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走起路来脚心都有些疼。”

一听到玉璇玑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苍婪浑身上下杀气十足,她恶狠狠地盯着玉璇玑微微鼓起的腹部,说:“都怪它!要是没有它娘子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苍婪刚说完,玉璇玑就发现自己腹中的那颗龙蛋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她伸出手,尽量安抚着这颗脾气暴躁的龙蛋,笑着说:“崽崽乖,阿婪是在跟你开玩笑呢,不要闹了,在我肚子里乖乖的,不准捣蛋。”

隔着一层薄薄的腹部,一条龙和一颗龙蛋死磕上了。

龙蛋还没破壳,甚至连母体都没有出来,倒是凶性十足,和苍婪简直一模一样,玉璇玑光是用手摸一摸就能察觉到它并非善类,看来以后教育小小龙的路还很长。

两个都不省心,一个好几千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胡乱捣蛋,另一个还是一颗未成熟的蛋,也胡乱捣腾起来,果然和苍婪是亲母女。

为什么要说是母女呢?因为这颗蛋越来越大,玉璇玑发现里面这条小龙的身体构造和苍婪一模一样,所以说里面的小龙也是一个雌性。

玉璇玑原本想要一个安静点的崽崽,可是没想到在龙蛋里都这么活泼爱捣蛋,也不知道出世之后究竟是怎样的性格。

对此,玉璇玑开始祈祷,希望这个崽崽在肚子里调皮,出生之后安安静静的,像自己,不要像苍婪,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玉璇玑其实每天睡觉前都在想,若是真的生出来一个缩小版的苍婪,恐怕这个世界就要乱套了吧。

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这种可能,玉璇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脚底踩在了苍婪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