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雯心跳如擂鼓,眼睛眨得更像是打了双闪,她不服气自己总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一气之下索性不退了,两人眼看着就要贴上了。
傅一雯不动了,愣住的人换成了唐瑛,她脚下的动作也随之停滞。
“你不是要看吗,看吧。”傅一雯语气听起来明显有些生气,唐瑛看着她,沉默两秒,往后撤了半步。
傅一雯气还没消,大声嚷嚷:“怎么了,怎么不看了?”
“约定的时间要到了,老师快来了。”
唐瑛视线下移,落在傅一雯的嘴角,饶有兴趣道:
“你嘴边泡沫没洗干净,打算就这么见人吗。”
“”
浴室门被摔得震天响。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哗哗水声,唐瑛站在满室阳光里,落地窗上映着她的光影,精心的妆容,熨帖的套装,漂亮得过分。
可再漂亮的盔甲也无法改变那点强撑出来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的事实。
傅一雯好像真的不在意她了。
十五分钟后,门铃声今天第二次响起。
来人是陈卿玉请来的第一位外教。
Dr.AmyLiu,30岁,剑桥语言学女博士,温柔知性,优雅从容,说话时总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看着官网上的资料,唐瑛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嘴角。
温柔、漂亮、有学识、会照顾人,以上完全符合傅一雯曾经说过的理想型。
这个陈卿玉到底是请老师辅导托福还是在安排相亲对象。
唐瑛心里把某些姓陈的骂了一万遍,冷着脸看着傅一雯和那个叫Amy的女人贴脸拥抱。
Amy穿着米色羊绒开衫站在门口,栗色卷发垂在肩头,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碎的纹路,看见傅一雯时,女人主动张开双臂:“傅小姐,终于见面了。”
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傅一雯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紧接着就是一个贴面礼。
这国外确实别扭,还得贴脸,还好洗脸了。
傅一雯在心里嘟嘟囔囔,无意中隔空对上某道视线,愣是被吓了一个激灵。
唐瑛这什么眼神?又不是她主动要贴的,那人家贴了,她不得还礼吗?
等会,不对,她为什么要要管唐瑛怎么想?
傅一雯在心里骂自己有病。
不愧是写进资料里的温柔知性,第一次见面,Amy就给傅一雯带了手作甜点。
“听说你喜欢抹茶,我做了matchafinancier,你尝尝。”
精致的小蛋糕被推过来时,唐瑛笔记本上多了一道裂痕,她看着傅一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甜点,看着那个叫Amy的女人倾身指导时发丝垂落在傅一雯肩头,看着那双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时不时“不经意”触碰到傅一雯的手腕
唐瑛全程死亡凝视,脸色就没好看过。
好。很好。非常好。
这个陈卿玉真会找人,怕不是红娘转世。
在Amy讲解例句时,听得比傅一雯还认真的唐瑛终于找到机会。
“Amy,这个语法点其实有更地道的表达方式。”
唐瑛打断Amy的话,言辞流畅地给出更高级的替换句,之后又自然地换成中文给傅一雯解释。
虽然唐瑛说得确实更容易理解,可傅一雯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警告:
“规则说了你不能干扰其他老师。”
唐瑛面不改色:“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刚刚讲得不比她好吗?”
傅一雯张了半天嘴,一句话都没吭哧出来。
唐瑛说的是事实,她能说啥。
三个小时后,第二位外教上门。
AlexSmith,32岁,美式发音纯正的男外教,长相是年轻女孩儿会喜欢的痞帅类型,幽默风趣,笑起来露出虎牙:
“嘿,甜心,准备好玩个游戏吗?”
“”
傅一雯被这个称呼叫得两眼一黑,感觉晚饭都不用吃了。
这是这个老师的教学风格吗?怎么感觉这么齁啊
然而更让她觉得无语的还在后面,教口语时,Alex站在她身边,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故意压低声音说:
“来,跟我念,Icanttakemyeyesoffyou~”
“”
搁哪儿来的蚊子。
傅一雯被男人的“低音炮”嗓音轰得头晕,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旁的唐瑛直接站起来,用最标准的英音冷冰冰地对男人说:
“你连读太快了,她根本跟不上。”
傅一雯:“”
好吧,确实。
第三位外教,美籍华裔女教师AnnaChen,中文名字陈安娜,28岁,常春藤毕业,身材高挑,混血五官,教学风格热情,肢体接触较多。
最后一点不是资料上写的,是唐瑛自己看到的。
又一个姓陈的。
唐瑛磨了磨后槽牙。
不出意料,这个AnnaChen应该是她最大的竞争者。
怕什么来什么这话说得还真没错,唐瑛看着那个叫Anna的女人穿着紧身白衬衫和包臀裙,弯腰指导傅一雯发音时,胸口几乎贴到傅一雯背上。
“这个元音要从喉咙深处发出~”
Anna的手自然地搭在傅一雯喉部,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她的颈动脉,中英转换自然:
“来,跟我念Oh~”
傅一雯专注跟读没注意异常,但唐瑛看到了Anna的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看不穿谁啊。
当Anna假装调整坐姿,从背后环抱住傅一雯时,唐瑛手里的钢笔“咔嚓”一声,笔尖被掰断了。
中场休息时,Anna倚在傅一雯桌边,指尖卷着自己长发,笑道:
“雯,你身上好香,是栀子花味的沐浴露吗?”
“啊?香吗?”
傅一雯低头嗅了嗅自己,刚要说话,唐瑛硬生生挤进两人之间,水杯“砰”一声砸在桌上,剧烈摇晃的水平面洒出来几滴:
“到点喝水了。”
“”
傅一雯心下一惊,一抬头就对上唐瑛恨不得冒火的眼睛。
Anna敏锐察觉到了两人间的气氛,挑眉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位是?”
“姐姐。”唐瑛抢先回答,手指重重按在傅一雯肩上:“我是她姐姐”
这个称呼让傅一雯心跳几乎骤停,可此刻却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
“姐姐”
Anna轻笑着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品这个称呼的潜在含义,对上唐瑛冰冷的视线,Anna笑得温婉:
“你很贴心,不过雯现在需要的是专业指导呢。”
Anna笑着,故意当着唐瑛的面凑近傅一雯耳边,轻声道:
“下周末我家有私人观影会,我收藏了很多经典影片,来吗?”
“”
刚刚差点因为一个称呼猝死的傅一雯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从椅子上弹开:
“不用了!那什么,十分钟到了,咱们接着上课吧!”
傅一雯尬笑着,嘴上客气,心里却已经给这个AnnaChen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这老外怎么一个比一个开放?这卿玉阿姨到底靠不靠谱啊!到底是给她找补课老师还是把她往蜘蛛精洞里送啊?!
傅一雯在心里默默吐槽,当然,唐瑛并不知道这点,在她看来,傅一雯顾左右言其他更像是害羞的表现。
小胖妞喜欢这个AnnaChen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该怎么办。
掰断钢笔尖的手指渗出血丝,可唐瑛却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这是目前除了唐瑛之外的最后一位外教了。
送AnnaChen到门口的时候,傅一雯语气客气地跟Anna说不合适,结果Anna似乎不死心想再争取一下,她刚要去拉傅一雯的手,手腕就被另一个人攥住了。
“她已经说了不合适了。”
唐瑛脸色冷得吓人,AnnaChen挣脱两下没挣脱开,一脸不满:
“好痛,雯?”
Anna向傅一雯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傅一雯也觉得唐瑛有些冲动,赶忙伸手想要掰开两人的手,结果却发现唐瑛的拇指在流血。
“不是,这是咋了,咋出血了?”
傅一雯一句话听得Anna一直OMG,却愣是死活挣脱不开。
看清傅一雯眼里的关切,唐瑛脸色稍有缓和,摇摇头:
“没事。”
“什么没事,你赶紧松开,我给你找创可贴!
一旁手腕被攥得生疼的AnnaChen:???Excuseme???
一直到AnnaChen离开,傅一雯都没有再看那人一眼。
眼见着傅一雯把行李箱翻个底朝天,只为了给自己找两个皱巴巴的创可贴,唐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这份感动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就这俩了,你自己贴吧。”
傅一雯把创可贴递给唐瑛,先前燃烧在眼底的急切此刻化作一片清明。
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唐瑛心瞬间凉了半截,眼神立时冷得仿佛冰锥:
“你利用我?”
傅一雯看了她两秒,没否认:“算是吧,那个AnnaChen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悲喜交加不过一瞬间。
傅一雯不喜欢那个AnnaChen。
可她竟然利用她赶人。
那也就是说,她刚刚对她的关心和着急都是假的?
唐瑛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没有接创可贴,而是死死盯着傅一雯的眼睛:
“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嗯。”傅一雯点头,语气不痛不痒:“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傅一雯!”
攥紧成拳的拇指因为过于用力还在往外渗着血,唐瑛死死盯着眼前人的眼睛,得到的却只有两枚皱巴巴的创可贴。
“贴上吧,一会该滴地毯上了。”
傅一雯错开那双漂亮眼睛,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唐瑛拉住她的手腕,声音很冷:“我可以上任了吗。”
“什,什么?”
傅一雯一脸愕然,刚刚她说了那些,唐瑛没一个巴掌甩过来她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现在还能问出这种话?
可唐瑛确实说了,而且还在继续说:
“别说试课一周了,刚刚那三个人连一节课都没过,就算陈卿玉给你找再多的人,情况比刚才也好不到哪去,你基础差,根本不适合这些外教,你心里清楚,只有我才最适合你。”
“”
视线相撞,傅一雯觉得唐瑛好像疯了。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唐瑛说得没错。
抛开其他不谈,她是最适合她的老师。
可是
傅一雯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
“就算别人没通过,那也不代表你就一定通过,你还没试课呢,我凭什么让你教我?”
唐瑛语气幽幽:“我给你上过的课还少吗?”
“”
傅一雯一时语塞。
看出这人的犹豫,唐瑛冷笑着上前:“怎么,不敢了?”
“我,我有什么不敢的?”
“怕再次爱上我。”
傅一雯不自觉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唐瑛,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唐瑛拔高了音量,步步紧逼:“明明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老师,明明应该好好利用我通过你的托福考试,可你却浪费时间试课,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不敢面对我吗?”
“你不是说你讨厌被人利用吗?”
“你关心吗?”
“我当然不。”
“傅一雯,这次我心甘情愿。”
“”
二十分钟后,两人签了托福一对一辅导的协议。
那两枚皱皱巴巴的创可贴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一直到唐瑛离开都没有被拆开。
傅一雯看着创可贴愣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刚刚那个真切地为唐瑛担忧的自己。
那一刻她是真的着急了。
明明她不该着急的,她不该一直被唐瑛牵着鼻子走的。
所以她要找补。
可她实在太笨了,短时间之内压根想不出来好的理由来隐藏自己昭然若揭的心迹。
好在唐瑛是聪明人,一句“你利用我”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台阶。
是,就当她在利用她吧,就这样吧。
这样最好了。
傅一雯眨眨眼睛,有点酸。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唐瑛,为什么你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利用你的我一巴掌或者摔门就走呢,为什么哪怕委屈自己也要继续争取什么狗屁家教呢。
为什么呢唐瑛。
你明明不是这样会委屈自己的人啊。
从傅一雯房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唐瑛没有离开酒店,而是去了同一楼层的另一个房间。
她是昨晚搬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傅一雯。
终于成为小胖妞的托福老师了,可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讨厌开始变得不像自己的自己,可她更怕会彻底失去傅一雯。
那句心甘情愿是真的。
别人想打她的主意就是在自寻死路,可如果那个人是傅一雯,唐瑛只希望自己的利用价值能多些。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被抛弃。
落地窗前,俯瞰霓虹闪烁的洛杉矶,被钢笔尖划破的伤口已经干涸了,可唐瑛的心却是湿的,她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夜风裹挟着棕榈树沙沙作响,这个秋天好冷。
第127章 “我不需要你了。”
对于自己头脑一热让唐瑛成为自己的托福老师,傅一雯很是愧疚,主要还是对费心思帮她请了很多老师的陈卿玉。
可陈卿玉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有任何事情随时联系她,还让傅一雯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她家璐璐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母女又共脑了。
就这样,唐瑛正式成为傅一雯的托福老师。
阅读听力口语写作四大模块都离不开英语词汇的积累与使用,为了磨傅一雯的耳朵,除了必要的辅导,从上任第一天,唐瑛就开启了日常全英对话。
“Areyoureadyfortodaystorturesession”(准备好接受今天的折磨了吗?)
清冷标正的英音从门口传来时,傅一雯正对着TPO的阅读题发呆,一抬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黑色铅笔裙勾勒出完美的腰臀比,丝绸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雪白的肌肤直往人眼睛里撞。
傅一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手指紧张地抠紧了书页一角。
她就看见啊不是,就听见个today,于是不懂就问:“啥,啥意思?”
唐瑛挑眉,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她将一叠资料放在桌上,一股子木质调的玫瑰香直往傅一雯鼻子里钻。
“就是问你准备好了吗,你可以回答”AsreadyasIlleverbe“,意思是‘随时准备着’,Understand?”
“Yes”
傅一雯有种预感,自己备考这段日子绝对不好过。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不出她所料。
唐瑛还是那个唐瑛。
无论是美音英音还是澳音,唐瑛转换自然,经常听得傅一雯一愣一愣的,这人的语言天赋简直恐怖如斯,哪个音听起来都像是那么回事。
“First,letsreviewyesterdaysvocabulary.”(首先,复习一下昨天的词汇。)
唐瑛抽出白板笔,流畅地写下几个单词,她的英音标准得像是BBC播音员,每个音节都圆润饱满:
“Repeatafterme:ubiquitous.”(跟我读:无处不在的。)
傅一雯张嘴,模棱两可地跟着念:“Ubiquitous.”
典型的中式发音听得唐瑛眉头皱了一下:“No,darling.U-bi-qui-tous,第二个音节要轻一些。”
说着,唐瑛突然靠近,她牵着傅一雯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声带处:
“FeelherewhenIsayit.”(我说的时候感受这里。)
“”
傅一雯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个人靠得好近好近,近到她一呼一吸间都是唐瑛,当唐瑛重复说出那个单词时,她确实能感觉到她声带的微妙震动。
“Nowyoutry.”(现在你试试。)
原本微凉的指尖这次落在了傅一雯的声带处:
“U-bi-qui-tous”
这次傅一雯读对了,但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所有的注意力全在唐瑛牵着她的那只手上。
“Goodgirl.”
唐瑛满意地收回手,继续往下进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傅一雯一整个涨红的脸。
接下来的听力练习更是堪称折磨。
唐瑛不知从哪里找来各种口音的英语材料,英国工程师的技术报告、印度博士生的学术论文、苏格兰老太太的访谈、南非商人的演讲
最要命的是,这人甚至能惟妙惟肖地模仿这些口音,听得傅一雯目瞪口呆,嘴巴就没合上过。
“等会,你刚刚说的那个问题再说一遍!”傅一雯第六次请求,急得抓耳挠腮。
“SayitinEnglish.”
“EmmWait,saythatagain”(等等,再说一遍?)
唐瑛点点头,再开口时,端正的英音突然切换成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语速适中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感觉像是在听澳大利亚袋鼠说话的傅一雯:“”
这对吗?这和没重复有什么区别?这人是怎么做到一分钟切一个口音的?
但凡傅一雯再使点劲,头发就要让她薅光了,看出她的懊恼和不满,钢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唐瑛切换中文:
“不是所有考试都用标准英语。”
“不是,那你是怎么做到转换的这么自然的?”
唐瑛扬眉轻笑,又切换回了标准的伦敦腔:“Practicemakesperfect.”(熟能生巧。)
唐瑛说这句话的时候,阳光刚好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侧脸上,照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好有魅力。
傅一雯感觉自己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
对于英语小学鸡水平的傅一雯来说,学习英语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口语练习更是难熬到让她想死。
唐瑛不知从哪弄来一套模拟面试设备,让傅一雯对着麦克风回答各种刁钻问题。
“Describeatimeyoufacedadifficultchallenge.”(描述一次你面对困难挑战的经历。)
唐瑛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冷静而专业,仿佛此刻真的在考试。
傅一雯嘴皮子都快咬破了,她最想说的挑战就是爱上唐瑛又试图忘记她,但显然这不是托福考试想要的答案,最后只能结结巴巴地讲了一下自己餐厅开业时的故事,中间卡壳了五六次。
听完之后,耳机里传来一声轻叹,唐瑛切换成美式口音:“Sweetie,yousoundlikeawashingmachineonspincycle.”(亲爱的,你听起来紧张得像脱水模式的洗衣机。)
“”
傅一雯没太听明白唐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大概猜出来对方是在吐槽自己,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还不是因为你在听”
短短一句话,成功被麦克风收了进去,耳机那头突然安静了。
几秒钟后,原本官方标正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柔软:
“Takeadeepbreath.ImagineImnothere.”(深呼吸。想象我不在这里。)
“”
原本平稳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这句傅一雯听懂了。
可是怎么可能。
即使她闭上眼睛,唐瑛的存在感也强烈得像夏日正午的太阳,好闻的香水味儿,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傅一雯,唐瑛就在这里。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晚上七点,傅一雯摘了耳机,瘫在桌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桌面,仿佛鸵鸟一头扎在沙里,不知道是在冲谁磕头:
“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Darling,yourChinesewontimpresstheTOEFLexaminer.”(亲爱的,你的中文可打动不了托福考官。)唐瑛指尖敲了敲桌边,语气相当平静:“Englishonly.”(只能用英语。)
“……”
这都什么时候了,死了也得让她用英语吗!?
傅一雯气得抬头瞪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唐瑛,吭吭哧哧半天憋出来一句:“Imdead!”(我死了!)
看着某人气鼓鼓的样子,唐瑛忍不住笑,下意识伸手想揉揉对方的头发,结果却被傅一雯同样下意识闪开了。
两个下意识的动作,换来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都不是故意的,却又都是有意的。
傅一雯先移开了视线,低头看桌子。
这桌子可真桌子啊。
伸到半空的手落了空,唐瑛收回手,同样移开视线:
“Comeon,onelastexercise.”(来吧,最后一个练习。)
说完,她拿出一段希拉里克林顿的演讲录音,语速快得惊人:“Takenotes,thensummarize.”(做笔记,然后总结。)
傅一雯视线从桌板上拔出来,绝望地瞪着唐瑛:
“你是魔鬼吗?”
“Maybe.”(可能吧。)唐瑛挑了挑眉,按下播放键。
二十分钟后,当傅一雯终于磕磕绊绊完成总结时,唐瑛突然用纯正的伦敦腔说:
“Actually,youredoingbetterthanyouthink.”(实际上,你做得比你自己想的要好。)
“”
傅一雯僵了一下,一抬头就对上那双罕见满是赞赏的漂亮眼睛。
被很厉害的人夸做得好是什么感觉。
这两个月来,唐瑛从未降低标准,傅一雯拼尽全力也不见得完全跟上她的节奏,如今磕磕绊绊走到这,傅一雯觉得自己的表现最好也就算是个及格。
可现在唐瑛跟她说她做得很好。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傅一雯突然好想哭。
“Thankyou.”她小声说:“Fornotgivinguponme.”(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或许是母语羞耻,这次傅一雯主动用了英语。
不管她们之间曾经如何如何,这一刻她对唐瑛的感谢是真的。
傅一雯是低着头说的感谢,她没有注意到在听到那句“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时、表情有一瞬松动的唐瑛,更没有看到那只想摸一摸她的头、可伸到半空停了一下、最后转而整理起桌上资料的手。
“Tomorrowwellfocusonwriting.”(明天我们重点练习写作。)
傅一雯听见唐瑛这样说,大脑花了两秒钟英译汉后,没忍住仰天长嚎了一声。
感谢归感谢,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洛杉矶的初冬来得悄无声息。
距离唐瑛竞争上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考试中心门前,傅一雯不停在原地踱步,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她无法言说的紧张,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高领毛衣,衬得巴掌大的小圆脸格外白皙,嘴唇因为反复咬紧透着一股子血红。
“别紧张。”
唐瑛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傅一雯转头,撞进那双凝了点笑意的丹凤眼里。
唐瑛今天罕见地穿了平底鞋,但身高依然压她半头,驼色羊绒大衣裹着窈窕的身段,耳垂上的黄金耳坠直往人眼睛里晃。
傅一雯不服气,下意识反驳:“谁说我紧张了?”
唐瑛挑眉轻笑:“你抖得都能跳popping了。”
傅一雯:“”
“别紧张。”唐瑛开玩笑逗她:“就算你不相信你的实力,还不相信我的教学水平吗。”
傅一雯:???
这人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挨了一记白眼,唐瑛也不生气,反倒突然张开双臂,这个动作吓得傅一雯愣是往后退了半步:
“你,你干嘛?”
“不吸吸我身上的欧气吗?”
“”
傅一雯表情一僵,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阀门,她突然想起那年高考,十九岁的自己也是这样,莽撞地抱住在学校门前送考的唐瑛——
“哎呦呦我天!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赶不上了呢!你都不知道我家那边那条路多堵,还好碰上个跑外卖的小哥,不然一定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算你倒霉,你抱我干什么,松手!”
“不要!快考试了,快让我吸吸你身上的欧气!”
“傅一雯!松手!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
当年那个熊抱差点把唐瑛撞翻在身后的花坛,甚至抱到最后两人都快打起来了。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傅一雯眼眶发酸。
如今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当时那个一意孤行飞蛾扑火的小女孩了,她不会再——
决心还没下完,傅一雯突然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柔软的大衣面料蹭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和体温。
“东西都带齐了吗?”
唐瑛的声音擦过耳边,呼吸烫穿心脏,下意识抬起的手臂悬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或许是身体贪恋这一瞬的温暖,傅一雯忘记推开,只能呆呆地点头:“嗯。”
“别紧张,我在外面等你。”
这句话让傅一雯心头一颤。
不要。别等我。我才不要你等我。
傅一雯在心里这样说,可最后出口的却只是一个单薄的“嗯”字
将近三个半小时的考试像一场马拉松。
走出考场时,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走廊上,将人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傅一雯揉了揉自己酸痛到快得腱鞘炎的手腕,她是真心佩服她家璐璐能做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坐在电脑前码字。
出来后,傅一雯一眼就看见了唐瑛。
那人还站在早晨分别的地方,只是手里多了一捧满天星和小雏菊,还有一支看起来就好吃的草莓甜筒。
傅一雯心下一动的功夫,那人就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考试顺利。”唐瑛把花和甜筒递到她面前。
傅一雯看了一眼花,又瞥了一眼甜筒,不买账地别过脸:
“这都快冬天了,谁这么冷的天儿吃甜筒,你要冻死我?”
话音一落,仿佛在给傅一雯帮腔,一阵冷风恰好卷过,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唐瑛低头看着手里的甜筒,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傅一雯几乎能猜到她要说“爱吃不吃”,或者是“冻死你算了”之类的话。
可唐瑛没有。
沉默了几秒,那人垂下眼睛,轻声说:“那我自己吃吧。”
自己吃?
傅一雯猛地转头,有点着急了:“你不是特殊时期吗,怎么能吃——”
爱唐瑛似乎真的成为了傅一雯的本能,有些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时,某人差点咬到舌头。
她居然还记得唐瑛的生理期,记得她这时候不能碰冰的。
死脑子,什么时候好使不好,偏偏在这种事上一记一个准儿。
傅一雯十分懊恼,而唐瑛当然没放过这个机会,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这人非让自己把高跟鞋换成平底鞋,她好心情地扬了扬眉毛:
“原来你还记得啊。”
“”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傅一雯整张脸“腾”一下烧了起来,转身就走!
“小胖妞,等会我,我走不快。”
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绰号。
毛衣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傅一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
“花不要了吗?”
依旧不理,继续往前走。
“甜筒要化了。”
距离越拉越远。
“小胖妞,我肚子疼。”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被冷风卷进某人耳朵里,傅一雯脚步猛地顿住。
没转身是她最后的倔强。
听着身后唐瑛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傅一雯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一阵刺痛。
从夏天到冬天,从中国到美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场纠缠该结束了。
脚步声在身后站定,傅一雯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凝着笑意望着她的漂亮眼睛。
她没有接花,也没有接甜筒。
“唐瑛。”
傅一雯听见自己比寒冬还要冷的声音:
“托福考完了,我不需要你了。”
“”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同时刺穿了两颗心脏。
手中的草莓甜筒“啪”地掉在地上,粉色奶油溅了一地,洛杉矶的初冬好冷,冷得唐瑛的笑容登时凝固在脸上。
第128章 “你看,你和我们年轻人果然还是有代沟的。”
我不需要你了。
这话从前只有唐瑛跟别人说的份。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也会听到。
还是从自己最在意的人嘴里听到的。
当你爱一个人,就赋予了那个人伤害你的权利。
唐瑛突然理解了傅一雯以前的心情。
掉在地上的草莓甜筒摔碎融化,粉色的奶油渗进地砖缝隙里,正如唐瑛那颗破碎的心,她张了张嘴,想笑着说一句“成绩还没出来呢”,可嘴角却像灌了铅,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洛杉矶的初冬冷得刺骨,寒风吹得远处的棕榈树摇摇晃晃,落在人身上的阳光依旧明媚,却没有温度。
傅一雯转身走得很干脆,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最终完全消失在唐瑛视线当中。
从这天之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几天后,托福成绩出来了,傅一雯盯着电脑屏幕上的“105”看了足足五分钟。
105分,对她来说祖坟冒青烟的高分,可她却没了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
那个被她置顶又取消,最后干脆拉黑删除的号码,再也不会弹出消息了。
陈璐和江蓁蓁在得知这几个月傅一雯闷声干大事还干成了的时候,都忍不住替好友高兴。
而在听到这份成功难免有唐瑛一份功劳时,两个好友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能说什么呢。
最后还是陈璐长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向前看吧。
是啊,冬天都快过去了,她们都该向前看了。
傅一雯把成绩单塞进抽屉最底层,那里还躺着半张被撕碎的合影,现在只能看见唐瑛一个轮廓漂亮的侧脸了。
南加州大学的录取邮件来得比预想的早。
距离和唐瑛最后一次见面也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
在图书馆打印材料时,傅一雯发现自己的手都在抖。
确定可以入学,陈卿玉着手帮傅一雯安排好了条件优越的住宿。
“这套公寓离校区只要步行十分钟。”
陈卿玉将钥匙推过来时,手腕的翡翠镯子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傅一雯抿了抿唇,将钥匙推了回去,神色认真地拒绝道:
“卿玉阿姨,谢谢您,但我不能再麻烦您了。”
她不能再麻烦陈卿玉了,她手里还有一些之前经营餐厅的存款,再加上几个月前SWEETHOME高价出售成功,她手里有一些钱,够维持她的学习生活了。
傅一雯拒绝态度明确,陈卿玉也不好勉强,她还是那句话,只要傅一雯有问题,随时联系她。
临分开之前,像是想到了什么,陈卿玉突然说了一句:“韩楚惠上个月在澳门见过唐瑛。”
握在手里的大半杯水晃了晃,傅一雯挤出一丝笑:“卿玉阿姨,那个人的事与我无关了。”
开学前有很多事要忙,傅一雯一边提前联系导师确认某课程席位,一边联系房东找公寓,脚打后脑勺的忙碌生活让她几乎快忘了唐瑛这个名字——
如果没有在她定下公寓交完钱后的某天、出乎意料地在公寓对门看见某人的话。
傅一雯搬家当天,洛杉矶下了场罕见的冰雹。
她抱着纸箱踉跄着挤进公寓楼道,正往下滴水的发梢结了冰碴,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看清门外那张脸时,她脚下像生了根似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电梯门外,一身家居服的、手里拎着两袋垃圾的女人,不是唐瑛还能是谁?!
四目相对,傅一雯两眼一黑,手里的纸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最顶上那本《托福官方指南》被惯性震飞出来,扉页上刻着唐瑛曾经留下的龙飞凤舞的批注,此刻就这么水灵灵地暴露在空气下。
“真巧。”
唐瑛开口,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的感应灯熄灭,昏暗中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傅一雯弯腰捡书拿箱子的瞬间,唐瑛幽幽的声音顺着头顶飘进她的耳朵:
“恭喜你,105分。”
“”
她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不及。
租金都付了,挺贵的。
傅一雯想骂人。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诡异。
傅一雯每天出门时,门口都放着一份用牛皮纸袋装好的、完全不重样的精致早餐,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买的。
起初傅一雯连看都没看一眼,可一周之后,她出门时正好碰到了负责打扫公寓的保洁人员。
“女士。”保洁阿姨推着车走过来,西班牙口音里带着无奈:“这些食物真的很浪费。”
“”
瞥了一眼地上每天雷打不动出现的牛皮纸袋,傅一雯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她没去敲对门的门,那样正合唐瑛的心意,最终只能拎起纸袋,放进了保洁车的垃圾袋里。
“麻烦您了。”
傅一雯听见自己这样说,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对门门锁“咔嗒”一声开了,看了半天猫眼的唐瑛站在门口,盯着保洁阿姨的垃圾车,眼神晦暗不明——
原本傅一雯觉得唐瑛住在她对门就已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倒霉的事,可她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
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正式开学几天后,唐瑛竟然和她出现在同一个课堂上。
彼时艺术史课的教室采光极好,阳光透过拱形玻璃窗洒在木质长桌上,傅一雯正低头记笔记,几秒后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苦橙纠缠着雪松的香气。
“这里有人吗。”
唐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傅一雯身形一僵,钢笔一个没控制好在纸上划出难看的痕迹,一抬头就撞进唐瑛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眸里!
“你,你怎么在这?!”
“我来上课。”
“上课???”
傅一雯差点叫出来,这人来上的哪门子课啊!?
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反应,唐瑛挑眉轻笑:“学无止境,我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南加州大学进修一年,不行吗。”
“”
访问学者
傅一雯如遭雷击。
访问学者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任意选课听课,只要征得授课教授的同意就行,这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她往哪逃才能逃得掉!?
自那之后,有傅一雯在的课堂一定有唐瑛,只不过在傅一雯单方面堪称拼命的努力下,两人几乎每堂课都坐对角线,距离相隔甚远。
唐瑛倒也不强求和傅一雯坐一起,她每堂课都听得认真,时而低头记笔记,时而抬头专注听讲,偶尔还会举手提出几个犀利的问题,引得教授和同学们连连夸赞,仿佛她从一开始来到这就是单纯为了进修深造一样。
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傅一雯不由得吐槽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爱上唐瑛。
某次下课后,傅一雯和几个亚裔女生走在走廊上,几人互相分享着经营自媒体账号的经验,韩国留学生Fiona兴奋地分享自己的美妆频道:
“我上周一条美妆视频涨了十万粉诶!”
“哇,厉害呀!”
傅一雯乐呵呵地冲Fiona竖了个大拇指,结果笑容持续不到三秒,话音刚落,几人正好迎面碰上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唐瑛。
“打扰一下。”
标正清冷的英音听得人心颤,唐瑛在几人眼前站定时,一阵迷人的香风扑面而来,傅一雯脸唰一下就黑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爱好美妆的、双眼瞬间放光的Fiona,没等唐瑛再次开口,她先迫不及待地用韩式英语和眼前的美女姐姐搭话:
“欧莫欧莫,姐姐,你好漂亮啊!”
“谢谢。”
“你的香水太好闻了!是Chanel的吗?”
“是私人调制的。”
不同以往冷淡的反应,唐瑛瞥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傅一雯一眼,破天荒地露出微笑,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前调是佛手柑,中调加了白麝香。”
谁能拒绝像唐瑛这样的漂亮大姐姐啊,Fiona被迷得快找不着北了,立马掏出手机,声音甜甜的:
“姐姐*,可以加个ins吗?”
“当然。”
余光打量着傅一雯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线,唐瑛解锁手机,故意放柔声音:
“我对美妆也很感兴趣呢。”
“”
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傅一雯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默默捏紧了书包带。
她太熟悉唐瑛这个笑容了。
Fiona完全沦陷在唐瑛身上了,而唐瑛看似在和她搭话,实则注意力全在傅一雯身上,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傅一雯磨了磨后槽牙,转头用英语和另一个泰国女生搭话:
“Tina,你刚才说的那个抖音热梗是什么来着?”
“啊对!”一经提醒,Tina立马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题:“就是那个饭也做了,妈妈也叫了那个!”
此话题一出,几个女生立刻笑成一团,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眼见傅一雯和别人热聊,完全不理自己,唐瑛微微皱眉,一本正经地插话问道:
“这是什么梗?很火吗?”
眼见漂亮姐姐有问题,没等别人说话,韩国女生Fiona立马热情解释道:
“超级火!就是那个‘饭也做了,妈妈也叫了,现在你和别的女人交往了,那我算什么,真成你妈了?’的那个,一个很火的吃醋梗!”
说完,其他几个女生连连附和,Fiona扬了扬下巴,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最近超火的!姐姐不知道吗?”
“”
唐瑛罕见地也有语塞的时候。
这都什么跟什么,真的很火吗,她怎么从来没刷到过。
纳闷之际,唐瑛刚想说点什么,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睛盯得自己看,傅一雯竟然冲着她笑,一开口是只有两人能听懂的中文:
“你看,你和我们年轻人果然还是有代沟的。”
“”
最在意的十四岁年龄差,就这样被傅一雯轻描淡写地戳中。
空气倏地凝固,唐瑛笑容一整个僵在脸上,她甚至还来不及心痛,反倒是后知后觉傅一雯的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唐老师,你怎么了,怎么不开心呀?”
“没怎么,别问了。”
“明明就是有事!你跟我说说嘛,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说了你也听不懂,浪费时间。”
“怎么会听不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
“傅一雯,你和我差了十四岁,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代沟,我的事你解决不了,更没必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很烦了,你别再来烦我了行吗。”
“”
过往的回旋镖正中心脏,曾几何时,唐瑛正是堂而皇之地用年龄差作为借口拒绝了傅一雯一次又一次的沟通请求。
天道好轮回。现在轮到她了。
唐瑛扯了扯嘴角,眼底泛酸。
虽然在场其他人听不懂刚刚那句中文的意思,可从唐瑛突变的表情也能察觉到氛围不对。
韩国女生Fiona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唐瑛突然留下一句“抱歉,失陪”,之后转身就走,目测七厘米的高跟鞋踩得格外响。
Fiona一脸疑惑,战战兢兢地冲傅一雯眨眨眼:“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傅一雯笑着摇头,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她胸口忽地泛起一股子酸胀的痛快。
你和我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沟壑,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这个道理还是你告诉我的。
明明我已经听进去了,为什么现在换你来烦我了呢。唐瑛。
中午简单吃过午饭,不得不说,国外真是美食荒漠,又冷又难吃的白人饭吃得傅一雯一直在掉秤。
虽说有高超的厨艺傍身,但一个人总是懒得做饭,更何况国外的锅火儿忒慢,煎个鸡蛋都要煎半天,有那功夫还不如买着吃,难吃是真的,省事也是真的,饿不死就行呗。
下午的课堂上,那道让傅一雯看着头大的身影没再出现。
确实,上午她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依照唐瑛的性子绝对忍不了,没当众给她一巴掌就算她运气好了。
二月末的洛杉矶,空气中压抑着早春的躁动,夜晚比想象中得的更早,没一会图书馆就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和几个同学告别后,傅一雯步行回公寓,电梯里,电子屏幕上的数字缓缓上升,金属梯厢映出那副酷似李冰冰的英气眉眼。
指尖不停滑动着手机屏幕,傅一雯垂着脑袋,反复检查白天拍摄的素材。
啧,这个转场好像还不够流畅,怎么改好呢。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某一层,傅一雯眼睛依旧盯着屏幕,头也没抬地迈出电梯,她习惯性去摸口袋里的钥匙,刚拐过走廊转角,抬头准备开门时,脚步猛地顿住。
唐瑛正倚在她公寓门前,怀里还抱着一个深蓝色的珐琅锅。
第129章 她为什么要在乎她伤不伤心。
时间追溯回几个小时之前。
洛杉矶下午三点,算算时间也就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
远在国内的顾婉君在上班路上接到了唐瑛的电话。
这个点?国际长途?
顾婉君挑了挑眉,戴上蓝牙耳机后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指示呀,唐老师?”
“你现在有空吗?”
“开车呢,快到学校了,有事你就说。”
“教我做饭。”
“什么?”顾婉君一脚刹车停在红灯前,差点连人带手机一起飞出去:“你说什么?”
“我说,教,我,做,饭。”唐瑛一字一顿地重复,背景音里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像在翻箱倒柜。
国内正逢初春,车窗外晨雾未散,一片隐约的朦胧,顾婉君把贴在耳边的手机拿到面前确认了一下来电显示,确定是唐瑛没错。
为了追回傅一雯果断离婚,辞职远赴国外找人,辅导傅一雯考托福,搬到傅一雯对门住,以访问学者入学南加州大学明明已经发生了那么多超出预料的事,可顾婉君还是会为唐瑛专门给她打越洋电话就为了学做饭而震惊到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手机重新贴回耳边,顾婉君盯着红灯倒计时,笑着摇头:
“怎么了这是,傅一雯给你下蛊了?”
电话那头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唐瑛没说话。
意识到事态貌似不对,顾婉君赶忙敛起笑意,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婉君。”这次唐瑛说话了,声音陡然降温:“你最近刷抖音吗。”
“啊?”
话题跳跃得太快,顾婉君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知道唐瑛是什么意思,接着又听见这人说:
“你知道最近抖音有一个很火的梗吗,就是那个什么‘饭也做了’的那个。”
“妈妈”两个字唐瑛实在说不出口,只说了个开头,这把顾婉君给听懵了。
什么饭也做了?什么梗?
车开进校门,在停车位停好,顾婉君解开安全带,一边保持通话,一边切屏出去查唐瑛说的梗,连翻了几个视频之后,屏幕切回来了,打趣道:
“你还看这些啊。”
“年轻人都爱看。”唐瑛语气冷飕飕,好死不死地补了一句:“你不知道?”
“”顾婉君一时语塞。
对两个加在一起七八十岁的年上来说,这一招简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怎么着,傅一雯用这个视频说你年纪大了?”
顾婉君一语中的,唐瑛脸色登时变了,下意识回怼:“你也没年轻到哪去。”
被误伤的顾婉君:“?又不是我嫌你年纪大。”
年纪大这几个字直往唐瑛脑门上飘,她脸色相当难看,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焦躁:
“少废话,你到底教不教?”
顾婉君:“”
她能说不教吗。
为了性命安全,恐怕是不太行。
还好前两节课没课,只到办公室打个卡就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教人做饭总得先看看厨具是什么配置。
顾婉君的微信视频邀请弹出时,唐瑛正对着灶台上的锅具发愣。
视频接通后,刚找到一间空教室坐下的顾婉君差点被屏幕里的景象惊掉下巴。
唐瑛的公寓厨房宽敞明亮,台面上堆满了各种崭新的厨具,标签都还没撕,最夸张的是灶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六口不同尺寸的珐琅锅,在夕阳的暖光下闪闪发亮。
“你开锅具店啊?”顾婉君瞪大眼睛。
唐瑛不自在地撩了下头发:“店员说这些都是必备款。”
“”
哪个店员这么不要命,连唐瑛都敢糊弄,得亏这人在厨艺方面是个新手,要不然
顾婉君扶额,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告诉我,你会什么?”
唐瑛思考了两秒:“我会煮开水。”
“”
“还会用微波炉。”
“”
“以及。”唐瑛挑了挑眉:“我能分辨盐和糖。”
“”
让她几个小时教会一个刚会分辨盐和糖的人做饭?
这合理吗。
顾婉君一个头两个大,深吸一口气:“行吧,我们慢慢来吧,你手边有什么食材?想做什么菜?”
闻声,唐瑛转身拉开冰箱,满满四层保鲜盒码得如同军火库:
“冬虫夏草,西洋参,鹿茸,野生铁皮石斛,野生灵芝,藏红花,黑枸杞,燕窝,雪莲——”
“等等,停!”
顾婉君叫停了唐瑛的话,嘴角抽搐:“您这是要炼丹啊?就没点常人能吃的东西吗?”
唐瑛一愣,语气冷飕飕:“留学生活很辛苦,这些都是用来补身体的。”
事实上,这些食材都是给傅一雯后续做饭时可能会用到而准备的,只不过唐瑛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到头来竟然是自己亲自下厨。
眼见唐瑛拿名贵药材当大白菜的架势,顾婉君语气无奈:
“补身体也不能这么补法儿啊,傅一雯有多少血都不够流的,再说了,你——”
话还没说完,被唠叨的头晕的唐瑛冷着脸把刀往砧板上一剁,冷言打断:
“行了,唠叨得我头疼,你就说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怎么做。”
被一记菜刀险些吓晕的顾婉君:“”
根据手边食材和厨具的情况,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做糖醋排骨。
唐瑛有点不满:“就做一道?”
顾婉君无奈:“姑奶奶,您能把这一道做好就该烧高香了。”
毫无疑问,一记白眼。
正如顾婉君预料的那样,唐瑛正式下厨,意味着真正的灾难开始了。
某人系上围裙的样子活像要去英勇就义,拿菜刀的动作更是让顾婉君胆战心惊。
“等等!你拿刀的姿势不对!这是做菜,不是给人解剖!”
唐瑛疑惑:“这样?”
顾婉君着急地对着镜头演示:“手指要这样弯曲,保护指关节。”
唐瑛换了个握刀姿势,两手握刀的架势看起来是要给排骨分//尸:“这样吗?”
“”顾婉君扶额,放弃挣扎:“行,你就随便剁吧,剁小了就行。”
好不容易把排骨切好,接下来是腌制环节。
唐瑛对着一堆叫不出来名号的调料陷入沉思。
“生抽两勺,老抽一勺,料酒”
顾婉君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唐瑛举手:
“生抽是哪个,老抽又是哪个。”
“”
好不容易分出生抽老抽,可我们唐老师还有诸多问题:
“还有,两勺的标准容量是多少毫升?勺子是汤勺还是茶勺?我手里这个牌子的生抽和老抽行吗?会不会影响口感?”
“不影响,都可以”
顾婉君绝望地闭上眼睛:“唐瑛,做饭不是做实验。”
“那到底要用多少?”
“就随便倒,差不多就行!”
“顾婉君,你最好没蒙我。”
“”
腌制过程中,唐瑛五次把白糖当盐,三次把醋当酱油,顾婉君有点崩溃,心里默默提前为傅一雯的胃做了个祈祷。
忙活了快两个小时,在顾婉君的悉心指导以及唐瑛的精心制作下,一道盘黑如焦炭、硬如石块的“糖醋排骨”终于出锅。
厨房里弥漫着诡异到有些呛人的焦糊味儿,唐瑛脸色比“糖醋排骨”还难看,她用筷子戳了戳那块疑似化石的物质,发出硬邦邦的闷响。
视频内外,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得出来结论——洛杉矶的锅不行。
顾婉君眸色深沉地点头:“嗯,灶火也有问题。”
唐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酱油颜色不对。”
顾婉君拍手应和:“醋肯定不正宗。”
“”
两人对视一眼,没忍住同时笑出声来,唐瑛笑得眼角泛起细纹,顾婉君笑得花枝乱颤,直拍桌子。
“说真的。”顾婉君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就因为那个抖音梗?”
唐瑛笑容冷了下来,她低头看着那盘灾难般的杰作,眼里闪过一抹自嘲:
“我比她大那么多,凭什么要她爱我。”
“”
骄傲如唐瑛,放在之前,这话打死都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顾婉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立马安抚:
“她爱你又不是因为你会做饭。”
“可是她现在不愿意爱我了。”
“”
唐瑛扯了扯嘴角,眼里隐约晃动的细碎水光,看得顾婉君愣住了。
褪去盛气凌人高傲冷酷的光环和伪装,她只是一个笨拙地尝试着各种方法想要挽回爱人的普通女人。
“过去我从来不知道做饭是一件这么麻烦还辛苦的事,总是理所应当地让傅一雯给我做这儿做那儿,还觉得没什么。”
唐瑛轻笑出声,她叹着气转了转眼睛,不肯让情绪溢出来:
“我总觉得钱能买到一切,只要有钱我永远都不担心吃不到想吃的菜,可是我已经好久没吃到想吃的菜了。”
“从来没有人像傅一雯那样对我,又或许说,我从来没允许过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走进我的心。”
“过去我总说傅一雯傻,可真正傻的人是我,机关算尽,最后却爱不到想爱的人。”
吃不到想吃的菜,爱不到想爱的人,这何尝不是老天给唐瑛的报应。
做人不能太贪心,她明白得太晚了。
爱人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痛苦,顾婉君曾经也经历过,以至于此刻她根本说不出来让唐瑛要不要试着放弃傅一雯的话。
曾经的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能说服唐瑛放弃傅一雯呢。
鸿蒙生两仪,恨为爱之极。
可如果连恨都没有了,两个人之间还剩下什么呢。
到底是不习惯展露脆弱,转个头撩个头发的功夫,唐瑛就又恢复了那副神色清明的样子,她将烧焦的排骨倒进垃圾桶,语气冷冷道:
“再来。”
“”
盯着唐瑛身后呼呼冒热气的垃圾桶,顾婉君抿了抿嘴唇,真诚建议:
“唐瑛,要不你还是发挥特长,直接给傅一雯打钱吧?”
唐瑛默默举起菜刀,顾婉君眉心微动,咽了咽口水:“打钱不行的话,其实也可以点外卖,然后装盘——”
话还没说完,镜头里寒光一闪,咚!菜刀稳稳扎进砧板。
“我说再来。”
“”
顾婉君看了一眼时间,无奈扯了扯嘴角。
能怎么办呢。见死不救吗。
当然不能。
大不了一会找别的老师串课就是了——
时间线拉回现在。
唐瑛抱着那口沉甸甸的珐琅锅站在傅一雯公寓门前等了好几个小时,锅里的糖醋排骨已经热了第三遍了,她低头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傅一雯还没回来。
走廊灯光有些暗,还不比唐瑛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来得亮堂,为了下厨,她特意换下了喜欢的裙装,穿了一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和牛仔裤,精心保养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眼下淡淡的青色透露出她这段时间的疲惫。
快四十的年纪,天天跟着小年轻上早八,过去上班都没现在上学积极,她又不是超人,能不累吗。
在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唐瑛眼睛有点红,却还是告诉自己再等等。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唐瑛靠着公寓门都快睡着了,电梯突然“叮”的一声响起,惊得她猛地抬头。
傅一雯低着头走出来,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滑动,貌似在剪辑视频,女孩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圆润的眼睛依然明亮得让人心动。
四目相对,看见唐瑛在自己家门口,傅一雯明显愣了一下。
白天她说和唐瑛有代沟的话还在耳畔回响,这人怕不是抱着锅来打自己的?
打量了一下唐瑛怀里不算小的珐琅锅,傅一雯感觉脑袋已经开始疼了,她在心里想着最多让唐瑛打三下,再多她可就要还手了。
结果让她没想到的是,唐瑛并没有用锅敲她的头,而是抱着锅向前一步,盯着她问:
“你吃过晚饭了吗?”
“”
锅里不知道炖了什么,熟悉的香气直往傅一雯鼻子里钻,她愣了一下,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下意识道:“还没”
“我给你做了糖醋排骨。”
“?你做的?!”
傅一雯不受控地瞪圆了眼睛。
唐瑛会做饭了?跟谁学的?能吃吗?
等会,唐瑛做饭跟谁学的能不能吃跟她有什么关系?傅一雯,你给我清醒一点!
某人在心里怒骂自己,嘴比脑子反应快地突然来了一句:“我吃过晚饭了。”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唐瑛笑着挑眉:“你刚才还说你没吃过。”
“”
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傅一雯嘴角抽动了一下,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我点外卖了。”
傅一雯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谎,唐瑛几乎能看到她大脑飞速运转快冒烟的样子,索性看破不说破:
“那就和外卖一起吃吧。”
“你当我是猪吗,吃那么多。”
唐瑛闻言,从善如流道:“正好我也还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吃吧。”
“???”
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傅一雯就觉得唐瑛这人特聪明,脑子转得忒快,没想到现在分开了,她还是让这人勾得团团转,以至于几句话下来她大脑就已经宕机了。
“不开门吗?”
唐瑛问她,那双漂亮眼睛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显露出冰冷外壳下的柔情。
傅一雯找回几分理智,皱着眉头错开视线:“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饭?”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
“你想我不想!”
“你说你吃不完,浪费可耻不是吗。”
“我吃我的外卖,你吃你的排骨,互不干扰!”
“可是我排骨做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一来一回之际,某人有点炸毛了,说完不理唐瑛,气哼哼地开门。
钥匙在锁孔里转得咔咔响,唐瑛没拦她,也没走。
“你还不走吗,非要我喊安保人员上来吗?”
“傅一雯,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饭。”
“”
开门的动作僵住了,唐瑛声音有些低落,眼里隐约氤氲着几分水色:
“过去都是你给做菜给我吃,今天我也想为你做一次,这种程度也不行吗?”
“”
攥着门把手的掌心硌得生疼,傅一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瑛可以强势,可以颐指气使,可以盛气凌人,可以蛮不讲理,可以阴阳怪气,可以一意孤行地做她想做的任何事,那样傅一雯就能狠下心和她大吵一架,以摔门结束这场不该有的对话。
可唐瑛偏偏这样卑微,这样小心翼翼,让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瞬间出现裂缝,傅一雯突然觉得自己格外残忍。
可明明最先人心上残忍凌迟的人不是她啊。
十分钟后,那锅糖醋排骨还是端上了傅一雯公寓里的桌子上。
傅一雯的公寓一如既往地整洁,客厅的沙发套是新换的卡其色,茶几上整齐地摆着几本自媒体杂志和一个笔记本电脑,墙上挂着几幅她自己拍的风景照,每一张都标注了拍摄日期和地点,厨房的台面擦得发亮,调味料瓶按照高矮顺序排列,冰箱上贴着几张便利贴,上面是娟秀字迹写着的购物清单。
唐瑛环视一圈,眼睛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柔色,过去她家里也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收拾整理的,后厨的刀具永远按照大小排列,连抹布都要叠成规整的方形,一看就知道是傅一雯的风格。
“看够了吗?”
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唐瑛的回忆,傅一雯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两副碗筷,摆在小小的餐桌上。
唐瑛回过神,看了一眼放在隔热垫上的珐琅锅,故意笑着问了一句:“不用等外卖了吗?”
“”
傅一雯被噎了一下,不看她,也没有回答,径直掀开了锅盖。
糖醋排骨卖相并不好,有些焦了,有些又太淡,酱汁的浓稠度也不均匀,但闻起来却意外地诱人,混合着醋的酸和糖的甜,勾起人类最原始的食欲。
晚上还没吃饭的傅一雯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自己真是饿了,一边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一个小动作没谈过唐瑛的眼睛,她看到那双圆润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但很快被掩饰起来。
“尝尝?”唐瑛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和紧张。
傅一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夹起一块看起来最正常的排骨,在唐瑛的注视下,将排骨送入口中。
唐瑛既紧张又期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做饭,她刚想问一句“味道怎么样”,结果就看见傅一雯表情倏地扭曲起来,那人猛地弯腰找垃圾桶,将排骨吐了个干净!
“好难吃啊!”
丢下这样一句话,皱皱巴巴一张苦瓜脸的傅一雯立马冲向厨房水池,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落在唐瑛耳畔的是反复漱口的声音。
唐瑛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眩晕,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被烫到的手背,那里还火辣辣地疼着,却还是故作轻松地冲着正在疯狂漱口的背影开口问了一句:
“很难吃吗?”
“特别难吃。”
傅一雯嫌弃的声音混着哗啦啦的水声传来,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真切的不耐烦,每一个字都扎在唐瑛心上:
“白人饭就够难吃的了,你这排骨比白人饭还难吃,糖太多,醋太少,肉太老,能把糖醋排骨做成这样也是够天才的了,拿走吧快,我可无福消受。”
“”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哦不,可能还没有一分钟,门被重重关上的一刻,家里终于只剩傅一雯一个人了。
水龙头还哗哗出水,舌尖那点甜香被冲得一干二净。
排骨其实没有那么难吃,酸甜适中,肉质虽然有点老但还能接受,做它的人一定花了很大的功夫和心思。
傅一雯知道刚才那番话铁定伤了唐瑛的心。
可是她是她的谁啊,她为什么要在乎她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低垂着的脑袋快埋到水池子里了,眼泪珠子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顺着水流流进下水道。
她看见了。
她看见唐瑛手背上被烫起来的水泡。
可是她不能。
人的勇气是会被耗光的,她不能再过之前那种日子。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现在这个结果挺好的,她已经认命了。
傅一雯不知道的是,摔门而去的唐瑛并没有离开。
怀里抱着那锅被嫌弃的排骨,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房间里始终不停的哗哗水声,手背上的水泡疼得唐瑛视线渐渐模糊,最终滴在锅盖上发出轻微一声闷响。
第130章 “我真的没法不爱她。”
原以为上次那顿不欢而散的糖醋排骨会是两人最后一次交集,毕竟傅一雯太了解唐瑛的性子了,这人比谁都骄傲,比谁都看重面子,她说了那种话,唐瑛就算没给她一嘴巴子,也肯定气得睡不着觉,不会再理她了。
可这次傅一雯却猜错了。
确切来说,从唐瑛主动来洛杉矶找她开始,她发现这人好像换了个芯子。
糖醋排骨事件过后,唐瑛不但没有气得不理她,反倒是天天晚上抱着锅在她家门口等她,今天可乐鸡翅,明天油焖大虾,后天一大份剥好的大闸蟹,无意一瞥发现某人指甲剥蟹剥得劈了个七七八八。
起初傅一雯依旧昧着良心说难吃,抱着垃圾桶一顿吐,疯狂用水漱口。
可唐瑛不但不生气,反而还向傅一雯请教起来什么菜怎么做才好吃,这人忒聪明了点,没几天的功夫,她端过来的菜一道比一道像回事。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吗。
不是的。
别的不知道,做菜这方面傅一雯比任何人都清楚,光有聪明是不顶用的,一定要下苦功夫才行。
可是唐瑛,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傅一雯不敢去想,索性装傻装瞎,她装作看不懂唐瑛手背上的水泡,装作看不见唐瑛那双满是期待的漂亮眼睛,装作看不见唐瑛对她的心意。
直到吃大闸蟹那天——
黄中带肉,肉中裹黄,咸鲜清甜,细嫩弹牙。
好吃到尝了一口的傅一雯差点喜滋滋地咽下去。
怎么有人能把大闸蟹做得这么好吃!
没人知道傅一雯花了多大力气才强迫自己皱起眉头准备吐掉,本来她垃圾桶都拿起来了,可偏偏下一秒余光却瞧见了一旁唐瑛十个有八个快劈到肉里的指甲。
嘴里的蟹肉鲜甜可口,傅一雯却突然觉得好苦,苦得她眼泪珠子都下来了。
眼见傅一雯抱着垃圾桶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一旁等着反馈的唐瑛额角微跳,竟然有点慌了:
“怎么了?这次这么难吃吗?难吃就吐出来,别吃中毒了,我下次再做别的。”
“”
傅一雯动了动嘴唇,没吐,她放下垃圾桶,用袖子蹭了蹭眼睛,瓮声瓮气:
“食材好,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去,对付吃吧。”
傅一雯一边嫌弃,一边把唐瑛扒的蟹肉吃了个精光。
也是从这晚开始,两人的身份仿佛同之前倒过来了,傅一雯默认了唐瑛给她送饭的行为,就连唐瑛每天送来的早饭偶尔也不用进垃圾桶,闲散时间,两人还能像普通朋友说上几句话,对于自媒体方面的问题,唐瑛时不时地还能给傅一雯一些建设性的建议。
这饭一送就送了快两个月,从春天送到了夏天,两人之间的关系貌似渐渐再往好的方向发展。
貌似。
是的。
在唐瑛看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大有缓和,虽说离亲近还有很大的距离,不过至少傅一雯不抵触她,愿意跟她说话了。
洛杉矶的冬天再难熬也终会迎来春天,唐瑛感觉自己那颗濒死的心好像活过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救活她的傅一雯没有开心,没有期待,有的只是矛盾和害怕。
傅一雯拒绝不了唐瑛,这点她承认,否则也不至于二次被扯进感情的漩涡。
可越是不受控地重新靠近唐瑛,她越觉得有一种该死的熟悉感。
她和唐瑛好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时候。
学生时期,她最开始也是看唐瑛不顺眼,甚至可以说是讨厌唐瑛,可唐瑛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爱上,然而等她一头陷进去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唐瑛又能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抽离这段感情,以至于到头来她甚至连说分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一句可笑的“分开”为自己五年的感情和付出送行。
把人骗进去杀,这是唐瑛的魅力和手段。
她们之间好像陷入了死循环。
傅一雯已经预料了自己今后的日子。
这样的循环,根本没有重来的必要。
傅一雯在心里这样警告自己,可在对上唐瑛那双情真意切的漂亮眼睛时,她又做不到拒绝。
怎么办。怎么办。
老天爷难道就不能给她一条活路吗!?
她太笨了,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她想不明白,得找个聪明人才行。
终于在某天半夜,喝了点小酒的傅一雯拨通了好友陈璐的视频电话。
北京时间现在下午三点,视频接通后,电话那头一片嘈杂,陈璐貌似在外面谈事情,傅一雯见状赶忙说让陈璐先忙,自己没什么大事,说完就要挂电话,结果却被陈璐拦下来了,陈璐让她等一下,五分钟后,嘈杂的背景音趋于平静,陈璐貌似来到了谁的房车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璐的声音再次透过扬声器传来,隔得晕晕乎乎的傅一雯猛地抬头,才看见屏幕里的自己眼睛红肿,头发凌乱,像个失魂落魄的女鬼,她下意识用手拢了拢头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害,也没啥,就是就是有点想你了。”酒精带来的勇气正在迅速消退,傅一雯咬了咬嘴唇,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那什么,你先忙吧,我真没什么大事”
“傅一雯。”陈璐打断她的话,一声真切的叹息落在耳畔:“你根本不会说谎。”
“”
“和我说说吧,你和唐瑛怎么了。”
“”
不愧是最了解傅一雯的人,两句话就击垮了傅一雯苦苦维持的平静,强行撑起的嘴角终于垮下来,她声音忍不住颤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璐璐,我我觉得我特别没用”
镜头晃动了几下,陈璐似乎坐了下来:“为什么?”
“我我好像还是放不下唐瑛”冒着挨骂的风险,傅一雯把脸埋进掌心,声音闷闷的,继续吭吭哧哧道:“我试过了,璐璐,我真的试过了可她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
傅一雯说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同样沉默了几秒。
傅一雯知道陈璐接下来会说什么,理智的建议,清醒的分析,恨铁不成钢的劝告那些聪明人能说出来的长篇大论,她家*璐璐想说多少就能说多少。
可此刻她不需要那些。
她只想把积压的情绪全都倒出来,再不找个人说说她就要憋死了。
以至于视频那头的陈璐刚要开口,就被她急促又带着点哽咽的声音打断:
“我有的时候真的特别恨自己!”
傅一雯抬起头,泪珠子顺着被酒精熏红的脸颊簌簌落下:
“我恨自己没出息,明明都决定放下了,明明都决定不在意了,可我就是拒绝不了唐瑛!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我就输了璐璐,我真的我真的没法不爱她”
“傅一雯”
陈璐试图插话,却架不住傅一雯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是一架失控的机关枪,突突突个不停:
“她太聪明了,我太笨了,真的,我总是几句话就被拐到沟里,还有她那双眼睛,漂亮得要死,一看我我就不行了,怎么会有我这么没用的人啊”
“其实你也不是笨——”陈璐试图插话,傅一雯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下去:
“唐瑛说想和我重新开始,可是我不敢,璐璐,你能明白我吗,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怕走原来的老路,我怕唐瑛对我还和从前一样只是玩玩而已而我对她根本做不到玩玩而已啊!我太蠢了,我十个脑子都玩不明白她一个,我怎么这么惨啊!”
大概真是酒壮怂人胆,傅一雯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吐了个干净,酒精和情绪的双重作用下,原本就不算清明的视线更加模糊,屏幕里陈璐的脸渐渐开始重影了。
“这个烦人精!”
这句话傅一雯几乎是喊出来的,吓了屏幕里刚想说话的陈璐一个激灵,喊完之后,某个罪魁祸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沙发上,声音越来越小:
“明明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好死不死地非要给我做饭,那双手是用来做饭的吗!我这人还没出息,一看她那样儿我就心疼得要死,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璐璐,你说她是骗我的吗?可是骗人还需要费这么大功夫吗?更何况是骗我这种一根筋的人可要是说她没骗我也说不过去啊,人家都说漂亮女人最会骗人了”
“我看她就是骗我的,哼,不然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可是可是她图什么呀,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图的,我脑子不聪明,吃得多,还没有钱,你说她图我什么呀”
嘟嘟囔囔之际,傅一雯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连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了,小长方体一个不注意从指间溜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一声闷响,不疼。
迷迷糊糊中,傅一雯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那些声音近在耳边,却又好像远在天边,好像谁被扣在大撞钟里还不忘了跟她说话。
等会,这怎么还有点像她家璐璐的声音?璐璐也来洛杉矶了吗?和顾老师吵架了吗?
算了,不管了。
傅一雯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翻了个身,脸颊贴着冰凉的沙发皮面,在彻底陷入梦乡之前,她恍惚看见唐瑛站在不远处冲她挑眉。?不对啊,怎么璐璐变烦人精了,不带这么玩的!
傅一雯突然变得愤愤不平起来。
骗子!烦人精!我最讨厌你了!
做饭给我吃讨厌,长得漂亮讨厌,莫名其妙冲我笑讨厌,身上总是那么香勾得人心痒痒的更讨厌!唐瑛,你就是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掉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傅一雯闭着眼睛,嘴却没闲着,梦到哪句说哪句,听得视频另一端的陈璐神色不明,忍不住叹气。
国内即将迎来暮色之际,洛杉矶的月光依旧清冷。
对门公寓,唐瑛正对着炉灶手忙脚乱。
锅里是她这个月第八次尝试的糖醋排骨,之前做的不是味道不错卖相太差,就是卖相看得过去味道不行,她就不信做不出来一次色香味俱全的。
别的菜不行也就算了,糖醋排骨不能不行。
四十分钟后,唐瑛想骂人了。
这洛杉矶的锅确实不行。
在第八次糖醋排骨尝试失败后,唐瑛撑着柜台瞪着那口锅,眼神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之际,扣在桌上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