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不比任何人差。
“席则,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为什么……”滕凡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为什么愿意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不想你再重复我的路。”
因为通往应粟的这条路,太艰难太痛苦了,而且终点的尽头是无止境的绝望。
滕凡缓慢地抬眸,静静地看了席则一会儿,忽然莫名问出一句话,“席则,你后悔了吗?”
他没有明言,但两人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席则沉默片刻,低声道:“有过后悔的时刻。”
从他在墓地里,亲耳听到傅斯礼道出他们那九年过往时。
他第一次后悔……爱上了应粟。
滕凡观他神色不对,就没再继续问了,只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知道了。”
“席则,谢谢你跟我说开。”
其实,怀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直以来像个偷窥者一样看着他们亲密幸福,对他也是一种煎熬和折磨。
如今,他的秘密不再是秘密。
他终于可以坦然地去面对自己,面对席则了。
席则没再说话,最后朝医院望了眼,就启动车子离开了-
应粟乘坐电梯一路抵达三十三楼。
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他,该和他说什么。
可等她真正站在ICU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大脑顷刻空白了。
似乎所有的怨怼、愤恨、悲恸,在看到他终于睁开眼的这一刻,都短暂消失不见了。
此时此刻,他活着,好像是最重要的。
“傅先生刚清醒过来没多久,身体各项指征还不稳定,但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想要见您。”
宗绍阁看到应粟从电梯走出来,远远就迎了上来。
应粟快速整理了下自己情绪,走过去,“现在可以进去吗?”
“可以,但最多只能待15分钟。”
“嗯。”
应粟不是第一次进ICU探视了,对流程十分熟悉。
只是当时在ICU送走云蔚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下一个躺在这里生命垂危的人……会是傅斯礼。
医护人员给她穿戴好后,推开了病房的门。
应粟在心里做了个深呼吸,一个人走了进去。
房间内光线很暗,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而那个昏迷了一个多月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时时频闪着。
应粟走近,看到他两颊消瘦的凹陷下去,皮肤也泛着一种灰青色的冷光,整
个人再也不见往日神采。
而是和云蔚临死前一样——浑身都透着油尽灯枯之感。
饶是应粟铁石心肠,饶是应粟再恨他,看到他如今这副摸样,也无法无动于衷。
相反,她的心简直如锥心刺骨般的疼,几近窒息。
“……你来了。”
傅斯礼感受到空气中她的呼吸声,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浑浊的瞳仁聚焦了几秒,才费力望向她。
应粟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是不是吓到你了?”傅斯礼极力向她扯出一个笑容,温声宽慰,“没事,别怕。”
说着,他视线向下移,落在她右手上,“手上的伤好了吗?”
应粟攥了攥拳,那道伤疤对她根本不值一提。
“傅斯礼……”应粟一张口就是泣音。
她本来不想哭的,她不想再为他流一滴泪,更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
可这个男人,怎么能在自己命若悬丝,刚清醒过来时,就先关心她微不足道的手伤呢?
“粟粟,别哭。”
傅斯礼抬了抬手似乎想为她擦眼泪,结果根本没力气,手臂很快就摔了回去。
他无奈地低叹一声,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眷恋和不舍。
“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
“放心,我会为你,坚持到最后一秒钟的。”
第88章 Butterfly“我认输,我退出……
蒋聿办的庆功宴场子很大,很热闹,来了很多人,更像是一场盛大的party。
席则一到场,就成了焦点,所有人都争前恐后地敬他酒,祝他少年成名,前途无量。
席则来者不拒,游刃有余地站在名利场的中心,接受着所有人或倾慕或艳羡的目光。
一时间,他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众星捧月的席大少爷。
蒋聿几人远远地看着人群中心恣意张扬的他,竟都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要是永远都这个样子该多好。”
蒋聿猛地灌了口威士忌,抽了抽鼻子。
“会的。”焦时嘉笃定道,“他早晚有一天会真正走出来的。”
“妈的,老子怎么越喝酒越想哭。”蒋聿又狠狠抽了下鼻子。
他虽然看似神经大条,但感情最细腻。
只要一想到席则受的那些苦,他就忍不住难受。
焦时嘉无奈地夺过他酒杯,“今晚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你别一会喝多了耍酒疯,赶紧去卫生间洗把脸吧。”
“哦——”蒋聿确实喝得有点多了,他说话都开始拐音了,走路也同手同脚,差点给自己绊倒。
旁边的滕凡一把拉住他。
“滕凡~是你啊~”蒋聿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
“……”焦时嘉头疼地扶额,“滕凡,你扶他去卫生间解解酒吧,我去招呼一下朋友。”
“行。”
席则看到这边的动静,放下酒杯走了过来。
这时沙发上只剩初悦一人了,他循着蒋聿和滕凡离开的背影,问了句:“蒋聿喝多了?”
“他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初悦嘲笑道,“人菜瘾大。”
席则收回视线,坐在了初悦旁边,视线扫了眼她面前的空酒杯。
她今晚有些不对劲,总共没说几句话,闷闷不乐地躲在一旁一个人喝酒。
他能猜到原因,却没资格开口过问。
毕竟他自己的事,最终也一塌糊涂。
初悦递给他一杯鸡尾酒,轻声问:“阳阳,你现在快乐吗?”
席则一怔,慢吞吞地接过酒杯,意外地看向她,“你很久没这么叫我了。”
“我猜,你还是希望有人记住你原来的名字。”初悦弯了弯眼睛,“毕竟我们认识的时候,你还是靳阳。”
席则仰头喝了口酒,“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是啊。”初悦看着他,“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你找回曾经的快乐了吗?”
“没有。”
他永远都找不回幼时的快乐了。
“那你这一路所做的一切,还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都没有选择的机会。”席则又喝了口酒,“从我爸妈死的那一刻,我就只有这一条路。”
初悦低下头,微微叹息一声:“我也没有选择。”
“你决定好了吗?”席则看她一眼,“祁司煜对你是真心的。”
“人活着不能只为了爱情,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真心更重要。”初悦也仰颈喝了口酒,眼神迷蒙却坚定,“譬如你我一直追寻的——公道。”
“我已经前车之鉴在前了,哪怕得到我们想要的公道,也是承受了千百倍的代价和痛苦,这样你还觉得值吗?”
“值。”初悦沉声道,“因为我只要结果。”
席则静静地看了她一秒,和她碰了碰杯,“那我祝你如愿以偿。”
“谢谢。”初悦笑着和他碰杯。
“别让自己太受伤,你是女孩,能承受的不会比我多。”
“……好。”
之后两人不再聊这个话题,默默地喝了会酒。
直到初悦有了明显的醉意,席则将外套披到她身上,准备叫个代驾送她回家。
可他一回头,就发现初悦醉醺醺地趴倒在沙发上,薄红的眼尾挂着一行泪,微张的唇瓣还喃喃着“祁司煜……”
席则低叹一声,找人要了祁司煜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让他来接初悦。
可初悦哭了会儿后,又清醒过来了,她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朦胧地看向席则,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席则沉默下来,初悦继续道:“这里承载了你太多痛苦的回忆,如果已经没什么值得眷恋的了,不如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好好疗愈自己。”
“未来的人生还很长,别把自己困住。”初悦说,“你还有音乐,还有梦想,带着这些行囊去追寻真正的自由吧。”
席则眉心动了动。
离开?
这的确是一个选择,也是一条新的出路。
既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既然留在这座城市的痛苦回忆已经远比快乐多。
既然……他和应粟已经无路可走。
那不妨离开,彻底远离这里的一切。
也许他的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
只是——
他还是不甘心。
许久后,席则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指尖悬在置顶的名字上——应粟。
不如最后再任性一次吧。
将抉择交给唯一能动摇他的人。
如果这通电话,她接了,他就留下来,最后再努力一次。
如果她没接,他就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三秒后,席则屏住呼吸,按下了拨通键。
不远处有人在开香槟,“砰”的一声,很清脆。
众人欢呼,气泡升腾。
席则身处在鼎沸的喧嚣声中,任滚烫的心脏一点点浸入冰冷无息的渊底。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席则闭了闭眼,没有多等一秒钟,利落地挂断电话。
“……好。”
他轻轻呢喃了一声,似乎是回答初悦的话,也似乎是给自己这漫长无望的
十年画上一个终止符。
他终于说服了自己。
也放过了自己。
如果为了爱活着太难,不如试试为了自由吧。
与其任过去的回忆一直侵蚀着自己,与其在和应粟这段不对等的感情里一直消耗下去,离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傅斯礼苏醒过后,只能靠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他目前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手术了。
但他意志强大,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也慢慢恢复了许多。
应粟昼夜不休地看顾了他几日,一直没有时间看手机。
等她看到席则的那通未接来电时,已经过去四天了。
自从傅斯雯的案子宣判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即使所有的恩怨都终结了,但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太多无法跨越的东西。
所以他们默契地留给对方空间,去重新权衡、抉择。
应粟看到他来电的那一瞬,就知道席则已经考虑好了,并做出了抉择。
她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给他拨打了回去。
席则没有接听。
但他很快就发过来一条短信。
言简意赅的一行字——
“在我们重逢的地方,今晚见一面吧。”
应粟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紧了紧手指。
眼下宗绍阁正在和傅斯礼汇报公司和家族近况,她没有进病房说一声,直接离开医院了。
傅斯礼察觉到,抬了抬眼,目光凝在她转身的背影上,视线渐渐幽深。
宗绍阁也顺着他视线望了一眼,随即有些沉痛地叹道:“您真的决定要那样做吗?”
傅斯礼默然不语。
“也许应小姐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您了。”
傅斯礼收回视线,微微弯唇,“但她也永远都忘不了我了。”
宗绍阁长叹一声,心道,傅家果然出情种,还出疯子。
“按计划行事吧。”傅斯礼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宗绍阁颔首,“我让阿泰亲自带着律师和新证据去美国。”
“顺便帮我传句话给傅宗年。”
宗邵阁问:“什么话?”
傅斯礼眯了眯眼,“他给我准备的棺材,就留给他儿子吧。”
“……”宗邵阁僵硬点头,“是。”-
应粟七点多到达了‘蓝爆’。
她推开门的那一霎,无数记忆涌入脑海。
但令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初见席则的那一晚。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深秋夜。
酒吧内放着王菲的歌,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酒味。
一个蓝灰挑染的长发少年站在人群中央,薄唇衔烟,游刃有余地打着碟,恣意不羁。
他的出现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她。
她那时正值人生最失意落寞的时候,所以席则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就像一个美丽而危险的意外。
她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野性和自由。
所以她不受控制地被他感染,被他吸引,以至鬼使神差地走向他,带他回家。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她以为的初见,是他蓄谋已久的重逢。
她更不知道,命运在那一刻会将他们引向今日这番境地。
「又是蓝色时分,没有清清楚楚的爱恨。
就算这个世界即将转暗,就算即将归去,无需开灯。」
熟悉的音乐萦入耳畔的时候,应粟产生了一瞬间今夕何夕的恍惚,不过很快她就从往昔里回过神,迈步走了进去。
酒吧里一切陈设都和从前一样,不过冷清了许多。
舞池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在扭动腰肢,旁边的打碟机也似乎很久没人用了。
吧台前的调酒师也不是周璨了,眼前这个身影更高些,身材也更宽阔些,双臂在丢调酒壶时能看到明显的肌肉。
他调好酒后,倾斜酒杯,用打火机引燃杯壁酒液。
幽蓝火焰沿着杯壁流动,一秒后猝然炸开。
他在那瞬间回过身来,将酒放至奢石桌上。
随即慢慢抬起脸,黑色帽檐下的眉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直直映入她瞳孔中。
应粟愣在原地。
“bluemoon,”席则笑着朝她扬了下眉,“你最爱的酒,刚和璨姐学会的。”
应粟定了定神,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她坐在吧台椅上,看了眼那杯酒,又看向席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后,很寻常地开口问:“璨璨刚也在这里?”
“嗯。”席则站在她对面,将酒杯推给她,“小忆姐叫她出去逛街了。”
应粟点了点头,没接那杯酒,继续问:“你来了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席则四处打量了一眼,感慨道,“酒吧不如以前火爆了。”
“可能因为之前歇业了一段时间。”
“人们的兴趣果然都是一时的。”席则说。
应粟眼皮动了动。
“不过你的爱好和兴趣倒很长久。”席则再次将那杯酒递到应粟面前,笑道,“尝尝吧,我辛苦为你调制的。”
应粟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指尖点了点杯壁,轻叹道:“那天在墓地里我和他的对话,你全部都听到了是吗?”
席则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他双臂撑在桌上,俯身直视着她眼睛,低声问道:“你希望我听到吗?”
应粟眼皮颤了颤,她无法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席则,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我了。”席则云淡风轻地扯了下唇角,“你对他的爱,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应粟辩驳道:“我和他,是过去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席则看着她,直接点明,“如果他身体健康平安终老,也许你们有一天终会过去,可现在呢?”
“你和他,还过得去吗?”
死亡能将所有的爱恨都定格,而这个定格的期限是——永远。
“我……”应粟无力地看向他,“我没想到,他会得重病……”
“所以,姐姐,我永远赢不过他了。”
席则颓败地垂下眼睫,将应粟不肯喝的那杯Bluemoon,端起来一饮而尽。
“我认输。”
“我退出。”
应粟倏然咬住唇角,她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他,声音哽咽,“席则,对不起……让你遇见我……”
“别说对不起,你只是不够爱我,这不是你的错。”
是他一直在妄想。
“好好守在他身边吧,别让自己留遗憾。”席则几乎是逼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然后,他绕过吧台走到应粟身边,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凝视着她眼睛,“我永远都不会祝福你们的,但我衷心祝愿你能开心自由。”
席则又环视了酒吧一圈。
“我们在这里真正相识,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应粟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她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也没资格挽留席则。
放弃她,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也是解脱。
“席则,这次再见就不要回头了。”良久后,应粟忍住胸腔的窒痛,仰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我祝你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往后的人生鲜花锦簇,永远——”
应粟顿了顿,眼尾微红,“永远……别再遇到第二个我。”
“……好。”
第89章 Butterfly跨海大桥,生死时……
“你真的决定去法国留学了?怎么这么突然?”
蒋聿第二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冲回了宿舍,看见席则果然在收拾东西。
“其实我考虑很久了,不算突然。”席则宿舍里东西并不多,他只收拾了些贵重的音乐设备和耳机。
“因为那个查尔斯教授?”蒋聿知道席则一直很仰慕他。
“他的确是其中之一。”席则拉上书包拉链,转过身,“最主要的是我想出国深造一下。”
“出国留学是好事,我肯定支持你。”蒋聿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斟酌着开口,“我只是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是因为自己,而不是……受外界影响。”
席则动作顿了顿,“放心,以后我只为自己。”
蒋聿点到即止,走过去张开双臂用力抱了他一下,喉咙微哽,“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只是你去哪都别忘了,还有我们这几个兄弟。”
“好。”席则也伸出胳膊,环抱住了他。
“你资料什么的都准备齐全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还差作品集,不过好整理,不用帮忙。”
蒋聿点点头,松开胳膊,“什么时候走?”
“下周。”席则说,“查尔斯教授给我开了个绿灯,省去了一切流程,直接录取。我只用带着成绩单、介绍信和作品集过去就行了。”
“这么快?”蒋聿有点震惊。
席则眼睫微垂,“没有耽搁的必要了。”
“……行。”蒋聿不再多说,拍了拍他肩膀,“去了国外就是一个新的开始,把不好的人和记忆都忘掉吧。”
“定下哪天走,我们去机场送你。”
席则笑着比了个OK。
“我走后,你们罩着点滕凡。”席则想起来就多嘱咐了一句,“还有初悦,最近多观察一下她的情绪状态,一旦发生什么事,照顾好她,别让她吃亏。”
“放心吧。滕凡以后就是我们兄弟。”蒋聿笑,“悦悦更不用你说了,我们的团宠妹妹,怎么可能
让别人欺负了去。你多顾你自己就行了。”
“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
“蒋聿。”席则忽然认真地喊了声他名字,低声说,“谢谢。”
“……”蒋聿鼻子一酸,嗐一声,“谢屁,咱们不是兄弟吗。”
席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扬起唇角,“嗯,兄弟。”
其实仔细想想,他作为席则的这些年,最幸运的事应该就是交到了他们这几个朋友。
他们因为音乐结识,心怀同样的热爱,奔赴同一个梦想。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用、阴谋、心计,有的只是最纯粹的真心和无数个在排练室打打闹闹的夜。
因为有他们,有乐队,席则才算有意义。
才算……不枉青春一场。
——《万物生》。
席则将这张凝聚他们所有回忆和热血的专辑放到了背包最底层。
这将是他此后最珍贵的行囊。
也会是他重获新生的纪念-
“窗外樱花开了。推我出去看看吧。”
傅斯礼这两天情况好转,已经可以出ICU了,但他身体太虚弱,目前只能靠轮椅出行。
宗绍阁咨询过医生后,给他腿上披了件毯子,便推他下楼了。
走出住院楼后,宗绍阁一眼就看到了墙角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好像是应小姐。”
傅斯礼凝神看了她片刻,“我自己过去,你继续处理我交代你的事情。”
“是,您多注意身体。”宗绍阁给他调制了下轮椅,不放心地又嘱咐了句,“特别是情绪,不能再起伏了。”
傅斯礼敷衍地点了下头,便坐着轮椅过去了。
墙角处种了几颗樱花树,如今正是开得最芬芳的时候,春日的风掠过枝头,满树粉白相间的樱花便如雪般簌簌而下。
应粟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其间,神情淡漠飘渺,好似一阵风,随时都会离去。
傅斯礼望着眼前这幅景象,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十多年前初遇她的那天。
同样的春天,同样的樱花。
她却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少女了。
傅斯礼不免心痛,他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还是没有留住她,反而把她越推越远……
“今天春光很好。”应粟察觉到了他,偏头望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过来晒会太阳吧。”
傅斯礼惊喜地抬了下眼,驱使轮椅往前移了移,和她并排坐在一起。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铺洒到两人身上,很温暖。
傅斯礼侧眸注视着她,早已几近麻木的心脏又泛起一阵痛楚。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和她晒太阳了。
可他还想再骗自己一次。
“粟粟,等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北海道看樱花吧。”
应粟眼睫一颤,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已经失约一次了。”
傅斯礼黯然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不重要了。”
傅斯礼苦笑:“因为现在除了我的生死,你已经不在意其他了是吗?”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你对我……还有爱吗?”
应粟别开视线,沉默不语。
傅斯礼等了好几秒,眼尾渐渐泛红。
“我们也有过那么多好时光,只是回不去了。”
傅斯礼望着眼前纷纷飘落的樱花,喉结滚了滚,声音克制着颤意。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傅斯礼不在意应粟会不会回答他,兀自说道:“一次是你17岁那年在雨夜扑进我怀里,说‘小叔叔,我没有家了。’”
纵使是他谋划的一场局,可从这个鹿一般的女孩扑到他怀里时,有些情愫早已生根发芽。
应粟从来不是他饲养的那只小狐狸。
他会为了她,感受到心跳,感受到温度,感受到失控,也会为了她……第一次幻想‘家’的模样。
那场囚笼实验,困住的从来不止应粟一个人,还有他自己。
他开始有了软肋,有了恐惧,他害怕应粟会受伤,害怕她会看穿自己的偏执与疯魔,更害怕她有朝一日会得知真相永远弃他而去。
所以,这十多年来,他在感受幸福甜蜜的同时,一直都在患得患失。
只是他甘之如饴,也宁愿一错再错。
“还有一次是订婚宴上,你身穿红色喜服向我走来的那一刻。”
该如何去形容那一刻呢。
大概是……不枉此生吧。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毕生的快乐莫过于娶到了自己最心爱的姑娘,哪怕只有那一晚。”傅斯礼侧过头,温柔地望着应粟,眸里是无限深情,“但在我心目中,你此生都是我的妻。”
独一无二。
至死不渝。
应粟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她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淡声道:“小叔叔,你的爱来得太迟了,而且掺杂了太多谎言和鲜血。我说过,我消受不起。”
傅斯礼声调压抑了几分,眼睛里有沉不见底的伤痛,“我也想过好好爱你,没有任何算计和掌控,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爱你。”
只是,上天没给过他这个机会。
他的出生就是一场死亡倒计时。
每一次心动都是死亡圆舞曲的鼓点。
应粟闭了闭眼,嗓音有些难言的哽咽,“你爱我,却让我一无所有。”
她极力克制着情绪,“傅斯礼,你曾经是照进我黑暗生命里的一束光。我是因为你,才想继续活着。也是因为你,活得……生不如死。”
“对——”
“都不重要了。”应粟直接打断他的话,抬眼看向他,“我会好好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的,直到你生命尽头。”
所以一切痛苦都是她自找的。
因为她对傅斯礼永远都做不到非爱即恨。
傅斯礼嗓音沉痛,“你现在对我……只剩怜悯了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对你怜悯都没有。”
那样,她就不会失去席则了。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优柔寡断,对傅斯礼的放不下,就是对席则最大的伤害。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敢爱敢恨,拿的起放的下,绝不会徘徊于两个男人中间。
可真的置身其中,她发现根本做不到。
和席则在一起,最初是因为想忘记傅斯礼,后来是因为愧疚和爱。
而她对傅斯礼,是十多年的习惯,是近乎亲情的依赖。
她对他们都不止是爱。
还有愧疚、怜惜、习惯和牵绊,这些永远都会左右她的选择,让她无论和谁在一起,都没办法完全割舍另一个人。
即使再不想承认,她也必须面对自己
的心。
——她的确爱上了两个人。
傅斯礼和席则都是于她而言最刻骨铭心的存在。
她所有浓烈的爱恨都给了这两个人。
她的百般痛苦和挣扎彷徨也是源自他们。
而当她和傅斯礼在墓地对峙的时候,她所有挣扎终于都化作了决绝。
她明明差一点就做出决断了。
她明明差一点就可以纯粹地去恨他,然后将他从自己的心里剜去。
可上天太会跟她开玩笑了。
应粟微微仰头,任炙烈的太阳直刺眼底,逼回了她的泪意。
怜悯?
她对他岂止是怜悯?
从他决定和别的女人订婚那日起,她就学着用各种方式和时间去戒断这个人,戒断和他在一起的习惯。
如今她又该用什么方式,该花费多少时间,去学着接受……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他。
他活着时,忘掉他尚且很难。
如果他死了……
她从没想过他会死。
“傅斯礼,”应粟垂眸,静静地看着他,眼尾被太阳晒得很红,一张口声音哑到发涩,“你答应我,一定要留给我时间。”
一定要留给我……和你告别的时间。
别太快离开这个世界。
“……好。”傅斯礼侧身轻轻拥抱住她,眼角淌下一滴泪。
他极力忍住心脏的剧痛,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
我可能又要食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东霖市天气都很好。
应粟午后会陪着傅斯礼下楼看看樱花。
他身形还是很消瘦,只能靠轮椅行走,但精神越来越好,有时候会晒着太阳眯一会儿。
应粟也不打扰他,拂去他肩上落樱,安静地守着他。
傅斯礼睁开眼,第一时间就会下意识地唤一声她名字,应粟回答,我在。
然后两人就默默地对视一会。
在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应粟曾不止一次产生错觉。
——这双眼睛永远都不会长眠。
只要她想,他会一直用这种温柔似水的目光注视着她。
可惜,错觉终究是错觉。
梦也终究是梦。
第六天,傅斯礼特意支开了她。
他说忽然想看一下两人订婚那天的婚书,让她帮忙回家取一下。
应粟最开始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开车驶回明樾馆的途中,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极大的不安,然后右眼皮也开始不停跳。
她本来想当即就掉头开回医院,但别墅大门已近在眼前,想起傅斯礼期待的目光,应粟还是咬牙踩了下油门,快速飚了过去,然后争分夺秒地停车,跑进去,到卧室取完婚书后又飞快跑向大门。
那一路她太焦急不安了,也就失去了以往的警惕性。
竟一直没发现,有辆来历不明的黑车一直跟在她身后。
而等她刚跑向自己车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拉开车门,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口鼻迷晕了。
应粟挣扎了几秒,但来人体力强大,迷药药效也很强。
她很快就完全失去了意识,被人掳上了车。
等她再次清醒过来时,应该是半个小时以后了。
她还坐在那辆车后面,双手都被绳索紧紧捆绑着。
车子则一直往前行驶着,不知目的地何方。
应粟只用了一秒就意识到——自己被绑架了。
而绑架她的人是——
坐在副驾上的男人,从车后镜看到她醒过来,便转回头,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应小姐,又见面了。”
“傅宗年……”应粟直起腰,试着挣脱了下绳索,双眼因为迷药的缘故还有点恍神,但她顷刻冷静了下来,“你想报复我可以,但能不能换个时候,让我去见他一面……”
“应小姐原来也有软下来的时候。”傅宗年大笑,“你不妨试着求求我。”
“我求你。”应粟立刻道。
“老子当时也求过你和傅斯礼!可你们放过我和我儿子了吗?!”傅宗年情绪崩溃,突然阴狠地瞪向应粟,“废掉我一条腿和我儿子一只手不够,让我儿子蹲二十年牢也不够,一定要赶尽杀绝!!”
说到此,傅宗年脸转向前方。
应粟这才发现车上竟然摆着一个直播摄像头。
车里面的所有情形一直都在实时直播给连线的另一方。
而另一方是——
“傅斯礼。”傅宗年几乎是咬牙叫出他的名字,“我对你一再忍让,你他妈却派律师去美国重新上诉,把我儿子二十年有期改判成死刑!”
“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断子绝孙啊!!”
傅宗年神情越来越狰狞,他眼球充血,一把捞过应粟,狠狠地抓着她头发,将她的脸顶到屏幕上。
“你一定要跟我比狠!好!傅斯礼,你等着!”
“我让你亲眼看着你女人,一会儿怎么被炸成碎片!尸骨无存!”
“我让你也尝尝永失所爱的滋味!!”
话落,傅宗年一把将应粟甩回原位,然后厉声吩咐司机,“开快点!”
应粟头部被撞的一阵眩晕。
但她从傅宗年的话中迅速理清了关键。
——他想实施爆。破!
要么是这辆车内已经装好了引燃物,直接炸车。
要么就是把她运到事先安排好的地点再将她炸死。
怎么死都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
为什么刚才傅斯礼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不可能放任她被绑架而不管。
除非……他病情突然恶化了,或者已经……
他刚才是不是故意支走她?
不。
他答应过她会为她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现在一定还活着。
那她就不得不想另一种可能了。
如果傅斯礼知道她被绑架,一定会来救她。
傅宗年没有隐藏他们的路线,还对傅斯礼全程直播,应该就是引诱他赶来。
他的目的是——
将她和傅斯礼一起炸死!
思及此,应粟猛地战栗了一下。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绝不能让傅宗年得逞。
她一定得尽快想办法逃出去。
一定……要赶在傅斯礼来之前-
与此同时。
东霖市机场大厅。
席则正在和蒋聿、焦时嘉、初悦道别。
他们几人互相拥抱了下,没再多说煽情的话,因为相见有期。
“等放假我们就飞去找你玩。”
“有空多视频啊。”
“照顾好自己。”
“好,放心吧。”席则握住拉杆箱,最后往机场外看了眼,似乎还在等待和期待什么。
蒋聿装不知道他在等谁,纳闷道:“滕凡不是也说来送你吗?怎么还没来?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没想到,滕凡的电话下一刻就打到了席则这里。
席则接起后,那边火急火燎道:“席则,你上飞机了吗?”
“还没,怎么了,你如果要过来我等你。”
滕凡单刀直入,慌乱地说:“应姐被绑架了!”
“你说什么?”
席则脸色当即就变了。
滕凡语速飞快地说:“我今天在医院里就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似乎一直盯着应姐,后来应姐开车出去,他们也跟上去了。”
“我一开始没联想那么多,但我刚刚看到傅先生怒气冲冲地离开医院了,途中他和那个叫宗什么的一直在说话,我跟上去听了两句。”
“大概就是应姐被什么人寻仇绑架了,匪徒似乎要炸死应姐!”
席则手腕猛地颤抖了下,他差点没握住手机。
他用力维持住镇定,问:“你现在在哪?”
“我叫了辆出租车,现在一直跟在傅先生车后面。”
“把位置共享给我,保持联系。”
席则挂断电话后手都在痉挛,他来不及顾虑更多,直接朝蒋聿伸手,“把你摩托钥匙给我。”
滕凡说话声音很大,几人都听清发生什么了。
蒋聿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他,“你飞机马上起飞了。救人是警察的事,你去有什么用。而且那个女人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求你。”
初悦杵了下蒋聿胳膊,叹气道:“把钥匙给他吧。看不到应粟安然无恙,他不会上飞机的。”
“操,这都什么事啊。”蒋聿烦躁地骂了句,却还是老实地把钥匙掏出来给他了。
“谢了。”席则捞上钥匙就飞奔出去了。
蒋聿在后面大喊:“你注意安全!”
现在距离傅宗年直播威胁傅斯礼已经过去十八分钟了。
应粟假装药效未过又昏迷了过去,实则她正用别针一点点磨开手腕上的绳索。
幸亏她最近瘦了不少,往日的裤子都宽松了,只能用别针临时收下腰。不然她身上任何能用的尖锐物品都没有。有的话也早被他们搜身了。
“快到了吗?”傅宗年闭目问了句。
“快了。”司机道。
傅宗年弯腰拿起瓶水,拧开后兜头浇到了应粟脸上,“应小姐,该想想遗言了。”
就是现在。
应粟猛地挣开手腕,趁傅宗年未防备之际,飞速起身,用绳索反手勒住傅宗年的脖子,膝盖用力顶在他的椅背后面,“要留遗言也该你先。”
“三爷!”司机始料未及,一个错手,方向盘打了个急转弯,车身也随着猛地摇晃了下。
应粟收紧绳索,逼视着司机,“想他活命的话,要么停车,要么直接开回医院。”
司机稳住方向盘,询问地看向傅宗年。
应粟松了下绳索,傅宗年憋气太久,剧烈咳了一阵,才能出声说话。
“应粟,我他妈果
然又小看你了。”
“但你算盘打错了。”傅宗年阴冷地笑了起来。
“老子今天拼着跟你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你有命活着见到傅斯礼!”
他转头冷声吩咐司机,“继续往前开!”
应粟暗骂了声。
她的确没算到,傅宗年这么惜命的人,这一次竟然拼着要跟她玉石俱焚。
如今她的体力只能制服他一个人。
车门也被反锁,她还是无法逃出去。
她视线往四周扫了眼,倏地,她发现了什么,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眼下他们竟然在曼珠桥上。
车流量不多不少,而正前方驶来的竟然是一辆油罐车。
司机看到那辆车的时候,不仅没有避让减速,反而一脚踩住油门,朝着那辆车冲了过去。
“我草!”应粟腾出一只手,想要去拉手刹,被司机一把折下手腕。
应粟听到了自己小臂骨头断裂的声音,但她顾不上疼了,她猛地勒紧绳索,厉声大骂:“畜生!你一条狗命死不足惜!你想拉着整座大桥的人,跟你一起死吗!!”
傅宗年应该已经完全疯了。
他看着两辆车距离越来越近,眼里竟闪烁着一丝兴奋,“能给我陪葬,是他们的荣幸。”
应粟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目测距离还有不到三百米。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摩托引擎的撕裂声。
她猛地侧头看向窗外。
而在她望过去的那一刻,摩托车上的人推开头盔的挡风玻璃,对她大喊了声,“应粟,退后。”
应粟震惊地看着摩托车上的那个少年。
席则!
他怎么会在这?
来不及反应,席则又对她大喊了声退后。
然后他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扳手,用尖端对准后窗玻璃边缘,用力砸击。
傅宗年不以为意地冷笑了声,“加速。”
司机又踩了脚油门,席则的摩托差点被撞翻。
但他很快就跟了上来,朝着相同的位置继续砸击。
可车速越彪越高,他再这样跟下去,也会和他们一起死。
应粟大喊,“席则,你快走!!别管我!!”
“要死一起死。”席则还冲她笑了下,“别怕。”
“傻子……”应粟哭着骂他,“你他妈真是傻子。”
“再为你傻最后一回。”
……来不及了。
距离那辆油罐车只有不到五十米了。
应粟颓然地松开了勒紧傅宗年的绳索。
傅宗年紧紧注视着前方,开始激动地倒计时,“五,四,三,二……”
“一。”
应粟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嘭——”声。
不是爆炸。
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两车相撞的声音。
应粟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前面突然横插过来了一辆车,直接撞上来逼停了傅宗年的车。
此刻那车正好横在了油罐车和他们中间,阻止了爆炸。
坐在副驾上的傅宗年因为巨大冲击,直接昏死了过去。
应粟因为坐在后排,没受多少伤。她缓过晕眩后坐起身,定睛望了过去,下一秒,瞳孔倏然瞪大。
撞上来的那辆车是——迈巴赫。
是傅斯礼的车。
所有的变故都在一瞬间,应粟还未从死里逃生和傅斯礼撞车回过神来,她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车身似乎已经失控,正在往桥梁的一侧侧翻。
她身子随着颠簸也撞击到了玻璃上,但很快,她耳边又传来了一阵炸裂声。
下一刻,后窗玻璃四分五裂,席则甩开摩托车,飞速用胳膊护住了她的脑袋,然后用力抱住她身子,将他从车里抱出来。
两人一起滚到地面上。
而那辆车就在这时,从桥梁一侧翻了过去,沉入大海。
应粟趴在席则胸膛上,耳朵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嗡鸣的状态。
头疼的似乎要炸开。
四周所有车都静止了,模糊成了一幅失真的画面。
应粟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强撑着意识,赶紧去看身下的席则,他上半身都是血,胳膊和手腕上都是碎玻璃划破的伤。
“席则,你怎么样?”应粟小心翼翼地晃了他一下,声音都是哭腔。
很快,滕凡也赶了过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席则面前,和应粟一起喊他,神情极其懊悔。
早知道席则会受伤,他就不会让他涉险了。
“……我没事。”席则慢慢睁开眼,嘶了声,“就是一下疼晕过去了。”
“还说没事,手一直在流血。”
应粟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
应粟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呜——呜——”声。
随后是数不清的脚步声往这边飞奔过来。
警察们拉起了警戒线,先疏散了围观车辆和人群,然后去勘测现场。
医生和护士们一半来到了应粟身边,一半朝着那辆迈巴赫跑过去。
医生们快速检查了下两人伤势。
席则伤得更重些,需要马上清创止血。
“还能走吗?”医生问。
“能。”
医生朝几个护士摆了下手,“你们把他扶上第一辆救护车。”
随后他看向了应粟,“你左手臂疑似轻微骨折,跟我们一起上救护车吧,回去拍个片。”
应粟浑浑噩噩地点了下头,她刚迈开步,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遗忘了什么。
她骤然回头,朝那辆迈巴赫望去。
只见纷乱的白衣人群中,一个浑身淌血的男人被抬了出来放在担架上。
医生争分夺秒地给他戴上氧气瓶,抬着他往救护车这边疾步走来。
“主任,患者是心源性休克,且失血过多,需立刻抢救!”
一行人路过应粟身边的时候,她鼓足勇气,往担架上看了一眼,随之双腿一软,差点晕厥。
真的——是他。
是……傅斯礼。
“立刻联系医院那边,准备手术台!”
傅斯礼被抬上救护车后,主任迅速监测了一下他的心电和血氧,表情分外凝重,一边吩咐旁边的医护准备对他进行心脏复苏,一边朝车外问:“这里有他的家属朋友吗?”
“……有。”
应粟大脑早已僵硬空白,她完全是凭借的本能往前走了一步。
主任严肃道:“你跟我们一起来吧,病人情况十分危险,必要时你试着唤醒他一下。”
“但……也请做好准备。”
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应粟呼吸骤停了一下。
“别耽误时间了!
快上来。”
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抵在她削薄的脊背上,轻轻往前一推,沉稳的声音仿佛给予了她无限勇气。
“他现在需要你,去吧。”
应粟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她不敢回头注视席则。
他也受了伤,也在流血。
她知道,自己只要往前走一步,等于又舍弃了他一次。
可她不得不……
“……席则,”应粟用力抹了把泪,颤抖着说,“对不起。”
说完,她依旧没回头,飞奔着跑向救护车。
车门关闭的一霎,应粟泪流满面。
第90章 Butterfly她的蓝蝴蝶,还是……
救护车沿着曼珠大桥急速往前行驶着。
医生们在拼尽全力地和死神殊死搏斗。
“患者血氧饱和度掉到70%了!”
“准备除颤!”
“砰——”
“砰——”
越来越急促的放电声如暴雷般鼓动着应粟的耳膜。
她浑身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担架上的男人胸膛一次次剧烈地震颤着,而他毫无知觉,毫无生命气息。
唯有血色顺着他手腕蜿蜒,一滴一滴,好似直接钻进了她心脏。
忽然又是“嘭”的一声,外面惊雷炸响,乌云翻滚,整个世界仿佛被瞬间卷进了黑色的漩涡里。
应粟麻木地往外面望了一眼。
变天了……
救护车里面的声音伴随着外面的惊雷戛然而止。
主任摘下仪器,将不知何时瘫软在地的应粟扶起来,遗憾地说:“病人是心脏衰竭,我们已经尽力了。”
“节——”
在医生完整地说完这句话之前,应粟猛地站起身,连滚带爬扑到傅斯礼床前。
她不管他还有没有心跳和呼吸,也不管旁边的心跳检测仪是不是一条直线。
她不管。
她什么都不想管。
他不可能死的。
他怎么能什么话都不说就死呢!
“傅斯礼!你起来!”
应粟愤恨地晃动着他薄纸般的身躯,声嘶力竭地吼道:“你答应过我的……会留给我时间……你已经食言那么多次了……要再敢骗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你听见没有……”应粟额角青筋凸起,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恐惧的哭腔,话说的语无伦次,“你不是想看婚书吗?”
应粟说着往自己身上胡乱摸了摸,这才发现她被绑架时,婚书早就掉了。
“我、我没把它带来……”应粟像个犯错的小孩,极力想补救什么一样,“但我背下来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她忍着哭腔,逐字逐句背给他听:“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赤绳早系,白首永偕。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书向鸿笺……敦百年之静好……葳蕤繁祉,鸾凤和鸣……”
应粟背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断断续续的都被哭腔打断了。
她握住傅斯礼苍白羸弱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深深埋了下去,含泪饮血念出最后一句: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立在周围的医生们见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可还是受不了这种场面。
有的人偷偷抹泪,有的人别开眼不忍再看,有的想上前去劝慰一下应粟。
可那个医生刚往前走了半步,眼神倏地一变——心电监测仪竟然有起伏了!
下一秒,应粟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握住的那只手,蜷了蜷,轻轻点了下她额头。
她僵了一秒,猛地抬头。
恰好撞进傅斯礼那双素来古井无波的黑眸里。
主任和几个医生一见他奇迹般的醒过来了,立刻上前,准备二次施救。
但傅斯礼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下一秒,他自己摘掉了氧气瓶。
几个医生见状,齐齐无奈地退后了几步。
他们知道自己做再多都是无用功,因为医术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而傅斯礼之所以能在心跳停止后还能睁开眼,也不是医术和科学能解释的。
这是奇迹,是他本人的强大意志,是他对这个世界还有深重的眷恋和不舍。
“……你说的,我听到了,”傅斯礼气若游丝,几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喘息一分,“别哭。”
他抬起苍白的手想要触摸一下应粟,但应粟先一步抱住了他,痛哭出声。
“小叔叔……别走好不好……别这样离开我……”
这大概是应粟这一生最无望的时候,当她抱住曾经那个最为熟悉的男人时,她只感受到了枯槁的骨骼和冰冷的温度。她知道,怀里的这个男人正在离她远去…
她往后余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粟粟,”傅斯礼艰难地抬起右手,拍了拍她后背,“对不起,来年我不能陪你去看樱花了……”
应粟拼命地摇头,眼泪很快浸湿了他的肩膀。
傅斯礼抬起她的脸,轻轻抚摸了下她眼角的泪,然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乎想再多看一眼多看一秒。
他从六岁起就在等待今天,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死对他而言无足轻重,更像是一种解脱。
可偏偏,让他遇到了她。
让他有了太多不舍和遗憾。
“这一辈子好短啊粟粟……”
他都来不及好好爱她,给她一个幸福圆满的家。
应粟望着他那双死灰般黯淡的眼睛,泣不成声,剧烈的悲痛和恐惧挤压着她胸腔,竟让她一时间连呼吸都很艰难。
傅斯礼极力睁着眼睛,执着而祈求地看着她,“粟粟,再说句爱我吧,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哄哄我,骗骗我吧,嗯?”
“我、我……”应粟张了张口,却发现极大的悲恸下,她竟然失声了,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只能看着傅斯礼本就毫无生息的眼眸,渐渐沉入死亡的晦暗。
她的沉默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后来在无数个他入梦的夜晚里,应粟总会听他微微笑着问自己——
应粟,你满意了吗?我爱你爱到死不瞑目。
那笑容就和他此刻一样,惨淡又悲哀。
“算了……”傅斯礼苦笑了声,颓然地放下手,目光昏昏暗暗,恍若摇曳的残烛。
“你自由了。”
烛火熄灭了……
他的眼睛再一次闭上了。
这次,永远都没再睁开。
外面一道惊雷劈过,心跳检测仪赫然拉出一条惊心动魄的直线。
随后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什滹海里,翻涌起黑色的浪,瞬间将白昼吞没。
应粟伏在傅斯礼平静的胸膛上,久久没有动弹,眼泪也好似流干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整个世界被暴雨洗刷,模糊了边界,只剩下混沌的、单调的、潮湿的黑暗。
而在这默片一般的黑白世界里,终于只剩下了她和傅斯礼两个人。
死亡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会带走人的恐惧、悲痛、恨、怨。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应粟想起的,全都是他的好。
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帧帧闪过他们的过往。
最后定格在了久远的一幕上。
“当然,我更不会像他们一样蠢,为了那点不值钱的无聊爱情,把自己的命都搭上。愚不可及。”
原来他数年前在这座桥上讲述他父母的爱情,不屑一顾他们为情而死,竟是他命运的伏笔。
原来他身体里终究流着他父母的血。
救护车还在曼珠桥上匀速行驶着。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傅斯礼四岁那年没有走完的曼珠桥,他37岁也没能走完。
至此,他的命运形成了闭环。
应粟
意识渐渐混沌,恍惚中,她好像又听到了傅斯礼那永远温润优雅的声音,贴着她耳畔响起——
“粟粟,别怕,我对你总是不同的。”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会宠你一辈子。”
一辈子……
真的是……好短啊-
“病人是急性应激反应下导致的失声,是心理原因,我们能做到的有限。最重要的还是你们朋友要多开导她,舒缓她的心情,千万不能再刺激她。”
周璨接过医生开的药单后,点了点头,然后去给应粟办出院手续。
她自傅斯礼死后昏迷了两天,醒来就失声了,住院观察了一周。
她和席则没在一家医院,周璨看到新闻报道后就急忙来照顾应粟,还没来得及看席则那边什么情况,据说伤得并不轻。
这段时间,她每每看到应粟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就忍不住感慨。
他们三个究竟是什么样的宿命纠葛,才会最终一死一伤,一个悲恸失声郁郁寡欢。
哎。
周璨叹了口气,拿着医生开的出院证明,走到窗边拍了拍应粟肩膀,“姐,我们回家。”
应粟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她是有清醒意识的,能接收到外界的声音和讯息,只是身体的防御机制,让她在遭遇极大悲痛时暂时封锁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也不知这是不是一种逃避心理。
傅斯礼的死的确对她打击太大了。
周璨这几天一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可有件事她不得不通知她。
周璨在上车后,陪着应粟闲聊了会天,自觉她心情还算平静后,小心翼翼道:“明天是他的告别仪式。”
傅斯礼的后事全权都是宗绍阁安排处理的,应该是遵照他的遗愿,一切从简,没有邀请媒体,也没有邀请傅家的任何一个人。
宗绍阁第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周璨这里。
傅斯礼的告别仪式,唯一想见的人只有应粟。
周璨说完后就紧张地看着应粟,生怕她受刺激。
没想到,她神色无波无澜,好像周璨只是跟她说了句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然后她应和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璨也拿不准她现在的状态了,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但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应粟穿了身黑色长裙,六点钟便一个人开车出门,去了傅斯礼的追悼会。
她那日无名指上戴着和傅斯礼订婚时的戒指——那枚象征着傅家主母的戒指。
傅斯礼曾经两次为她戴上,她也两次毫不留情地摘掉了。
生前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不可原谅之事,她无法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妻。
现如今他死了,所有的隔阂都随着他的离去一同消失了。
她终于可以心无芥蒂地再次戴上这枚戒指,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他的葬礼。
追悼会进行的有条不紊,宗绍阁念完悼词后,来宾一一上香,鞠躬,向应粟道一声节哀。
应粟礼节性地点头致意。
她全程神色平静,没有哭泣,没有崩溃,没有失态。
追悼会结束后,她亲捧着傅斯礼的遗像去了火化场。
至此,她都没有垮掉。
最后,她抱着傅斯礼的骨灰盒去了墓园。
他墓地位置很好,清静朝阳,旁边还种了几棵樱花树。
他惯来会享受,在这样风景如画的地方长眠,他应该会欢喜的。
等一切都安葬好后,其他来宾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了应粟和宗绍阁两人。
宗绍阁没敢走,他知道应粟一定有话要问他。
而应粟在漫长的沉默后,终于开口了,“他的死,也是你们的计划是吗?”
应粟许久不张口说话,声带有些受损,嗓音极度嘶哑。
宗绍阁看到她这样也不免难受。
他曾以为应粟太过心狠,在得知真相后丝毫不顾念傅斯礼往昔待她之情,只知一味地逼他恨他,从而加速了他的死亡,实在是无情无义之人。
但当他看到应粟在傅斯礼死后悲恸失声,今天又以他未亡人的身份出席葬礼时,他才恍然发觉,应粟才是其中最痛苦最绝望之人。
她的情意或许并比不傅斯礼少,只是她藏得太深。
虽然傅斯礼已经无法看到了,但总算没辜负他临死前为了应粟殚精竭虑筹谋的一切。
“既然应小姐已经有所察觉,我也瞒不了您。”宗绍阁恭敬道,“您想问什么可以尽管问。”
听到他的变相承认,应粟身体一颤。
她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问:“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从您废了傅斯洋右手开始。”
应粟无力地笑了声,“怪不得……”
怪不得傅斯礼会不留情面地重惩傅斯洋,怪不得他在明知傅宗年和他结下死梁后,却没有按照他以往的作风斩草除根,而是给了他紫荆宫和海外产业让他有机会发展势力东山再起。
怪不得他在自己病重,傅宗年最为得意之时,将他儿子送上刑场,给了他致命一击。
那种从至高处一夕跌落,以及给了一点希望转瞬粉碎成灰的感觉,最能摧毁一个人。
原来傅斯礼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累积傅宗年对他的仇恨,然后逼他狗急跳墙。
毕竟人只有在真正的绝境,才有勇气用最极端的手段去报复那个毁掉他的人。
应粟一瞬间就想通了一切,她麻木地笑了声,然后缓缓将目光移向墓碑,与傅斯礼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对视上,哑声道:“你又利用了我一次……”
傅斯礼的病房被阿泰把守着,傅宗年报复的唯一方式当然是她。
她死了,傅斯礼才会生不如死。
宗绍阁知道应粟聪慧,已经猜到了所有,他没再多费口舌,只是解释道:“您被绑架那天,傅先生一直派车跟在你们车后,如果那天他不能及时赶到的话,您也绝对不会出事。”
应粟笑着点点头,“他永远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连死都不例外。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如果他那天没有撞车去救我,还能活多久?”
宗绍阁说:“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德国手术并不成功,他回国时就已经命不久矣。”宗绍阁一五一十地交代道:“他后悔当初放走了您,当他从异国手术台上侥幸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不甘心就那样一个人死去,他还有太多遗憾和放不下。所以他回国了。”
“他起初只是想和您平稳地度过他生命里最后一段时光,只是没想到,”宗绍阁顿了顿,叹息道,“没想到您爱上了另一个男人。”
“所以……”应粟咬紧嘴唇,一字一顿道,“他就策划了这一切,对吗?”
“是。他精心为自己策划了场谋杀,只为死在你心里。”
宗绍阁垂下头,无奈道,“他向来如此决绝,您是知道的。”
应粟怎么可能不知道傅斯礼的为人作风呢。
只是她没想到,他最后的决绝是——死在她面前。
原来那日在她公寓里,傅斯礼随口问出的‘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念着一个人一辈子?’就已经为今日埋下伏笔了。
而他所回答的‘大概是那个人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也不是指代席则。
他早就做好了为她而死的准备。
“其实傅先生这么做,也不止是为了让您永远忘不掉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怕自己死后再也护不住您了,所以他就利用这场事故铲除了您最大的隐患——傅宗年和傅斯洋。”
宗绍阁看向应粟,“应小姐,无论傅先生初衷如何,手段是否极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您就……别再怨恨他了。”
应粟苦笑道:“我哪怨得起他。”
他连自己的死都可以用来做局,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宗绍阁还想再说什么,应粟疲惫地闭了下眼,截断他,“宗叔,您先走吧,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嗯。”宗绍阁不再多言,识相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等人都走后,这方天地只剩他们两人了。
应粟终于可以和他好好告别了。
她缓缓蹲下身,拂去他墓碑上的樱花,然后注视着他照片上的眼睛,轻笑道:“你赢了。”
“我的确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你……”
“但我们扯平了。”应粟微微叹息一声,“我让你遗憾而终死不瞑目,你让我一生都无法心安。”
也许你我,注定是彼此命里的劫。
应粟摸了下他墓碑,眼神很柔和,“我以前很害怕你离开我,可当你真的在我面前闭上眼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就像有句电影台词说的那样——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这样很好,我们都自由了。”
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被病痛折磨,再也不会身不由已。
而她再也不会恐惧,再也不会挣扎退缩,再也不会绝望无助。
因为当一个人以最惨烈的方式失
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时,她就没什么挺不过去的了。
这世上不会再有风雨能击倒她。
“小叔叔,谢谢你教给我的人生最后一课。”应粟缓缓摩挲了下他照片上的眉眼,“往后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的。”
“还有一句话,我始终没告诉你,”应粟沉默片刻,眼眶微微泛潮,“其实我……不后悔。”
“遇见你,爱上你,我都不后悔。”
无论他带给了她多少痛苦,无论他们之间横亘着多少伤痕。
他都是她的……初恋。
十二年啊……
应粟望着他年轻的容颜,不由又忆起了初遇他的光景。
那也是个早春,阳光灿烂,樱花飞舞,一只蓝蝴蝶翩然坠在她心间。
她曾以为,她的生命迎来了永恒的春天。
却不料花开花落终有时。
她的蓝蝴蝶,还是死在了春天里。
……
“傅斯礼,我们两清了。”
良久后,应粟站起身,抹干眼角的泪,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他碑前。
“我就陪你到这里了。”
她只能做一日他的妻子。
因为他的时间已经静止了,她的人生还要继续向前。
也许傅斯礼的离开会带给她一生的潮湿,但绝不会永远困住她。
她的第二次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真的决定去环游世界了?”
应粟将收拾好的行李都堆到客厅,然后从冰箱里拿出瓶可乐,递给周璨,笑着说:“这不是以前我们共同的梦想吗?”
“是,可——”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大起大落,生死离别,心境怎么可能还和当初一样呢?
“别可是了。”应粟说,“只要想出发,什么时候都不晚。”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把我们酒吧扩张成全球连锁吗?我这次周游世界正好可以做做市场调研,了解一下异国的风土人情和客户群体,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品牌的市场。”
周璨喝了口可乐,妥协道:“你决定好的事情就去做吧。”
“而且出去散散心也挺好的。”
“嗯。”应粟也喝了口水,迟疑了几秒,偏头问道:“他……还好吗?”
“挺好的。”周璨愣了一秒,避开她视线,“他手上缝了几针,但恢复的不错,目前已经出院了。”
“他也是这周的飞机,去法国。”
应粟沉默了片刻,平静地点头,“嗯,没事就好。”
周璨问:“你临走前,不想跟他告别吗?”
应粟苍白地扯了下唇角,“我已经没脸再见他了。”
周璨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他不会怪你的。”
“但我过不去这个坎,我已经伤害他太多次了。”
应粟垂下头,无力地说:“他遇到我总没好事,还不如无声无息地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周璨张了张口,明显想再说什么,但最后又咽了回去,转口道:“如果有缘,你们还会再相见的。”
大概是真的有缘吧。
应粟和席则是同一天飞机。
她那日特意提早了一个小时去机场,办理完值机和行李托运后,她直接就去安检了,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候机厅里,戴上耳机,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望着窗外发呆。
大约半小时后,她察觉到一个人坐在了她旁边。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应粟知道是谁。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掌心,好半晌才敢偏过头去看他,同时摘下耳机。
她视线先落在了他右手上,那里还缠着圈绷带,看不出伤势如何。
席则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然后晃了晃右手,笑道:“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应粟心脏一疼。
他永远都是这么无所谓的状态,好像受多少伤都没事。
于是,她也尽量维持住平静的语气,“以后会落下疤吗?”
席则不以为意:“男人留疤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这样……我也能心安点。”
应粟没反应过来,“心安什么?”
席则望向她的右手掌心,眼神愧疚复杂,“我和你,也算有相同的疤了。”
应粟这才意识到,她蜷了蜷掌心,立刻道:“我受伤和你无关,别自责。”
“是我……亏欠你太多。”
“我们之间就别说欠不欠的了,早算不清了。”
应粟沉默地垂下眼睫,“席则,我真的不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回头。”
“那是最后一次。”席则顿了顿,声音微沉,“但说实话,我后悔了。”
应粟眼睫颤了颤,苦涩道:“后悔是对的,如果你不去救我,就不会受伤了……”
“我后悔的不是去救你,而是——”席则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眸中闪过一抹极度的不甘和偏执,“而是,那天死在你面前的,不是我。”
应粟猛地抬头,喝住他,“席则!”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席则苦笑,“如果那天死在你面前的是我,那你这辈子最爱的人,一定是我。”
“我求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应粟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多日来的伪装功亏一篑,她隔着潮湿的泪雾看向席则,“我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失去了。”
席则眼眶瞬间被逼红,他张开胳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很重,声音却很脆弱,“姐姐,我是不是彻底失去你了?”
应粟埋在他怀里,放纵自己这一时的软弱,她哭着说:“席则,我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那就交给时间吧。”
他们都需要一场漫长的疗愈。
席则轻轻拍着她后背,艰难地滚了滚喉结,颤声道,“我不会再向你索取什么,也不会要什么承诺,我们都先往前走吧。”
扔掉所有包袱,毫无负担的,朝前走吧。
“应粟,我对你的祝福永远都不会变,我希望你一直自由快乐。”
“我也希望你,在经历世事的种种不如意后,依然能拥有破茧成蝶的勇气。”
应粟攥住他衣角,将脸埋得更深,眼泪流得更凶。
“席则……我会努力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找回自己……”
“好,那我们约定一下吧。”席则贴着她耳畔哑声说。
应粟抬起泪湿的眼,茫然问:“约定什么?”
席则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看着她眼睛说道:“约定——等我们彼此都成为更好的人,再相逢。”
成为更好的人再相逢。
这是一句比后会有期更美的话。
应粟不可避免地被打动了,她认真回视着他,声音颤抖:“好。”
话落,候机厅开始播报提醒登机的广播,他们站起身,默契地最后给了彼此一个拥抱,然后道了句再见,走向不同的登机口。
一个飞往法国巴黎,一个飞往西班牙的巴塞罗那。
此一别,他们相距近千里,不知道何时还会再见。
但应粟坐上飞机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知道自己的前半生将就此告一段段落。
所有阴霾、苦痛、绝望、生死以及爱恨,都会随着飞机的起飞,化为窗外缩小的风景,逐渐在她的生命中淡化。
她会带着一个全新的自己出发,去抵达未曾去过的远方,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去欣赏不曾见过的风景,去邂逅人生无数种可能。
这与其说是一场漫无目的的疗愈,更不如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自由旅行。
她将在这场旅行里,完成真正的自我救赎,拼凑出她完整的人生。
当飞机飞向万丈高空时,应粟重新戴上耳机,里面正在播放席则翻唱的那首《It
sMyLife》——
“It‘smylife
这是我的人生
It‘snowornever
把握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Iain‘tgonnaliveforever
我不希望长生不死
ButIjustwanttolivewhileI‘malive(It’smylife)
但我只想趁活着的时候认真的生活这是我的人生
Myheartislikeanopenhighway
我的心像是开放的高速公路
LikeFrankiesaid,
就像法兰克辛那屈唱的
“Ididitmyway.”
我走自己的路”
她将音量调低,望向舷窗外。
外面天高云低,夕阳斜坠。
世界只剩一缕橘黄色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