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最后,清休澜轻声说道。
这场长达十一年的大雪,不会被时间的雨水冲刷,变得潮湿而模糊。
——
清休澜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呼啸的寒风,应听声还当是自己没听清,偏了偏头,疑惑问道:“什么?”
清休澜摇了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么大的雪,你那海棠清欢院里的垂丝海棠没关系吗?”
“它本也不是普通的垂丝海棠。”应听声没再纠结没听清的那句话,笑着答道:“哪有垂丝海棠现在还在开花的——一点细雪,奈何不了它。”
果不其然,等二人逆着风雪回到苏府的海棠清欢院后,那落满了雪的垂丝海棠树依旧挺立。地上虽然掉落了不少海棠花,但大部分海棠依旧在树上轻轻摇晃着。
清休澜抬手给海棠清欢院罩了一层结界,让寒风不要在此肆虐,让飘雪不要在此留恋。
随后,他又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一用竹子编成的竹篓,开始用灵力小心采摘下挂在树上的海棠花。
狐狸身上落了不少雪,回到海棠清欢院后跳下了地,甩了甩毛,把雪水甩了应听声一身。
应听声:“……”
应听声手中还拿着块宽大的毛巾准备帮它擦拭,看来现在狐狸是用不上了——但是可以给被狐狸甩了一身水的自己用。
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偏着头擦拭着有些潮湿的发尾走到了清休澜身边,伸手一摸清休澜的发尾和后背,然后手一顿,又拿出了一块毛巾,劈头盖脸地罩在了清休澜头上。
摘花摘到一半就被一块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巾遮住了视线的清休澜:“……”
清休澜左手还端着那装着小半海棠花的竹篓呢,虽然知道“凶手”是谁,却只能无奈的开口道:“听声,别闹。我这有事正忙呢。”
“师尊头发都湿了,先进去换个衣服,泡个澡,去去寒气,再接着干所谓正事吧?”应听声随手将自己左手的毛巾抛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然后伸手隔着那层毛巾轻轻地揉搓着清休澜的长发。
回了海棠清欢院罩上结界之后,清休澜便散了自己的易容——但是那长串的发饰还挂在他脑袋后面。
“听声,发饰。”清休澜感到了细微拉扯头皮的感觉,开口提醒道。
应听声拿开了表面微湿的毛巾,挂在自己的臂弯上,然后伸手开始解那月亮形的流苏发饰。
那末端缀着珍珠的流苏发饰似乎并不想离开清休澜,死死缠住了清休澜的发丝,轻轻一扯便会带来痛感。
应听声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将这流苏发饰和清休澜的发丝分开。但流苏缠住的地方实在太多,清休澜的头发又长,解了半天收效甚微。
最后,连清休澜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指尖运起灵力就要直接将被缠住的那些发丝剪掉,被应听声阻止了。
“师尊怎么老想着断发?”应听声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清休澜被拦了动作也不恼,收回手之后回答道:“嫌麻烦而已——解不开就别解了。”
应听声没回答,好像跟这发饰杠上了一样,今日就要和它拼个你死我活。
清休澜又无声地叹息一声,站在原地,默默抬眸看着头顶的海棠花,静静地又等了一盏茶。
——然后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利落地用灵力落了那几缕发丝。
应听声板蹲在地上,垂着眸,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清休澜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情绪波动,转过身,跟着蹲了下来,然后用左手拈起了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黑色发丝。
随后,他抬起右手,指尖灵力未散,快速地扫过面前应听声落在身前的长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故技重施地从地上捡起应听声被他的灵力斩断的发丝。
清休澜从空气中一勾手指,然后就变出了两根红线来,他将这两缕不同的发丝分别用红线缠绕了起来,然后随手找了个锦盒放了进去,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现在有觉得开心一点吗?”
应听声没说话,抬手接过了清休澜递给他的,那个巴掌大的红色锦盒,眨了眨眼,这才抬眸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指着被放在地上的,已经装了浅浅一层的竹篓,说道:“采摘花瓣的任务交给你,好吗?”
应听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清休澜往殿内走去。
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清休澜的身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垂下眸,伸手打开了手上红色的锦盒。
应听声不知道清休澜知不知道人间那名为“结发为夫妻”的习俗,但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亲手抚过那缕属于清休澜的柔顺发丝,按下了心中将红线解开,把两缕发丝绑在一起的想法,眸中情绪微沉,收起了锦盒。
不急。
之后,他肯定会让清休澜自己亲手把这两道并不相连的红线解开,再将他们的发丝绑在一起的。
随后,应听声俯身拿起了被清休澜放在地上的竹篓,看了眼里面的海棠花瓣,然后足尖一点,直接跃上了那颗枝干粗壮的海棠花树。
海棠花集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幅度并不明显,就好像落在树枝上的只是一只轻盈的小鸟。
应听声小心地摘下了那些即将开谢的海棠花,并没有动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苞。
他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手臂高的竹篓装满了。
最后,应听声伸手抚了抚垂丝海棠树的枝干,这才重新落在地上,然后拿着竹篓往殿内走去。
殿内比外面暖和不少。
清休澜关上了窗户,点上了灯烛,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有了种傍晚的感觉。
清休澜坐在桌边,擦拭着两个巴掌大的酒坛,看见应听声放在桌上的,装的满满当当的海棠花瓣,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应听声随口说道:“不会浪费。酿完酒剩下的海棠花瓣可以用来做点心。”
清休澜垂着眸,继续用布绢擦过酒坛的每一寸,状似无意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突想用这垂丝海棠酿酒。”
“突然想酿,就酿了。”应听声表情未变,拉开椅子,坐到了清休澜身边,笑道:“总归这些年来我也酿了不少青松酿,够师尊喝好长一段时间了。”
“既然师尊已经喝了这么久的青松酿,不如明年就换换口味吧。”
清休澜听到这话手一顿,然后抬头看向应听声,应听声眼中没有一毫心虚,就这样与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二人对视两息之后,应听声偏了偏头,用无辜的眼神问道:“怎么了,师尊。”
“天机宗不种垂丝海棠,还从未有人试过用垂丝海棠酿酒——就连沈灵也没试过。”清休澜收回了目光,将擦拭干净的酒坛放在桌上,酒坛与木桌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
清休澜伸手拿起另一个酒坛,有意无意地说道:“要是最后这垂丝海棠酿出的酒味道独特,可与青松酿媲美,可就是你开了先例了。”
“只怕到时候年年都不缺的青松酿,就该换成这新的垂丝海棠酿了吧?”
清休澜伸手用食指点了点面前的酒坛边缘,然后笑着说道:“不如我替你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春日醋酿。”
“春天啊,可是个酿醋的好时候呢。”清休澜轻飘飘地说道。
即便已经被清休澜戳破了心思,应听声依旧面不改色,故作苦恼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听起来和海棠没什么关系。”
清休澜笑了笑,说道:“你酿这酒,不本来也和海棠没什么关系吗?”
“是海棠也好,是梨花也罢。为了取代青松酿,这酒啊,肯定都会酿的,不是吗?”
第117章 海棠(20) 生变。
“……”应听声偏过了头, 闷闷道:“……不要这么聪明,师尊。”
“一坛青松酿而已,也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清休澜将擦好的两个酒坛放在一旁, 伸手在竹篓中抓起一捧海棠花, 轻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花瓣, 说道。
这时,清休澜指尖突然泛起光, 他动作一顿,然后唤出了水镜。
“寄忱回来了。”水镜中的人正是孟玄, 他将水镜偏了偏, 然后清休澜就看到了水镜中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许寄忱。
“但他似乎有事瞒着我们。”孟玄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清休澜说道:“……不回答, 也不说话,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半天了。”
“最重要的是……”孟玄声音压得更低, 说道:“……沈灵突然失联了。”
清休澜蹙起了眉, 然后就突然被握住了手,他偏头看了一眼应听声,自然地拍了拍应听声的手,说道:“沈灵游走于阴阳之间,突然有事联系不上也正常——我现在过来。”
抹去水镜之后, 清休澜站起身看向身旁的应听声,还没开口,应听声便自然而然地答道:“一起去。”
清休澜话没出口就得到了毫不意外的答案,只好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捏了个传送阵。
等传送阵的光芒逐渐散去后, 清休澜挑起眉,发现殿内不少人。
出了孟玄和许寄忱之外,凉倾、苏扶盈、和音以及上官衡都在。
清休澜转头看了一眼尚且大亮的天光, 问道:“……这就要坐下来吃团圆饭了?”
苏扶盈将自己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和音送到了上官衡怀中,示意他先带着和音去隔壁睡。
上官衡很早就知道苏扶盈的身份,也知道有些事他无法参与,甚至无法陪伴在苏扶盈身边,只能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和音离开。
“寄忱?”清休澜走到被众人团团围起的许寄忱身边,俯下身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许寄忱如孟玄所言一样,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地上,不看不听不回答,宛如一座石头雕像一般。
“可能是见鬼了吧。”凉倾手中端着一杯热饮,随口道:“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或者遇到了什么不该遇到的。”
“被乱了心了?”孟玄坐在火炉上,用筷子翻动着上面烤着的红薯,问道。
但在场的天机宗众人都知道许寄忱特殊的体质,因此,孟玄这句话实际上的意思是,“寄忱听到了什么,自己想不明白吧”。
清休澜看着不配合的许寄忱,二话不说直接罩下一层结界,隔出了一方只有他们二人的小天地。
“看到什么,还是听到什么了?”清休澜站在许寄忱身前,再次平静开口,问道。
许寄忱依旧没回答,只是垂着眸说:“前辈的言灵于我无用,就不要再费心了吧。”
“……”清休澜简直要被许寄忱这话气笑了,深感无奈,终于也是体验到了沈灵口中的“并不省心”,道:“你以为我用不了言灵,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吗?”
“前辈是想对我用刑……”许寄忱抬眸,眼中无一丝波动,问道:“……还是想用师尊威胁我?”
“寄忱不惧这些,前辈若想尝试一二,便尽管来吧。”
清休澜:“……”遇到个比应听声还倔的。
关键这还是别人家孩子,打不得骂不得——却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
“寄忱勤勤恳恳修炼是为了飞升?”清休澜在许寄忱身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
许寄忱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回答道:“前辈真的相信天界存在?”
“万一……飞升其实是死亡,然后前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地方呢?”
果然。清休澜想道。估计是遇到了和他之前一样的情况。
“去过长乐天了?”清休澜不再扯些有的没的,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然后就看到许寄忱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是不是还遇到了什么仙啊神啊和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清休澜笑了一下,说道:“他们无法洗脑你,但你自己却产生了怀疑,是不是。”
这次,许寄忱沉默了更久,然后就像找到了同类的小动物一样,轻声开口道:“凡人日夜修行,风雨无阻,只为了飞升前往梦寐以求的‘天界’——但是为什么要去天界?”
这个问题,清休澜回答不了,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只问:“寄忱又为什么想要飞升去天界?”
“……”许寄忱眼中迷茫,回答道:“我不知道。好像修炼,然后飞升,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也是我唯一的目标——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
“……我见过长乐天了。”
最后,许寄忱这样说道:“……天界也好,长乐天也罢,都不是我所期待的地方。我修炼……不是为了飞升到这样的地方去的。”
“那就不去。”清休澜言简意赅:“有谁规定修炼了就一定要飞升离开的。”
清休澜只短远远见过一眼长乐天,在他眼中,这长乐天从外表看,看不出任何异常,安静,没有人气,非常符合清休澜想象中“天界”的样子。
但看许寄忱的神情,就像认认真真地走过一遍长乐天,然后才得出了“自己不想去”的结论一样。
怎么去的。这是清休澜心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还好沈灵对寄忱没什么要求,不至于被这许寄忱这堪称惊世骇俗的决定气死——这是清休澜的第二个想法。
许寄忱听完后就像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通顺了一样,面色好看很多,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很担心今晚的宴会。”
今晚便是年夜了,也是苏和音的生辰,整个苏府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都在为这难得喜上加喜的日子做着准备。
清休澜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缓缓散了结界,孟玄等人又重新出现在周围。
凉倾与孟玄一眼就在清休澜脸上看出了“问题解决,但是又出现了别的问题”的意思,疑惑问道:“怎么了?”
结界消散后,清休澜依旧坐在软塌上,应听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清休澜身旁。
软塌足够宽,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清休澜示意许寄忱可以接着往下说了,然后转头看向应听声,伸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应听声也自然地就坐上了清休澜旁边的位置,看得苏扶盈等人一脸复杂。
凉倾大概是突然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赌约”,突然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没有说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今早在房间内看到了几道奇怪的黑影,有意无意地将我赶出了房间,然后引着我走出了苏府。”许寄忱开口道。
仗着自己不会被幻境影响的体质,这几年来许寄忱可谓少走了不少弯路,遇到这种似是而非的幻影,许寄忱通常都不放在心上。
他还会扮猪吃老虎,假装自己已经被影响,然后跟上去,连黑影带背后装神弄鬼的人一起一网打尽。
“黑影带着我往前走,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些什么‘快逃,不要留在苏府’,‘这里不安全,我们带你离开’一类的话。”
“我自然不信。”许寄忱摇了摇头,说道:“但那黑影紧接着说出了很多有关我的事情,没有撒谎。”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不对,接着问其,‘为什么说苏府不安全’。”
黑影把许寄忱带到了一个死胡同里,然后挡住了他来时的路,一个接一个的黑影将许寄忱围了起来,然后怪笑着围着他绕起圈。
其中一道黑影尖酸刻薄地张开了嘴,说道。
“过年好呀,今年的新年红红火火,火火红红!特别是苏府,红得要命!”
“到处都是鲜红色呀!落了人满头满脸!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们要带你离开!”
“你可要记得,是我们帮了你呀!是我们帮了你!”
许寄忱背靠在墙上,看着面前扭曲着将自己拉长又缩短,然后蹦蹦跳跳地跳进了墙面缝隙中的几道黑影,神色不明。
这种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说的话,许寄忱从来都不将其当真。
但是这黑影不知道是蒙对的,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许寄忱试探黑影问的问题,黑影都能对答如流,一字不差。
这不得不使许寄忱重新审视黑影对他说的话,并且开始往苏府赶。
“……就是这样。”
许寄忱将他今早的经历说了一遍,然后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知道这个眼神的意思。
许寄忱在回来的路上,肯定又遇到了什么,然后才见到了那“长乐天”。
但是许寄忱并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刻意将这一段从“早晨的经历”中隐去了,并且希望清休澜能够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就因为这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胡言乱语,你就这么心神不宁?”孟玄疑惑问道。
许寄忱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苏扶盈一脸凝重,她已经从凉倾那儿知道了有关贪虫的事。从那诡异的对联,到从未在人间出现过的贪虫,再到这真假不明的“预告”,每一件事都在刺激着苏扶盈脆弱的神经,以至于如今近乎杯弓蛇影。
“别那么紧张。”清休澜看出了苏扶盈的顾虑,说道:“大家都在这里,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要紧。”
“是啊,护下整个人间不敢说,但护下一个苏府我看还是绰绰有余的。”凉倾也点了点头,懒懒说道。
——但在下一秒,就有家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苏扶盈心里一沉,在知道她们在议事的情况下,苏府的家仆没事不会来打扰。
她快步上前拉开了门,然后就看到家仆眼神慌张,急促地说道:“和音小姐她、她不见了!”
苏扶盈心脏骤停。
第118章 海棠(21) “……你到底多大了。”……
苏扶盈在原地站了几息, 那几息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秒,苏扶盈松开了死死抓着的门框, 然后身形一闪, 消失在了原地。
屋里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也都立刻跟着走了出去,自发地帮忙寻找起来。
清休澜落后了几步, 应听声自然也没急着出去。
“师尊不一起去吗?”应听声跟着清休澜站在门口,问道。
“我总觉得莫名其妙的。”清休澜看着前方说道:“从对联开始, 就一直莫名其妙的。”
“我不太相信这三波事背后是三个不同的人, 这也太巧了, 刚好撞在这两天?”清休澜看着不远处落在树上的一只小鸟, 说道:“但这几起事件都没有惊起什么波澜, 无人伤亡——就像熊孩子的恶作剧一样。”
“师尊觉得和音会没事吗?”应听声问。
清休澜摇了摇头, 道:“她一定会没事的。她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扶盈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我们,自然也会帮着查清真凶。”
“……太恶劣了。”应听声低声道:“耍人玩一样。就像有人急匆匆地喊着救命,等聚集了一大群过路人后,突然笑起来, 说只是个玩笑一样……太恶劣了。”
微风吹动,一片叶子被吹落下来,惊得树上的小鸟仓皇逃走。
“你觉得……背后之人是谁?”突然,清休澜问道。
应听声想了想,答道:“……我不太确定, 但他应该认识我们。”
“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清休澜跨出房门,随口说道。
“我猜我和师尊想到的是同一个人。”应听声跟了上去,道:“但他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他应该如师尊之前说的那样, 已经悄悄死去。”应听声疑惑道:“而且,如果真是他,他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呢?就这样不痛不痒,但惹人心烦地报复一下,不太像他。”
清休澜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你没发现——他的目标一直不是我们吗?那个满嘴谎话的,不知从哪儿来的骗子可和扶盈没仇。”
应听声一愣,脑中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形,他正想追问,但清休澜却不肯再说,摇了摇头,往前走去。
清休澜与应听声不过在原地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扶盈就已经快将整个苏府都翻过来了,然后在主殿的假山后发现了坐在地上玩泥巴的苏和音。
苏扶盈在看见安然无恙的苏和音时脚一软,及时伸手撑住了旁边的假山才没直接原地跪下,这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雷。
她缓了几口气,然后快步走到了苏和音面前,紧张地将她整个人上下检查了一遍,半是担心,半是严肃地问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爹呢?”
苏和音毕竟只是个两岁的孩子,哪里说得清楚,一会儿说什么“天空突然消失了”,一会儿又说什么“不认识爹爹”,言辞混乱,语句颠倒,但好在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衣服脏了。
孟玄几人在看见完好无损的苏和音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此时已近下午。
苏扶盈抱着苏和音走回了寝殿当中,然后就看到了昏睡在桌上的上官衡。
“阿衡?”苏扶盈皱着眉迅速探了探他的脉,却发现上官衡只是睡着了而已。
上官衡被苏扶盈叫醒时表情还有些茫然,然后下意识在身侧寻找起什么来,直到看到站在苏扶盈旁边的苏和音,这才放松下来,揉了揉眉心,疑惑问道:“奇怪,我怎么睡着了?”
苏扶盈探过上官衡的脉,并没有在他体内发现任何异常,随后又走到一旁,检查起殿内摆放着的香薰炉,但还是一样的结果——炉内燃着的就是普通的安神香,并不存在迷药之类。
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苏扶盈的心却绷得越来越紧,再来几次这样的“意外”,保不齐她会比凶手更先崩溃。
苏扶盈垂下眸,暗自在心中决定,等今夜苏和音的生辰宴过后,就要彻查,找出凶手,当才能安心离开苏府,回天机宗。
这时,孟玄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打断了苏扶盈的思绪,问道:“……休澜呢?”
此话一出,除了上官衡以外,其他人皆是一愣。
等到孟玄用水镜联系上了清休澜,然后迅速赶到海棠清欢院后,就看到清休澜蹲在那颗垂丝海棠树下,表情凝重地低着头看着什么。
听见动静,清休澜回过头,视线落在孟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孟玄察觉到异常,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合上了手中的扇子,朝着清休澜走了过来。
清休澜转过身,随后孟玄的视线便凝固在清休澜左手捧着的一株红莲之上。
“眼熟吗?”清休澜问他。
“眼熟,相当眼熟。”孟玄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下清休澜手中的这株红莲,然后疑惑地开口问道:“这不是之前在妖界那突如其来的,刺杀女王时出现的红莲吗?”
那场刺杀过后孟玄也派人去调查过那神秘的黑衣人,但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那黑衣人就像鬼魅一般,悄悄出现在妖界,然后又悄悄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几次调查无果之后,孟玄也就将这件事遗忘在了脑后。
但那黑衣人的红莲实在是非常霸道,且攻击性很强,因此,孟玄对那红莲的印象十分深刻。
“或许是。”应听声正半蹲着将地上散落的红莲莲瓣捡起,开口说道:“这红莲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海棠清欢院中的——而且这就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红莲而已,除了品种不详之外,与任何一株植物都没有区别。”
“上面没有沾染一丝灵力,所以查无可查。”应听声站起身来,开口补充道。
“这更像是一个对我们的警告,甚至是挑衅。”清休澜合拢手心,那朵红莲就像易碎的瓷器一样,化作了粉末,随风散去,“我们来到人间之后发生的种种怪事,与红莲的主人逃不开关系。”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几息后,许寄忱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问道:“有人能联系上我师尊吗?”
“怎么,还找不着沈灵吗?”孟玄有些惊讶,唤出了自己的水镜,问道。
许寄忱摇了摇头。
距离沈灵失联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阴阳司突然发生大爆炸,大到把轮回井都炸没了这种突然的大事之外——就只有沈灵本人出事了这一种可能。
但这两种可能听起来都不怎么美好。
苏扶盈的心早就沉了下来,没了任何过年的心情,但还是努力安慰众人道:“也不一定,一般人奈何不了沈灵,再等等看吧?”
即便如此,众人面上的忧虑和担心依旧不减。
“我建议等到明天,要是沈灵还没消息的话,立刻回天机宗。”最终,清休澜开口道。
天机宗现在就沈灵一人守着,他要是没消息,那天机宗可就危险了。
众人都认可了清休澜做出的决定,随后,凉倾跟着苏扶盈一起离开了,孟玄则心事重重地揽过了许寄忱的肩,带着他一起往回走了。
等应听声目送所有人离开后再回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清休澜突然没了人影。
应听声:“……?”
他迷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开口唤道:“……师尊?”
无人应答。
应听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可谓是“一回生二回熟”,转身走进殿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但等应听声再次走出来时,却又看到清休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颗垂丝海棠树下。
“师尊?”应听声试探性唤了一声。
清休澜转过头,“嗯”了一声,然后平地扔下一颗惊雷:“沈灵不在天机宗,应该是去阴阳司了。”
应听声:“……??”
他疑惑问道:“……师尊怎么知道的?”
清休澜似乎也有些莫名,答道:“回去看了一眼。”
应听声:“??”
“回……天机宗吗。”应听声迟疑问道:“……刚刚?”
“不然呢。”传送阵在清休澜手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清休澜失笑答道:“你修仙是为了什么?反正我是为了方便生活。”
应听声:“……”
在清休澜这个过于随便的回答下,应听声“只是为了救人”的答案就有些沉重了,并不适合在此刻拿出来说。
“既然如此,要现在就回天机宗吗?”应听声换了个话题,问道。
意料之外的,清休澜摇了摇头,然后对疑惑不解的应听声解释道:“我已经在天机宗设下了阵,有异常能随时赶回去——等明天再和他们说吧,今晚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大过年的。”清休澜轻声补充了一句。
应听声便理解了清休澜的意思。
总归现在也没真发生什么事,清休澜不希望苏扶盈错过自己女儿的生辰宴。
“给我找个红封吧,我封个阵进去。”清休澜随口道。
应听声点点头,看清休澜低着头想着什么事,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便凑到清休澜身边,等清休澜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后,低声问道:“师尊给和音包了红封……那我呢?”
清休澜:“……”你到底多大了。
“……和音是两岁小孩,你也是吗?”清休澜面无表情,挑眉问道。
“对师尊和一众前辈而言,我不是吗?”应听声简直把“横竖都有理”演绎到了极致,轻轻地理直气壮道:“但我很懂事,只要师尊的红封。”
清休澜被气笑了,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的是他,说自己还是小孩子的,也是他。
“休澜”、“休澜”地叫他的时候,应听声怎么不说自己是小孩子了?
间接性长大是吧?
“滚蛋。”清休澜意简言赅。
第119章 海棠(22) 一家人。
“好的, 师尊。”应听声从善如流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了殿中,四处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 应听声就从书桌某个角落翻出了两个崭新的红封。
应听声拿着红封, 没立刻出去, 反而先抬眸,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清休澜。
确定清休澜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后, 应听声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红封。
这红封并不是用纸做的,而是用一块绣着吉祥如意的红布制成的小荷包。
应听声将怀中那支上上签拿了出来, 灵力一动, 悄无声息地在签上落下了一个不知名的法阵, 然后将那只上上签放进了这红色的小荷包中, 将其封了起来。
接着, 应听声走到了里间床榻边, 将这被封好的红色小荷包塞进了床榻里侧的枕头底下。
应听声伸手抚过带起的褶皱,仔仔细细地恢复将其成原本的样子,以免被清休澜发现异常。
——然后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做什么呢”。
应听声被吓了一跳,迅速直起身,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之后,才转过身看向疑惑打量着他的清休澜,笑着开口说道:“没什么。”
接着,他也不给清休澜接着往下问的机会,拿出背在身后的右手, 右手上正是另一个空空如也的红封。
“师尊要的红封。”应听声说道。
但他刚刚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别说清休澜,就是一个眼睛不瞎的普通人都看得出来应听声要么是在翻找什么, 要么是在隐藏什么。
但清休澜却没有多问,视线从应听声的脸上往下落,落在了他手中的红封上,好像真的被成功转移走了注意力。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抬手接过了红封。
“现在的人一般在红封里放些什么呢,金银珠宝和首饰?”清休澜打量着手上软和的,从里到外都是正红色的小荷包。
“总归重要的是被封进去的阵——那里面放什么都不要紧吧?苏前辈也不缺金银珠宝,宝石首饰。”应听声垂眸看着清休澜,答道:“只缺这样一份心意。”
“也是。”清休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用灵力从之前放在桌上,装着不少垂丝海棠花的竹篓里勾出了几朵海棠花。
清休澜手指翻飞,淡金色灵力轻盈地飘在空中,可谓将灵力掌控得炉火纯青,那一道道灵力在他手中就好像一根灵巧的绣花针一般。
他将朵朵海棠花用灵力并排穿了起来,串成了一条项链的模样,然后又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不少从孟玄那儿顺来的珍珠以及晶莹剔透的小宝石,将其一同编进了项链里。
接着,清休澜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上其中一朵海棠花的花瓣,瞬间,冰雪蔓延,将这海棠花冰封了起来。
透过一层淡蓝色,还能隐约看到垂丝海棠原本的薄粉。
清休澜在那层冰之上又覆盖上了一层灵力,隔绝了寒冰的冷气,之后再触摸上这条永不凋谢的垂丝海棠花项链时,便不会感到一丝冷意。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清休澜认认真真地在空中刻画了一个可以在关键时候帮忙抵挡致命一击的法阵,他右手捧着这道法阵,将其落在了手中项链之上。
这道笔画走势繁琐,精细而复杂的法阵在项链上闪烁了一下,随后又沉寂下去,不见踪影。
清休澜右手拿着手链,摇晃了一下,项链上的宝石与珍珠碰撞,发出了一声声清脆的响声,极其悦耳。
随后,清休澜便将这条项链放进了红封中,用灵力封了起来。
“那我送什么好呢?”应听声静静地看着清休澜的动作,直到他干完正事之后,才开口问道。
清休澜似乎有些诧异,抬眸看了应听声一眼,笑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头,接着绑红封上的结,随口说道:“你不是小孩子吗?小孩子哪里用送给别的小孩子红封?”
应听声:“……”随口说的,师尊也当真。
虽然在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孟玄和凉倾——以及沈灵和清休澜眼中,应听声确实还是个孩子,但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应听声和苏扶盈一样,都可以称一声“大人”了。
如果他以什么“我还是小孩子”的理由理所当然地不给苏和音准备红封,那可就太难看了,难免落得个“有脸不要”的臭名声。
“好了,我送就行了。”清休澜逗了应听声一句之后也满意了,不再开玩笑,说道:“扶盈肯定会单独给我们安排吃饭的地方,不会和其他普通人坐在一起。”
“到时在场的,应该只有一起来的那几个熟人,你送不送都不要紧,扶盈不会在意这些。”说着,清休澜想到什么一样轻笑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落下一句。
“毕竟,按照人间习俗,一家人只用出一份红封。”
应听声被清休澜拒绝的小失落还没成形,就被清休澜的一句“一家人”打得晕头转向,什么失落难过就像突然爆炸的乌云一般,化作飞灰消失在了应听声的心间。
他的眸中又重新盈上了笑意,几乎压抑不住内心中的欢呼雀跃,尽可能稳着步伐,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清休澜。
清休澜自然地回头扫了他一眼,然后似乎毫不意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开口问了一句:“清清呢?”
清休澜现在喊那狐狸的大名是越喊越顺口了,丝毫不觉得尴尬——反倒是应听声每次听清休澜开口喊这狐狸的大名就神色复杂。
直到现在,清休澜都习惯了,应听声也没能习惯,依旧神色复杂。
“……不知道哪里野去了。”应听声偏头问道:“师尊找它有事儿?”
“没什么大事,只是觉得……吃团圆饭的时候,它应该会回来吧。”清休澜摇了摇头,走出了海棠清欢院,说道:“你没和它定契?”
在修仙界中,无论是普通的宠物,还是像轻轻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兽,都很少有人会不给它们定下宠物契。
这宠物契听起来像是禁锢,但其实是对双方的保护——这契约是双向的。
主人并不能随意伤害自己定下了契约的宠物,宠物也不能“磨刀霍霍向主人”。
定了契之后,双方相处起来才会更加安心,不必担心背叛,因此,在修仙界中可谓是人手一个。
“轻……它不是我的宠物。”应听声摇了摇头,卡了一下壳,差点咬到舌头,说道:“既然不是宠物,自然不需要定什么宠物契。”
我不会伤害它,它也不会背叛我。
“再说,师尊不也看到了吗?即便我与它没有契约,平时也不怎么见得着影,每次再见面都张着嘴想咬我……”应听声笑着,朝清休澜一眨眼,说道:“……但在关键时候,它还是急匆匆地赶了来,给我带来了外援。”
“那倒是。”清休澜点了点头,“倒像是战友一般了,时不时斗斗嘴,但关键时候却从不掉链子。”
“呀,你们来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主殿附近。
在主殿那池塘假山旁的亭子中,坐着两人,正是凉倾和孟玄。
他们正一人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着,朝路过的两人招了招手。
凉倾抓着一把瓜子起身,朝他们走了两步,懒懒道:“这是要去哪儿?一起来嗑会瓜子啊。”
清休澜他们本来也没什么事,去哪儿都无所谓,听见凉倾的话,便自然地转了方向,朝着小亭走来。
孟玄一眼就看见了清休澜拿在手中的红封,然后“哗啦”一下,将手中的瓜子全部扔到了桌上,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个一模一样,只是比清休澜手上那个略大的红封对凉倾说道:“你看!我就说休澜肯定会和我准备一样的红封!人间都是准备这样的红封才是!”
听见这话,清休澜和应听声皆是疑惑。
但靠在旁边亭柱上的凉倾“切”了一声,毫不胆怯地争辩道:“我可特意去查了,红封就是在新年送出的礼物,代表着祝福,和自己的心意——既然如此,谁说一定要用这红布包着才能送?”
“它都叫红封了,当然得用红布包着,不然还叫什么红封!”孟玄也不堪示弱。
“重要的是心意,心意!”凉倾抱着手,说道:“讲讲道理,兰芙塔不能包进红布中,但没有红布包着,它就不是我给和音的礼物了吗!”
两人各自有理,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清休澜早就习惯两人时不时来一次的斗嘴,脸色都没变一下,直接走进了小亭中,然后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块放在桌上的糕点,闻了闻。
“听声!你来评评理。”凉倾与孟玄对视几息,然后猛地朝应听声一招手,说道。
就连孟玄都一起看向了应听声,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听声最公平,你来说,我俩究竟谁对谁错?”
突然被架在火上进退不得的应听声:“?”
这怎么评理!
孟玄和凉倾都是应听声的前辈,他还能指着谁的鼻子说,“我觉得你是错的”吗?
“我觉得……”应听声在脑中急速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然后放缓了语气,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拖延时间:“关于红封这个事儿吧,它确实是代表了人的心意,也是用红布包起来的。”
“……因为红布是红的,所以叫红封。”应听声悄悄移开了视线,看向坐在不远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清休澜。
等清休澜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偏过头朝他看去时,应听声急忙求助似的给清休澜递了个眼神,口中接着说废话:“……所以红封被红布包着,但也不一定就要用红布包着……”
凉倾:“……”我能不知道吗。
孟玄:“……”说啥呢这是。
两人听着应听声这副一本正经,但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回答,一同沉默了下来。
“……你的红封呢?”最终,还是凉倾先听不下去了,随便用了个理由开口打断了应听声。
应听声听到这个问题眼神有些躲闪,咳了一声,没有回答。
正当孟玄与凉倾两人疑惑之时,就听见身后坐在小亭中的清休澜悠然开口:“我送了,听声自然不用再送。”
孟玄和凉倾两人闻言回过头,眼神中难掩惊讶。
“我没记错的话,一般只有一家人才……”凉倾话说到一半,顿止,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睁大了眼。
“我和听声……”清休澜懒懒散散地转过了身,视线越过凉倾与孟玄,落在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应听声身上,慢慢答道。
“……不是一家人么?”
第120章 海棠(23) 名分?
一瞬间, 别说应听声,就连凉倾和孟玄脸上都写满了“啊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凉倾与孟玄对视一眼,然后用眼神对孟玄说:“这算是公开了吧?我赢了。”
毕竟让清休澜回答出这样一句话的问题是她问的。
孟玄皱眉, 摇了摇头, 也用眼神回答她:“不算, 一家人也可以是亲情,不能算是公开了。”
凉倾睁大了眼, 往应听声身上一瞟,又看了看清休澜, 用眼神示意:“你没看见听声的脸都比猴屁股还红了吗, 休澜怎么可能说的是亲情!我看那分明就是爱!”
孟玄闭上眼不看她, 过了两秒才再次睁开眼, 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回答:“不行, 没有明说的爱就是亲情友情兄弟情, 反正不是爱情。”
凉倾简直要被气个仰倒,翻完一个极其优雅的白眼之后打算再和孟玄战个几回,却被突然出声的清休澜叫停了。
“你俩……挤眉弄眼对什么暗号呢?”清休澜挑眉,开口问道:“怎么,看看听声又看看我……拿我们作赌了?”
凉倾与孟玄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
凉倾一边咳一边摆手, 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没有的事,怎么可能,休澜别多想。”
说着,她一肘身旁捂着嘴闷咳的孟玄, 示意他快帮忙解释一下。
凉倾这一下直接肘到了孟玄腰间软肉,孟玄被肘得一个踉跄,捂着腰侧缓缓、缓缓地蹲了下去。
凉倾:“……”
孟玄低着头, 艰难附和道:“对……没有的事,休澜看错了哈哈……来听声扶我一把,我要远离这个不祥之地……”
应听声:“……”
这话也太假了,清休澜眼得多瞎才能看错。
但然后应听声就像真的眼瞎一样,没有对这番言论发出任何疑问,只走上前扶了孟玄一下,然后开口道:“要我扶前辈去休息一下吗?”
孟玄低着头偏眸看了应听声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动静很大地咳了几声,然后一边口中念着什么“年纪大了腰不好”,“还是听声懂事哈哈哈”,一边健步如飞地几乎是扯着应听声往旁边宫殿走去。
清休澜:“……”
这么理直气壮地拐走我徒弟,至少和我打声招呼?
眼看孟玄离开,凉倾也像找到了什么难得的机会一样转身凑到了清休澜身边,一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是我不敢说出来你快问啊”的表情。
“……”清休澜本想直接当做没看见,然后把凉倾糊弄过去的,毕竟这位鲛人一族的公主可不是一般敢说,保不齐能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奈何凉倾就像看不出清休澜脸上的抗拒一样,炽热的眼神几乎要将清休澜整个人都盯出两个洞来,好像空中平白多出两个太阳。
“……”最终,清休澜叹息了一声,抬起头,还是败给了太阳。
他从语气到脸色都是无奈,说道:“问吧,含蓄一点。”
凉倾一喜,立刻在清休澜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将手边的瓜子往清休澜那边一推,双手搭在石桌上,搅了搅食指,然后斟酌着问道:“那个……你和听声……做到哪一步了?”
清休澜:“???”
姑娘,这是已经含蓄过了的吗?
见清休澜沉默,凉倾还当他是害羞,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自顾自开口试探性问道:“牵手?拥抱?亲吻?上……唔!”
清休澜忍无可忍,及时用灵力捂住了凉倾的嘴,然后一脸难言地看着满脸期待的凉倾,迟疑了一会,还是复杂地答道:“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第三个。”
凉倾闻言更加激动了,直接挣开了清休澜轻轻捂着她嘴的灵力,一股脑地将想问的话抛了出来:“亲哪儿了?!发丝?手?额头?脸颊?嘴?伸舌头了吗?你伸的还是听声……唔唔唔!”
眼看凉倾越说越过火,清休澜就像被烫到了耳朵一样,实在听不下去,再次忍无可忍地捂住了凉倾的嘴,然后缓缓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沉默了。
他不说,凉倾也不急着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清休澜。
清休澜哪怕遮住了眼睛也能察觉到这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最终沉默了又沉默,最终还是艰难地开了口:“细雪轻落于额间。”
凉倾眨眨眼,反应了好一会才解读出这番过于含蓄的说辞是什么意思,随后不可置信地翻译道:“你们居然才亲过几次额……”
清休澜似乎真的很难接受凉倾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再一次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凉倾的嘴。
凉倾:“……”她服了。
凉倾挥散了周围的灵力,似乎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在清休澜指尖蠢蠢欲动的灵力以及“仔细点说话”的两重威胁下,做了个“我保证”的手势,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清休澜只得又散了灵力,道:“说。”
凉倾这回收起了脸上嬉笑的神情,认认真真地对清休澜说道:“所以你和听声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确认了……吗——你不会还吊着人家吧?亲都亲过了诶!”
清休澜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跟着凉倾的话音,扪心自问道:我是什么想法?
他所做的一切,早就超出了“前辈”和“师尊”的责任范围——没听过别家师尊和徒弟睡同一张床,还一起泡温泉的!
就连许寄忱都是和沈灵分开睡的!
清休澜看着凉倾,口中含着的那句“普通师徒”迟迟未能说出口。
……普通师尊会纵容自己徒弟到如此地步吗。
……普通徒弟会对自己的师尊做出这么多这么大胆的行为吗。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还在自欺欺人。
旁观者清,凉倾已经从清休澜的眼中得到了答案,然后看着他,吐出了一句“负心汉”。
清休澜:“……”
“你就仗着听声脾气好,哪怕已经知道了答案,只要你不先开口说破,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骗自己。”凉倾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但恨是假,想让清休澜看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真。
清休澜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凉倾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什么答……”
凉倾不给清休澜回答的机会,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名为“负君不负卿”的话本来,“啪”一声拍在了桌上,痛心疾首道:“你知不知道听声现在就像这本书里的哪怕被虐身虐心也依然喜欢你的小白花!”
清休澜:“……”小白花?
清休澜额角抽了抽,想到最近应听声愈发得寸进尺的行为,默默在心中反驳道。
大呲花还差不多。
但是还有一点,清休澜没听明白,皱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虐过……”
“不要解释!”凉倾大概是给自己演爽了,格外忘我:“人家陪你这么久,什么事都干了,你连名分都不给人家一个!做点什么事都要偷偷摸摸的,听声很见不得人吗!”
“……”
虽然凉倾这话有点……好吧,非常糙,但……并不是全然在胡乱掰扯。
应听声在他身边时,确实有很多偷偷摸摸小动作,比如牵个手,或者喜欢贴在他身边之类的。
清休澜并不怎么在意,大多数时候都随他去了。
要说名分……很多事情,用“徒弟”这个身份确实不太方便。
应听声如果想要一个更特别一点,更能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拥抱的名分……他清休澜也不是给不起。
一个名分而已。
但什么样的名分才够应听声在外也能对他如此任性,还不会被别人诟病指点的?
清休澜思考着,对凉倾说道:“有道理,我明白了。”
凉倾话才说一半呢,本还打算使出自己浑身解数,没料到清休澜居然这么快就松了口,也挺意外:“……啊?”
有什么道理,你明白啥了,能不能说出来让我也明白明白。
清休澜却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反而问起另一件早就不知道过了几个话题的事:“你和孟玄的赌约内容是什么?”
凉倾立马收拢了表情,无辜道:“什么赌约,哪有赌约。”
“是吗?”清休澜明显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赌约内容大概和自己与应听声有关,似笑非笑地看着凉倾,与她无声地较量着。
没过几息凉倾就败下了阵来,举起了双手,道:“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们——我,孟玄,扶盈之间确实存在一个赌约。”
“……但我要是现在就告诉你赌约内容,我怕我这辈子都赢不了了——放我一马,有话好说,赌约结束之后你再找我……咳,找孟玄算账!”
“……”清休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当听声不知道吗,我瞧他怕是早就猜出来了,只是碍于……——或许也存了些自己的心思,才没有说出来。”
凉倾微微睁大了眼,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等你开口?”
应听声能猜到的事,清休澜自然也能猜到——更何况如果他愿意,用个言灵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要能够使这赌约结束,谁赢他不都高兴?”清休澜随意道。
看他们几人进展缓慢,应听声估计心里都急死了。
“你们太慢,他有些心急了。”清休澜抬眸看向凉倾,说道:“这不,估计现在已经去给孟玄透题了。”
话音刚落,清休澜却看着面前的凉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眸中似乎有些震惊。
清休澜顺着凉倾的视线往前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一袭红衣,甚至还戴了一层红色薄纱,一副“出嫁新娘”模样的应听声。
清休澜:“……”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这也有点……太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