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看应听声和这位“谢道友”关系亲密,南问舟也没端什么架子,笑这答道:“无思与凉琂大殿下曾是故交。不久前,我们收到了大殿下的婚礼请帖,便前来凑凑热闹,顺便观个礼。”
“这样。”清休澜点头回了一句。
随后,应听声接过了话头,笑着对南问舟提议道:“别站在这儿了。你们若是接下来没什么安排的话,同我们一起用个午膳?我请客。”
南问舟自然不会拂了应听声的面子,点了点头,道:“那我和无思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路上,白无思扯了扯南问舟的衣服,南问舟便俯下身,听她耳语了几句,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回了句什么。
随后,他便绕了个大圈,从最右边游到了最左边,来到应听声的身旁,朝他使了个眼神。
应听声会意,微微放缓了步伐,落后两步。
白无思则与清休澜搭上了话,给落后几步的应、南两人一个可以自由说话的空间。
“怎么了?”应听声低声问道。
南问舟看着他,眼中情绪不明,只朝走在前面的清休澜一颔首,压低声音问他:“……你俩什么关系?”
应听声:“……”怎么每人都要问一遍。
“朋友而已。”清休澜没有主动介绍,应听声自然要替他瞒下真实身份——哪怕这人也是清休澜的旧友。
“……你这话必有水分。”南问舟可不好骗,眼光毒辣,一眼看出清休澜与应听声关系不一般,但他还是没有主动开口戳破,道:“真不能说?”
应听声笑了笑,随后微微摇了摇头,朝南问舟作了个揖,道:“饶了我吧。”
“……”闻言,南问舟只能无奈打消了逼问的念头,却突然话音一转,将声音压得更低,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人……找到了?”
虽然南问舟没明说是谁,但应听声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应听声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能不能说,两息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太明显了。”南问舟随口道。
走在前面的白无思与清休澜不知道聊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看了走在后边的二人一眼,随后一起笑了起来。
应听声与南问舟对视一眼,皆是迷茫。
南问舟顿了一下,才轻声接上自己的话音,道:“……要是还没找到的话,你哪儿有心情在这谈情说爱,不知道还以为你俩来这儿度蜜月来了。”
应听声:“……”
说完,南问舟感叹一声:“真好啊。要是大家能一直这样幸福就好了。”
正好,清休澜回过头,对应听声招了招手,应听声便朝南问舟点了点头,提步往前走去,在超过他前,落下一句几不可闻的话。
“你……一会吃饭的时候,还是小心说话吧,我朋友脾气不太好,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幸好没被他听见。”
南问舟:“?”
南问舟站在原地思考两息,看到白无思再次回头看他后,才快步追了上去,牵起白无思的手,与她并肩。
喜事将近,鲛人海的来访者并不少,每家客栈几乎都坐满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座无虚席,连拼桌都拼不上。
不过好在他们一行四人一边是凉倾带来的客人,一边是凉琂曾经的故人。这样的身份,要是在鲛人海连个饭都吃不上,那传出去可不好听。
因此,他们被带到了一间专门用来招待贵人的雅间内。
最先拿到菜牌的是南问舟和应听声。南问舟迅速点完了自己想吃的,将菜牌递给坐在自己旁边的白无思。
而应听声则是一边点一边时不时开口问清休澜两句,得到的大多是“你定”、“随便”、“都可以”这样的回答。
在这样阴阳司级别的回答下,应听声还是轻松分辨出来清休澜真正想吃的,不想吃的,虽然没说想不想吃但是看起来想尝试一二的。
南问舟目睹了全过程,哑然,自愧不如。
点完菜后,南问舟刚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突然就对上了清休澜的那双黑眸。
他在进入雅间后就摘下了面具,此时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清休澜朝他使了个眼神,随后和应听声说了句什么,走了出去。
南问舟看出了那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我找你有事,出来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将这个眼神理解错误——毕竟他和这位谢道友素不相识,应该还没熟能够单独出去聊天的地步。
但南问舟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在雅间旁边的转角处,南问舟看到了抱着手靠在墙边的清休澜。
听见动静,清休澜抬眸看向来人,一抹金色闪过,直接让南问舟顿在原地,惊疑不定地开口:“你……”
他迟疑着,还是没敢将自己心里那个不敢想的猜测说出口。
而清休澜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他,上来就是一句简洁明了,直戳人心窝子的疑问:“白无思快要陨落了?”
南问舟:“……”您完全不懂何为委婉吗。
南问舟脸上常年不变的笑容都快为维持不住了。知道白无思真实身份的人也就那几个,更别提清休澜用了“陨落”一词,特指修成了人形的神兽,南问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故友重逢本是好事,但南问舟此刻还是有种想转头离开假装不认识,没出来过的念头——好像只要没人看出来,提出来,这事就不存在一样。
“抱歉。”正当南问舟迟钝地思考自己脸上该挂个什么表情时,清休澜突然开口道。
稀奇。
这放在以前,清休澜肯定是一句“我说的是事实,又不是在咒谁”,如今竟也会为说错话道歉了——虽然看清休澜的表情,他应该不觉得有错,只是因为南问舟听完之后有些难过,这才开口道歉的。
南问舟没晾清休澜太久,先是勉强笑了一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随后看着清休澜平静的黑眸,笑容慢慢消失在眼中。
最后,他哑声答道:“原来你能看出来。我还当……并不明显呢。”
白无思身上隐隐有股死气,就像深秋一样,暮气沉沉,看不见一丝鲜活的生机——即便南问舟已经用上了各种办法。
这次他们会来鲛人海,除了真的是想来观礼,沾点喜气外,也是想看看鲛人海独有的,散发着“生息”的兰芙塔会不会对白无思有所助益。
清休澜淡声道:“这是重明一族正常的轮回,他们的寿命本就不是‘永恒’。”
南问舟如何不知。
要说他现在对白无思的感情,好像也没有浓到“非她不可”,或是“白无思死了他就活不下去要殉情”的地步。
可南问舟又是这样极力在挽留。
他究竟是在挽留白无思这个人,还是在挽留很多年前在白无思身上倾注的情感?
他究竟是在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还是在为曾经珍重地许诺白无思“永恒的爱”的自己赎罪?
南问舟自己也分不清了。
好像这已经变成了他应该做的——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恨,只是因为一份“责任”。
第67章 妆点 秋华临死了。
看南问舟一言不发, 清休澜便接着开口,道:“她本该在跌落轮回井后就该死去的,是你强行压下即将破壳的重明卵, 为她续上了一口气, 才得以与她再次重逢。”
“难为你。”清休澜尾音很轻, 道:“……为她多续了这么久的命,最终却还是要面临分别。”
说完, 清休澜看南问舟依旧沉默,便暗自叹息一声, 准备转身离开, 却突然听到了南问舟的回答。
“……你知道吗。在察觉生机缓缓从无思体内流失时, 我有一瞬间感到了解脱。”
南问舟声音很低, 就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好像我终于能给这份不该开始, 早该结束的感情添上一个我并不遗憾的结局——哪怕无思离开, 我也能对自己说,至少我已尽了全力。”
“有时我也会怀疑,我究竟是否还爱着无思——明明我们这样亲密。”
“哪怕记不清以前的事,她也依旧会无意识亲近我,好像在她的潜意识中, 我是值得她信任的。”
一世英名的寻秘阁主,如今却缩在一间不属于中原的客栈角落中,朝死而复生的故友诉说着自己的最真实的情感。
或许他自己也有些迷茫,想要从局外人处得寻找一个“对与不对”、“值与不值”的答案。
“……我会牵她的手,会拥抱她, 会亲吻她……可我再没说过爱她。”
“我给她想要的一切,只要能让她开心、健康、幸福,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用尽全力为她找寻那一线生机。”
“……可我却一点都没有为她即将离开的未来感到难过。”
说到这, 南问舟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抬眸,问清休澜:“……为什么?我不爱她吗?”
“……我爱她吗?”
清休澜看着故友,沉默两息,才摇了摇头,缓慢答道:“我恐怕不能给你这个答案。毕竟对有关‘情感’一事的东西,我甚至不如你了解。”
南问舟便又垂下眸,似乎有点遗憾。
突然一旁传来一道水流波动的声音,两人一同抬头看去,居然是半天等不到南问舟,出来找人的“故事主角”,白无思。
她朝清休澜笑了一下,随后游到了南问舟身边,语调一如既往地干净柔和,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我等了你好一会也不见你回来,很担心。”
南问舟似乎对白无思有用不完的耐心,每次看到她时,连眼神都软下来,眸中只盛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他抬手抚上白无思的发,顺了顺,然后用一种不会惊起落叶的语气答道:“抱歉,我聊得久了点,让你担心了。”
白无思点点头,道:“没关系,我原谅你离开。”
南问舟一愣,正想把这个回答当做一个巧合,却见白无思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眼神清明,再次认认真真地答道。
“我原谅你离开,问舟。”
后来,那顿饭吃得四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但只有白无思将心事放在了脸上——她重新回到雅间落座后,看向南问舟的眼神中依旧带着七分满的爱意,一分眷恋,一分不舍,以及一分不易察觉的难过。
南问舟自然看得出来,但他除了静静陪着白无思,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
等应听声与清休澜回到王宫后,才在宫殿内见到了消失一天的凉倾。
凉倾抱着自己的鱼尾坐在软垫上,殿内连灯都没点。
应听声进来后先是抬手点亮了殿内的灯烛。
凉倾被光线刺得眯了下眼,见来人是他们,连起身都懒得,恹恹地一指桌上琉璃色,描着金字的请帖。
清休澜依言拿起请帖,扫了一眼后就明白了凉倾为何一副“想上吊,但也没那么想”的样子——凉琂的婚期竟定在了明天。
应听声有些惊讶,道:“明天?这也太快了。”
凉倾垂着眸,连发丝都耷拉在肩旁,没有回答。
就算是人间最普通的夫妻成婚,从订亲到等待吉日,再到迎亲,算下来怎么也得几个月。
——而凉琂是谁,鲛人一族的大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人生大事却如此仓促。
她匆匆忙忙地被“赐福”和“天命”往前推,被迫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走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我觉得我没什么能够帮上姐姐的。”凉倾闷闷开口:“大家都很开心,除了姐姐,但是姐姐不能不开心……所以我不开心,如果我也像姐姐一样,明明不想笑也要笑着,那不就没人为姐姐失去的那些东西难过了吗。”
凉倾这番话有道理,也没有道理。
这样的事,应听声与清休澜不好插手,也什么办法。
应听声递上了带回的红荆果,凉倾抬手接过,一点晶莹剔透的湿润从这颗鲜红且圆润的果子上滑落,消失不见。
站在一旁的清休澜却突然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古怪。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道雷云就骤然聚集在清休澜头顶,闪着电光,似乎是在警告着什么。
清休澜:“……”得,天机不可泄露。
凉倾:“……?”
应听声:“?”范围这么广,海里也能劈啊。
清休澜无奈地看着两人,斟酌着说出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我明白你在烦恼些什么,不用太担心未来。有的未来,写做……”
说着,那乌黑的雷云再次蠢蠢欲动起来。清休澜充耳不闻,拉过应听声的手,写下了“未来”的“未”字。
只是这“未”字的上面一横拉得很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应听声只一眼就明白了清休澜的意思,有些意外,突然明白了是什么事“不可言”。
凉倾却好像没看懂清休澜的暗示一样,眉头依然紧蹙。
“别想太多。”清休澜提醒了一句,随后伸手将应听声拉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
——
翌日。
天未亮,凉琂便被一众侍女架了起来,侍女们为其穿上匆匆赶制的吉服,戴上沉重华丽的头冠。
殿内昏暗,所以早早地点亮了灯,照得凉琂脸上一片惨白。
侍女们迅速在她的眼角装点上米粒大小的珍珠,抹上胭脂,额心画上一道五瓣花形装饰,花瓣中间点缀了一颗暗红色宝石,随后用大量脂粉盖住了凉琂苍白的脸色,硬生生逼出一抹红润来。
紧接着,几双手又用梳子摆弄着凉琂那一头白色长发。
发丝被理顺,弯曲,折叠,旋转,随后缠在了一起。
头皮被扯得微微发痛,但凉琂没有出声,只双眼无神地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她麻木地任由侍女在自己脸上、身上和发间捣鼓,就像一个美丽,精致,但僵硬的木偶一样。
直到天空蒙蒙透出白,侍女们才替凉琂盖上大红色,层层叠叠的头纱,然后放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水流波动声和各种东西的碰撞声,侍女们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出声——出嫁前,凉琂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能张嘴,因为鲛人一族认为这会泄了福气。
“姐姐!”凉倾早早地就醒了,但即便是新娘最亲近的妹妹,鲛人一族的二殿下,也是不能在凉琂盖上盖头之前见她的。
直到现在,凉倾才被允许进入。
但她姐姐早就盖上了盖头,看不见表情,也摸不清情绪。
凉琂没有说话,只朝着凉倾的方向转了转身,随后摸索着拉住了她的右手,在她的手心中轻轻地写下三个字。
别担心。
写完,凉琂用双手包裹住凉倾的右手,轻轻晃了晃。
接着,一早上水米未进的凉琂就被一众侍女围着,慢慢游出了宫殿。
她首先要坐在以灵力驱动的马车上绕着整个鲛人海转一圈,分发“福气”。
然后要在指尖沾上胭脂,给不久后要在婚礼上为她撒兰芙塔花瓣的花童眉心点上一点红,称作“定红”,定下幸福。
接着就是拜见父母与浮生祭司,等念完一大串不知其意,听不清更听不懂的祷告词后,才能休息片刻。
但依旧不能吃东西,凉琂必须一直含着这口“福气”,直到拜完天地,进入新房。
这一路繁琐流程,凉倾始终跟在后面,看着姐姐辗转各地,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时间——也看不到。
红纱遮住了凉琂的表情,她是开心还是难过,面纱下是在微笑还是落泪,全都被这飘飘扬扬的红纱遮得严严实实。
既然看不到,那就当做她在笑吧。
这可是她的大喜之日。
——
凉琂一路上听话乖顺,挑不出一点错,鲛人子民都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婚礼十分满意——除了凉倾。
她自然是笑不出来的,连同清休澜与应听声,和与他们站在一起,一同观礼的南问舟和白无思。
南问舟看着前方的华丽的仪驾,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白无思则看着凉琂的身影愣神,面色带着一丝疑惑。
在人群中,应听声看见了之前在王宫门口遇到的那位我见犹怜的女孩,她怔怔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婚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爱,有怨,有不甘,有遗憾。
他皱了皱眉,这样的表情,他很熟悉。
求而不得,从而生怨。
——
直至黄昏。
凉琂终于走完了这套复杂的流程,笔直地跪在鲛人女皇和面前,等待着自己的新婚夫婿前来扶起自己,行这最后一道礼。
但一盏茶过去,秋华临却迟迟未到。
女皇紧张地朝身边人使了个眼神,下人会意,立刻带人去寻找迟迟不见踪影秋华临。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
凉琂像是听不到这些议论一样,依旧跪得笔直。
直到又一盏茶后,下人终于姗姗来迟,面色凝重,在女皇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女皇听后神色骤变。
而清休澜等人站得近,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下人说的是——
秋华临死了。
第68章 调查 你做主,我听你的。
应听声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挑起眉, 看向身旁的清休澜——
清休澜脸上没什么表情,毫不意外。他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微微偏了偏头, 递给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凉倾骤然起身, 跟着下人往王宫内游去, 尾巴轻轻一甩,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而凉琂依旧跪在地上, 腰背依旧笔直,似乎并未听到这个消息——或许听到了, 只是她的情绪和反应都被红纱掩盖。
应听声和清休澜对视一眼, 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朝着凉倾离开的方向游去。
大部分人都聚集在王宫外, 如今, 王宫安静异常, 只能看到几个女皇身边的人急匆匆地游过。
他们在王宫中心的花园中找到了凉倾。
而在这片生机盎然,开满了兰芙塔的美丽花园内,却有一人躺在其中,神色平静,就像在花中睡着了一样。
正是秋华临。
虽然“睡美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但他的胸膛也没有起伏,整个人面色苍白,透出一股浓浓的死气。
他甚至还并未换上婚服,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衣,发间、身上空无一物, 也没有沾上明显的血迹。
花园中没有争斗的痕迹,应听声扫视一圈,随后来到了神色不明的凉倾身边, 低声问她:“……是自杀?”
凉倾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道”。
她带着应听声往前一步,随后指着秋华临的腹部说道:“腹部有刀伤,死因是失血。如果说是他杀,周围却也没有争斗痕迹,如果说是自杀——周围同样没有发现凶器。”
清休澜也跟了上来,打量两眼,道:“是熟人吧。”
应听声明白清休澜的意思,替他把话补全:“——是秋华临的熟人杀了他。”
——因为是熟人,所以现场没有争斗痕迹,所以秋华临没有防备,被一击毙命。
聚在花园的鲛人越来越多,清休澜等人便不再打扰,一起退出了王宫,重新回到了方才的观礼席。
南问舟左手揽着白无思,听见动静一回头,见是他们回来,便带着身旁人游了过来,低声问:“如何了?”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只做出了口型,没发出声音。
“死了。”
南问舟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孤身一人跪在不远处的凉琂。
凉倾却看出了南问舟的意思,面色冷淡,直视着南问舟,一字一句道:“她不会。”
不可能是凉琂杀了秋华临,她不会。
南问舟对上凉倾略有不善的眼神只是笑笑,滴水不漏:“当然,我相信她不会。”
随着南问舟话音落下,周围的鲛人见这场婚事的另一位主角迟迟没有现身,有些不满,觉得他根本不重视这场能给众人带来天道赐福的婚事,纷纷要求女皇给个说法。
女皇半垂着眸,并不回答,静静听着身旁人低声和她汇报着什么。听完后,女皇的目光变得复杂。
不满有之,愤怒有之,松了口气亦有之。
她是女皇,深爱自己的臣民不假——但她也是一位母亲,亦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幸福。
最后,这场本该记入史册的婚事在女皇的拂袖离去后便不了了之了,再无人提及。
等民众慢慢散去后,跪在中间的凉琂终于被人扶了起来。她站稳后,伸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盖着的红色头纱。
头纱不小心勾到了发饰,连带着她那头白色长发也跟着散了下来。
凉琂挥退了周围的侍卫与侍女,慢慢抬起了手,似乎想要触摸天空——或者说,海面。
她终于开口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微哑,尾音微微向上,轻而挑:“太阳已经落下了?还是从未升起过。”
她手中捧着的兰芙塔随着她奔波了一天,快要枯萎。于是凉琂便伸手将那些摇摇欲坠的花瓣揉了下来,随后松开手,让它们随着海风飘向远方。
有的花瓣落在了海床上,不再漂泊;有的花瓣依旧飘向远方,零落成泥。
凉倾伸手接住了其中一片花瓣,随后搅动水流,来到了凉琂身边。
凉琂没有抬头,却好像知道来人是谁一样,依旧撒着花瓣,轻声问道:“他怎么了?”
“他死了,姐姐。”凉倾开口道。
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回答的是“我喜欢青色和蓝色”这样的问题,简单自然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凉琂。
“……是么。”凉琂拿着花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接着,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淡蓝色的兰芙塔花瓣随风而去,伴着凉倾的话音:“……他昨晚就死了,只是因为死在了兰芙塔周围,所以并没有明显的尸斑一类。”
凉倾涩声道:“……母后的意思是,要彻查。”
“……”凉琂闻言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理解似的点了点头,道:“应该的,查吧。”
秋华临实在死得太早——但凡他晚死两个时辰,凉琂都会拥有全天无可置疑的不在场证明。
——而在鲛人一族中,新人们举办婚事的前一天晚上,门口周围是不能有生人和外人的。
因为鲛人一族认为在这天晚上,上天就会降下祝福,让第二天的婚事顺顺利利,辛福美满。
如果有生人在的话,那祝福就会被生人的生气拦在门外,找不到进去的路。
因此,没有人能够证明凉琂没有出去过。
而这位大殿下的准夫婿,别说什么时候出去的了,甚至死了快一天才被人发现。
红事变白事。
凉琂就像挣扎百次,每次都狠狠撞在透明玻璃上的百灵鸟,突然,这困住她的玻璃突然碎裂开来,而她只是象征性地扇了下翅膀。
她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她好像也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很难过——就像是……大脑已经哭晕,变得迟钝,迟迟没能反应过来如今已然自由一样。
凉琂被两个侍卫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房间,凉倾也要去帮女皇的忙,一时间抽不开身。
离开前,她拜托清休澜和应听声帮忙调查一下,证明杀害秋华临的凶手不是凉琂。
清休澜没说话,只是问她为什么坚信凉琂不会杀了秋华临,换自己余生自由。
凉倾顿了顿,回答:“……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她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亲姐姐。”
闻言,清休澜微愣,应听声便开口答应了下来。
等清休澜回过神后,凉倾已然走远,身旁只有应听声还在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
“……”清休澜叹了口气,他想查什么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毕竟无需去辨别真话和谎言之后,便只剩下了隐藏在某处地方的真相。
但这事毕竟是应听声应下的,清休澜刚好也想锻炼下让应听声,让他别在自己身边时,就只听自己的。
于是清休澜突然开口,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应听声说道:“接下来,一切由你做主,我都听你的。”
应听声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下意识拒绝了:“怎么能让师尊听我的,应该是我听师尊的才对。”
“你还查不查了。”清休澜自有一套,道:“让我来做主的话,我会在床上躺个三天。”
应听声:“……”这不耍赖皮吗。
可答都答应凉倾了,应听声还能突然和凉倾反悔不成?他师尊可真有一手。
但“指挥清休澜”,或者“对清休澜下达命令”这样的事还是有些超出了应听声的认知。
在去往王宫的路上,应听声更像在和清休澜商量,查什么,怎么查,查哪些人……这些事情应听声都有想法,可以立刻执行,但他还是都和清休澜说了一遍,最后问清休澜是否有那里错漏。
清休澜面无表情:“……”如果这是一场对应听声的考核,那他现在回答了,不就成开卷考了吗。
于是清休澜什么都没说,什么意见都没给,只用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轻薄竹简一敲应听声的头,淡淡落下句“自己想”。
应听声:“。”
他无奈笑笑,知道师尊这回估计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做主了。
再次来到王宫那片开满兰芙塔的花园前,应听声发现周围已经挤满了前来一探究竟的好奇民众,一个劲儿地往前挤,都想拿到第一手最值钱、最劲爆的爆料,当作让自己高高在上的谈资。
鲛人侍卫八风不动地守在前方花园门前拉上了大块白布,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清休澜明显不想去和人挤,在距离花园□□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应听声游到清休澜身边,思考着该怎么进去,不远处那个在高处巡逻的侍卫看见二人时却突然两眼放光,三两下来到二人面前,行了个礼。
他开口说道:“二殿下有令,命二位前来调查,我等感激不尽。二位请随我来吧。”
说着,他就带着两人往一旁的通道中游进了花园,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了句“不打扰了”,就转身离开了。
花园里除了侍卫外,还有站着几个人,为首的短发女鲛人见到他们,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随后介绍道:“两位贵客安好,我叫若烟,二殿下方才说一会会有人来协助我们查案,就是二位吧?”
应听声点了点头,道:“若烟小姐叫我应听声就好,这位……”
他顿了一下,就听清休澜从善如流接道:“我姓谢。”
每次听清休澜隐藏身份时,都只说自己姓谢,从不告诉别人名什么。想到这,应听声突然失笑。
但他面上却是只微微动了动嘴角,咳了一声,接着问道:“那么,若烟小姐,现在是什么情况?”
若烟没有丝毫隐瞒,干脆利落地说道:“他杀。”
“而且,秋华临有意引导我们判断他是自杀。”
若烟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在帮助这个杀了他的人。”
第69章 拥抱 “而是在撒娇。”
和清休澜的推测一模一样。
只是应听声没想到秋华临这“熟人”居然能熟到让他甘愿自己去死, 也要为其隐瞒。
若烟带着两人往前去,解释道:“秋华临的死因是失血和内脏破裂,伤口只有腹部一处, 是类似短刀一类的伤口。”
“按照力道和深度, 凶手第一刀下去时, 秋华临就该死了——大概是求生的本能让他用灵力挡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散了这道灵力。”
若烟在秋华临的尸体前停下, 指着他千疮百孔的腹部道:“伤口很杂乱,但其实凶手只捅了一刀——其余的伤口, 是秋华临自己捅的, 目的可能是为了将自己的死亡伪造自杀。”
清休澜默不作声地去了一旁, 俯下身看着花园中被压塌的兰芙塔, 没有说话。
应听声看了看周围, 问道:“现场清理过了?”
若烟知道他想问什么, 摇了摇头,道:“没有,只移动了尸体——很干净,是吧?简直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现场,连血迹都没多少。”
“秋华临还自己清理了现场?”应听声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淡淡道:“他倒是谨慎,看来凶手对他很重要。”
说着,他叹息一声,道:“应该不难猜是谁,对吗。”
若烟耸了耸肩, 道:“能猜到又如何,办案要讲证据,没有证据,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凶手,他也不是凶手。”
“好吧。好吧。”应听声转身,来到了清休澜身边,俯下身问他:“有发现什么吗?”
清休澜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特别的。也没有迷药毒药之类,就是普普通通地因为失血太多死去了。”
应听声伸手扶了一把清休澜,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随口道:“那我们只好先去问问还能开口的人了——要先吃个饭吗,平常这个时候我们都在散步消食了。”
“……”清休澜简直无奈,道:“哪有空吃,很多关键的线索和人会随着时间流逝消失的——你不是也想找出凶手吗。”
应听声没有反驳,点了点头,朝着王宫内游去,不经意道:“先去问问女皇吧,也许女皇知道些什么。”
清休澜下意识皱了皱眉,道:“想什么呢,女皇……”
说到一半,清休澜突然反应了过来,笑骂道:“差点把我绕进去了,小崽子——投机取巧可不行,说好你做主,就别问我意见。”
应听声被戳穿心思也不恼,若无其事地笑笑,揭过了这个话题。
不知从何时起,应听声已经从原来拉着清休澜的手跟在他后面,到落后半步紧随其后,到如今——已与他并肩。
不过短短十一年。
——
进了王宫后,二人先去找了凉琂。
凉琂居住的宫殿中有一主殿,一偏殿。主殿是她住着,偏殿没人。
而在大门正对面,距离十来步的地方,就是秋华临暂时居住的宫殿。
二人进入主殿时,应听声发现原本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大殿已经换了副模样。灯笼、彩带等等都被凉琂取了下来,那些象征好寓意,用来祈福的物什也撤了下去。
凉琂本人更是直接脱下了繁复的嫁衣,又换回了简单轻便的常服,妆容和头饰都解得一干二净。她半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见进门的动静,凉琂回过头,神色空白,未卜先知一样开口道:“如果你们是来问我昨晚有没有出过门,或者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在房间一类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们。”
“——没有。没有。”
我没有出过门,但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没有出过门。
应听声搬了个椅子过来,等清休澜坐下,再次撑着头神游起来后,才转头问凉琂:“你也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我睡得很早。”凉琂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两人的怀疑对象,道:“因为第二天要很早起来梳妆。”
合情合理,但有理无据。
应听声抬头跟着凉琂的视线看向窗外,发现从这里往外看,能够将秋华临宫殿的大门看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凉琂没有回头,但察觉到了应听声的视线,开口道:“但我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像我说的,我很早就睡了。”
眼看从凉琂这问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应听声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准备离开。
清休澜也跟着应听声起身,离开前,他有意无意地关心了一嘴凉琂:“殿下昨晚似乎没睡好?”
凉琂面色不变,笑了笑,回应道:“多谢关心,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婚,有些紧张在所难免。”
“紧张。”清休澜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下去,转身离开了。
“师……”应听声刚想习惯性地问清休澜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又突然反应过来,就算问了清休澜也不会回答,蓦地住了嘴。
清休澜笑了笑,伸手将应听声的碎发理至耳后,道:“别着急,线索和真相离我们并不远。”
说完,他抬手抚摸过挂在宫殿墙上的壁画,随意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去秋华临宫殿里看看。”
大概是凉倾打过招呼,站在秋华临门口的侍卫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来访,在提醒他们带上手套,小心动作后,轻而易举地将二人放了进去。
大殿中,一切都还维持着主人离开前的样子。
秋华临那张书桌上放着一杯安神茶,已经冷透了。应听声将其小心端起,凑在鼻下闻了闻,没有异常。
随后,他又转眸看向桌上的其他东西——多是书本和纸张,以及记录摘抄整理的草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清休澜站在那个巨大的书柜前,随手拿下了一本书,快速翻了翻,书中夹杂着不少植物标本。
应听声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清休澜手中的书上,随后他在清休澜看过来时收回了目光,坐在了秋华临书桌后的椅子上。
椅子对应听声而言并不太合适,他思索着秋华临的身量,随后将视线缓缓移至清休澜身上。
好像和师尊差不多高。
清休澜:“?”
他合上手中的书,将其重新放回了书柜中,开口问道:“怎么了?”
“师尊,可以过来一下吗。”应听声从椅子上起身,唤道。
清休澜便游了过来,被应听声扶着肩送到了椅子上,还没等他疑惑,就听应听声问他:“师尊看到了什么?”
秋华临的书桌正对着窗户,从清休澜的视角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窗外对着一片空地,只看得到沙砾和远处的灯光。
他如实答了,却见应听声面色复杂地将他扶了起来,视线提高后,清休澜这才发现,窗下还有一道被各种植被掩盖的小道。
而从窗户往右看,就是凉琂的宫殿。
“这条小道从大殿下的宫殿中看,是看不到的——如果秋华临是从窗户中翻出去的,那大殿下确实可能没有看到秋华临出去。”
应听声站在椅背后,撑着书桌,几乎把清休澜困在了自己怀中。
他比清休澜高出些许,说话带起的气流穿过清休澜的发间,微微有些痒。
清休澜垂着眸,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
看清休澜半天没有反应,应听声这才疑惑地“嗯”了一声,稍稍退开了些,问道:“怎么不理我,师尊。”
清休澜动了动,偏过了头,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无奈,解释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为什么秋华临拼命想保住的人,却能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爱错了人?还是……杀错了人?”清休澜随口猜测道。
应听声摇了摇头,抬眸看向窗外。
天色将暗,要是死亡时间推算没出错的话,秋华临大概是在天黑后才出门的,正正好好。
应听声一转尾,整个人便轻巧地跃出了窗外,落在了下面那条小道上。
清休澜也从上面闪身来到应听声身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
应听声顺着小道往前游去,发现这条小道上多有植被遮挡,如果躲得好,确实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去到中心花园。
——但有什么事不能直接在下面那条小道上说吗,为什么非要来到这开满兰芙塔的花园。
应听声想不通。
清休澜靠在花园的假山上,随手搅起个小小的漩涡,困住了一条小小的红鱼儿。
红鱼儿晕头转向地在漩涡中找不到出路,直到清休澜停下手,它还是自顾自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几息后才缓过来,控诉似的咬了下清休澜的指尖。
鱼儿没有牙齿,跟轻吻了他一下一样。
应听声:“……”怎么感觉师尊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只是在等我开窍呢。
清休澜终于迟钝地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慢吞吞地抬眸看向他,偏头问:“遇到麻烦了?”
说着,他不再理会那条小鱼,水波一动,他瞬间游到了应听声身边,几乎贴在他的耳边问:“需要我的帮助么?”
清休澜已经和这条尾巴很默契了,但明显没掌握好距离,不小心蹭到下应听声的尾尖。
应听声神色未变,却感到一股从下往上蔓延的酥麻——就像被小猫用鼻尖蹭了蹭一样。
“不要紧。”应听声答道,朝清休澜张开了双臂,睫毛柔顺地垂下,轻声道:“师尊可以给我一个鼓励拥抱么。”
清休澜听完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但应听声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他赌清休澜不会拒绝他。
果不其然,两息后,清休澜就像拿他没办法一样轻叹一声,抬手拥上了他。
两人肌肤相接,连鱼尾末端的尾纱都贴在了一起。
“我总觉得……你不是需要鼓励。”
清休澜几乎靠在了应听声肩上,淡淡道:“……而是在撒娇。”
第70章 冥婚 生前不能相伴,死后亦不会重逢。
应听声没回答, 也没放开清休澜。他抱得不是很紧,极尽克制。
只要清休澜一推,他就会松手。
但清休澜没有, 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 只是顺着夜色低声提示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秋华临的尸体过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
应听声突然睁眼, 茅塞顿开。
为什么没人发现死在兰芙塔中的秋华临?
——因为鲛人天然对兰芙塔有种与生俱来的敬意,不会伸手去翻动这层层叠叠的兰芙塔。
而兰芙塔又会掩盖气味, 延缓尸体腐烂。
“……他们确实是在秋华临窗下那条小道上见面谈话的,秋华临就是在那儿被捅了一刀。”应听声突然明白了事情经过, 涩声道。
“而秋华临不但没有反抗, 还夺走了行凶者的刀, 让他快走。”见应听声明白过来, 清休澜也就顺其自然地接了下去:“秋华临一路躲藏, 来到了中心花园, 自己给自己补上了几刀,然后在兰芙塔中沉睡。”
“但现在还有两个问题。”清休澜轻轻放开了应听声,俯身从河床上拾起了一片淡蓝色的兰芙塔花瓣,花瓣缓缓消散在他的指尖,又消失不见。
“第一, 秋华临自己就是药师,而且他的宫殿就在旁边,他完全有机会有时间拯救自己,但他没有,为什么。”清休澜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始终不得解。
“第二。”清休澜伸出右手两指,比了个“二”,接着问道:“刀呢。”
秋华临用刀捅伤了自己, 想要浑水摸鱼,为了保证刀痕一样,他用的肯定就是行凶者带来的刀。
但在中心花园中,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样一把刀。
——总不能是刀自己长脚跑了吧。
唯一的解释,有人拿走了刀。可能是行凶者,也可能是别人。
“好了,别想了。”看着应听声被自己的三言两语带入了沉思,清休澜便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随口道:“我饿了。用膳吧。”
应听声:“……”
应听声哭笑不得,道:“已经过了晚膳点了,随便吃点清淡的吧,明天早点吃早膳就是了。”
清休澜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往宫殿游去——凉倾不知道怎么想的,给他们安排了个只有一张床的宫殿。
说是“来客太多,反正你俩平时不也一起睡么,凑合下啦”——清休澜听完表情复杂。
“师尊想喝粥还是吃面?”应听声这两年在外游历,修得一手好厨艺,可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连清休澜都自愧不如——清休澜下不得厨房。
“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有的,不吃。”
“……”
“我开玩笑的,师尊。”应听声笑了笑,道:“藕粉好吗?”
清休澜用指节一敲应听声的额角,咬牙切齿地笑道:“……你现在都会拿我寻消遣了?”
“冤枉。”应听声嘴上这么说,表情却一点不像被冤枉的样子,眸中笑意未散:“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清休澜简直拿他没辙,说舍不得说,打舍不得打,稍微教训一下就“师尊冤枉”,“师尊别气”地喊,喊得清休澜一点脾气没有。
没办法,谁叫这是自己捡回来的人呢。
清休澜无奈想道。
只能认栽了。
——
转机出现在第二天。
清休澜吃完早膳在院里消食,转头就瞟到了在书房看若烟今早送来的文书的应听声,觉得有点不对。
他游到了应听声书桌前的窗边,半倚着窗棂喊了他一声:“听声。”
“嗯?”应听声自然地应了一声,头都没抬,眼睛跟黏在了字上一样。
见清休澜喊了他一声就没了动静,应听声这才抬起头,一愣。
窗棂是圆形的,中间刚好能坐下一个人。
清休澜就这样逆着阳光,坐在窗棂上垂眸看他。
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他总觉得清休澜的黑眸被阳光染上了一抹金色,和他的尾巴一样,微微发亮。
清休澜那条淡金色的鱼尾就该沐浴在阳光下,温柔得让应听声移不开视线。
清休澜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撩至耳后,应听声这才发现——他在左耳上戴了一枚金色圆形长流苏的耳坠,微微摇晃着。
“我干什么呢?”清休澜尾音轻轻落下来,问道。
应听声的眼睛几乎要被那耳坠的光晃得映上一抹亮色,他一时之间就像脑子被灌满了水一样,转不动,整个人朦朦胧胧的,连清休澜的声音都略显模糊。
“……什么?”他怔怔问了一句。
清休澜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抬手甩了个结界,日光瞬间被掩盖,清休澜的眼睛和尾巴一起暗了下来,就连那枚耳坠也沉寂在黑暗中。
清休澜伸手点了点应听声手中的文书,道:“活儿全让你干了,我干什么呢?”
应听声这才突然回过神来,笑笑,理了理手中的文书,随口答道:“师尊不如想想午膳吃什么吧。想完了午膳可以想晚膳,还有明天的早……错了,师尊!”
应听声话刚说一半,一道灵力便飞速袭来,直接轰碎了窗棂。应听声再躲慢一点就能被轰个正着——但就算应听声没躲开,清休澜肯定也会自己将灵力散去的。
他不舍得。
应听声俯身捡起被不小心扫落的纸张,轻咳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道:“……师尊记不记得之前在王宫门口遇到的那个,请求我们带她进去的女孩?”
“记得,怎么了。”
“师尊替我去问问话吧,要是有问题,就直接把她带回来。”应听声用灵力修复了破碎的窗棂,说道。
清休澜终于听到个稍微像样的任务,不再多说,一甩鱼尾,转身离开了。
——
打听个女孩的住处并不费什么事,对清休澜而言更是轻而易举,他很快就找到了一间位置偏僻,远离王宫,紧挨树林的小屋。
清休澜绕着小屋游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小屋内很安静,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呼吸声。
他便直接推开了门——果不其然,空无一人。
但是可以肯定,原本住在屋子里的人并没有离开。因为屋内的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食物,根据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夜的饭菜。
清休澜在屋内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
这间小屋很平凡。
看得出主人并不富裕,但很爱干净——屋内十分整洁,每个东西都放在了该放的位置,整整齐齐。
衣服也没有乱扔,而是叠好后摞在了一起,一摞男装,一摞女装。
生活的痕迹很重,甚至窗边还放着生机勃勃的花草,以及手绘的杯子和画。
在靠窗的书桌上放着不少书,清休澜游了过去,看了两眼,认出了秋华临的笔迹——和王宫宫殿那书架上的书中的批注一模一样。
清休澜看得出秋华临和他的爱人十分恩爱。因为在存放食物的橱柜上,还留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做了果酱,夫人请用”,落笔日期是六天前。
——秋华临被赐下婚事的前一天,还在为心爱之人做果酱。
他前一天还是那女孩的爱人,第二天却突然要和别人成亲,成为另一个女孩的丈夫,任谁都接受不了。
清休澜转身离开,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
等清休澜回到王宫时,就听说了另一个消息——秋华临的尸身不见了。
他来到应听声身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应听声摇了摇头,微微俯身解释道:“若烟姑娘出门问个话的功夫,那秋华临的尸身便不翼而飞,但现在都没有找到。”
“没人看守?”清休澜皱眉问道。
“‘临近午休,换班时有些混乱,一时不察’,这是他们的理由。”应听声压低声音道:“多稀奇,这年头连尸体都有人偷。”
清休澜:“……”
清休澜拉着应听声转身就走,道:“那女孩不在家里,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收,应该不会是想带着爱人的尸体‘远走高飞’。”
说着,他抬眸看向应听声,轻声道:“一个爱而不得,被迫看着爱人娶别人的女孩,在得知爱人死后,会做什么?”
“查明真相,还他公道?”清休澜摇了摇头,道:“远远不够。”
应听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跟着清休澜飞速游向中心花园,十分默契地补上了清休澜的推测:“如果爱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应该……会像那个古老的传说那样——殉情吧。”
“是谁能让秋华临心甘情愿地去死,还故意在兰芙塔中沉睡,为其拖延自己尸身被发现的时间?”
在进入中心花园前,清休澜停了下来,接着问了应听声一个问题。
“如果你爱的人注定无法与你白头偕老,你当如何?”
“我?”应听声一愣,沉默道:“……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没关系。”清休澜带着应听声游进了中心花园,“有人已经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中心花园中,盛开的兰芙塔纷飞,化作了一场淡蓝色的花雨,随后轻轻飘落。
在花园中心,被人挖出了一个大坑,冰冷的土中睡了两个人。
一个已经浑身发青发紫,没有一丝血色,正是死了很久的秋华临突然失踪的尸体。
而另一个则是一位年轻的女孩。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就像生怕自己死不掉一样。
她侧躺着,整个人朝向秋华临,右手与秋华临十指相扣,左手则拿着一把沾染着血迹的匕首。
面上带笑,已经没了呼吸。
二人身上落了薄薄一层兰芙塔的花瓣,就像一件蓝色的婚服一样。
在鲛人一族中,身着蓝色婚服,意为冥婚。
——
“如果你爱的人注定无法与你白头偕老,你当如何?”
“那就让我们一同死去吧。”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你而有存在于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