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曾经是, 但现在的他不再是了。
他只是一位姓谢的道友, 仅此而已。
不是什么天机宗长老……也不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 早早地死在了七年前。
应听声又朝着清休澜笑了一下,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再言语, 转身离开了。
没再回头。
看着应听声离开后,清休澜抬手合上了手中的书,深深呼出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但当他听到应听声那声呼唤时,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这小崽子, 这时候倒是灵光了。
清休澜半低着头,右手搭在左手上,轻点着额头。
应听声聪明,即便对他的真实身份已经十拿九稳,只要清休澜给出的态度不是积极的, 他就会体贴地将这段对话略过去。
不再提。
清休澜甚至可以当作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帮中原解决完这场尚在襁褓中的战争后再悄然离去。
去哪儿都好,应听声绝对不会拦着他。
甚至分别时应听声也只能、只会对他说一声符合身份的“祝卿长安”。
应听声从来都是这样。
不掌控, 不勉强,不多言。
……但他清休澜就是草木无情?
并不见得。
——
中原,天机宗。
沈灵坐在主位上,闭着眼,觉得有一万只牛羊在耳边叫唤——他的和生阁……不,整个天机宗,都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接到孟玄的传信后,沈灵立刻给一众宗门写了信,说明路如今妖族的想法。
三日之内,约有六七成宗门的回信被送至天机宗。
七日内,俱已到齐。
……如今正聚在和生阁内与多年未见的各位故人相互嘘寒问暖。
我问一句你今天吃了没,你回一句几年不见娶妻没,一时间竟分不清虚情假意。
虽然大多人已经离散在这七年中,但各宗门为首的那几个人却没有改变——灵脉枯竭只是导致无法再使用灵力而已,境界与修为不会改变,只会停滞。
“哟!都在呢。”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不算陌生的女声。
云歆面对众人的目光时毫不露怯,七年过去,依旧那么高傲,语气自然地和路过的人打了声招呼,一路走至沈灵身前。
沈灵缓缓睁开眼,平视着面前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孩,语气毫无波澜道:“云宗主,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好说,七年未见,沈长老一如既往,和七年前并无不同。”云歆随口回了句,递给沈灵张信纸,道:“诸尘的信——别人送来的,那人爬不上天机宗这该死的通天玉阶,托我转交。”
“……”沈灵没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抬手接过信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叹了口气,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怎么说。”云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抓过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沈灵面无表情道:“诸殿主行动力很高,准备打入妖族内部,里应外合。”
“他说,要是一个月内没有消息传出,那就是失败了,记得找人将他从妖界捞出。”
云歆:“……”
众人:“……”
殿内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都被诸尘这“先莽莽看,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心态打得一阵无言。
“……意思是要是没劝住,真开战了,我们去时还得注意别把这位‘以身饲妖’的红尘殿殿主斩于剑下是么。”云歆连瓜子都不磕了,觉得中原要完蛋。
“何止,就算劝住了,要是诸殿主迟迟没有消息,我们也还是得去妖界将他捞上一捞。”一人补充道。
“诸殿主可真擅长在众人忙碌时安安静静地给众人添点乱啊。”又有一人小声道。
沈灵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倘若诸尘成功将消息传出,有他在妖界,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传递军情,都会方便很多。”
说完,他又想到了落于妖界的“角木蛟”一宿,欲言又止。*
算了,孟玄和应听声都在妖界,局面应当不会失控到哪里去,沈灵心宽地想道,抬眸看向众人,缓声下了结论。
“中原主张和平,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如若劝和失败,各位要做好迎战准备,不可让妖族踏入中原一尺。”
——
而众人口中“忙里添乱”的诸尘哼着小调,头顶的红色狐耳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手中端着烟斗,一双紫眸本就如秋水般多情,再加上狐族天生媚骨,更显得他整个人风情万种,浑然天成。
一路上,诸尘每走两步就要拒绝凑上前想请他吃饭的妖族,懒懒用烟斗挑起他们的下巴,说“美人下次再约”,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明明他才是那个“美人”才对。
就这样,诸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妖族王宫中。
诸尘闲散地伸了个懒腰,丝绸般的红色纱衣顺着向下滑落,露出了一节白皙的手臂。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路过的守卫大概将他错认成了受邀而来的舞者,在心中暗自感叹居然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偷看了好几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没有一个守卫对诸尘这个陌生人出现在王宫感到奇怪——这几天王宫内全是陌生人,但只要上前一盘问,个个惹不起,守卫也就不再白费功夫。
于是诸尘便如若无人地在王宫中绕了一圈,随后一打响指,一张空白的纸张便突然出现在空中。
诸尘以手代笔,在空白的纸张上勾勾画画,半盏茶后,一份妖族王宫的基础地形图就出现在纸上。
接着是哪个宫分别住着什么人。诸尘计划着,左右看看,随意朝着左手边的一座宫殿走去。
他就像认识这座宫殿的主人,前来拜访朋友一样,丝毫不见外地伸手推开了大门,走了进去。
天色未暗,殿内尚未点起灯烛,诸尘却没细看,直直地走到主殿前,敲了敲房门,随后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开口道:“官人?”
等了一会,主殿内也没什么动静。
诸尘并不将其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接着开口道:“您东西掉了,我给捡了回来。”
“我见到官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官人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此类话术诸尘简直信手拈来,甚至都不用过脑子就能说出口,因此听着有些不认真。
“想来定是前世有缘无分,才让我与官人再次相遇的。”
“官人,求您怜惜我。”
但诸尘的语调却将这“不认真”渲染成了“慵懒”。
诸尘说完后几息过去,主殿内依旧安静,他这才疑惑地抬起眸,忽然听得左手边传来点细微动静。
回头一看,一位和他一样同为狐妖的年轻男子正靠在左手边的偏殿前,挑着眉面色复杂看向自己。
诸尘:“……”合着主殿根本没人呗。
诸尘嘴角抽了抽,咽下了“有主殿不住跑去住偏殿是不是有病”的话音,立刻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面上看不出一点儿尴尬和惊慌失措,朝着站在偏殿前的人走去。
“你找谁?”诸尘刚刚走了过来,就听那人开口问道。
“找你呀~官人。”诸尘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朝着面前人抛了个媚眼,柔声道。
清休澜:“……”是不是有病。
自从应听声离开后,清休澜就待在偏殿里走神,连书都看不进去。
结果神游了不止多久,就听见门外传来开门的动静。
清休澜以为是应听声回来了,睫毛微微颤了颤,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一声苏到骨子里的“官人”。
“……”清休澜是忍了又忍才忍住了脾气,反复告诫自己——没有身份,不该去管,不能去管。
于是他就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略显模糊的声音又接着说了几句什么。
不知是外面那人声音太小,还是清休澜自己耳鸣,他说的那几句话清休澜几乎都没听清。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了门前,就听到那句“求您怜惜”。
清休澜:“……”
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直接穿过了房门,落在门外几步。
——然后就看到了对着无人居住的主殿自作多情的诸尘。
“……”清休澜皱起的眉头突然就舒展开了,有种“是诸尘啊,那没事了”的放松感。
于是清休澜伸手拉开了房门,弄出了点动静,果不其然看见诸尘转头看向他的方向。
诸尘明显不认识他,却依旧装作了一幅“我与你是天定良缘”的样子,在清休澜的耳朵上停留了几秒,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媚道:“官人……”
“诸尘。”清休澜淡然开口:“收收你那副‘谁来都行’的样子。”
诸尘:“……”
刚走进来就听见这样一句的应听声:“……”
诸尘沉默了两息,抵着唇咳了一声,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语调,移开了视线,说道:“自己人?你早说啊。”
反正应听声就住在隔壁,诸尘早晚会知道,清休澜也就开门见山道:“你怎么来妖界了?”
“沈灵他们要开会,我懒得听,过来当卧底。”诸尘满不在乎地一耸肩,看着清休澜问道:“你哪个宗门,谁座下的?敢直呼红尘殿主大名,我找你们宗主告状去。”
“……”清休澜一言难尽地看了诸尘一眼,缓缓道:“……中原全死完了,再找不出别的能来卧底的人了?”
诸尘:“……你这是偏见。”
清休澜:“我这是事实。”
诸尘:“……”
站在不远处听完了全程的应听声终于没忍住笑了一声,二人齐齐回头。
清休澜没什么反应,倒是诸尘“哟”了一声。
“诸前辈。”应听声淡淡和诸尘打了声招呼。这几年来他与诸尘没什么私下交流,因着试炼之境和清休澜,诸尘也甚少主动与他搭话。
“原来应小友也住在这。”诸尘看上去并没有几年没说过一句话的尴尬,又拿出他那只烟斗吸了一口,一指清休澜,自然地问应听声:“这你朋友?哪个宗的?”
应听声点了点头,站到了清休澜身边,道:“他姓谢……”
说到这,应听声犹豫了下,一句“无宗无门,自由人士”就要说出口,却被清休澜截过了话音。
“天机宗。”
清休澜淡声道。
第57章 花明 “师尊?” “嗯。”……
应听声眼眸颤动, 骤然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就像是接收不到身旁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一样,看向诸尘,微微点头道:“幸会。”
诸尘也没察觉应听声的不对劲, 上下打量了清休澜两眼, 眼尾一弯, 凑近了他,笑道:“谢道友容貌不是一等一惊艳, 周身气质却万中无一啊~连我都喜欢得不得了呢,可有婚配了?”
“唰”一声, 分景出鞘一寸, 应听声笑容不变, 语气却是冷的:“前辈, 慎言。”
“……?”诸尘也没想到应听声反应这么大, 笑了下, 不动声色地伸手将分景推回了剑鞘中,道:“玩笑都开不得,这你姘头啊?”
应听声:“……”有时候只能尊重他人命运,想去阴阳司拦不住的。
清休澜:“?”
清休澜笑容危险,指尖灵力蠢蠢欲动。
应听声敏锐地察觉到清休澜有一瞬起了杀心, 一句“杀不得”就要出口,就见诸尘身形突然晃了晃,然后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而清休澜则淡淡散了指尖灵力,道:“尽会添乱, 还是让他安静睡会儿吧。”
说完,他一指主殿,示意把诸尘送进去, 然后转身回了自己偏殿。
应听声还沉浸在清休澜那句“天机宗”中胡思乱想,照着清休澜的指示将诸尘送进主殿后,站在偏殿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杵着做什么。”清休澜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于是应听声就走了进去,他低头看着坐在软塌上的清休澜,轻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
清休澜没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反问道:“你想叫我什么?”
“……”应听声沉默两息,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他漆黑的眼眸闪了闪,低声道:“你明明知道。”
清休澜笑了一声,轻声问他:“你为什么执着于这个身份呢?你想念的究竟是‘清休澜’,还是为你遮风避雨,给你关心与爱的‘师尊’?”
“……?”应听声皱了皱眉,似乎并不理解清休澜这话中的逻辑,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是‘清休澜’,但也是我的‘师尊’,何来更想念谁一说?”
“那我就在这里。”清休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眸看向应听声,问他:“你为什么还一副难过的样子?”
不对。
应听声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难过是因为他不愿意与我相认,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应听声觉得自己似乎被清休澜绕了进去,在脑中梳理着自己的想法:“‘清休澜’也好,‘师尊’也罢,他都……不愿意承认。”
“可是清休澜早就死了,你知道的。”清休澜叹了口气,就像从前教导不懂事的他一样,耐心道:“我不是他,又怎么与你相认呢?”
“……不对。”应听声脑中一团乱麻,似乎只能判断出清休澜说得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谢道友就是清休澜是应听声的猜测。
但谢道友本人却说他不是清休澜,清休澜已经死了。
说到底,就是因为……清休澜已经死了。
应听声的眼睛又暗了下去,不再与清休澜争论。
“倘若外面突然走进来个人,自称他是‘清休澜’,也拿得出身份证明。你会不会跟他走?”清休澜伸手,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抬起了应听声的下巴,问他。
应听声下意识摇了摇头,答道:“怎么会。我知道他不是清……”
突然,应听声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是啊,他不会和那个自称“清休澜”的人走,是因为他清楚知道,那不是清休澜。
但应听声明明都快证实“谢道友”就是清休澜了,为什么还会难过呢——他从最开始,不是只希望清休澜能够活着吗?
好好地,开心地,万事胜意地活着,就够了。
结果真正再次遇到清休澜后,他居然变得贪婪起来。
可能在应听声心中,还是遗憾的。他想要清休澜回来继续做他的师尊,想要清休澜如从前一样与他一起喝酒钓鱼,一起斩邪除祟。
——只是因为应听声也清楚再也回不去了而已。
所以才会这么执着于让清休澜以“清休澜”这个身份与他相认。
——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依旧会教导他,帮助他,保护他的“谢道友”,就不是清休澜了么?
只是换了个名字,换了个样貌,换了个身份而已。
应听声眨了眨眼,一点潮湿被他悄悄咽了回去,看着面前白衣黑眸的人,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
“……那我该去哪里找曾经的清休澜呢。”
这句话实在太轻,甚至不比雪重多少,清休澜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应听声摇摇头,像从前一样在清休澜旁边坐了下来,枕在了软塌边,并没有碰到清休澜。
他定定地将清休澜的面容在心中描绘了一遍,然后开口道:“那我叫你前辈吧。”
清休澜却没第一时间回答,皱了皱眉,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扯到了自己身旁空着的软塌上,说道:“起来,坐在地上哪儿有个宗师样子?”
应听声顺从地在旁边的软塌上座下,半撑在小几上,语调很轻,也很温柔,学着三岁幼稚小孩那样对清休澜道:“前辈前辈,挑拨的计划失败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清休澜无奈地看他一眼。应听声肯定有自己的主意,但他就是不说,也不执行,非要来问一遍清休澜,得到“自己想”和“你看着办”之类的答案后,才会执行自己的计划。
从前就是这样。
简单的任务清休澜向来懒得啰嗦,通常都让他自己去做,别把自己玩死就行。
难的则会提醒两句,不多,也就出门前随口一说的功夫。
这次的事应该勉强够得上“难”,但清休澜看着应听声漆黑温柔的眼睛,突然有点坏心眼,故意拉长了尾音:“想知道?你猜猜。”
“嗯?”应听声似乎没想到清休澜在谈正事时还会做出如此“不正经”的举动,从鼻腔中给了个疑惑的气息。
清休澜果真不再说话,端起一旁的热水喝了一口,静静等着应听声的回答。
看清休澜真的是要让自己说的意思,应听声只好重新理了理思绪,思考两息才开口道:“……‘挑拨离间’应该不行了。没想到女王对我们有所提防,此番过后,她肯定会嘱咐大祭司和将军,不要轻易相信中原人的话。”
“那为了达到‘劝和’的目的,还有四个办法。”应听声语气平静,缓缓道:“一,中原大可做出一副‘死战不可’的气势来,意在威胁,最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对现在身处妖界的我们而言,有些被动。”
“二,在妖族大军出发后,暗中截断补给,逼其撤退。但这同样需要等,等妖族发兵。”
“三,暗杀将军,简单粗暴,但有效。”应听声说着笑了一下,道:“武力劝和怎么不算劝和呢。”
清休澜点了点头,表情有些无可奈何,眼神中传达出的意思是“那也行吧”。
他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应听声说“其四”,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问:“第四个办法呢?”
应听声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第四个办法就更简单了……但我希望,不,我觉得用不上。前三计,足以。”
其实应听声不说清休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清休澜尚在中原时妖族那叫一个本分,别说“进犯”这样的想法,就连妖族子民来到中原后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说句话都要斟酌半天,生怕犯了忌讳。
但清休澜一死,短短七年,妖族就认为中原是个不堪一击的奶娃娃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
这不,灵气刚一复苏,就认为自己天下无敌,想来找中原的麻烦了,简直是手抖放了一整瓶盐——闲得慌。
而比暗杀妖族更加简单粗暴无脑的方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只要清休澜自爆身份,再当着妖族的面随便杀个人就好。
妖族女王就算辨不清真假,也会有所忌惮,只要将中原各宗门修整的时间拖出来就好——中原的修仙者只是分散到了何地,不是死绝了。
应听声在这几日的相处中摸出了清休澜的态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才没有将这个计划说出,即便这样会省时省力很多。
清休澜的眼眸动了一下,就像一只游过夜晚水池的鱼儿一样,只见水面泛起涟漪,不见那一尾灵巧的鱼儿。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到了旁边的小几上,随口道:“无妨,先拖时间吧。总让天机宗的人挡在前面算什么,算中原再无可用之人?”
应听声笑了笑,朝着清休澜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孟玄一封急信叫走了。
无奈,应听声只好先行离开,走之前,他转过头,问清休澜:“晚上……我能来么?”
清休澜莫名其妙:“这是你的宫殿,我只是个借住的,为什么不能来?”
应听声没解释,只说了句“那就好”,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晚点见”。
——但天公不作美,晚些时候居然落下雨来。
应听声给自己起了结界,但在即将踏入自己宫殿内时,又突然将其撤了下去,雨水毫不留情,立刻沾湿了他的衣服。
即便如此,应听声也毫不在意,快步走了进去。
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以往这个时候清休澜早睡了。
但现在偏殿中却是亮的——清休澜在等他。
于是应听声便几步走到了偏殿门前。
大概是“清休澜等他回家”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应听声推开门时先是说了句“我回来了。”
随后借着雨声遮挡,又悄悄补上了一句极轻的“师尊”。
但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他在喊完师尊后,坐在软塌上的清休澜低着头笑了一下,同样轻轻地回应了他。
“嗯。”
第58章 迫切 “不准再作践自己。”……
应听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 怔怔的,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听错了——雨声很吵,和心跳声、呼吸声混杂在一起, 钩织成一场真实到有些虚幻的梦。
反倒是清休澜看他半天不进来, 还站在门口淋雨, 无奈地打了个响指。
门“嘭”一声关上,直接将应听声推了进来。
应听声往前踉跄了两步, 没站稳,差点直接给清休澜拜了个早年。
应听声:“……”
清休澜放下书, 抬眸看向应听声, 在他被雨淋湿的衣裳上停留了几秒, 挑眉问他:“怎么, 几年过去, 已经连灵力都不会用了, 结界都不开一个?”
应听声脱下了湿透了的外衣,开口解释了句:“雨下得急。”
清休澜走进内间,伸手在已经灌满了水的浴池内轻轻一点,原本冷透了的池水便热了起来,散发出阵阵温暖的白色雾气。
他伸手搅动水面, 试了试温度,没回头,随口答道:“嗯。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不开结界跑回来的,好叫我心疼你一二。”
应听声:“……”师尊你又用言灵。
他无可辩解,一路跟着走到内间, 在清休澜身边停下。
“下去吧,水温正好。”清休澜收回手,用灵力烘干了指尖沾染的水分, 道:“今晚你睡哪儿?”
“我可以选?”浑身浸入温暖的池水中那一刻,应听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听见清休澜这句话时眼神一亮,随后又在对上清休澜似笑非笑的神情时顿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回自己殿睡。”应听声低下了头,用手搅了搅池水,闷闷道。
“乖。”
一只干燥温凉的手触上了应听声的长发,哄小孩似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清休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隔着一层浅薄的温热雾气,竟有些听不真切:“下不为例。不准再作践自己。”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让应听声心底暖得一塌糊涂。
那一刻,应听声几乎不想去管什么中原妖族,什么修道飞升。
他只想留在这个人身边。
清休澜也好,谢道友也罢。
只要是这个人就行。
清休澜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应听声的发上而已,并没有动作,几秒后,他就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等应听声从浑身酥麻的状态中回过神,转头看去时,内间早没了清休澜的身影。
等应听声从浴池中洗完出来时,外间大半蜡烛已被熄灭,只留下了零星几点烛光。
不是很亮,但也没有让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应听声回头看了一眼一片寂静的卧间,没再去打扰清休澜的清净,像自己方才说的那样,转身朝着自己的偏殿走去。
刚一开门,就看到了清休澜七年前给自己那盏琉璃灯飘在门口,见应听声出来,便悠悠地飘到了他身前两步。
雨早就停了,应听声抬步踏入黑暗中。
而那琉璃灯却始终照亮了前方几步路,带着应听声穿过了那算不上有多远,却无比黑暗的一段过道,走向了另一间亮着灯的宫殿。
便也不再觉得这段路黑暗漫长。
——
翌日清晨,主殿中。
诸尘再次醒来时,只觉身体像是被打断重组过一遍一样,浑身酸痛。
他起身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危险后,才一边捶着腰和肩膀,一边从主殿中走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坐在门外亭前吃着早饭的清休澜和应听声两人。
“你们……”诸尘迟疑了下,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自己“死”于谁手,只觉得应听声应该不至于恨他到这种地步。
——但他和这位谢道友也是第一次见面啊,他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谢道友了?
诸尘百思不得其解地在二人旁边坐下,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这是清清的早饭。”清休澜语气淡然,搅了搅手中的热粥。
“……咳咳咳!咳!”这回轮到应听声被呛到了,他都快把狐狸名字这茬给忘了,在清休澜看向他时眼神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
“……谁?”诸尘咽下了口中的面,没等清休澜回答,就摆了摆手,道:“一碗面而已,让他等等,我吃完给他弄个十碗八碗的。”
刚好,卧在不远处的狐狸听到了清休澜喊自己的名字,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噌”一下跳上了桌子,差点一脚踩翻一盘水果,被清休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挨了狐狸一脚,这葡萄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清休澜朝着狐狸一颔首,对诸尘道:“它。”
“……”诸尘的视线在狐狸身上停留两息,道:“不信,狐狸不吃面条。”
应听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声急匆匆地脚步声打断了。
三人一同抬眸,就见孟玄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在看见诸尘时表情凝固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对三人说道:“女王今早突然宣布正式开战,现在,妖族的军队已经出发,直冲中原了。”
此话一出,连清休澜都皱起了眉,问道:“怎么这么突然?”
孟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应听声,道:“……大概是没能除掉不稳定因素,女王有点睡不着觉,于是准备快刀斩乱麻了。”
“现在看来,你的一、二、三号计划可以一同推进了。”清休澜站起身,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孟玄,道:“你可知道军队补给的具体位置?”
孟玄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女王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但我可以试着去找找。”
“去找。”清休澜意简言赅:“但记住,你得活着。中原没这么废物,并不怯与妖族开战。”
孟玄深深看了清休澜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清休澜又转头看向诸尘,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沉默两息,没忍住,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诸尘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理不直气也壮:“我饿着肚子什么都做不到。”
“……”清休澜放弃与诸尘沟通,抬眸问应听声:“你跟我走还是去执行计划?”
“你要去哪儿?”应听声问。
“去中原。”清休澜以一种“今晚吃糖醋鲤鱼”的语气平静说道:“我在中原,便万事无忧。”
人话就是——我来兜底。
应听声眼中的星光闪了闪,道:“那我去暗……咳,困住妖族的将军吧。”
“等我回来。”分景重新出现在应听声手中,他看了一眼清休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清休澜无奈地笑了一下,答应下来。
等应听声走远后,他对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我又能去哪儿呢。”
空气静默两息,突然被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
“你俩……真谈了?”诸尘突然出声。
清休澜:“……”把诸尘这个坐在凳子上的活人忘了。
诸尘上下扫了一遍清休澜,满脸“你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表情,道:“应听声眼神都快拉丝了,可别告诉我你俩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啊!我不信的。”
清休澜面无表情:“我觉得你还没睡够,要不你再睡会?”
诸尘汗毛突然炸起,察觉到一股杀气,看看清休澜,婉拒道:“不了吧……谢谢好……”
“意”字还没出口,诸尘便像喝醉了一样摇了摇头,再次倒下了。
清休澜抬手捏了个阵,将诸尘送回了主殿中,又设下了原先那个应听声设在他房间的法阵。
做完这一切后,清休澜才抬眸看了看中原的方向。
下一秒,他的身形便从原地消失。
几息后,出现在了目光能及的最远处。
——
中原。
只提前一个时辰得到消息的沈灵看着面前这封几经波折才送到自己面前的信,微微蹙起了眉。
太快了。
这封信被沈灵递给了大殿中人。众人轮着看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沈灵手上。
“情况就是这样。”沈灵冷静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建议所有人立刻前往中原与妖界的交界,无论最后是战是谈,都要先将气势撑出来。”
顿了顿,沈灵接着轻声补充道:“一步不可退。在交界处尚有卖些自家种的农作物维生的普通人家。”
云歆点头,赞同道:“凌月剑宗目前有三万零五千四百二十一人回宗,愿持剑坚守边界,寸步不退。”
“赞同!紫霄宫回宗人数不足千人,但全都愿意持剑上阵!”
“九璃族同意。愿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陆陆续续,不同大小的宗门都表明了自己愿意前往边界,捍守中原。
全票通过。
平日里为了一件法器能争得头破血流的中原修仙界宗门,如今却能同仇敌忾,原因也很简单。
——中原,毕竟是他们的故乡啊。
——
而此时此刻,清休澜正好落在天机宗宗门前。
看着那熟悉的宗牌,以及牌上熟悉的字迹,清休澜不由得一阵恍惚。
好像在天机宗那九百余年,还是昨天的事——但时间已经过了七年有余,两千五百多天。
清休澜叹了口气,慢慢走进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天机宗大殿。
沈灵听见动静抬眸,看到清休澜时微微一怔,一时间没有开口。
众人也都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个突然进来的陌生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微微上移。
“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云歆将清休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犹犹豫豫地将手放在剑柄上,问道:“——现在妖族的探子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了吗?”
清休澜:“……”
……他可爱的,忘了自己还顶着个狐耳了。
“不才姓谢。”清休澜表情未变,狐耳化作灵流消散,他抬手,将从应听声手中顺来的文书,以及孟玄留下的信一同抛到了沈灵桌前,道:“前来助各位一臂之力。”
第59章 爆炸 欲打又止。
面对一个面生且身份不明的人, 大家都会对其保佑合理的怀疑,特别是这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助一臂之力”,一听就十分可疑。
众人看着沈灵拿起了那姓谢的陌生人扔过去的文书查看, 以为沈灵看完后会委婉拒绝这个来历和立场都不明确的人, 本都做好了这人要是还胡搅蛮缠, 就拔剑给他点颜色瞧瞧。
沈灵并没有先看那本厚厚的文书,反倒是看了面前的“谢道友”一眼, 拿起了他一同扔过来的信件。
信件上的字很熟悉,已经被拆开看过了, 收信人是应听声。
这本很有“偷看信件, 浑水摸鱼”的嫌疑, 但沈灵却好像突然眼瞎了一样, 直接选择性忽略了“信件被截”的可能性, 面色自然地将其看了一遍。
随后, 沈灵什么都没说,转而又拿起文书扫了两眼,在这文书上停留的时间不过几息,大概只够看眼字写得好不好看,其余内容就看不清了。
众人静静等待着沈灵的指令, 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放到了剑柄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蠢蠢欲动。
结果沈灵合上文书了居然淡淡“嗯”了一声,抬眸看向眼前人,道:“那就多谢这位道友出手相助了。”
“……???”
众人脸上全是同一个表情, 不可置信有之,半信半疑有之,难以接受亦有之。
“万万不可啊沈长老!”有人出声劝阻道:“此人来历不明, 还用灵力幻化了妖族的狐耳,实在可疑,很有可能是从妖界派来的探子。”
“是啊,那文书和信也只有沈长老您一人看了,我们其他人对文书的真假、信上的内容全都一无所知!”又有人出声附和道:“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就是!”有人愤愤不平:“在场的诸位来自中原各地,竟无一人认得出这位谢道友,谁知道他是不是中原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听着来自底下人喋喋不休的争论和质疑,沈灵却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驳。而那位谢道友面色不变,似乎早就听腻了众人几百年不变一下的说辞。
等到众人从“身份来历”讨论到“能力品行”,直到将谢道友整个人从头到脚,到头发丝都批判了一遍之后,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甚至直接指着他骂“叛贼”。
云歆听这毫无意义的争论终于听烦了,忍无可忍地起身怒斥一声:“够了!”
“吵那么多有的没的有用?到底是谁在耽误时间?”云歆如鹰般的眼睛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字字诛心:“既然所有计划都是沈长老提出的,我想他应该知道该为自己说出的话,做出的选择和决定负责。”
“可……!”
“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听指令。”云歆用右手摩挲着自己的剑柄,等着打断她说话的那人缩回头去后,才接着说道:“质疑和批判是自以为能够用唾沫星子淹死敌人的人才会做的事。”
云歆说完,又将目光移至沈灵身上,道:“至于沈长老这些决定正不正确,就是妖族退兵后我们该坐下来好好商议的事了。对吧,沈长老?”
沈灵的表情未变,语气平静,答道:“我替他担保。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任君处置。”
云歆哼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只将已经出鞘半寸的长剑收回,转身朝着大殿外走去,落下一句“懒得听他们废话,我先走一步”就扬长而去。
沈灵那句“任君处置”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的,赖不得账。况且——沈灵作为天机宗的主事人,不管众人心里如何想,面上的尊重和信任还是要给一给的。
基于此,便再无人出声。
“时候不早。”沈灵低着头整理了下书桌上散乱的纸张,淡声道:“诸位可准备出发了。”
闻言,椅子移动,摩擦地面的声音突然大片大片地响起,众人朝沈灵行了一礼,随后都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殿。
等到众人离开,大殿内只剩下沈灵和靠在一旁的谢道友后,沈灵才开口,随意问道:“应听声和孟玄呢?”
“一个去劫持妖族将军了,一个去放火烧妖族军队补给了。”清休澜懒懒在椅子上坐下,轻咳了两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答道。
沈灵点了点头,又问他:“你让他们去的?”
“怎么会呢,我哪里指挥得了应宗师和孟长老。”清休澜笑容无异,道:“计划是应宗师做的。”
“……”沈灵沉默两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时眼神略显复杂,道:“那是他让你回天机宗的?”
沈灵没说“他”是谁,清休澜摇着茶盏,没问,也没回答,只模糊答道:“我回来看着。”
这话掐头去尾,换个人准要听得云里雾里,沈灵却毫不费力地理解了清休澜的意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
一个半时辰后,妖界与中原的边界处。
说是“边界”,其实这里是层层叠叠的群山,一座接着一座,望不到头,将此地分割地成如同海浪一般。
云歆站在距离中原最远,距离妖界最近的那座山的山顶,眯着眼朝前方看去——犹如黑云压顶一般,一大片乌压压,还在缓慢朝前移动的妖族军队正往中原来。
为首的正是妖族女王。
女王换下了长袍,束起了长发,发间一丝装饰也无,只有一条用以固定长发的发带。
她骑在一匹浑身雪白,毛发为金的宝马上,右手持剑,在云歆对面那座山的山顶与中原众人遥遥对视,互不相让。
沈灵、凉倾等人与云歆一同站在最前方,目光冷漠地看着女王。
最终,还是女王用灵力加持开口道:“中原人并不尊重灵脉与灵气,你们将灵脉分割,这条是谁的,那条又是谁的,炼化出的绝大部分灵力全都化作了刺向自己人的利刃,实在浪费。”
“唯有妖族,团结一心,愿意与族人共享灵气,灵脉只有在妖族手上,才能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我呸!”云歆“噌”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指女王,骂道:“小小妖族,忒不要脸!什么狗屁不通的话都好意思说出口,真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
女王这话实在太不要脸了,一向委婉含蓄的中原人哪儿听过如此这般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纷纷举剑,支持云歆。
就连沈灵也微微皱起了眉,道:“中原的灵脉属于中原人,妖族不论以何理由夺取,都叫抢。”
“来中原胡搅蛮缠的我见的多了,上次意图霸占中原灵脉的——”凉倾转了转手中的簪子,一柄法杖出现在她的手中,“……好像连名字都被从史书中抹去了吧。”
女王静静听着,冷嘲一声,勾起了唇角:“中原人就是这样,只会耍耍嘴皮子,没有什么真本事,乃我妖族座下狗!”
说着,女王握紧手中长剑,“驾”了一声,喊道:“灭中原——夺灵脉——”
妖族士兵“咚、咚”地敲起鼓来,艳色旗帜在空中摇晃,怒吼着朝前冲去。
有女王领头,妖族士气大增,沈灵与凉倾对视一眼,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出现在半空中。
沈灵抬手挽弓,一只和女王剑上凤凰相似,但颜色更为鲜红的凤凰虚影出现在半空中,他冷眼瞄着地上的妖族士兵,突然一松右手——
锵——
流转着火光的凤凰鸣叫一声,响彻九天,直直朝着地面落下,荡起尘埃,意将所有污秽焚烧殆尽。
妖族士兵撑起手中盾牌,想将这炽热的火焰阻隔——但这怎么可能。火焰从不留情。
云歆早在女王喊出那句口号时就提着剑冲了上去,与她一同冲在最前方的还有已为人母的苏扶盈。
云歆与她对视一眼,眸中尽是赞赏,苏扶盈礼貌地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瞬息之间。
放下武器,我有夫有女,愿做普通妇人,度过一生。
但拿起武器,我就是天机宗长老苏扶盈,亦可上阵杀敌,换中原安定。
天机宗与凌月剑宗的人打头阵,中原大大小小宗门中的弟子也跟着冲了上去。
此时无论你有天赋或是没天赋,考核成绩是优还是差,在宗门中拔尖儿或是中不溜秋,都不重要了——在你拿起手中的长剑奔赴战场时,就已经成为了中原的英雄。
清休澜站在后方,手中没有武器,神色也堪称淡定,几乎要被淹没在人群中。
但冲在前面的女王一抬头,瞬间与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清休澜站在高处遥遥看着女王,缓缓、缓缓地笑了起来,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碎金。
——就像落在墨水中的零散金箔一样。
那一刹,女王瞳孔一缩,一踩马背一跃而起,长剑直指清休澜。
清休澜站在原地未动,似乎笃定女王这一剑落不到自己身上。
“铮——”一声,两把长剑交击,相互碰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出现,分外平静:“收手吧,陛下。”
女王一击未中,往后退开两步,警惕地看着突然从天而降的应听声。
应听声回头看了一眼清休澜,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才将手上的东西一抛,一个圆滚滚,带着乌黑发丝的东西便一路滚到了女王脚边。
“你家将军,已然战败。”
女王剑尖一挑,遮住了头颅面部的黑发便散落在地,露出了妖族将军的狰狞面容,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连带着挥舞的旗帜,将军被杀,女王未得手,这严重打击了妖族的士气,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而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更是成了压垮妖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一声爆炸,滚滚浓烟四散而出,而黑烟的源头,正是位于最后方的军队补给。
孟玄得手了。
应听声微微俯身朝女王行了一礼,语气礼貌而疏离,朝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轻轻笑着,一字一句道。
“恭送陛下,打道回府。”
第60章 回宗 “不恨师尊。”
妖族女王看着燃起的滚滚浓烟就知道——大势已去。
紧接着, 一只九尾银狐踩着山脉而来,毛发翩飞,一枚长命锁在它蓬松的银白色围脖中若隐若现。
九尾银狐三两下就来到了边界处, 落在沈灵等人周围, 身形一转, 化作一位翩翩公子——正是孟玄。
孟玄那双不常显于人前的银眸微微发亮,随后又很快沉寂下来, 他看着女王,动了动嘴唇,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反倒是女王看着孟玄, 突然笑了起来, 道:“孟卿啊孟卿, 我对你还是太心软。”
“早知今日, 十一年前, 我就该不顾群臣反对……”说到这,女王的语气突然转冷,道:“……坚持赐下那杯鸩酒。”
孟玄沉默了几息,有些疲累地开口道:“这样的话,十一年来, 您对我说过上百次了。”
“……陛下每次说该杀了我时,那个曾经与我一同编草蟋蟀,在河中捉鱼烤来吃,一起逃课去祭典的女孩,就越淡一分。”孟玄望进那双熟悉, 却又陌生的红眸,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难过和无可奈何:“如今,我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女王闻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冷哼一声,道:“孟卿还是那么爱追忆往昔。走不出过去的人,不会去往未来。”
说完,女王毫无留恋地收回了视线,用脚尖勾起了地上那颗头颅,闪身离开了。
随着女王离开,妖族大军也慢慢地退了回去。
中原本也在休养生息,暂时没有要与妖族开战的想法,等那一片黑压压的妖族散尽后,也都纷纷各自离开,回了自己的宗门。
清休澜和孟玄等人也不例外,跟着沈灵回了天机宗。
等回到天机宗后,凉倾才对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清休澜产生好奇。
孟玄和沈灵都已经见过了清休澜,但凉倾与苏扶盈并没有参加不久前在天机宗大殿中的议会,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但凉倾看着一脸淡定的沈灵,以及回来路上都没和这个陌生人分开一步的应听声,还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她拉着苏扶盈一起走到了孟玄身边,朝清休澜一颔首,悄声问他:“听声身边那人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说这小子交了新朋友。”
孟玄抬头看了一眼应听声二人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人家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听声倒是挺黏他的,俩人都住在一起了——可能是一见钟情了吧。”
孟玄最后这句话稍微没压住声音,应听声和清休澜本就离得不远,又都是五感更加敏锐的修仙者,把孟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清休澜:“……”
应听声:“……”
二人回头看了一眼孟玄,一人眼神半带杀意半带疑惑,一人则是“这话是可以说的吗”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孟玄猛地住了嘴,在嘴上比了个“缝针”的动作,朝身旁两位姑娘使了个眼神,意思是“看吧”,道:“那我先逃……先走了,你们聊。”
说完,一溜烟儿地没影了。
而凉倾和苏扶盈则眼睁睁地看着应听声直接将人带进了雪霁阁,互相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完蛋”。
——应听声居然早……不对,也不早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谈上的??上次在天机宗见面时不还没有吗?
居然去了趟妖界就带了个人回来?
“完了。”凉倾缓缓闭上了眼,道:“我之前还和清休澜保证一定会看好他徒弟……现在连那人叫什么、来自哪儿、两人怎么认识的都一概不知。”
“而他,应听声,居然直接把人带回雪霁阁了。”凉倾指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看向苏扶盈,语气中全是痛惜:“他甚至不愿意把人带来给我们介绍一下!要是他真的喜欢——我肯定帮忙拉着清休澜。”
苏扶盈到底是几人中唯一谈过恋爱那个,她表情复杂,看着雪霁阁,道:“……虽然我觉得听声年纪已经不小,完全能够自己做主,有个心悦的人想要共度一生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但他毕竟身份特殊,还是多问两句吧。”
凉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右手一抬,一碟点心,一壶新茶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将茶壶递给苏扶盈,然后朝着雪霁阁走去。
刚一进雪霁阁,凉倾便下意识往院落中那颗玉兰花树上看去——清休澜走后,树上就再没了人影。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皆无法再寻到那个半躺在树上的影子。
结果凉倾视线一顿,居然还真在树上看到了人——不过不是清休澜,是那位陌生男子。
凉倾有些别扭,又有些感慨,甚至夹杂着一丝愤怒——她内心并不希望有人“霸占”或是“取代”清休澜的位置……但在看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影子时,又忍不住蹙起眉又松开。
……太像了。
……太像清休澜了。
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又或是周身气场,都和清休澜有九分相像——只是他的眼睛并不是金色的,而只是平平无奇的黑色。
容貌也和清休澜完全不沾边,在人群中称得上一句“好看”,是那种会被姑娘送花送手帕的样貌。
而非清休澜一样,让人看到时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怪不得应听声会带人回来……凉倾想道。
换作是她,看到和清休澜如此相像的人时,也很难放任自己不去管。
正当凉倾与苏扶盈愣神之际,清休澜却像若有所感般从书中抬了眸,朝二人看来。
凉倾一阵激灵,还没反应过来,清休澜就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视线重新落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朝雪霁阁内喊了一声:“有客来访。”
说完清休澜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没过几息应听声就端着碗炖梨出来了,忙着看脚下,没顾得上抬头,随口问了句:“谁?”
等他走到玉兰树下也没得到清休澜的回答,疑惑地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两颗一脸一言难尽的树,直直地站在雪霁阁内。
“凉前辈,苏前辈,你们怎么来了?”应听声有些惊讶,因着他从前不常在宗的缘故,甚少能在雪霁阁见到她们二人。
“有事要商量?”应听声将手中的炖梨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树上的清休澜,道:“现在还有点烫,可以晾晾再吃。”
见清休澜懒懒“嗯”了一声以后,应听声才回眸看向二人,疑惑地“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凉倾呆滞地摇了摇头,失魂落魄地放下手中的糕点,转身飘走了。
苏扶盈也沉默了两息,看看树上的清休澜,又看看应听声,道:“……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说完,她转身要走,在离开雪霁阁前,顿了顿,又回过头笑着补充了一句:“看见你过上自己的新生活,你师尊也会高兴的。”
“……”应听声听见这话也站在树下沉默了下来,但还没等他从心底酝出点什么情绪,就被清休澜打断了思绪。
“你过来。”清休澜放下书,从树上落了下来,坐到了桌前,拿起了放在碗中的勺,尝了口炖得软烂的梨肉,咽下后,问应听声:“这几年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么?”
应听声偏着头想了想,道:“凉前辈成年了,苏前辈结婚生子了,沈前辈退休五年又复工了……”
清休澜:“……”
清休澜哭笑不得地听着应听声把二人相熟的人的近况说了个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呢?”
应听声顿了一下,问:“什么?”
清休澜耐心重复道:“你呢,这几年,你在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就是在中原走了走。”应听声在清休澜身旁坐下,答道:“研究一下机巧,斩个邪除个祟什么的。”
说起这个,应听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召出了分景,递给了清休澜:“……未经允许,我就擅自带走了分景,抱歉。如今,物归原主。”
清休澜看了一眼分景,没接,随口道:“无妨。行走世间,身边没把剑也不方便,分景跟了你七年——比不见黎都久了,你就继续用着吧。”
“那你呢?”
清休澜喝了口梨汤,莫名看应听声一眼,道:“我有没有剑都无所谓——或者改日寻个时间,我把不见黎修一修用,也行。”
提到这柄被应听声亲手折断的剑,清休澜话音一顿,问他:“之前你不愿意告诉我的,现在愿意说了吗?”
“——你突然折断不见黎,真的是因为突然不喜欢了么?”
应听声酸涩地摇了摇头,盯着远方安静好久,才开口道:“……不是。”
“是因为在试炼之境中,我看到了一个幻象。”
“幻象中……师尊死于一柄捅入腹中的剑,而那把剑,被我亲手拿在手中。”
“后来因为种种巧合,我误以为幻象中的那把剑是不见黎……我就把它折了,没想到……”
——没想到,那把剑竟是分景。
应听声看着手中的分景,轻声道:“当时,我恨分景,也恨自己。”
“几次情绪上头,想把分景也一同折了,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毕竟这是师尊的佩剑。”
“……还是师尊留给我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清休澜听完,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问道:“你恨分景,恨自己,那你不恨我?”
应听声听见这个问题,没有丝毫犹豫,摇头回答道:“不恨师尊。”
就像已经在心里问过无数次,又自己回答过自己无数次一样。
“不恨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