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轻轻 刺杀了,但没成功。
清休澜有些诧异, 没料到应听声居然能看出来,一时间在“挑眉否认”和“坦然承认”间摇摆不定。
应听声看他不回答,道一声“失礼”, 伸出右手两指, 轻轻贴住了清休澜的左手手腕, 眉心蹙起。
他探了会儿脉后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垂眸看看清休澜的狐耳, 犹豫问道:“……你不是妖族啊。”
清休澜:“……”可爱的,应听声动作动作太过自然, 七年前就喜欢蹭他, 清休澜“生人勿近”的警报在应听声身上早失灵了。
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人类和妖族的经脉不同, 让应听声抓到了破绽。
清休澜面色不变, 脑内飞速转动, 思考着该用个什么样的理由解释。
应听声说完这句后却没接着往下问, 反倒递给他一瓶丹药,轻声道:“惭愧,学艺不精,只探得出你脾肺气虚,神疲乏力, 却探不出原因……奇怪。”
他指了指丹药,道:“你若信得过我,一日三次,应当能有所缓解。宴会结束后,还是找个医师好好看看。”
清休澜接过丹药, 二话没说倒出一颗吞下,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相信他,随后收起了这瓶丹药, 朝应听声笑道:“多谢道友,我收下了。”
应听声看着清休澜露出的这个笑容,微微一怔,开口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阵鼓乐声打断,二人一同抬头看去,原来是妖族女王终于姗姗来迟。
她环视周围一圈,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宴会继续,自己则在空缺许久的主位上落座。
趁着应听声的注意力被转移,清休澜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匿入人群当中,像一尾鱼儿一样,转瞬就消失在了人海当中,失去了踪迹。
应听声一个抬头的功夫,身边的人便不见了。
应听声皱起眉,清休澜离开他居然没有察觉,这不应该。
他的视线落在清休澜方才站的地方几息,心中疑惑更重。
如果说最开始狐狸一反常态的亲近是巧合,那清休澜看向他时过于复杂的眼神,以及这常人难及的身手,也是巧合么?
最重要的是——清休澜用灵力幻化的那双白色假狐耳的耳背处,参杂着一抹渐变红毛。
——和狐狸本相乘黄的耳朵一模一样。
不论是从绒毛的位置,颜色,还是轮廓,全都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复刻。
第一次见到这位谢道友时,应听声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双过于眼熟的耳朵。
但出于礼貌,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直到刚刚,他才发现这抹狐狸耳上没有,但是确实存在于乘黄耳上的红痕。
狐狸上次变回乘黄还是六年前,证实了应听声说的“从前相识”的结论。
他皱着眉,在脑海中思索着。
这位“谢道友”,究竟是何方人士呢。
——
清休澜躲在暗处,观察着正在主位上喝着酒的女王,灵力在他的指尖聚起又消散,很明显,清休澜也在犹豫。
虽然不知七年过去,中原修仙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但就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太好——谁会为了个不知真假的“飞升”在自己宗门等上七年甚至更久?
得阻止她。
最好是让她自己放弃“进攻中原”的想法。清休澜看向高台上的妖族女王,暗自想道。
可惜言灵只能获取人脑海和心中的消息,不能直接篡改人的想法。
清休澜轻叹一声,又偏着头想了想。
“刺杀女王”好像不错,最好让女王受点严重,却不致命的伤。这样就能让孟玄借着“女王养伤”的理由提议将进攻计划往后延。
清休澜很少犹豫,灵力重新聚集在他的指尖,逐渐凝成一把淡金色的匕首,被清休澜握在手中。
他掂了掂匕首,在手中转了两圈。
太久没杀人了,有点手生……不对。
差点忘了,这个不能杀。
清休澜再次看向妖族女王,掂量着该怎么下手。
可还没等清休澜决定好是砍肩膀还是捅大腿,就有人先一步冲了出去,比他更早下了手。
清休澜:“?”多新鲜,这年头连暗杀都有人抢。
不过有人替他动手倒也省事。
只是女王暂时还死不得——得有人来约束妖界。清休澜得看着点儿,运气不好还能捞个救驾之功。
窜出去的是一道极快的黑影,遮住了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只剩下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
他几个闪身来到妖族女王前,手中聚起灵力,直取女王咽喉。
女王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反应迅速地避开了黑影的第一道攻击,随后将灵力覆在掌上,与黑影对上一掌。
灵力对冲,周围的桌椅都被掀飞出去,众人开结界的开结界,往外躲的往外躲,就一旁用玉石堆砌而成的坚硬墙壁上都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缝。
黑影眼看没能一击必杀,不但不退,反而下手愈发狠辣,在灵气刚刚复苏的今天,他的灵力却犹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
守卫纷纷围了上来,但面对已经形成了一层灵力气场的“战场”也无可奈何,帮不上什么忙。
在黑影从未停歇的攻势下,女王一时不察,叫那黑影抓住了破绽,被飞速袭来的灵流轰碎了一边肩膀。
女王闷哼一声,急退几步,随后再次抬手,接下黑影的又一道攻击。
那黑影与女王缠斗良久,身上亦挂了伤,右腿落地时微微有些滞涩,但手上力道却没有因为受伤流血,以及体力消耗而放轻,似乎铁了心要与女王同归于尽。
清休澜冷眼看着,还是没有出手的意思。
火候还不够。
守卫见情况不对,已经急匆匆地派人去喊妖族大祭司和诸位将军——但为了这次人数众多的盛大宴会,他们都被分散到各处去巡视接客了,一时之间也联系不上。
女王面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起抬手,如凤凰涅槃时的七彩火焰便流转在她的手间,渐渐凝成了一把长剑。
长剑抬起,遥遥指向黑影。
黑影似乎是笑了一下,用灵力化出一把短刃,在自己手中狠狠一划。
血液立刻涌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生出朵朵深色红莲。
紧接着,黑影捧着手心中生出的那朵红莲,朝着女王的方向轻轻一推,那红莲便骤然四散开来。
每一片莲瓣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如细细密密的飞雨般刺向女王。
莲瓣砸向的地方尘土飞扬,地面被砸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来,可见,要是碰到人,那必定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女王一转长剑,将那削铁如泥的莲瓣尽数拦下,“叮铃当啷”的碰撞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黑影眼尾一弯,等女王察觉不对时,那被长剑拦下的莲瓣已经如水一般化作了一股股细小的灵流,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直冲她的咽喉。
女王红眸一缩,此时抽身回剑已是不及,她一咬牙,朝着黑影掷出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打算极限一换一。
当——
瞬间,三声金属碰撞声响起。
一朵巨大的红莲从黑影手心中出现,拦下了女王的长剑。
而一把淡金色匕首不知从何处飞出,危急关头堪堪打散了那缕要命的灵流。
最后则是一柄旋转着的扇子,搅碎了地上残存的红莲莲瓣后围着大殿转了一圈,又飞回了主人手上。
孟玄抬手接住扇子,“唰”一声打开,朗声问道:“陛下可安好——”
“孟卿,来得真早。”女王没回答,嘲了一声,道:“再晚来片刻,你就可迎新皇上位了。”
“哎呀。”孟玄笑眯眯的,就像没听出女王话中的反讽一样,说道:“这不还是赶上了么,有句话说的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陛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大祭司等人终于赶了过来,各自掏出武器,警惕地看着那道黑影。
那黑影自知今日机会已失,也不恋战,整个人突然化作一道雾气,顺着地面席卷而出。
红莲逐渐枯萎。
另一边,应听声也走了过来,半蹲下身观察起钉在墙上的那把淡金色匕首,随后伸手小心地将其拿了下来,左右转了转,眼神复杂。
接着,他抬起眸,精准地找到了藏在人群中的清休澜。
清休澜与他对上视线那一刻,无辜地偏了偏头,似乎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到这救人一命的匕首,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应听声收起来匕首,慢慢走到了清休澜身边。
清休澜不问他为什么拿走匕首,应听声也不问他这匕首从何而来。
二人各有猜测,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说破。
经此混乱,女王受伤,先行离开了。
而剩下的人也没了玩乐的兴致,纷纷离了席。
大殿没一会便空了下来,只剩下零散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的人,以及留下来打扫善后的小侍女。
孟玄被女王喊走问话了,临走前朝应听声投来一个求助的目光。
应听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孟玄走后,应听声才转头看向清休澜,开口问道:“太晚了,谢道友不如先在此留宿一夜吧——我的宫殿中尚有空房。”
清休澜本来也没地方住,便欣然答应下来,跟着应听声一同离开。
路上,狐狸不知刚从哪儿野回来,头顶还沾着片叶子,在杂乱的气味中准确地寻到了应听声,随后又惊喜地发现了应听声身旁的清休澜。
狐狸嗲嗲地叫了两声,抬起前肢扒上了清休澜的衣裳下摆,却又碍于清休澜与应听声两道如有实质的眼神,只敢轻轻搭着,不敢往上爬,活像太监见美人——有心无力。
“你这狐狸……”清休澜突然开口,问道:“起名儿了么?”
“嗯。”应听声弯腰将狐狸抱了起来,垂着眸,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他放缓了声音唤道:“轻轻。”
清休澜:“?”
清休澜有一刻停止了思考。
第52章 试探 “小、兔、崽、子。”
但常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清休澜迅速反应过来,调整好表情,自然地问道:“叫清清?哪个清?”
这样的问题应听声不知被问过多少次, 他揉了揉狐狸的头, 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反而卖了个关子,道:“明天, 我再告诉你。”
清休澜挑眉,应听声却自顾自地将他送到了自己宫殿的主殿前, 道:“那么, 夜安, 谢道友。”
“慢着。”清休澜朝主殿一颔首, 道:“我住主殿?这不妥吧。”
“无妨。”应听声身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盏琉璃灯, 清休澜眼神一顿——这灯怎么也这么眼熟, 好像是自己的?
琉璃灯盏照亮了两人周围,灵气复苏后,原本这盏灯中放的蜡烛就被应听声撤了下来,换做灵力,让灯盏重新飘了起来。
“之前和……别人一起住, 他住主殿,我住偏殿,习惯了。”应听声随口解释了句。
清休澜却是警铃大作,倒不是因为觉得他在暗示自己——应听声说的怎么可能是他。
从前他和应听声在外住时,这人总会以各种理由摸到自己房间, 仗着清休澜不舍得赶人,肆无忌惮地霸占清休澜的床铺。
如此,又何来“常住偏殿”一说?
清休澜突然一顿, 心道——不会是有心悦的人了吧。
他一个无情道……
清休澜先是极快的皱了皱眉,随后又放松下来,呼出口气——算起来,应听声今年也该二十有四了,有个喜欢的人再正常不过。
况且他死后连灵气都散干净了,也不必再修什么“有情”或是“无情”。
……就是从应听声说的“住偏殿住习惯了”来看,这人不太像应听声的良人。
清休澜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应听声有什么不对,人的心都是偏的,他一个当师尊的希望徒弟过得好……不是很正常么?
清休澜闭了闭眼,转身朝着另一边空着的偏殿走去,在应听声疑惑的目光中表情复杂地开口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一味忍让,别人仗着你脾气好,只会得寸进尺,愈发看轻你,这并不是一段良好的感情。”
应听声:“?”
他沉默两息,犹豫地挑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问道:“……什么忍让?”
清休澜只当他在装傻,更加语重心长,简直原地化身成了絮絮叨叨的家中长辈:“喜欢一个人就想给她最好的,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在爱别人之前,我希,不……你应该先爱自己。”
应听声一时间没跟上清休澜过于跳跃的想法,全然不知清休澜已经将他脑补成了“苦苦追求人家一直不同意还要吊着他逼得他心甘情愿将本该是自己的主殿让出还习以为常的小可怜”。
此刻,应听声还在思考清休澜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主殿扯到心悦之人的。
他试图找出二者之间的关系,没想通,只好暂时将其抛之脑后,稍等再议。
而此时,清休澜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前,回头看向应听声,问他:“……你可明白?”
清休澜再一次遗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普通人的身份,不自觉地透出一股说教的意味。
这本该让人觉得冒犯,甚至令人生厌,但好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应听声。
应听声其实没听见清休澜前面都说了些什么,也没在意清休澜这副“人生导师”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先应了下来。
清休澜到底是实实在在地教了应听声四年,他究竟听没听进心里去清休澜看得一清二楚。
应听声这副模样,不说听进心里,估计连耳朵都没听进去——也不知道一路上在走什么神。
清休澜忍下了出手给应听声个小教训的欲望,怀疑自己的教育出现了问题。
“她在中原?没和你一起?”推开门前,清休澜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谁?”
“别装傻。”清休澜抱着手看了应听声一眼,幻化出的那双白狐耳正随着夜风微微颤动,他说:“那个一直住主殿的人。”
“……?”应听声惊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都分不清清休澜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坚信自己那“心悦之人”的推测。
此问题一出口,清休澜就有些后悔——他如今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问这个问题,以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知己”的身份问,并不合适,甚至有些逾越。
……大概是被“自己徒弟为爱委曲求全”这一推测冲击到了。
而既没有委屈,也不必求全的应听声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从何解释。
夜风习习,清休澜可能是在外站得久了,吹了风,突然捂着嘴咳了两声。
应听声当机立断推开偏殿的门,虚扶着清休澜的腰将他带了进去。
殿内一片黑暗,应听声挥手点亮了灯烛,然后关上了门和窗,隔绝了夜晚的冷风。
应听声在殿内找了找,随后抬手点起了熏炉来,解释道:“妖族多不畏寒,因此大部分宫殿中都未设地龙。”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清休澜,去内间看了眼被褥是否厚实,随口说道:“主殿中倒是有的。你若半夜嫌冷,万莫逞能。”
清休澜端着茶,没喝,只用来捂手。
应听声的视线在茶杯上停留几息,随手移动了下小几上放着的茶具等物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落下了一个法阵,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可唤我。”
清休澜方才止住咳,似乎没注意到应听声的动作,恹恹地垂眸“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那你早点安置,我先走了。”应听声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说道。
清休澜又“嗯”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似乎有些倦了。
应听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等确定应听声已经走远离开后,清休澜才重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应听声动过手脚的小几。
外人来看,不过就是茶杯被从托盘中拿了出来,盖子被反着放在了小几一角,茶叶像是手滑一样落下了几粒在托盘中,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瞒不过身为天机宗前长老的清休澜。
这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禁锢法阵——其实也不准确,应听声改了两笔,让这个阵变得不会限制里面的人进出,只是在有人进出大殿时应听声会感知到而已。
这阵清休澜特别熟悉——他创的。
原本是七年前他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应听声是否回了宗的消息,而特意创造出来的。
后来他有日闲着没事,又在法阵上加了两笔,使法阵变得能够“只许谁进”,或是“只许谁出”,觉得有趣,顺手教给了应听声。
“小、兔、崽、子。”
清休澜咬牙道。
七年不见,长进不小,谁教他可以把这阵随便用在一个刚认识堪称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知己”身上的?!
动作这么明显,真当所有人都瞎,好歹设阵改阵的时候避着点人呢?
“唰”一声,棋盘中的一枚白色棋子从棋篓中飞出,被清休澜拿在指尖。他手腕一甩,那枚棋子便精准无误地砸碎了小几上的茶杯。
一击破阵。
清休澜起身走到小几边,看着茶杯碎片思索着。
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设阵,无论是设在人身上还是物品上,都是及其不礼貌的行为。
没发现还好,要是被人发现了,是会将你臭骂一顿,然后将你的信息递给寻秘阁主昭告天下,让大家从此避着你走的。
这规矩他是教过应听声的。
清休澜想着,缓缓挑起了眉——怎么,七年过去,现在悄悄设阵已经被允许了?
他抬手一挥,将小几上的碎渣清理干净,随后又从别处拿了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原位。
阵法重新出现,只不过阵的主人从应听声变成了清休澜。
但清休澜伸手在空中一捻,捕获到了一丝应听声残存的气息,将其一同编进了阵法中,让这个法阵的主人变成了两个。
他倒要看看这小崽子究竟想做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后,清休澜低头揉了揉眉心,真觉得有些乏了,起身躺去了榻上。
床榻与被褥大概是被应听声用灵力过了一遍,十分温暖。
总算干件人事。
陷入混沌前,清休澜迷迷糊糊地想道。
而在几十步路的对面偏殿,应听声尚未就寝,撑着头,坐在书桌前,用右手食指一下下地轻点桌面。
他的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狐狸上。
以往这个时候狐狸已经昏昏欲睡了,如今却规规矩矩地坐在桌上,长而蓬松的尾巴盖住了自己的脚,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应听声低声问道。
狐狸也稀奇,就是自打第一次与清休澜应听声见面起,就对清休澜超乎寻常地亲近,好像人家上辈子救过它命一样——看七年前清休澜压根不认识这狐狸的神情,应听声只能将其解释为“眼缘”。
狐狸听得懂应听声说的话,回头叫了一声,被应听声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制止。
“会吵到人的。”应听声解释道。
“嚓”一声,就像瓷器上出现裂缝一般,应听声动作顿止,抬眸看向对面宫殿,神情堪称紧张。
接着,“哗啦”一声,应听声设下的法阵无声碎裂在空气中。
应听声与狐狸一同站了起来,狐狸就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就要往对面去,又被应听声抬手拦下。
而应听声眸中惊讶,尽是不可置信,嘴角却无意间带上了笑意,似哭似笑——还好,阵被破了。
有时他会遇到嘱咐别人“今晚别出门”的情况,大部分人都听劝,但总有一小部分人一身反骨,人间待腻了,非要去阴阳司看看。
无奈,应听声只好用上了这道法阵,以保那些听不懂话的犟种安全无恙。
因为并不造成伤害,所以此阵存在感极低,应听声从未失手被发现过。
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修仙人士。
而现在,此阵在他刚走不到一盏茶就被破了,要不是这位“谢道友”是突然从石头中蹦出来的天才,就是……
应听声眸中一暗,心中那个不敢深想的猜测逐渐清晰。
第53章 银狐 你、家、听、声?
翌日一早, 第一声鸟鸣响起时,清休澜虽然依旧觉得有些困倦,却还是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 揉了揉眉心, 披上件单衣下了榻。
清休澜刚点上熏炉,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几声放轻了的敲门声。
声音拿捏得很好, 熟睡的人不会被这点动静吵醒,但已经醒来的人又绝对听得见。
清休澜:“?”
这里就住着两人, 不用想都知道除了对面那人,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挑这个时候来找他。
似乎没料到应听声这么早来访, 清休澜只得放下了刚拿起的用于漱口的茶杯, 先去拉开了房门。
“日安, 谢道友。”果不其然, 毫不意外,站在外面的就是应听声。狐狸跟在他脚边,门打开后“嗖”一声冲了进去,留下站在门口的二人。
“……”应听声一时没看住,目送狐狸消失在视线内后额角抽了抽, 勉强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开口问道:“……用早膳了么?”
“尚未。”清休澜倒是没太在意闯进殿内的狐狸,转身往回走,示意应听声自己进来。
“稍等我片刻。”清休澜随手热了壶茶,倒出一杯递给应听声, 自己则走进内间洗漱。
狐狸跟了上去,像从前一样在清休澜脚边蹭着——它不掉毛,清休澜也就随它去了。
一人一狐对视两眼, 最终还是清休澜先放弃了用眼神和狐狸交流的想法,蹲下身。
狐狸最会顺竿子往上爬,脚一蹬,将自己塞进了清休澜怀中,眯着眼抬起了头。
清休澜如它所愿地将手放在狐狸的脑袋上揉了两下,低声问道:“你叫清清?到底哪个清?”
狐狸眨眨眼,自然回答不了清休澜,只能发出一声被摸得很舒服的叫声,使劲蹭着清休澜放在脑袋上的手。
清休澜轻叹一声。
是哪个“清”也没有那么重要,就算不是他清休澜的清,也会被与他俩相熟的朋友怀疑调侃的。
清休澜伸出手,在狐狸的额头轻轻一敲,道:“怎么给你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他将狐狸拎起,放在了一旁干燥的柜子上,自己接着洗漱。
狐狸有眼色的时候还真的挺有眼色,看清休澜要干正事,被放在一旁也不吵不闹,懂事极了。
等清休澜洗漱完准备离开时,狐狸又立刻往前一跳,跳上了清休澜的肩膀,差点给毫无防备的清休澜推个踉跄——狐狸大概吃得很好,对自己有多重心里没个数。
可能是经常这样跳到应听声肩上,竟以为所有人都能够撑住它。
清休澜被狐狸推得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撑了下墙才在原地站稳。
他面无表情地与肩上的狐狸对上视线,道:“下去。”
狐狸任性,并不听。
“下去,你太重了。”清休澜再次耐心重复了一遍,还给出了个合理且真实的理由。
狐狸哀哀叫了一声,连耳朵都耷拉下来,做出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试图蒙混过关。
可惜清休澜铁石心肠,开花给瞎子看——白费功夫。
一人一狐僵持不下。
正当清休澜终于失去了耐心,准备将这只被某人惯坏的狐狸从肩上撕下去时,应听声等半天等不到人,终于找进来了。
刚一进来,应听声就看见这幅“人狐互不相让”的场面,一眼就看出了谁是那个胡搅蛮缠的,走了过来,将狐狸从清休澜肩上抱了下去。
狐狸很不满,一口咬在应听声手上,没见血,只留下了两个对称的印子。
“你这狐狸怎么回事,它对别人也这般闹腾?”清休澜揉了揉肩,转身朝外间走去,随口问道。
应听声的视线在清休澜身上停留两息,也跟着走了出去,开口答道:“它对别人不这样。”
清休澜在待客的软榻上坐下,发现面前的桌上已经被放上了热气腾腾的早膳。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听应听声接着说道:“因为喜欢你。”
清休澜话音顿止,抬眸看向应听声。
应听声面色如常,朝跳上软榻的狐狸一颔首,道:“狐狸,喜欢你,所以想粘着你。”
清休澜半信半疑,别人或许会被应听声的这幅说辞说服,但他可是知道这狐狸并不是真的狐狸,而是神兽乘黄的。
不止乘黄,所有神兽都是生来尊贵,只有别人朝它们示好,断没有神兽反过来朝人示好的。
应听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解释的意思,只拉开了椅子在桌前坐了下来,道:“先吃饭吧,孟玄一会有事想和我们商量。”
清休澜只得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起身从软榻旁走了过来。
“妖族这么周到,还送早膳上门?”清休澜在应听声对面坐下,端起了一碗菠菜虾仁粥,问道。
“嗯……当然没有这么周到。来客太多,忙不过来的。”应听声咽下一个蒸饺,道:“更何况每个人的口味不同。这个喜欢吃辣,那个不吃香菜,哪里顾得上。”
清休澜粗略一扫桌上摆放着的食物,发现几乎全是自己喜欢的,感叹这么些年过去,应听声的口味居然变得和他一模一样。
他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是口中嚼着食物的时候绝不开口。待清休澜将口中的粥咽下,才问起另一个问题:“孟玄……卿,很得女王信任?”
不怪清休澜有此一问。
七年前,清休澜尚在天机宗时,就不常听孟玄提到关于妖族的事,也不常看他回自己的故乡——他却实打实是只狐妖,纯的。
清休澜也曾随口问过孟玄一嘴,得到的回答是“没必要,我更喜欢中原”,他也就没再多问。
结果七年过去,孟玄不但回了妖族,居然还成了个“孟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妖族本该在七年前就进犯中原的,他们最恨欺骗。”应听声顿了一下,简短解释道:“但最终还是没打起来。一是因为灵脉枯竭,没有资源可以争夺,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
“二是因为孟前辈以自己回妖族为筹码,要求妖族必须每年组织这样一场宴会,维护与中原的关系。”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今妖族女王为了上位,背刺了孟前辈银狐这一脉,踩着他们的尸体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应听声叹了口气,道:“最后银狐一脉只有孟前辈活了下来,他对女王极度失望,怒然离开了妖界,在中原定了居。”
女王对孟玄有愧,以一个并没有任何损失的“虚假和平”换心中愧疚稍减,非常划算。
清休澜听完,也跟着沉默下来。
如今灵气复苏,女王心中的愧疚在全族真真切切的利益面前,显得不值一提,就算当场毁诺,与孟玄翻脸,亦并无不可。
怪不得孟玄不回故乡。
怪不得孟玄虽身为妖族,却在暗中帮助中原。
清休澜不着边际地想道。
或许他内心深处也是恨的——不然昨晚他的扇子,就该与清休澜掷出的匕首相撞,而不是只姗姗来迟地清扫掉地上残余的红莲。
——
“阿呀呀,你们可来了!”孟玄没骨头一样躺在软榻上,就像一只被晒干的鱼,无精打采地一指自己身旁,道:“随便坐,吃什么自己拿,喝茶自己倒。”
闻言,清休澜和应听声的视线一同落在了空空如也只剩残渣的点心盘中,以及一滴水都没有的茶壶上,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忽略了孟玄这句话,在殿内落座。
“女王昨晚留你做甚?”应听声率先开口问道。
孟玄眼下一片乌黑,闭着眼回道:“说了一堆废话。”
“大意就是她对不住银狐一脉,但身为女王,很多事也身不由己。”孟玄想起这事儿眼中的疲惫遮也遮不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可不可笑,她杀我全家,让她感到抱歉的甚至不是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我,而是‘银狐一脉’。”孟玄说着自嘲一声,道:“倘若银狐不是妖族八大血脉之一,只是一条普普通通、并无任何特殊之处的血脉的话,也许连女王的愧疚都不配拥有吧。”
“即便如此,女王依旧觉得我身为妖族的一份子,应当理解她,以妖族的利益为第一要务。”
孟玄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是个中原人就好了,可以明目张胆地造反。”
“不是就不能造了?”应听声顿了一下,问道。
“当然不能。”孟玄拖长了尾音,嘴角微微勾起,道:“——不能明面上造,可以背后偷偷造。”
清休澜:“……”
应听声:“……”
“前辈想怎么造?”应听声看向孟玄,道:“……我看看能不能提供点技术,或者精神方面的支持。”
“我的好听声!前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但造反得先往后排排。”孟玄突然捂住胸口,一脸感动道,随后快速朝清休澜一眨眼,道:“我家听声真是太懂事了,是吧谢道友。”
清休澜:“……”
你、家、听、声?
清休澜依旧和善笑着,点了点头,转眸对应听声道:“我竟今天才知你和孟道友不止是前后辈的关系,失礼。”
“……”应听声简直冤枉,求助似的转头看向孟玄。
清休澜也跟着看向孟玄,眼中隐隐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孟玄:“?”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丝杀意,顶着清休澜的目光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干巴巴道:“谢道友和我一位朋友真像,每次我觉得他想杀了我时,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哈哈哈哈哈哈……”
应听声:“……”
他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缓缓伸手遮住了脸。
第54章 离间 心照不宣。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应听声率先调整好了表情,咳了两声,开口将话题扯了回来:“……那现在先解决眼下的事。我给沈前辈写信。”
“至少等到中原有一战之力后, 再造反。”应听声说着就要去找信纸, 被孟玄喊了回来。
“这儿呢。”孟玄摇了摇手中的信纸, 道:“我之前就和沈灵说过了,他的回信今早刚到, 我还没拆。”
应听声抬手接过信纸,拆开后, 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我已知悉, 已召集三宗前来商讨此事。”
“建议挑拨离间为上, 劝阻和谈为主, 开战乃下下策, 非迫不及已, 不要激化矛盾。”
“另,关于造反一事,望卿慎重,高处不胜寒。”
沈灵三言两语间就为众人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应听声看完之后将信递给了孟玄,随口说了两句自己关于“挑拨离间”的想法。
孟玄快速看过一遍信, 顺手递给了清休澜,在应听声的基础想法上删删改改,将“行与不行”的话术一一罗列了出来。
清休澜:“……?”
他莫名其妙接过信,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也要打开看眼。
听着面前两人如若无人地讨论着计划,清休澜折起了信纸, 最终还是没打开看,迟疑道:“……二位等等,这是我能听的?”
应听声和孟玄听见声音齐刷刷回头, 一同看向清休澜。
孟玄开口问道:“怎么不能?”
闻言,清休澜沉默两息,开始思考自己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他现在在对面那两人眼中应该是个“不安定因素”才对。
身份不明,立场不明,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也都一概不知,这样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他们怎么敢放心让自己也跟着旁听的。
应听声似乎看出了清休澜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与孟前辈都相信你,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直觉’而已。”
孟玄点头,开扇摇了摇,道:“我的直觉从未出错过,你放心好了。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将身份立场告诉我们。”
“直觉。”
听着自己懒得多解释时用来糊弄人的理由,清休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信任清休澜的人不少,有的是因为情分,有的是因为他这个人,有的是因为他做过的事,还有的,是因为他曾许下的承诺。
清休澜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种听着就鬼扯的理由被别人相信。
“好吧。好吧。”清休澜能怎么办呢,只能被迫上了这条“贼船”,再次操起心来。
“今日午宴,女王会来,与中原使者共进午膳。”孟玄先说了条自己得知的消息。
“挑拨吧。”应听声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盯着殿内的房梁道:“女王与大祭司也好,与将军也罢,只要其中生出怀疑与嫌隙,就好操作了。”
“我个人建议离间女王与将军。”清休澜思考两秒,道:“大祭司深居简出,难以接近,况且大祭司并不亲身参与战场,与女王之间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不好下手。”
“但将军为女王而战,他们之间的联系不会少,交流多,摩擦就多。”清休澜语气淡然,似乎对这一套十分熟悉:“牺牲的将士有何补助,战争胜利后有何回报,战中有何特权……只要有一条意见相左,便算不得‘齐心协力’。”
说到这,清休澜抿了下唇,四处看了看。
孟玄还沉浸在清休澜方才说的话中,皱眉思考着,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反倒是应听声动作自然地用灵力烧了壶开水,没放茶叶,还顺手在杯壁上点了点将其降至适合入口的温度,递给了清休澜。
清休澜道了声谢,抬手接过,喝了一口,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他们不觉得,孟玄觉得。
他不知何时从沉思中脱离了出来,目睹了应听声一系列动作,抬眸看看应听声,又看看清休澜,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俩昨晚背着我神交了?”
“?……咳咳!咳!”清休澜呛了口水,剧烈地呛咳起来,抬眸看着孟玄,想开口说些什么,试了几次都没能完整说出口。
好在还有个没被呛到的,应听声起太早本还有些困倦,听见这话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瞌睡都吓醒了,一脸惊恐地对孟玄道:“……前辈这话可不兴乱说啊!”
“我有证据的。”孟玄懒懒地用扇子一指清休澜,然后指了指应听声,最后将扇子转到了清休澜手中那杯白水上,开口道:“一般而言,至少大部分普通人,应该都做不到和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这么‘心有灵犀’……除非神交了,心念相通。”
“……”要不是辈分在这,应听声真想直接上手捂住孟玄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了,可惜,他不能。
他只能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前辈你可真敢想啊。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不知前辈可——”
应听声话刚说一半,就见孟玄脸色一变,迅速从坐的地方闪身离开。
下一瞬,“轰隆”一声,屋顶突然倒塌,正正好好砸在孟玄方才坐的位置。
孟玄:“……谢谢,我现在知道了。”
应听声:“……”
他嘴角一抽,缓慢转头看向丝毫没被吓到的清休澜。
清休澜刚又喝了两口水压下咳,垂着眸没什么反应,好像时间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一样——屋顶塌了关我什么事,怪妖族偷工减料。
他忽略了坍塌的宫殿,接着方才的话音道:“听……应道友一会去用午膳时可以有意无意将话题往灵脉那儿引引,最好让是引导女王有‘独吞灵脉’的想法。”
“我会谎称‘女王遇害’,将诸位将军带到大殿外。”
孟玄随手从旁边拉过个椅子,坐在应听声身边,皱眉问道:“他们不一定会相信的,女王的声望很高。”
清休澜平静道:“不需要他们相信,只要我们能将怀疑的种子种下就好。”
“要是有人查到你们头上……”孟玄似乎还有些顾虑,依旧皱着眉。
清休澜轻笑一声,反问他:“那又如何,这话又不是应道友拿着剑逼女王说的,之后妖族将军会有些什么动作,也是他们自作主张,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应听声听完没反对,看起来对这个计划没什么意见。他无声笑了笑,眼中带上了一抹笑意。
这计划……怪熟悉的。
从前清休澜做计划时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不会让自己人参与到他设下的局中,多是借力打力,自己藏身幕后。
一件事过后,往往到处都有清休澜的影子,却也只有影子而已。
“我知道了。”应听声点头,应下了清休澜的计划。
孟玄惊讶地转头看他,并不赞同:“这和不是能轻易完成的任务,弄不好你可要被拖下水了,确定?”
“嗯。”应听声起身,打算去换身衣服。
“慢着。”清休澜突然开口,似乎是被孟玄的某个字眼触动,他蹙着眉,喊停了应听声,道:“……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用灵力幻化出的白色狐耳缓缓消散。
二人看着这一幕,似乎不怎么惊讶,倒是应听声还有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孟玄是见到清休澜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不是妖族,因此并不意外。
“为何?”应听声闻言却不太认同,给出了几条有理有据的理由:“女王认得我这个中原使者,与我交流不会太警惕,更何况……”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了清休澜面前,微微俯身在他的头顶轻轻一抚,将那狐耳重新化了出来。
清休澜:“?”
应听声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如果由我这个中原人去说‘女王遇害’,难免有扰乱视听的嫌隙。但由谢道友扮作妖族子民去的话,就是‘担心陛下安危’,不小心‘误传’了消息。”
“……”清休澜的眉心依旧没有松开——但他承认他觉得应听声说的有道理。
“嗨呀,别把气氛搞这么沉重,又不是什么非死不可的任务。”孟玄用扇子的扇面扫了扫应听声,轻松道:“劝和劝不住就打呗,我顺手篡个位,以杀止杀。多大点事儿。”
清休澜:“……”感情已经做好了篡位准备啊。
“……”应听声握拳抵着嘴笑咳了一声,对孟玄道:“应该还不到需要前辈献身的地步。”
说着,他又垂眸看向清休澜,道:“没事儿,这次没离间成功就算了,等下次机会。女王的伤没么快好,还有时间。”
——
最终还是午宴还是应听声去的,拎了几坛自己酿的酒——烈酒。
妖族个个千杯不醉,无酒不欢,女王更甚。
她尝了口酒后“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应听声的肩膀,说应卿深得我心,让人请他落座。
一开始,应听声只与女王聊些轻松的事儿,不触及任何敏感话题。
直到酒过三巡,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坛后,女王依旧在一杯杯喝着,只是反应慢了些许。
应听声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捏了捏眉心,悄然运起灵力,将酒精从自己的血液中剥离出,这才堪堪维持着灵台清明。
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再有一个多时辰都可以用晚膳了。
应听声自觉火候差不多,正想开口,将话题的风向变上一变,就听女王眼神有些涣散,突然开口问他:“我听说,你师尊是清休澜?他最近还好么?”
“……?!”此话一出,给应听声的酒都惊醒了大半,他的呼吸暂停一瞬,随后依旧平缓。
应听声面上半垂着眸,似是醉了,哑声答道:“师尊逝去已有七年,劳陛下记挂。”
“哦,对。”女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都忘了。”
“原来他都死了七年了。”
女王看着手中的酒杯,缓缓道:“可惜。”
“不知他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身前守护的中原将被踏平,是何感想呢。”
第55章 挑明 “……我看错了。”
“陛下。”应听声慢慢抬起了眸, 眼中迷离散去,神色不明地看向妖族女王,道:“慎言。”
妖族女王哼笑一声, 看向应听声, 眼中哪儿有醉意, 尽是清明,开口道:“应卿, 你是聪明人,我不想瞒你。”
应听声没贸然开口, 迅速思考着女王这是何意。
“你也别想着装聋作哑, 我知道孟玄信任你。”女王坐在高座上, 用手撑着头, 俯视着应听声, 道:“孟卿恨我, 他要是背叛我,背叛妖族,我并不会觉得意外。”
“你就是中原最大的变数。”女王起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朝着应听声走去, 道:“不论是为了你这‘宗师’称号,还是‘清休澜座下唯一徒弟’这一身份,我都不得不防上你一防。”
昨晚那把流光四溢的长剑再次出现在女王手中,她用长剑挑起应听声的下巴,道:“但我欣赏天才, 所以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殿中,不给我添麻烦。”
应听声的眼神冷了下来,在“撕破脸”和“按兵不动”间犹豫着。
——如果清休澜在这儿, 他会希望自己怎么做?
应听声问自己,随后几乎下一秒就得出了答案——清休澜肯定会希望他优先保全自己。
“陛下,我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就算被长剑抵着命脉,应听声的语调依旧冷静:“倘若我吃了顿午宴后就再没回来,莫说孟玄,其他人亦会起疑。”
“当然。当然。”女王一挑眉,似乎早有对策,道:“你当然得回去,但是不能就这样回去。我想,顽皮的人类就该戴上枷锁,乖乖地回笼中睡觉,对吗?”
说着,女王突然发难,应听声下意识结阵去挡女王手中的长剑。
但女王却突然勾起了嘴角,虚晃一枪,左手准备良久的锁魂阵直冲应听声露出的破绽,势要将他困死在妖界中。
应听声瞳孔一缩,瞬间认出了女王手中的法阵——此时那道法阵距他不过分毫。
锁魂阵的效用应听声再清楚不过,要是真被烙上了法阵,那之后应听声做什么,说什么,可就不由他自己说了算了。
应听声一咬牙,瞬息间就决定执行让孟玄篡位的计划,分景突然出现,应听声不再防守,决心和女王一换一——若女王不抽手,就要被分景一剑穿心。
——大不了余生痴傻罢了。
应听声想道。
电光火石间,一道灵力突然从某处飞速袭来,打偏了女王的左手,分景也被一柄飞来的折扇及时拦下,没见血。
“陛下。”瞬息间,孟玄从门外闪身而入,面色难看,挡在了应听声身前,收回了自己拦住分景的扇子,看着女王,冷道:“‘不伤中原使者’,您毁诺了。”
就算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女王的表情也没有多大波动。她看着孟玄,满不在意道:“我毁诺毁得还少么?”
她看着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挡在应听声面前的孟玄,嘲道:“怎么,你终于决定叛出妖族了?别忘了你身上那条血脉属于哪儿。”
“怎么。”孟玄丝毫不惧,与女王对上视线,道:“陛下迟迟等不到我主动叛出妖族,下不了追杀令,很着急?”
只要孟玄一日没有明确站队中原,他就还是妖族八大血脉之一的银狐一脉——还是最后的一点血脉,可想而知在妖族中有多珍贵。
女王毫无理由地就下令追杀他,必定会引起妖族众人不满——这理由还得是“背叛妖族”这种罪无可赦的才行。
女王红眸中流转着细碎的光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转手收了剑,背对二人,道:“走吧,我不杀你们。但你们最好乖乖待在妖界,不要试图反抗,也不要试图扰乱军心。”
最后一句话女王是看着孟玄说的,此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愧疚,或是,提防大过了愧疚,她说:“孟玄,你的血脉珍贵不假,但你记住,如果舍你一条血脉,能换妖族全族的未来光明,我舍得。”
“我不是不敢不敢杀你,只是杀了你所能带来的价值远远不如留着你。”女王转回了头,落下最后一句话,离开了:“安分点,不要惹我生气。”
应听声看着身旁的沈灵死死盯着女王离开的方向,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孟玄呼出口气,垂着眸摇了摇头,问他:“你受伤了?”
“没有。那道灵力及时打偏了陛下手中的法阵,没碰到我。”应听声摊开手,示意孟玄可以随意检查。
没想到孟玄疑惑地看他一眼,问道:“什么灵力?”
应听声一顿,皱眉道:“那道打偏了陛下左手的灵力……不是前辈的?”
那道灵力没有对人造成任何伤害,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就像一只突然伸出,推了一下便没了下文的手。
“怎会是我。”孟玄睁开了眼,一双银眸摄人心魄,他转了转手中的扇子,道:“我进来时,只来得及拦下你刺向陛下的分景——谢天谢地,你差点就要落下个‘弑君’的名头了,到时候我可怎么保你?”
应听声一愣,转头看向殿外——风平浪静,哪儿有人。
他极轻地蹙了下眉,随后又恢复了那副平静平和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孟玄都觉得“叛经离道”。他说:“大殿中只三人,事实如何,可只有活着的人能说。”
孟玄没好气道:“胆子不小,我本以为你是‘乖学生’那种类型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你死在我眼皮子底下,你师尊不得托梦来骂我?”
“……”应听声静了下,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古怪道:“可能……已经骂过了吧。”
“?”孟玄转头看他,莫名道:“他托梦和你说的?”
应听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回答,朝着孟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孟玄:“……”这说话只说一半的孩子咋还没被打死呢。
孟玄无奈提步跟了上去,见应听声左右看了看,回头问他:“谢道友呢?”
“他不是去谎报军情了?我哪儿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孟玄在应听声身旁站定,答道。
“你们没在一起?”应听声震惊道。
孟玄:“……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那您就放心他自己去干这事儿?”
“……不是,他都能提出这么胆大妄为的计划了,你真觉得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孟玄似乎比应听声还震惊,道:“‘诱导女王’、‘谎报军情’、‘意图引起君臣不和’,每一条都够他死一百遍了。”
应听声无言以对,转身就走。
“哎,去哪儿啊?”孟玄一回头应听声都走出十几步了,只得高声喊道。
“找人。”
孟玄在地上轻点一下,追上了应听声,连发丝都未乱,问他:“你找谢道友做什么。”
“女王都走了,谢道友带着一众将军来看空荡荡的大殿,那不完了么。”
“你别急。”孟玄哭笑不得地喊住他,道:“这么大的事,我来之前就已经将消息告知于谢道友了。他现在估计在自己殿内吧——他住哪儿呢。”
应听声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答道:“他住我那儿。”
孟玄:“?”
孟玄没跟上来,原地陷入了沉思。
第一次见面就住一起了?
孟玄惊疑不定地想道。
坏了菜了,他家白菜是不是要成别人家的了。
——
应听声急匆匆回到自己殿中,直奔偏殿。
清休澜居然真在殿内,穿着单衣坐在软榻上拿着本书在看——不过好歹知道在腿上盖条毯子。
听见动静,清休澜抬起眸,将应听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他没事,又懒懒地垂下了眸,开口道:“回来了?”
应听声“嗯”了一声。他走得急,酒气还未完全被风吹散,眸中却是一片清明。
“去洗个澡。”清休澜朝内阁一颔首,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膝上翻开的书中。
应听声一时间没回答,反而盯着清休澜看书的侧颜好几秒,接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一个距离清休澜几步的地方。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被女王用剑抵着喉咙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应听声看着这张自己全然不认识的面容,他明明是那样陌生——可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熟悉。
清休澜应该察觉到了自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却迟迟不愿说破——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只是为了中原,才暂时留在这儿的?
他醒来多久了?在哪里醒来的?为什么不回中原?
应听声的内心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把他往悬崖边逼。
……清休澜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了。
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明没有恨。
应听声迷茫地想道。
他并不恨我。
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与我相认。
得出这个并不严谨的结论时,应听声的内心几乎要被强烈的失落和不甘霸占,残存的理性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深处思考。
“师尊不要我了。”这一想法在应听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间事毕,他还能再找到清休澜么?
突然,应听声又感到一阵恐慌,他急切地想要从面前的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肯定也好,否定也罢,至少不要让他再继续忍受一无所知的未来。
于是,他几乎没有思考,在清休澜面前半跪下身,抬眸看着面前人轻声喊出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三缄其口的称呼。
“……师尊。”
清休澜看书的目光一顿,右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好悬直接习惯性地开口应答。
他沉默了两息,缓缓抬眸,语气毫无波澜,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半跪在自己身前的人:“你在喊谁?”
应听声眼眸颤了颤,犹如一盆冷水浇下,终于被判下死刑。
细细的苦涩牵起他的嘴角,凝出一个微微发凉的笑容。他垂下眸,轻声道。
“没有。”
“……我看错了。”
第56章 柳暗 他清休澜就是草木无情?……
说完后, 应听声站起身,微微晃了晃,又迅速稳住身形, 转身离开了。
出门前, 应听声动作顿了顿, 回过头,几欲张嘴,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他对上清休澜那双平平无奇的黑眸时,又蓦地闭上了嘴。
……他不是清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