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复仇 平地一声惊雷,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平地一声惊雷,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贺青冥抬起眼,慢慢道:“不错,他的确不是凶手, 他只是来杀我的。”
贺青冥这么说, 无疑承认了他的说法。
他却愈加悲愤, 他红着眼大声道:“贺青冥!你杀我胞兄,此仇不共戴天!你莫以为我会怕你,无论你说什么, 做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你!”
他说着, 一把揭下了人皮面具——原来他竟是游归去!
原来他竟一直没有放弃, 哪怕他从未成功过,也几乎不可能有成功的机会。
游归去一声暴喝, 猛的扑向贺青冥!
七年前, 他的名字就已经在江湖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些年来他着意精进,以他的武功, 已经可以排进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还是没有杀的了贺青冥, 他甚至连贺青冥的一角衣袖也碰不到!
他还未到贺青冥面前,一人一剑就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柳无咎,和他的无咎剑。
众人几乎后背一凉,他们竟看不清柳无咎是怎么出手的。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贺青冥一个人就已经很难对付, 何况再加上柳无咎?
何况听说贺青冥不仅有柳无咎,还有那神秘莫测的子午盟。
柳无咎道:“要杀他,先杀我!”
贺青冥目光一动。
七年前,柳无咎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但那时候柳无咎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子,他虽已决意为贺青冥而死, 却没有保护的能力。
而今柳无咎已有了足够的能力,却仍然决意为贺青冥而死。
游归去愈发悲愤,他甚至还有些气恼:“贺青冥!你若有种,就不要老让他挡在你面前!”
两年了,他连跟贺青冥过招的机会都没有。
贺青冥淡淡道:“他也是人,他若要出手,我又如何阻拦?”
柳无咎目光闪动。
游归去气道:“信你个鬼!他只听你的话,甚至也只会看你,其他人对他来说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贺青冥看了看柳无咎。
柳无咎似乎有点脸红。
但他的右手还是很稳,他的剑还是稳稳地架在游归去的脖子上。
贺青冥道:“你若能打得过他,再来找我也不迟。”
游归去涨红了脸,道:“是,我是打不过他,更打不过你!”
“都怪我没用!仇人就在面前,我却不要说为哥哥报仇,连跟仇人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着,眼里竟似已有泪光闪动。
贺青冥目光一闪,道:“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向前走了两步,握住了柳无咎的手。
柳无咎道:“他要对你动手!”
他不允许任何人对贺青冥动手。
贺青冥低低道:“无咎。”
柳无咎抿了抿嘴,最终撤了剑。
游归去似乎不敢置信:“你竟真的,真的……”
贺青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他忽然发现,比起七年前,贺青冥似乎的确有一些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也许柳无咎也不能察觉,也许连贺青冥自己也不能察觉。
有些变化,往往仇人更容易察觉。
贺青冥道:“你不是想求得一个机会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道:“我不用青冥剑。”
柳无咎瞳孔一缩。
众人一惊!
贺青冥以青冥剑而闻名江湖,许多人怕他,兴许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的剑。
毕竟贺青冥长得并不可怕,相反,他看上去还很俊俏,很秀气。
但青冥剑的可怕,他们早已听说过,江湖上也已有太多人用生命证明了它的可怕。
游归去又惊又喜,他想不到贺青冥竟然会让招!
他跟贺青冥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他也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胜过贺青冥,他来找贺青冥寻仇,无非是想得到一个解脱。
他早知道自己杀不了贺青冥,他早已决意要为贺青冥所杀。
但贺青冥说,他不用青冥剑。
这无疑给了他希望——杀贺青冥的希望!
贺青冥又道:“我也不用拳脚。”
众人又是一惊!
不用兵刃,也不用拳脚,就只能以轻功躲避。
“三十招内,你若能碰到我的衣角,便算你赢。”
这已几乎算得上一种诱惑!
很多人已经在想,就算贺青冥武功真的已经登峰造极,也未免太过托大,毕竟游归去的子牙钩也并不是吃素的。
游归去不禁道:“好,我答应你!”
贺青冥道:“你大可不必这么快就答应。”
他道:“若是如此,你还不能胜过我,那该如何?”
游归去咬了咬牙,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贺青冥淡淡道:“好。”
“好。”字话音一落,贺青冥身形已动!
与此同时,游归去的子牙钩也动了!
众人已忍不住赞叹!
只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芝兰玉树的身姿,如此空灵优美的轻功。
他们只知道贺青冥很会用剑,却不知道他的轻功也很好,甚至似乎已好到可与昔年武林四公子之一的华秋阳的“千仞飞”比肩。
贺青冥的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云中,他就好像是云巅上的明月,徘徊在明月身畔的青鸟。
他好像本不该出现在血雨腥风的江湖里。
洛十三远远看着,竟似乎有些怀念。
他又在怀念什么呢?
他这样的人,怀念的人,怀念的事,岂非不要太多?
可惜无论人事,都已是桃花人面,都已随春风故去。
秋玲珑不禁望着贺青冥。
她忽然发现,贺青冥这个样子,似乎也与当年还未成为不夜侯的温阳有些相似。
那个时候,温阳还是个白马轻裘,笑入胡姬酒肆中的少年公子。
她从未见过笑的那么热烈,那么爽朗的少年。
他就像是一轮太阳。
太阳普照四方,每日东升西落,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秋玲珑也不能,哪怕她是第一美人,哪怕她亦是众星捧月。
她怎么能忍受温阳?又怎么能忍受有人不是为了她,却会为了另一个她?
对秋玲珑来说,温阳和妃青的存在,简直就是一种挑衅。
岳天冬一旁看着,几乎已忍不住咬牙切齿。
温阳,该死的温阳!
他不明白,分明是他和秋玲珑青梅竹马,分明他才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父亲!
可是她却一直想着温阳,不论是爱,还是恨。
他们都爱上了那个不爱他们的人。
他们都只爱那个不爱他们的人。
秋玲珑摇了摇头,她怎么会觉得贺青冥和温阳像呢?
贺青冥根本就像是一座冰山!
江湖传闻,贺青冥一直都爱着他的妻子,但温阳只不过是一个花花肠子,脚踏无数条船不说,而且每一个人,他都不会喜欢超过三个月。
当初他和秋玲珑在一起半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秋玲珑忽然又起了嫉妒之意,她实在是很好奇,妃青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温阳爱慕长达十数年,让贺青冥在她逝去之后一直鳏居,又躬亲抚养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还有洛十三,妃青是不是和他也有过一段情缘?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这三个冠绝当世的男人都念念不忘,一往情深?
秋玲珑暗忖的时候,贺青冥和游归去已经过了二十招。
游归去的子牙钩攻势凌厉,出招极狠决,变招又极快,他直取贺青冥面门,不消片刻,就已经又过了数招。
游归去步步紧逼,贺青冥却一直在退。
他衣袂翻飞,可是游归去还是连他的一个衣角也沾不到。
他的钩子似乎总是差了三寸,差了三寸,就等于输。
明黛暗暗咋舌,贺青冥的武功实在是可怕,这永远三寸的距离,就是最好的证明!
游归去又变了一招,这一招“削足适履”,却改变了方向,往贺青冥的下三路削去。
他自然还是没有碰到贺青冥。
就在此时,奇变陡生!
游归去竟忽的一抖手腕,子牙钩突然脱手,斜斜飞去!
子牙钩飞得更快了!
原来他已知自己无论如何也沾不到贺青冥,于是便只有让子牙钩脱手。
这自然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没有谁会在对决的时候让兵器脱手。
何况游归去的上一招是攻击贺青冥的下三路,他此时脱手,贺青冥很难看清楚,更难以应对。
游归去已不禁想要笑,又想要哭。
他为了这一刻,实在付出了太多,他几乎已为了复仇付出了一切。
但子牙钩到底还是没有碰到贺青冥的衣袖!
只因子牙钩还未碰到贺青冥的衣袖的时候,贺青冥的衣袖就已经断了!
子牙钩落地。
这已经是第三十招了。
游归去颓然跪了下去,几乎要掩面而泣:“怎么会……”
难道是老天存心不要他复仇?
不!
他为了复仇费尽筹谋,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贺青冥道:“我用了你的子牙钩,割断了我的衣袖。”
“你最后一招的确不错,我事先也没有想到,只是你却忘了一件事,你的子牙钩虽已脱手,却已有剑势,还有剑气。”
他道:“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多退了半步。”
贺青冥的身法带动了周围的气流,子牙钩的确因此更快,但它的剑气却比招式更快!
于是贺青冥的衣袖还没有被子牙钩碰到,就已经被剑气割断了。
明黛已忍不住鼓掌叫好!
贺青冥不愧是贺青冥!
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想到这样新奇的应对之法,贺青冥的武功、智谋,都已经无可比拟!
何况贺青冥还生的很好看,他的轻功也很好看。
杜西风皱了皱鼻子,心里有些酸。
他的目标从柳无咎,又扩大到了贺青冥和柳无咎。
尽管贺青冥看上去不如柳无咎有威胁,毕竟贺青冥已经不是少年,他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孩子。
毕竟贺青冥没有柳无咎英俊。
贺青冥虽然也好看,可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长相却显得秀气了些。
而柳无咎实在是英俊得过分,若是他能改改他那副臭脾气,一定会有更多的女孩子喜欢他。
杜西风虽然不喜欢柳无咎,却也不得不承认,柳无咎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而且柳无咎的好看是俊美而不失英气,这是一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得不承认好看的长相。
这师徒俩可真是一对祸害!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游归去失魂落魄,他黯然地拾起子牙钩,一边喃喃低语,一边凝眸,似乎是看了它好一阵子。
他的眼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泪光。
他到底不能报仇。
不过他总算可以去陪哥哥了。
游归去竟是想要用子牙钩自尽!
但他到底没有死,他的子牙钩已被打落。
他的子牙钩自然是被贺青冥打落的。
但贺青冥手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明黛睁大了眼睛,她只知道贺青冥厉害,却不知道他已经厉害到了“隔空打物”的地步。
并不是没有人做到这一点,但问题是他还不到三十岁!
百年以来,在这个年纪便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之前也只有一个吴愁!
贺青冥淡淡道:“你不能死。”
游归去痛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准。”
游归去怔住了。
贺青冥道:“你已输了,你答应过我,你若输了,三个月内便放弃复仇。”
游归去气道:“我什么时候答应——”
诶,他好像还真的答应了!
游归去顿了顿,还是止不住地惊了:“你竟然不杀我?”
贺青冥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游归去噎住了。
他本想说,因为他要杀贺青冥。
江湖岂不就是这样?你杀我,我也杀你。
但他一时也没法反驳,他忽然发觉贺青冥说的并没有错。
他要杀贺青冥,是因为贺青冥杀了他哥哥。
但贺青冥并没有理由杀他。
游归去不想相信这个逻辑,但这还真可能就是贺青冥的逻辑。
毕竟贺青冥是一个刚刚被刺杀之后还能跟仇人坐下来吃面的怪人。
贺青冥道:“这七年来,你是不是一直在复仇?”
游归去盯着他,道:“不错,不是在复仇,就是在复仇的路上。”
他的生命早已被复仇填满。
贺青冥道:“你现在不必了。”
游归去又是一怔!
七年来,他从未想过这一种可能。
他的心似乎已空了!
他本是为复仇而活的,他本以为自己也应该为复仇而死。
但是现在他已不必复仇。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沉到谷底。
他已感到痛苦,从未有过的痛苦。
可是他竟然也感受到一丝轻松!
游归去慢慢地蹲了下去,他抱着膝盖,慢慢地哭了出来。
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泣,到最后竟已变成嚎啕大哭。
他想起了他的哥哥。
他想起小时候他不好好练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哥哥就一边打他,一边却又心疼的要命。
他哭的那样久,那样凶,久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他还是在哭。
他哭的好像整颗心都已经呕了出来。
可是他到底还活着,到底没有死。
他终于又活了过来!
第26章 对峙 贺青冥是第一个走的。他不走,其……
贺青冥是第一个走的。
他不走, 其他人就不敢走。
他走,是因为他不得不走。
因为还有人比他先走!
那个人竟然是柳无咎。
柳无咎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跟在他的身边。
但这次柳无咎却先走了。
柳无咎似乎已有些生气。
他在生贺青冥的气。
贺青冥不禁看了看他。
他也知道柳无咎在生他的气, 无论如何, 他方才的确是有些冒险。
他道:“无咎。”
他呼唤着他, 他的呼唤轻的就好像是一声叹息。
柳无咎忍了忍,终于道:“你为什么救他!”
贺青冥却道:“子牙钩的确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器。”
柳无咎道:“你想让他加入子午盟?”
贺青冥道:“所以他不能死。”
柳无咎道:“可是他和你有仇,他怎么会加入盟里?”
贺青冥笑了一声, 道:“正是和我有仇,他才一定会加入盟里。”
贺青冥的行踪并不是那么好把握的, 游归去想要知道他去了哪里, 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成为贺青冥的人。
柳无咎似乎有些生气,道:“可是他要复仇!”
“三个月之内, 他不会的。”
柳无咎忽的有些恐惧, 他道:“那三个月之后呢?”
贺青冥道:“明日的事情尚不能确定, 何况是三个月之后?”
柳无咎忽的站定,混乱的思绪里, 他忽的理出来一点清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道:“你为什么说, 十年后,我也许就会离开你?”
贺青冥笑道:“十年后,你已经快三十岁了,难道而立之年, 你也不成家吗?”
柳无咎脸红了红,道:“我说过,我不会有妻子。”
贺青冥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柳无咎脸更红了,却道:“你又为什么那么不肯定?”
贺青冥不说话了。
柳无咎忽然道:“是我离开你,还是你要离开我?”
他竟然也有一点慌张。
他忽然发现, 他离开贺青冥,与贺青冥离开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不愿意离开贺青冥,贺青冥却未必不愿意离开他。
毕竟贺青冥有过喜欢的人,他爱过他的妻子,也许现在仍然爱她。
毕竟贺青冥喜欢女人。
他忽的发现,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他永远都只能在起点,而贺青冥的妻子永远留在终点。
他的心里又烧起一团烈火。
嫉妒的烈火。
他生平从未这样嫉妒一个人,他也从未想过,让他这样嫉妒的,会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女人!
活着总比死了好,可是活人往往怎么也比不过死人。
贺青冥有过妻子,也许他以后也会有别的女人。
这一切跟他都没有关系。
但贺青冥为什么要离开?
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柳无咎发现,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过贺青冥,贺青冥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
他不了解贺青冥为什么来,也不了解贺青冥为什么走。
柳无咎看着贺青冥,慢慢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贺青冥亦看着柳无咎,慢慢道:“你不是也有事情瞒着我?”
沉默,只有沉默。
他们都不是好言的人,平常沉默的时候,也总是比较多。
但从未有哪次沉默,像这次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因为从前的沉默,其实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这一次,却是一种隔阂。
柳无咎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痛苦——爱的痛苦!
他终于发现,他和贺青冥曾是那样默契!
但他发现的时候,他和贺青冥已经有了隔阂!
只有爱能让人痛苦!
这是世上又一个悖论。
世上总是有太多悖论。
没有信任,也就没有背叛。
没有相聚,也就没有别离。
没有生,也就没有死。
没有爱,也就没有恨!
他似乎也感到了一丝恨意——他不恨贺青冥,他只是恨自己。
他恨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他爱贺青冥。
他渴望着贺青冥。
贺青冥就是他的梦,可望不可即的梦。
他不会有妻子,只不过因为他喜欢贺青冥。
贺青冥是男人,他不能成为柳无咎的妻子。
但他可以成为柳无咎的丈夫。
柳无咎也不能做贺青冥的妻子,因为贺青冥已经有过妻子。
柳无咎绝不会做第二个人。
他要做贺青冥的丈夫。
不是弟子,更不是儿子,他只想做贺青冥的丈夫。
贺青冥已不再看柳无咎。
他已往回走。
柳无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贺青冥似乎也有些生气。
贺青冥当然生气。
他养大的孩子,竟然来跟他置气,竟然要质问他!
柳无咎并没有资格质问他。
柳无咎也有事情瞒着他。
你若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便没办法责怪别人对不起你的。
这岂非是世上最简单的道理?
贺青冥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并不怪柳无咎,何况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只有人才会有秘密。
但柳无咎却似乎很想要知道他的秘密。
这秘密自然不是不能说,只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有一种秘密,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价值的。
秘密就存在在那里,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这一点,贺青冥已经试过,而且已经试了十二年。
早在柳无咎之前,他就已经试了很多年,柳无咎来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柳无咎并不能改变他。
贺青冥的心沉了下去。
他竟似也会失落,也会不舍。
他忽然发现,柳无咎已经陪伴了他太久了,他也已经习惯了柳无咎的陪伴。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这些年来,柳无咎一直陪伴着他,柳无咎几乎已变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他之所以生气,或许也是因为,这种习惯似乎要被打破。
哪怕要打破的人是习惯本身,哪怕是他自己。
柳无咎忽的走快了几步,拉住了贺青冥的手腕。
他几乎已要扣住贺青冥的脉门。
贺青冥已几乎忍不住挣脱——任何习武之人,都忍不住要挣脱。
柳无咎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过分亲近,过分试探。
他似乎在试探贺青冥能忍他到什么时候,他似乎希望贺青冥一直忍着他,又似乎希望贺青冥不要这样宽容。
柳无咎低着头,他似乎已不敢看贺青冥。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很过分。
但他的语气却是小心翼翼的,他说话的时候,耳朵连着脖子一块红了。
贺青冥不知道他有没有脸红,因为他看不见柳无咎的脸。
这孩子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柳无咎磕磕巴巴道:“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贺青冥道:“什么?”
柳无咎忽的抬起头,道:“等我!”
等他成长,等他不再隐瞒。
贺青冥对上柳无咎的目光,似乎也有点脸红了。
任何人在对上少年这样热烈的目光的时候,都不禁会脸红的。
这一刻,柳无咎眼里好像只有火,没有冰。
冰已融化。
贺青冥没有说话,柳无咎抿了抿嘴,道:“游归去要杀你你都能等,为什么你不能等我?”
贺青冥皱眉:“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
“怎么不可以?”
贺青冥道:“你也要杀我吗?”
柳无咎闭嘴。
贺青冥冷冷道:“既然不是,就放开我。”
柳无咎顿了顿,只好放开了贺青冥。
他跟着贺青冥穿过回廊,又跟着他回去。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贺青冥为什么不自己挣开他?
是不是贺青冥也并没有那么想离开他?
柳无咎忽然雀跃起来。
既然是这样,他就有很多时间,可以让贺青冥等他。
贺青冥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柳无咎是想睡走廊吗?
柳无咎于是跟着他进屋。
他几乎已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本不必问的。
贺青冥一直在等他。
第27章 往事 夕阳已沉入水中,江面上,只余一……
夕阳已沉入水中, 江面上,只余一抹银白的月光。
韩十鹏立在灯下,他的影子便似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似乎在望着什么。
洛十三站在他身后, 似乎也在望着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待了好一会, 谁也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 是不需要说出来的,有些感情,也总是难以言说。
洛十三似乎也已经能够体会到那种惆怅和无奈。
故事已经结束, 然而故事里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韩十鹏道:“十三,你可还记得, 你到我金蛇帮有多少年了?”
洛十三道:“十二年。”
“十二年了啊……”韩十鹏叹道, “这十二年里,你已经为我, 为金蛇帮做了太多。”
洛十三道:“十三惭愧, 这一十二年里, 只不过做了六件事而已。”
“可这六件事,每一桩每一件, 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事!”
韩十鹏看着洛十三道:“没有你, 金蛇帮绝无今日之盛!”
“帮主……”洛十三心中一颤,似乎也已有些动容。
“金蛇帮是我一生的心血,没有它,也就没有我韩十鹏, 可惜啊……”韩十鹏感慨道,“金蛇帮因我而兴,如今也要因我而衰。”
“帮主!”洛十三恳切道,“帮主言重了,金蛇帮如今已是长江一带与漕帮并驾齐驱的第一大帮, 何况帮主您春秋鼎盛,就算是……就算是有些纰漏,那也是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韩十鹏笑了一声,道:“十三,你不用安慰我这个老头子,这些年帮里帮外明争暗斗不断,百叶他们又不知收敛败坏家业……外人看上去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里边却已腐朽不堪,我年纪大了,身在其位,许多事情却是有心无力。‘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我活了几十年,这辈子见惯了世事浮沉,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我金蛇帮的楼也到了要塌的时候。”
洛十三已不知如何劝慰,也已不能劝慰。
韩十鹏虽已年老,可他却很清醒,一个清醒的人,说出这么一番清醒的话,自然是无法再劝的。
他只有站在韩十鹏身边,就像他这十二年来做的一样。
韩十鹏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道:“当年我在渭水畔救起你,你说你被仇家追杀跳入河里,我问你愿不愿意留在金蛇帮为我效力,你说只需不违侠义之道,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知道,你当初说的是谎话。”
洛十三闭了闭眼,叹道:“是十三妄言了……”
“你不必自责。”韩十鹏笑了笑,道,“你不常说谎,一扯谎就开始结巴,只是我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我也只不过想让你留下来为我办事,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天下第一剑。”
“后来我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劲,你是天下第一剑,什么样的仇家会逼的你走投无路,以至于跳江?何况你当时除了脸上剑痕,身上并无太多伤痕。”
韩十鹏道:“你是了无生念,想投江自尽,是不是?”
“是……”洛十三脸上已有一丝凄苦之色,“而且那些剑痕,也是我自己划的。”
韩十鹏似乎也有了一点惊讶,他道:“是因为青冥剑主和他妻子成婚?”
洛十三却摇了摇头,眼里更有几分沉痛:“因为她已经离世。”
韩十鹏明白了,他似乎也已能体会到这种痛苦。
心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何况洛十三一生本就坎坷漂泊,无家可归。
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是心上人既已永别,此心无可寄托,此身也便从此流浪他乡。
洛十三已经没有家,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拥有一个家。
洛十三几乎已有些哽咽:“我和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本就不该遇见,我以为我的离开会换来她一世安康无虞,却不料再会已是香消玉殒,人鬼殊途。”
“还有青冥……”洛十三道,“他救了我,又留我在他家里长住,我们一块切磋剑道,后来,我还遇见了她……”
他说到此处,似有一刻留恋,他仿佛已沉浸在那段美好的记忆里不愿离开。
半生漂泊,过惯了刀光剑影,看尽了世态炎凉,他这一生,还是头一次遇到两个不计得失对他倾心相待的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此生唯一一位挚友,一个是他此生唯一一位挚爱。
只可惜挚友与挚爱,却要结为一对夫妻。
可惜他这辈子的头一次,也到底是最后一次。
洛十三哽声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他……”
他们本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可是他都已辜负。
人总是要辜负那个对自己最好的人。
韩十鹏心里却有一点讶异:“想不到青冥剑主少年时,竟还是这样一位重情重义之人。”
江湖对贺青冥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他们只知道贺青冥行事果决,剑法无双,一些人将他打下地狱,炼为修罗,一些人为他塑造金身,顶礼膜拜。
他的过去,只有在洛十三这样的故人这里才能窥见一点端倪。
但洛十三就了解贺青冥吗?
他只是参与了贺青冥的过去,却未曾融入贺青冥的现在和将来。
何况他和贺青冥已有十几年没有见面了。
这样漫长的时间,已经足够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
韩十鹏又有点疑惑和好奇,道:“那你当年没有去见青冥剑主吗?”
“我并没有见到他。”洛十三道,“那年江湖又一次动乱,贼匪横行,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废墟,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他家被一场大火毁得干干净净,他的家人,也都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他也死了,我不甘心,便在废墟里找了七天七夜,我摸遍了他家里每一处砖瓦,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任何一块骸骨、一捧骨灰。”
韩十鹏奇道:“难道是青冥剑主又回来了,还带走了那些人的尸骸?”
洛十三道:“我本也这么以为,当我想到也许青冥回来的时候,我竟还忍不住开心,可是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我找不到,只是因为有人已经先我一步。”
“谁?”
洛十三顿了顿,道:“不夜侯温阳。”
“不夜侯?”韩十鹏吃了一惊,道,“不夜侯跟青冥剑主认识?”
“我本也很奇怪,青冥虽然一向不爱言语,可是在他和我的交谈里,从未提到过不夜侯,若他们二人真的有那样的交情,不当没有只言片语。不过……”洛十三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我现在明白了。”
韩十鹏不解,所以他明白了什么?
洛十三却似乎不愿意往下谈,只道:“我本想去拜会一下温家,但不久就传来温侯去世的事情,我听说温阳在灵堂上立下血誓,定要为养父温灵报仇雪恨。”
韩十鹏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据说温阳在温灵头七之后戴孝手刃仇敌,直杀的天昏地暗、昼夜不分,这才有了他不夜侯的名声,后来他还一路杀到了关东,最后才力竭倒下,若不是玲珑夫人及时赶到,温侯一脉便要从此在江湖上绝迹了。”
“温侯当年是为平息纷争而死,死的壮烈,温阳为父报仇,其情可悯,不过江湖上对温阳闯入关东三堂有另一种说法,称他这一次,是为了一位被关东三堂欺辱的红颜知己复仇。”
十多年前,江湖人人都说,不夜侯温阳倾心于那抹早已逝去的红颜,这也是秋玲珑后来选择与其分手的原因。
韩十鹏似乎已想到了什么,不禁感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洛十三脸色已很不好看,他的脸色不好看到韩十鹏也已看出来了。
难道消息是真的?温阳和洛十三都曾喜欢贺青冥的妻子?
洛十三冷冷道:“不夜侯的红颜知己,岂非不要太多?”
韩十鹏道:“你不赞同这种说法?”
洛十三道:“若是每一个红颜知己家里出了事,他都要去打一遍,那只怕整个江湖都是他不夜侯的手下败将了。”
洛十三是个老实人,至少韩十鹏很多年来一直这么认为。
但现在这个老实人,竟然破天荒地出言嘲讽了。
韩十鹏越发觉得那小道消息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洛十三,温阳,贺青冥,还有那神秘的贺夫人……这几个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啊。
韩十鹏决定先放过他们几个人的爱恨情仇,道:“你到了温家之后呢?”
洛十三却罕见地沉默了,他似乎是强忍着哀恸,道:“温家人告诉我,他们只收集到了一坛骨灰。”
敌友、亲故,全都葬身在一处,分都分不清了。
后来的事,自然不必再说。
洛十三悲痛欲绝,狂乱之中挥剑划了自己一脸伤痕,而后跌跌撞撞地投水自尽。
洛十三过了一会,道:“……好在苍天有眼,青冥总算是还活着,我这一身罪孽,也不至于无路可归。”
韩十鹏道:“可是那场火灾,与你并无干系。”
“那不是什么天灾!”洛十三哑着嗓子道,“那是人祸,而且人祸皆由我而起——青冥救我,是因为我被仇家追杀,而贺家被毁,也是因为那些人得知了我的下落,想要来杀我抢夺剑谱。”
“可是我有什么剑谱……”洛十三捂着脸,极悲恸地哈哈笑了起来,“落英剑法,早就随着我父母双剑的逝去一并埋葬了!”
世人皆知洛十三乃落英双剑遗孤,由此觊觎落英剑法的剑谱,但又有谁知道,洛十三一身武功,除却入门心法和几路剑招,都是自己从百家学来,从天地间悟出来的。
他的母亲洛英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而他的父亲为此厌恶他,肯顺手养活他都是看在洛英的面子上,又怎么会好好教他武功?
洛十三已不禁抽泣:“我只恨我年轻的时候太过轻狂,招惹了太多仇家,我只恨我太过执拗,我只道江湖上小人太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来问我的时候,我却说‘有本事来拿’!”
他又如何不恨——他只不过是一个年幼失怙的孩子!从小到大遭到了数不清的白眼和冷落!江湖抛弃了他,他便要报复他们!
曾几何时,洛十三本也和他的父亲洛华一样心高气傲,一样桀骜不驯。
但如今天下第一剑的锋芒都已经被磨平。
只因他忽然发现,他的执念,只不过伤害到了他最爱的人们身上。
韩十鹏默然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喟叹,又似是艳羡地道:“十三,你还有机会。”
他道:“你还有朋友,还有你朋友的孩子。”
洛十三道:“我只怕我已不能再做他的朋友。”
韩十鹏却道:“人生路长,你不像我,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尝试。”
他道:“何况青冥剑主若全然不在意你这个朋友,也不会救你。”
“可是他只是想让我给她道歉……”
“要道歉留得一条命便罢,他又何必留你一只手?”
洛十三一怔。
韩十鹏道:“我原也以为青冥剑主比他的剑更无情,可是那天晚上,他却救了你。”
那天晚上,贺青冥本不必出手。
但洛十三是一个剑客,一个剑客,决不能失去他用剑的那只手。
贺青冥救的不只是洛十三的一只手,更是他的尊严与骄傲,是他这些年来唯一还能有所慰藉的东西。
韩十鹏道:“十三,他与我一诺,已经代你完成了最后一件事,你自由了。”
洛十三一颤!
“你不必再向我报恩,也不再欠我什么了。”
洛十三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帮主!”
洛十三深深俯首:“帮主恩义,十三永生不忘!在此叩首拜别!”
“去吧,这些年你说了谎,我也挟恩求报,而今你我两不相欠,相忘江湖罢……”
言罢,韩十鹏以酒酹地,到底全了这十二年的主仆情义。
第28章 帮主 这天的夜,似乎格外的漫长。今夜……
这天的夜, 似乎格外的漫长。
今夜有人注定难眠。
韩百叶气冲冲地跟着公孙相柳回去,又更加气冲冲地回到自己屋里。
他大费周章,却并没有找到凶手。
凶手一日找不到, 他就一日不得安眠。
因为他总有种感觉, 那个凶手也许根本不是为了管事, 而是为了他。
凶手之所以杀了管事,也许只不过是要威胁他、恐吓他。
但公孙相柳却说,今夜他的阵仗已经足够大了, 继续大张旗鼓下去,只会更加打草惊蛇。
何况船上那么多武林高手, 他还要顾全大局。
所以他叫韩百叶等。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