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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喝豆奶的狼 22522 字 3天前

考试勉强都过了,顺着江家的意思就能回国,希望能找到他。

……

2018-

什么都没找到,Leah说或许只是我的臆想,可能吧。

又梦到了影子了,我还有什么没有记起来,可是是什么?快点让我想起来吧。

……

2019-

好痛苦,我不应该在这里。

我有事情没有做完,到底是什么?我忘掉了什么?

毕业了,终于可以回国了。

不在京市吗?我已经在这里找很久了。

……

2020-

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信息,我的高中在一个叫做淮城的地方念的,我该去碰碰运气。

找到“影子”了,是个男人,叫乔钰。真稀奇,是个男人,看见他第一眼就觉得好奇怪,我竟然喜欢男人吗?

……

邮件的最后一封,时间断在他们重逢。

是他们五年后的那次遇见,在酒吧的门口。

原来江勉是真的不记得。

乔钰关闭所有的网页,合上电脑。

心脏还在砰砰的跳,可是头脑却异常清晰。

只要江勉处理工作,就必然会打开邮件,发现里面躺着的一封一封属于他的过去,是他可能又失去的、最宝贵的东西。

乔钰没打算瞒着江勉,等到对方醒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江勉也把那些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神色淡然。

两人的目光相撞,在对视的片刻中,乔钰颤抖着唇瓣,率先垂下眸,呼出一口气。

江勉把手覆上他的手背,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之前听医生说我头部二次受伤,原来是这样。”

几乎送了他的命的事情,就这么被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乔钰心上一疼,嘴唇蠕动,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虽然他早就知道过去的那些都不是江勉愿意选择的,可真当他接近真相,却还是克制不住的心疼。

“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回家去?”江勉问。

乔钰轻轻点了下头:“姥姥离不开我,学校也有事。”

“好。”江勉合上电脑。

他们分明就要分开,乔钰心里还是有点难过的,可反观江勉,倒是没什么表情。

“阿勉,”乔钰欲言又止,“你……”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在江家能说得上话的大少爷,会跟自己回去吗?

回淮城那么个小破地方,住那个小破房子。

在江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都没敢想,现在江勉什么都知道了,肯定更不敢想了。

乔钰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

他回到淮城,江勉留在京市,他们以后还能在一起吗?

“我?”江勉却用手指抬抬他的下巴,把话接上,“要带我回家吗?”

乔钰眨眨眼,睫毛像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

他看着江勉,小心翼翼地问:“你跟我回家吗?”

“跟,”江勉弯起眼睛,“人总是要回家的。”

人总是要回家的。

他的家不在京市,在淮城。

乔钰咬住后槽牙,可眼圈还是没出息的红了。

他俯身抱住江勉,歪歪头把脸枕在对方的肩上。

“这边人杂,你回去也好,”江勉抬手在他的背上摸了摸,“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

乔钰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他早上没舍得走,一直拖到了下午。

孙姨给他留了饭,乔钰把肚子填饱后去洗了个澡。

再出来时手机上弹了好几条信息,是江勉发来的。

【江勉:到家没有?】

【江勉:吃饭没有?】

【江勉:在干嘛?】

忘了回复了!

乔钰赶紧编辑信息发过去。

那边秒回:就这么把我忘了[小丑]

乔钰坐在床上:你没资格说这话吧?

人的性格变了,一些小习惯也变不了。

江勉还是那样,喜欢在信息后面缀一个小表情。

看着人高马大一个大男人,小表情一套一套的,卖萌打滚也不觉得脸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废话,乔钰看着时间也不早了,让江勉早点睡觉。

【江勉:陪床丫鬟没了[难过]】

【乔钰:……】

【乔钰:头疼吗?】

【江勉:疼[难过]】

【乔钰:认真的。】

【江勉:还好。】

【乔钰:撒什么娇。】

嘴上说着睡了睡了,但还是一直在发信息。

他们在分离前从未分开过,自然也不会这样一条一条的发着信息。

此刻的江勉让乔钰觉得鲜活、踏实,像是从之前那些超出他接受能力范围内回到了他的日常生活中去,是可以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人。

就这样吧-

乔钰走这几天,学校堆了不少的工作。

周书禾像一具被抽掉精气的干尸,在看到乔钰之后变成了挥舞着手臂的丧尸。

“钰啊~钰啊~你可算回来了!下午要开组会了,救命啊!!!”

乔钰一把接住他,笑着说抱歉。

周书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自己这几天的悲惨经历,换得乔钰请了顿丰盛的烧烤。

把自己兄弟安排好,乔钰又把一直搁在宿舍里的电脑给拆了,那是江勉以前寄给他的,他不要,但现在可以要了。

周书禾觉得奇怪,笑嘻嘻地问:“怎么?跟你初恋和好了?”

乔钰不知道自己和江勉这样算不算和好,他们之间横着太多事了,想要一件一件去处理根本处理不完。

而又恰巧是事情多到一定程度,干脆直接摆烂不去处理,反倒还能获得片刻的温情。

乔钰也不知道这样会持续多久,但那几场天灾人祸让他实在害怕。

人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盘算再多只会再次错过。

他也不想留江勉一个人-

工作时间,乔钰和江勉两人各忙各的,不怎么说话。

但是一到饭点,就会捧着手机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

这种相处模式乔钰十八岁的时候想过,觉得自己高考后去上大学了,应该就会和江勉这样。

异地恋应该都是这个模式,跟养了个电子宠物似的,时不时逗一逗,捧着手机跟傻子似的嗤嗤地笑。

不过这种模式容易出意外,毕竟自己和江勉一直都黏在一起的,猛地分开可能会受不了。

乔钰还曾暗暗担心过。

然而现在的乔钰已经和江勉分开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宅图书馆、一个人做实验,现在他的学业很重,经常在实验待到很晚,再一个人踩着月光回家。

深秋的风卷起寒意,地上的影子跟着他,像在他的脚底蒙上一层淡淡的灰。

乔钰曾经想过,江勉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某一天的晚上,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漫无边际的瞎想,久别了就会设想一下如何重逢。

即便那种重逢的概率基本为零,他没觉得江勉会真的出现。

可今天他刚刷了校园卡出门,却猛地顿住了。

江勉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兜里,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见他了,便把手拿出来,笑着冲他张开手臂。

昏黄的光洒在对方的发上,整个人像都拢在温暖里,显得宁静而又柔和。

乔钰迈开脚步,很快接上下一步。

他朝着他,奔跑而去。

第36章 第 36 章 “可是阿钰,我没想着离……

江勉那个架势是准备着乔钰扑进他怀里的——乔钰本来也的确是想扑进他怀里的。

但扑到一半中途打住, 又生生停在了江勉面前。

江勉手都张开了,又给放下,看着乔钰笑得不行:“刹车哪买的啊?这么好使?”

乔钰轻轻抱住他, 把脸挨在江勉的肩上,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你怎么来了?”

江勉揉揉他的后脑勺:“不是说过忙完了就来找你吗?”

满打满算,距离乔钰从京市回来还没到一个星期,江勉那会儿还是个上厕所都需要他扶,动不动就头晕的虚弱怪,现在竟然能从京市来淮城, 跑这么远。

“等多久了?”乔钰又问。

“也没多久,”江勉说, “晚上才到淮城。”

乔钰微微退开一点, 能看到江勉的左脸上还有尚未恢复的细小疤痕。

可能是恢复的比较好, 又可能是天黑光线弱, 总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当初那大块纱布贴的, 实数雷声大雨点小了。

可该心疼还是会心疼。

乔钰手都抬起来了, 但碍在室外, 犹犹豫豫没摸得下去。最后还是移开目光,手指攥了攥自己的衣袖。

“你的腿好了吗?”乔钰低头看看,又抬头,“头还疼吗?记忆恢复了多少?”

“腿能走了, 头还行,最近忙着别的事呢, 记忆恢复暂时还得靠阅读邮件。”江勉垂着眸,把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答了了。

乔钰抿了下唇:“有看出些什么吗?”

江勉轻轻闭了下眼睛:“摸着地址找到这儿了。”

因为第一次车祸后造成的大脑损伤,对后续记忆也有不可预估的影响, 所以医生建议他试着记录生活,但他又不是个随时能拿起纸笔的性格。

所以江勉干脆就想到哪是哪儿,给自己发了一封又一封的邮件,东一榔头西一榜的记录着他第一次失忆后发生的事情。

这其实是个不错的方法,在确保了私密性的同时又能将记录时间精确到分秒。

再加上他平日里工作离不开邮件,即便未来的某天突然失忆,也可以非常轻易的发现许多封的“未读”,独自一人开启过去的记忆。

江勉最初大概浏览了一遍,之后一有闲暇就会重新翻出来看,像看日记似的,再顺着时间线捋一遍。

在发现五年前别人对他不干人事的同时,也发现了五年后自己对乔钰同样不干人事。

死缠烂打,威胁强迫。

江勉对自己没什么遮掩,记录的时候隐约带着点个人情绪。

但几个月后,他本人跳出那些情绪之外,拧着个眉头看完了全部,觉得即便如此,乔钰还能在他车祸后巴巴地跑来京市守着他,也算是溺爱了。

他很庆幸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保留直觉,而直觉在看见乔钰的那一瞬间都起到了作用。

爱是刻在本能里的习惯。

“你直接来的淮大?”乔钰还在问。“回家了吗?见过姥姥了吗?”

“见过了,”江勉捏了一把乔钰的脸,“十万个为什么,姥姥等着你呢。”

江勉来的时候想着乔钰应该会上课,所以就没通知,以免耽误对方。

再者,他想自己在淮城转一转,想来对自己的记忆恢复也有一定的帮助。

可惜时间卡得太紧,他到这儿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等找到筒子楼看到孙姨时,没说几句话就被告知乔钰大概要回来了。

江勉又屁颠屁颠跑学校接人。

等到两人重新到家时,姥姥要睡没睡,等着看乔钰一眼。

乔钰进屋哄了会儿,等老人家睡着了就出来了。

江勉正在和孙姨聊天,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颇为熟络,甚至说着说着孙姨还站起来围着江勉的脑袋认认真真看了一圈。

“我看着也挺正常的嘛,”孙姨说,“人平安就好。”

江勉笑着点头:“嗯嗯,人平安就好。”

孙姨叹了口气,似乎是为江勉悲惨的遭遇感到惋惜。

但她很快就回到现实,对着墙边上那张一米二的小床说:“你俩怎么还没走?今晚睡这儿吗?”

江勉眉梢一抬:“以前我俩都单独走的?”

“不然呢?”孙姨说,“这小床只能睡一个人。”

说这话时,孙姨看他俩的目光就跟看邻居家的俩小崽子一样,坦荡无比。

但当事人之一的乔钰被这样注视着,反而生出一种莫名心虚,低头推着江勉,俩人一起出了门。

江勉走之前往卧室看了一眼,分享道:“姥姥现在不揍我了。”

乔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想起来了?”

“一点点,”江勉挨着乔钰,抬头看了眼四周,“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江勉在这里长大,每天上下学都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巷口的那个路口。

乔钰带着他一一走过,自己也像是走了一遍十几岁的曾经。

江勉沉默着听乔钰絮絮叨叨地说,听了一路也没有吭声。

时间已经很晚了,路上空无一人,连辆车也没有。

路边倒是有灯,把周遭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可越亮越显得安静空旷。

乔钰侧脸去看身边的人,江勉难得这样沉默,视线一直平齐着前方,看起来揣满心事。

“心情不好?”乔钰问。

“没有,”江勉回过神来,“在想事情。”

这一次的车祸并没有致命,但却让他昏迷了四天。

额叶损伤导致的短暂性脑雾症状,轻微损伤是可以逐渐恢复的。

但随着清醒时长的增加,江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力有所下降。

他每天把那些邮件翻烂了也没想起来更多有关过去的事情。这次匆忙跑来淮城,一是想见乔钰,二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和之前一样迅速恢复记忆。

但可惜的是,目前为止他也没能记起来多少。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闪过,他想捕捉,却很难抓到实处。

他记起了自己的遗忘,却对这种遗忘无能为力,这让江勉很难受,他找不到有效的方法,只能任凭那些熟悉的感觉慢慢淡去。

“想……什么事?”乔钰试探着问道,“我能帮上忙吗?”

江勉摇了摇头,暂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对方:“江家的事。”

乔钰“哦”了一声,那些自己的确帮不上。

而且对于他和江勉而言,江家夹在他们之间,也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

那是乔钰接触不到的地方,也证明了江勉离开的五年。

他们两个穷小子本不应有这样的际遇,可现实就偏偏发生了。

乔钰对江家没底,那些东西超乎了他的认知。

“阿勉,”他犹豫着开口,“你在京市都干些什么?”

江勉说的无非是处理公务、出差审查之类的,但乔钰想听的并不是那些。

之前江勉指着自己脑袋的三枪于他而言依旧是个阴影,他被吓怕了,不想在某天再来一次。

而且之前江勉有透露过江家一些非法的勾当,他也不愿意让江勉搅合进去。

但劝江勉放弃江家的一切,从京市回淮城,他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纠结了一路,回到家里。

乔钰站在玄关,往客厅里看了一会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来到这个地方,没有强迫也没有争吵,甚至还是他带江勉过来了,这个江勉准备的、他们的家。

乔钰没好意思把话说全,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是江勉买的还是租的房子。

然而下一秒,江勉反而说话了。

“买的。”

乔钰看向他:“啊?”

“符合吗?”江勉踩着拖鞋进屋,“你对家的想象?”

乔钰顿了顿,看江勉站在客厅环视一圈,然后走向沙发,弯腰拿起一个抱枕在手上,很软和。

乔钰也换好拖鞋,跟着他进去:“之前没好好看过。”

他们第一次接触到房子相关还是念初中的时候,那一阵子筒子楼天天吵着要拆迁。

经常有卖房子的到他们这儿发传单,上面写着哪哪地方盖了新的小区,坐北朝南,楼下就是喷泉花园。

因为广告纸质量很好,夏天乔钰会留着折扇子,偶尔上课开小差,就会看看上面的广告词,觉得以后他的奋斗目标就得买一个这样的房子,出门就是喷泉花园的那种。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现在乔钰觉得“家”这个概念,只要家人都在,无论哪里都好。

至于什么喷泉啊花园啊,都不重要。

睡觉前,乔钰洗了个澡。

出来时江勉卧室的窗边打电话,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把电话挂了。

“你说你的。”乔钰抱着自己的衣服出去洗。

江勉跟着他过去:“没什么大事。”

洗衣机在阳台,乔钰把衣服扔进去,打算明天再洗。

他明早刚好没课,本来打算去实验室和周书禾一起跑他的模拟,但现在江勉来了,就不去了。

“什么时候睡觉?”江勉倚在门框上,懒洋洋的。

乔钰转过身,差点撞着他:“马上。”

乔钰下意识退开一点,江勉也站直了身子:“躲我啊?”

“没,”乔钰抬手挠挠鬓边,“就是有点……”

有点什么到最后也没说出口,乔钰自己也找到不一个具体的词去形容他们的关系。

尴尬不至于,但要说有多自然那也不是。

在面对江勉时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倒不是像罗昊一样把对方当少爷供着,只是分别了太久,重逢后又经历了太多,两个人早已不是以前的少年,相处自然也不会是从前的方式。

可该是什么样的方式,乔钰还没拿捏出一个准头。

之前江勉住院,他该照顾照顾,留在对方身边怎么说都有个借口。

现在出院了,总不能像个挂件一样硬赖着对方。

而且……

江勉有时候会跟吃错药一样危险……

乔钰倒了杯水,回到卧室时周书禾刚好把整理好的表格发给他,顺便问他晚上是不是又回家去了。

乔钰简单回复了一下,接着就坐在床边打开了表格。

正看着呢,肩膀突然搁上了一颗脑袋。

乔钰微微侧过来脸,刚巧和江勉对上目光。

对方眨巴眨巴眼,睫毛快戳上他的嘴唇:“看什么呢?”

乔钰又把脸转回去,把手机屏幕往江勉那边偏了偏:“最近几天的数据统计。”

江勉假模假样地看了一下:“看起来挺平稳。”

乔钰轻笑道:“不平稳的都被筛掉了。”

话题涉及熟悉的部分,乔钰的话也多了不少。

等到处理完手上的工作,他把手机搁在床头,没急着上床,反而盯着江勉看了一会儿。

“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江勉掀开被子,拍拍自己身边的枕头,“我累一天了,今晚纯睡觉。”

乔钰瞬间觉得脸上有点热,但不耽误嘴硬:“我有说什么吗?你自己想多了吧。”

床很大,两人躺着一点都不挤。

江勉抻着手臂把灯关掉,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真的什么都没做。

“聊聊天。”他说。

乔钰也没睡:“聊什么?”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江勉想了想,又补充道,“十七八岁。”

“这一路不都在说?”乔钰问。

“你眼里的,”江勉侧身躺着,语气也变得柔和,“说说我们。”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而且感情这种事两边都能感觉到,他们那么亲密,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江勉的一句话把窗户纸捅破,他们就完完全全的、避无可避了。

“然后……就在一起了。”

乔钰想起那年除夕的烟火,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隔了很远。

他记得彩色的火光落在江勉脸上,红的、黄的,映得江勉眼睛亮亮的。

“当时还不懂事。”

乔钰说着说着笑起来。

他偏头看向江勉,借着一点月光,隐约能看见对方的脸部轮廓,像起伏的小山,落着银白的雪。

那时的乔钰还不是很懂“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江勉在他前面牵着他,他就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相比于现在,反倒是不敢了。

“我之前一直怪你,怪你一声不吭走了这么久,姥姥生病了,你也不回来看看她。但现在知道你也生病了,这些年你在国外过得也不轻松。”

“但你优秀了很多,以前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人,现在竟然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又想,或许你当初的离开是正确的。”

江勉的嗓音低低的:“说这些做什么?”

“你要聊聊的。”乔钰轻轻叹了口气。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焦距模糊,思绪飘远。

像是回到六年前的某个晚间,似乎隐约还能听见生涩的轴承转动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乔钰气江勉的不告而别,也气他的软弱背叛。

可现在他又觉得,不应该以自己的道德底线去要求江勉没苦硬吃。

“阿勉,我就想告诉你,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怪你了。”

他说完,房间里安静了许久。

久到乔钰都快要睡着了,才听见江勉轻声笑了。

“可是阿钰,我没想着离开。”

第37章 第 37 章 乔钰在哪,哪里就是家。……

听见江勉这么说, 乔钰沉默了许久,没太意外。

过了片刻,他甚至有点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侧过身,在雾蒙蒙的黑种寻找到江勉的脸。

在说出原谅之前,乔钰在心里铺垫了那么多,其实差不多在变相的劝自己接受另一个与自己想法相悖的江勉。

只是说了一大通,最后等来了对方这样的回应,他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心底像是有个声音接上江勉的话,说了句“果然如此”。

这种情况他想过, 但没深想, 怕把江勉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结果江勉现在开口告诉他:我就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们之间只有矛盾, 没有背叛。

“他们强迫你的?”乔钰左手垫在自己的脸下, 声音温和,“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呢?”

“没想起来, ”江勉靠近了一些, 抵着乔钰的额头。他的眉心皱着, 时不时会闭上眼睛短暂地回忆过去,“等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信我了。”

他说着,笑了笑:“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想起什么具体的细节,是邮件里这么写的。”

因为江家最初的那点蝇头小利, 江勉和乔钰之间或多或少堆积着矛盾。

乔钰在意的江勉不在意。

可江勉拿到的乔钰不需要。

这些矛盾在日常生活中被刻意淡化,封锁压抑, 导致表面上看起来两人好像同仇敌忾,可实际上却早就分道扬镳。

随着高考的推进,也随着江家的干涉, 江勉的视野从“学校”放眼至整个“社会”,开始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

他总是担心乔钰,担心一些他无能为力的事情。

哪怕那些事情不可能发生,可一想到还是会焦虑。

他想给乔钰铺好路,无论是前途还是后路,或者减轻一些对方生活上的负担。

他知道乔钰是个学习的好苗子,江勉自己不行,就不想让对方被耽搁。

十七八岁的少年心思单纯的一眼能望到底,却偏偏要去和浸淫商场的老油条博弈。

费劲了心思,觉得自己十拿九稳。

当局者迷,旁观者急。

他们开始争吵,矛盾爆发。

江勉负气离开,乔钰并没有挽留。

虽然此后五年他们没再见面,可那一晚,谁也没想过分开。

“他们……怎么强迫你的?”乔钰的担心迟了五年,但还是会有,“邮件里有写吗?”

“一笔带过的事,没仔细写,”江勉笑着说,“可能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吧。”

“一点都没想起来吗?”乔钰小心地问,“你这次来淮城,走过那些地方,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江勉沉默片刻,笑着说:“想起来一些,想起姥姥了。”

“想姥姥,”乔钰小声地重复,又嘀嘀咕咕,“就想姥姥?”

江勉凑近了一些,和他快要抵着额头:“吃醋啦?”

乔钰缩缩脖子:“没有。”

他的话轻得只剩气音,像只鸵鸟似的把脸往被子里扎。

可惜扎到一半,被江勉捧了出来,手指擦着他的侧脸,掌心里窝着下巴。

“慢慢想,都想得起来。”

江勉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具体情况告诉乔钰,一是怕他担心,二是这恢复情况一天一个样,谁也说不准他明天的脑子好不好使。

乔钰也没逼着他一定要想起什么,恢复记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只是眼下听江勉说清楚这个误会,难免让他想起曾经的那些疑惑与怨恨,如今也都有了相应的答案和归属。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一直在和江勉说话。

说的都是闲话,日常的小事,江勉记得的东西不多,基本都在听乔钰说,后来乔钰睡着了,江勉偏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这一晚乔钰睡得很踏实,整个人跟沉到底似的,被江勉稳稳当当地接着。

江勉没怎么睡,他睡不着,一直看着乔钰。

偶尔会伸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和脸,但怕把人吵醒,所以也没伸上几次。

来到淮城,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江勉已经习惯了各种陌生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但出于人的本能,还是更愿意往熟悉的事物上靠近。

他只熟悉乔钰。

江勉很庆幸在自己二次失忆后能第一时间看见了乔钰,让那份陌生带来的恐惧稍稍减轻了些许。

倒不是怕,就是……

谁会愿意疼呢。

乔钰在京市的那几天,江勉脑子里那根断了的弦开始慢慢绷起来,但没绷多厉害,心里总是有个底的,能在天黑了抱着乔钰松上一会儿。

但他醒后没几天乔钰就要离开了,江勉不能留他。

短短不到半月时间,江勉像块海绵似的不停吸收着属于他的所有信息,理清了自己遍布于全球各地的资产。

江老爷子彻底的放权,让江勉的身价水涨船高,那些陌生的、充满敌意的目光蜂拥而来,像悬在头顶将落未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江勉把弦给绷起来,一刻也不能放松。

等到乔钰睡熟了,江勉起身去了阳台。

他身上披了件外衣,不冷,也不暖和,夜风能吹进去,站着回复之前未回的信息。

有时江勉需要这样的低温保持清醒,他点了根烟,在薄凉的月光下慢慢抽着。

从他前几天对烟草的排斥程度来看,他应该是不抽烟,但有时候心烦的厉害,在罗昊身边烟熏火燎的,就忍不住也叼上一根。

没瘾,纯提神用。

等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已经是后半夜,他的烟还剩半截,就干脆迎着夜风把它抽完。

房子临街,面朝马路。

因为是在大学城附近,倒也不是很吵。

隔着淡灰色的烟雾,江勉看着一路蜿蜒至黑夜尽头的路灯。

相比于半年前的艰辛,这次他只花了三四个小时从京市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个在平行世界里可能完全不会涉足的地方。

可他来了,因为乔钰。

橙色的火星烧到屁股,江勉把它按在了湿纸巾里。

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又打开扇了扇,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隔着半挂窗帘,黑漆漆的,他干脆把外衣脱下来了。

仰头吐出一口雾气,看它在面前瞬间消散。

远处有零星的居民楼还亮着光点,万家灯火终于也有了他的一点。

等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江勉才回了房间。

乔钰半梦半醒,在有人靠近时下意识挨了过去,摸摸江勉的手臂,很快就被对方哄着继续睡熟了。

虽然进了房间好一会儿才上的床,但相比于一直在被窝里的乔钰,江勉身上还是有点凉。

他把手捂了会儿才去摸乔钰的头发,手指触碰到柔软的发丝,心底也跟着塌了一块,软绵绵、暖烘烘,像烤焦了的棉花糖,胀得那一块暖烫暖烫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舒服。

让江勉能卸下在京市绷着的弦,一点一点沉进柔软的被窝里。

世界是个巨大的网,京市和淮城两点连城一线。

乔钰是这条线上的锚点,是江勉的归宿和牵绊。

乔钰在哪,哪里就是家。

他总是要回家的-

隔天,乔钰被闹钟吵醒。

他眯着眼睛起床,感觉很久都没睡得这样舒服。

再偏头看看床上,枕边还残留着布料凹陷下去的褶皱,江勉昨天来了淮城,那不是梦。

客厅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乔钰起身出了房门,江勉正在做早饭。

他刚做好,已经端出来了一碗。

乔钰走过去一看,西红柿鸡蛋面疙瘩。

“醒了?”江勉笑道,“正打算去喊你。”

乔钰也笑,抬头问江勉:“从邮件里看的?”

江勉抬抬下巴,递过去一双筷子:“邮件里没说做法,尝尝味道变了没。”

乔钰先去洗漱,出来时江勉又在打电话。

对方似乎一直很忙,他没打扰,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拿起勺子搅了搅面疙瘩。

其实这玩意儿做法都一样,没什么要讲究的,江勉就算失忆了也能还原出以前的做法,吃起来味道都没变。

没吃几口,江勉打完电话回来了。

“怎么样?”他问。

“好吃。”乔钰很给面子。

江勉低头吃了一口:“味道没变?”

乔钰摇摇头:“没变。”

冬天的早上,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身子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不过没吃几口,江勉那边又来了电话,他看了一眼给挂了,手机关了静音卡在桌上。

乔钰放下勺子,让他别耽误工作。

对于江勉的工作,乔钰一直都没什么概念。

一是那不是他接触的圈子,不知道正常,二是以前他觉得自己和江勉是两条路上的人,对方要铤而走险他管不着,自己能不碰就不碰。

到现在不一样了,他和江勉又走在一块了,乔钰就觉得这些事他应该问一问。

只不过碍于询问的方式,他一直都没有开口。

吃完饭洗碗,乔钰趁着这个空档,和江勉并肩站着,于沙沙水流间开了口。

“阿勉,你以前跟我说过江家有一些违法行为,你还记得吗?”

江勉洗碗的手一顿,但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常,轻轻“嗯”了一声:“那些你不要掺和。”

“那你呢?”乔钰问,“你在掺和吗?”

江勉并不想敷衍或欺骗乔钰,他停了停,点头道:“在。”

乔钰不知道这个“在”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江勉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所占据的分量。

但他相信江勉不会去做一些触碰底线的事,可清者未必自清,瓜田李下的事,难保牵连。

“江家干的都是些不干净的勾当,你在里面混什么?”乔钰喃喃着,没说太大声。

虽然他不觉得江勉贪财,舍不得江家的家产。

但说到底人性摆在那,他们穷怕了,当初分开也就为了那点钱。

“不用担心,”江勉笑了笑,“相比于当年回国,现如今的情况要好上千倍万倍,我上面是老头,没人敢对我乱来。而且有你在,我自己也不会乱来。”

“可是——”

乔钰的话说一半,卧室里突然想起铃声。

他连忙起身过去,一看屏幕是罗昊打开的。

“江勉在你那吗?”罗昊急得连名带姓一起喊,“让他接电话!”

乔钰赶紧快步走去客厅把电话递给江勉。

“罗昊的。”

江勉开了免提:“说。”

“江老爷子不行了!”隔着话筒,罗昊撕心裂肺,“现在、立刻、马上,回京市!”

第38章 第 38 章 “爸,你还记得我妈吗?……

通话音量不小, 乔钰把罗昊的话听了个全乎。

到底是江勉的生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向江勉。

江勉往嘴里送了勺疙瘩汤。

“好, 我知道了。”

他像是听到了个类似于“明天开早会”的通知,就这么礼貌性的已回复,然后全然不顾罗昊的咆哮,直接挂了电话。

乔钰:“……”

有一种听了地狱冷笑话的感觉。

“这么平静?”乔钰也拿起勺子吃饭。

江勉把手机推回乔钰面前:“我估计着也就这几天。”

乔钰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那是你的生父。”

“是吗?”江勉低头喝了口汤,话里像是带了点笑, “可该死的时候也要死啊。”

寥寥几句,乔钰大概知道江勉对待此事的态度, 也就不再询问了。

那边的罗昊火急火燎, 这边的江勉岁月静好。

他吃完早饭, 亲亲乔钰, 回了趟家,亲亲乔钰。

哄姥姥晒了会儿太阳, 回屋刚打算再亲亲乔钰, 乔钰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他点开一看, 京市的号码。

乔钰把手机给江勉。

江勉抱着他,把脸埋进乔钰的颈窝,拒绝这个电话。

乔钰只好硬着头皮接电话。

他本以为罗昊换了个手机继续催,可没想到一接通, 一道女声跟炮仗似的直接炸进他的耳朵:“江勉——!!!我知道你在淮城!!!”

乔钰下意识把手机拿开,后知后觉是秦予鹿的声音。

“找你的。”他顶着足量分贝的咆哮, 坚持把手机给江勉。

江勉还贴着乔钰,看都没看,接过来直接挂了。

乔钰只好提醒:“是秦予鹿。”

下一秒电话又打来, 江勉直接给关了机。

“你知道是她?”乔钰拍拍江勉的脑袋,“你干什么了?她这么生气。”

江勉笑了笑,呼出来的热气拂了他一颈脖,激得乔钰缩了缩脑袋。

“退婚了。”

“啊?”

“之前订婚是为了和江锦华结盟,现在没必要了。”

江勉说这话时格外平淡,甚至可以称为冷淡。

乔钰“哦”了一声,呼噜了几下他的后脑勺,然后把江勉从自己的肩上薅起来。

“你没有通知秦予鹿吗?”

说到底也算是朋友,他俩还得谢谢人家。

“没必要。”江勉说。

乔钰又把江勉的脑袋给放了回去。

“再说有个未婚妻在中间你不膈应吗?”江勉闷着声,“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想的,估计是真没办法了……”

江勉长期被养在国外,突然被带回国内,一没钱二没权。

面对以江君尧、江锦华为代表的各方势力,他硬是在其中混出了点样子,让圈里的人都知道江家还有个三少爷。

表面风光无限,其中苦楚被如今一句“真没办法”草草带过。

乔钰还是觉得心疼。

他又拍拍江勉的后背,觉得在分离前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江家的一切他都非常陌生,江勉这次过去会面对什么,又会改变什么,他不得而知。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心慌,但乔钰又不想让自己这份心慌影响到江勉。

他闭上眼,微微侧过脑袋,把脸贴在他的肩上。

“一定要去吗?”乔钰问。

江勉轻轻“嗯”了一声。

乔钰其实还想问一句“可以不去吗?”

但他张了张嘴,没问出来。

面对江家这事儿上,乔钰一直不好干涉。

不久前他和江勉差点没直接闹掰,如果没有第二场意外的车祸,两人指不定现在还势如水火。

虽然二次失忆后江勉只对乔钰抱有好感,但这份好感到底有多少,能不能足够与整个江家抗衡,乔钰心里都没底。

他并不反感江勉接手江家的产业,他只是担心那些来路不正,怕江勉一步一步走上歧路。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甚至江勉的记忆都没有完全恢复……

“既然你生父不在了,你又何必过去替他收拾烂摊子?江家不是什么好归处,你在那边我总不放心。”

乔钰把话折中不少,还是说了出来。

“别担心。”江勉的手掌包住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里轻轻揉搓几下,“该定的都已经定下了,我去走个流程,忙好就回来。”

江勉临走前给乔钰吃了个定心丸——或许只有半颗,乔钰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他不知道这个“忙好”需要多久,或许江勉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这些能力以外的事乔钰感到有心无力,他们分开了太久,早已不是将生活绑在一起的少年,那是江勉选择的路,除了等待似乎也没法去做什么。

当天下午,江勉在千催万唤中离开淮城。

江老爷子没离开之前的地方,他在那儿养老,之后也埋在那。

江君尧和江锦华早就到了,江老爷子要见江勉,他去了谁都得给他让路。

众人窃窃私语,在背地里交头接耳。

他们如何议论已经不重要了,江勉目不斜视,径直进了病房。

房门关上,阻隔开外界的纷纷扰扰。

繁重的机械已经去除,病床边除了供氧系统外没有其他的仪器。

江老爷子安静地躺在那儿,呼吸平稳,像睡着似的。

“爸。”江勉喊他一声。

床上的人缓慢睁开眼睛:“来了啊。”

他的声音苍老而又虚浮,喉间仿佛含着一口浓痰,堵在哪儿不上不下。

江勉俯身握住他的手:“儿子来迟了。”

老爷子笑起来,把原本就没张开多少的眼睛闭上。

他笑得有些咳嗽,又有点喘不过气,江勉转身想去喊医生,却被对方抓住手指,因为没什么力气,又滑落下来。

“爸,”江勉回身,重新握住他的手,“您有什么要交代儿子的?”

老爷子微微抬头,江勉立刻把耳朵凑过去。

“你私下里的动作……我都知道。”

江勉的睫毛垂下来,阴影覆盖进眼瞳,就连目光都沉下来几分。

他这几年一直在按着他名下公司的资金流动追查源头,很多时候都没办法做到完全隐蔽。

虽然知道迟早会传到江老爷子这里,但江勉一直倾向于双方为了维持表面关系而不去挑破,却没想到眼下一句话就把一切明晃晃的摆在明面上。

“你名下的所有……我都……替你处理了。”

那些黑的白的,又或者是黑白混杂的,转到江勉这里,都是白的。

江勉眉梢微挑。

可能他会错了意。

江勉轻声说:“谢谢爸。”

“君尧……对你没有威胁,你……留他口气,我的一切……江家……”

“爸,”江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你还记得我妈吗?”

江老爷子停了下来。

“不记得了吧,”江勉勾了勾唇,“我也忘了。”

那个十几年前死在冬夜里的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姓名。

江老爷子没再说话,只是半合着眼,静静地看着江勉。

“整个江家都是……你的……你是我儿子……你想要什么?”

江勉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要。”

江老爷子笑起来,笑得喉咙沙沙直响,像一口破了的口风琴,在萧萧晚风中发出苟延残喘的刺耳声响。

“你想要什么……”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抓住什么,“要、要什么……”

江勉站直身子,没有去接。

“好啊……”江老爷子死死地盯着江勉,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好,不愧……是我的种……”

那是江勉听到老爷子的最后一句。

之后他去办理遗嘱交接公证,再回来时老爷子就已经咽气了。

江勉连装都不想装了,全程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该走什么流程就走,走完各自散伙回家。

相比之下,江君尧就很激动了。

遗嘱公布时他甚至冲上去要和江勉打一架,嘴里嚷嚷着造假,吼着请律师。

江锦华都看不下去了,让人把江君尧拉下去冷静冷静。

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江勉投诚,下一秒,江勉金口一开,打算把公司全权交给江锦华负责。

江锦华差点没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饼砸晕。

“你不要?”他不敢置信。

“我不留在京市,”江勉说,“我爸走了,我也没什么好争的了。”

只这几句,江锦华就懂了。

如果江勉没有野心,单是家族分红就足够他富足的过完后半生了。

父子间的恨海情天终结于其中一方身死的那一刻,而处于漩涡以外的江锦华最后却成了江勉与江君尧相争后那个得利的渔翁。

“三叔,”江勉笑着冲他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第39章 第 39 章 “阿钰,你在哪,我就在……

随着江老爷子的咽气, 所有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江君尧身上还留着些许股份,江勉如承诺中那般没有刻意刁难。

他放弃能够一家独大的机会同江锦华示好,与对方成为了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今叔侄二人彻底站在一边, 表面亲密不分彼此。

江锦华有过怀疑,但想不出江勉能有什么其他动机。

毕竟下套归下套,钱是实实在在握手里的。

而且江勉给出的理由也挺有说服力,有时候豁了命出去不过只是想争口气罢了。

生意上的伙伴喝醉了开始说胡话:“到底是下三路的出身,上不了台面的野种。”

江锦华眼皮一跳,同行人皆大惊失色。

“以为自己真的能爬上来?还不是像狗一样被咱们江总一脚踹下去?”

他放声大笑, 丝毫没注意到江锦华已经变了脸色。

“你们慢用。”江锦华用餐巾擦了下嘴,起身离开。

只需一个眼神, 手下的人接到授意, 不动声色地微一颔首。

包厢的门一关, 屋内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江锦华低头转了下袖口, 觉得权利真是个喜欢人的东西,弹指之间呼风唤雨, 享受着蝴蝶振翅般带来的巨大影响。

下三路的出身又怎么样?江家还不是拿捏在他这个野种的手上。

可惜江勉是个没出息的, 脑子里面净想着那些小女人的玩意儿, 不过也好,省得他费功夫再去收拾。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只是,不费工夫也可以收拾。

现在不合适,晚一点比较好-

江勉在处理完江老爷子的葬礼后就回了淮城, 搬进新家和乔钰一起住。

不过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每天都会去照顾姥姥, 顺便拖拖地做做饭。

孙姨的活被他抢了大半,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乔钰晚归回家,吃到江勉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甚至觉得恍惚,就好像在京市发生的那些都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这种幸福太飘了,跟团雾似的,像是随时都能散掉。

乔钰不停地去抓,他太想抓到了,可是每次都是徒劳。

甚至和江勉一起睡觉时他总是会时不时惊醒,再三确认身边的人,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他非常不安,也提出质疑。

江勉只是说再等等,也不知道等什么。

直到开春的某天,江勉打算去一趟京市,不是他一个人,还带着乔钰。

“我?”乔钰有些惊讶,“我也要去吗?”

他挺惶恐的,不明白江勉特地带着自己有什么用。

但他很排斥京市这个地方,仿佛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不是人的东西,都在跟他抢江勉。

那里有他最狼狈的经历,最难过的回忆,每每踏足京市,总叫他觉得这个城市并不欢迎他。

说实话,乔钰并不想去,但江勉握住了他的手:“没关系,有我在。”-

到达京市后,乔钰被江勉安排在京市最中心的地段,工作时间江勉陪不了他,他自己也什么事做,每天出去遛遛弯,跟出来旅游似的,慢慢地,心情也有所改变。

他试着去接触这个江勉生活了两年多的城市,在陌生的人水马龙中感受当年江勉刚回国时的无助。

以前总是怨江勉,把所有的不满倾倒在对方身上,现在细细回想,没人过的舒坦。

以后的事,江勉是想留在京市,还是回淮城,或者去别的地方发展,乔钰其实都不那么在意了。

只要这个人好好的,别走歪了去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勾当,一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

他们分开了五年,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乔钰坐在什刹海边看大爷大妈们跳交际舞,江勉下了班过来找他。

这边的老冰棍随处可见,他吃了一半,正好等江勉过来把剩下的塞对方手里。

江勉几口解决完毕,把木棍扔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明早跟我出去一趟。”

正在神游的乔钰回神:“啊?”

江勉笑了笑:“带你见一个人。”

乔钰本以为江勉带自己见的应该是朋友,或者是那两年对江勉有过帮助的长辈,类似于一种“见家长”的意味。

毕竟除了罗昊和秦予鹿,他还没接触过江勉在京市的朋友圈。

然而见面的场地既不在餐厅也不在咖啡馆,江勉甚至都没选一个休闲的场所,他把乔钰往定制好的西装里一裹,就这么直接带去了公司大楼。

江家的产业涉猎面广,在京市多有公司,可乔钰下了车后却停在门外,抬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大门。

他不知江勉有意还是无意,这里是五年前他追到京市后与江锦年见面的地方。

进了大门,有秘书下来迎接,先是喊了一声“江总”,随后看见乔钰,也跟着喊了一声“乔总”。

乔钰被喊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江总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请。”

有人替他们拉开大门,迈进大厅的一瞬间,数道目光落在乔钰身上。

有惊讶,有羡慕。

但无论无何,都是畏惧的。

乔钰只要迎着这些目光看过去,他们就纷纷躲闪,避之不及。

五年前他连在附近徘徊都要被驱赶,五年后却被恭恭敬敬迎进去。

电梯上升,数字一层一层地往上跳着。

到达顶层,轿厢门打开,乔钰抬眼看向外边,抿了下唇,跟着江勉走出去。

他能感受到不同于寻常的凝重气氛,也察觉出即将可能发生一些不受控的事,所以当推开会议室的门,见到江锦华的那一刻,乔钰并不意外。

但相比之下,江锦华却是挺意外的。

浸淫商场的老狐狸,只是眼底划过一丝惊讶,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迅速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覆上数十年如一日和善的假面。

“你来了。”

江勉也跟着笑:“三叔。”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与江锦华之间隔着两米的距离。

江锦华看了眼江勉身后的乔钰,微微挑眉,抬手支走屋内多余人员,关门后只剩他们三人。

“看来这次合作,不简单啊。”

“和三叔合作一向不简单,”江勉侧了侧身,微微抬头环视了一下室内,最后走到桌边懒洋洋地一靠,“不知道三叔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乔钰看向江勉,心里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从小镇筒子楼里遛鸡逗狗的半大小子,到如今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与江家人公然叫板,看似光鲜,颇有复仇归来的爽文即视感,可其中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喉结微动,厚重的情绪在心底如岩浆般翻腾。

他带他来,就为了出一口气。

“当然记得,”江锦华慢条斯理地摘了眼镜,微微颔首,“曾经考虑不周,对乔总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乔钰的睫毛一颤。

当年对方是如何恶语相向,甚至刀尖相对,他没忘,但事已至此,他和江勉都好好地站在这里,却也不想再追究了。

可他也并没有大度地表示原谅,他不需要这个道歉,因为谁都知道这并非出于真心。

“就这样?”江勉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精致的蝴蝶刀,刀刃弹出时发出轻微的“蹭”的一声,垂眸细细把玩着,“三叔太没诚意了。”

江老爷子咽气不久,江勉说到底还是正统上的接班人,虽说他愿意把江家让出一半来和江锦华平分,但偌大的产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移作他姓。

江勉足够配合,江锦华才能站稳脚跟,他俩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而弄的樯倾楫摧。

再说,江勉就是一个发起疯来爹娘不认的主,手里的枪都敢对着自己脑门,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适当低头,吃早有弄死江勉的一天。

“你想怎么样?”江锦华有商有量,“想捅死我?”

“三叔应该是忘了,”江勉站直身体,蝴蝶刀在他的指间穿梭,飞快地搓了一下,“我不介意给你演示一下。”

刀刃直逼眼球,动作缓慢,堪称温柔。

江锦华眸中渐露惊恐,往后退了半步:“你别乱来,我喊人了。”

“没用的三叔,”江勉拍拍他的肩膀,“往下数五层都是我的人。”

江锦华这才变了脸色。

“当年我也是听人办事,我和他无冤无仇我又何必——”

刀尖戳上眼皮,轻轻一挑,鲜血漫进眼睛里。

乔钰按住江勉的手臂:“够了。”

回去的路上,乔钰一直沉默。

“害怕了?”江勉一边开车一边偷看身边的人,他的心情不错,说话都带着笑,“我本来打算把刀给你的,但又觉得你下不了手。”

乔钰当年受的委屈,江勉替他找不回万分之一。

但还是找了,江勉愿意一点一点、替他找个千次万次。

可乔钰却丝毫无法同他共情。

“阿勉,别这样了。”

“哪样?”

“和江锦华闹得太僵。”

江勉应了声好,但乔钰不知道他听进去几分。

扭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像奔腾而去的河水,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而他们这样渺小的人类,真的可以从一片洪流中完全抽身而出吗?

当江勉放弃一切回到淮城,彻底没了依靠,江锦华又真的能这样大度的放过他吗?

江家这块蛋糕就在那儿,不会消失,你不吃自是有人去吃。

当敌人吃饱喝足变得足够强大,那他们还能偏安一隅,悠闲度日吗?

乔钰不知道江勉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无论对错与否,都是因为自己。

当蝴蝶振翅后的五年、十年、二十年,所有的一切物是人非的时候,他们会面对什么?江勉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后悔放弃再难企及的财富?

后悔抛下金字塔顶端的人生?

后悔回到淮城那样一个小破地方?

后悔……选择了自己。

等到那个时候,才是最狼狈难堪的时候。

他不想成为毁掉他们二人的罪魁祸首。

“阿勉,”一处路口红灯,乔钰犹豫着开口,“你想留在京市吗?”

“不想,”可江勉毫不犹豫,“阿钰,你在哪,我就在哪。”

第40章 第 40 章 “但我爱你。”……

乔钰信江勉是真的愿意抛下一切跟他在一起, 可正因这份决绝,才让他忧心难眠。

而对于此,江勉倒是没有所谓。

他每天沉迷于在家研究菜样, 给姥姥炖起了花式大补汤。

乔钰沾光喝了一星期,上火上的在实验室里流鼻血。

周书禾笑他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到底是被爱情滋润,还问他什么时候带过来师门见见,毕竟乔钰吃了不少顿他们组内的公开饭,也该轮到他请别人了。

乔钰也不知道周书禾知道多少, 他似乎还没有带江勉见过他学校里的朋友。

倒不是觉得自己的性向见不了人,只是单纯的没有时间, 也找不到机会。

如江勉闲赋在家, 想带出去应该是没有问题。

只是——

“怎么?我带不出去?”江勉听后倒是笑了, 把剃了刺的鱼肉夹进乔钰碗里。

“不是, ”乔钰的筷尖点在鱼肉上,犹豫着夹起来, “我不在意那些, 你不要乱想。”

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鱼肉细滑,轻轻抿一下就化了。

江勉托着腮,一脸期待地看着乔钰:“怎么样?嫩不嫩?”

乔钰点点头。

接着,江勉就说了一通他新研制的蒸鱼做法。

乔钰不知道江勉是真的喜欢做饭, 还是找一个理由待在家里。

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一种非常飘忽不定的感觉,但人是真真切切在自己面前的。

有时乔钰都想把江勉藏起来, 就这样一辈子养在家里也不是不行。

可他也只是想想,知道这没可能。

江勉不是浅水里的小鱼小虾,他有能力也有胆识, 能让江老爷子放弃江君尧跳过江锦华把大半个江家交到江勉的手里,就不会真的窝厨房里做一辈子的饭。

经过这一段时间,乔钰的担忧从最开始浅显的“江勉以后是否后悔”,上升到“江勉到底要干什么”。

他这个未出社会的理工生脑子都能想到的事情,在大风大浪中淘洗过的江勉不可能真就恋爱脑发作真把江锦华当什么好人。

即便他真的不在意自己,江勉也会给乔钰准备好后路。

只是乔钰不清楚江勉到底准备干什么,他知道目前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阿勉,”乔钰咽下一口米饭,艰难地开口,“如果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不要瞒着我?”

或许这多半是句没用的废话,乔钰也没指望江勉听完直接就跟他坦白一切。

可有了问题就该交流,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解开自己心里的疙瘩,只能这样直白地试上一试。

不过出乎意料地,江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打马虎眼,而是认真地给了回应。

“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现在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乔钰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却又因为江勉接下来的话又放下。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江勉说这话时唇角还带着笑,乔钰想不通他之前把股权转让出去,还能拿江锦华怎么办。

或者江勉还留有后手,打算白手起家东山再起和江家争上一争?

江勉都给听笑了。

“我以前是个很爱争强好胜的人?”

“倒也不是。”乔钰哑然。

他只是不希望江勉再卷进江家爱的是非中去,无论被动或是主动。

之前怼着自己脑袋的那三枪纯属运气好,老天总不可能一直眷顾一个人。

乔钰只是一个小地方长大的穷人家孩子,他对江家的财富没有具体概念,也不想探知一二,他只不过想平平安安过自己的生活,不用每天担惊受怕,防着别人怎么对付自己。

可眼下,他拿不准江勉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不想委屈江勉因为自己选择他不想要的人生。

而更矛盾的是,如果江勉真的放弃他重新回到京市,又是乔钰设想最坏的结果。

说到底他不过是怕,怕江勉不再是幼时陪伴自己的少年。

“别担心,”江勉捏捏他的脸,“我心里有数。”-

十二月,淮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大家像是被低温封印,整个工作室一片死寂,大家都被课题折磨得不成人形。

乔钰试探着和周书禾说了吃饭的事,顺便浅浅出了个柜。

对方如想象中那般,虽然惊讶但接受良好,当代大学生的思想开放,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只要不落在自己头上都抱着尊重理解的态度。

乔钰性格温和,为人和善,没人跟他关系不好。

近期他频繁请假,听说是为了他的那个对象,组内早就把这份八卦传出十个版本,这会儿当事人来了,还是个男的,大家都很好奇到底长什么样能让乔钰这样上心。

而当晚,江勉也不负众望,一出场就帅了所有人一个大跟头。

乔钰有些愣怔,看着对方头发上似有若无的发胶,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问:“你还抓了头发?”

“我紧张得很,”江勉歪了歪身子,同样小声说,“怎么样,没丢你人吧?”

乔钰:“……”

挺好笑的。

一群人凑一起就很难不喝酒,外面冷,乔钰也喝了几口热热身子。

他的酒量不好,也喝不多,但没想到这酒挺烈,一顿饭都没坚持下来,头就有点晕晕沉沉。

他把手臂撑在桌子上,手指抵住额头努力保持清醒。

硬是捱到大家说说笑笑散伙回了学校,这才一头扎进江勉的怀里。

“扛不住了?”江勉摸摸他的脸,眼底透着怜惜。

“以前我都不喝的,”乔钰声音很轻,含含糊糊,“谁知道这就醉了。”

江勉脱下自己的大衣,把人整个裹住。

乔钰晕晕乎乎的,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绒布娃娃,江勉看着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头在乔钰额头上亲了一下,再把人背起来,慢慢往家走。

夜里,天上又飘起了小雪,乔钰枕在江勉的肩头,抬手去接。

“冷不冷?”江勉微微偏过头,说话时呼出来的白雾都拂在乔钰的脸上。

乔钰眯起眼睛,把那只手往江勉的脸上贴贴。

江勉在他的指节上亲了一下:“好凉。”

乔钰的指尖颤颤,把手收回来,重新按在江勉的肩头:“阿勉。”

“嗯?”

乔钰声音哑哑的:“我想你陪着我。”

江勉一口应下:“陪着你。”

他已经缺席了乔钰很长一段的人生,剩下的时间只想陪在对方身边。

“可我也不想你后悔。”

“不后悔。”

江勉接话接的太快了,乔钰有些不高兴,踢了一下小腿,委屈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想起来。”

“或许吧,”江勉也不跟他争,“但我爱你。”

哪怕弄丢了很多他们之间细枝末节的琐事,但永远都会爱你。

乔钰鼻根一酸,眼底涌起湿润。

他圈住江勉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侧颈,嘴唇就这么贴着对方温热的皮肤。

“我、我也爱你。”-

元旦一过,时间就奔着过年去了。

乔钰这段时间几乎不着宿舍,只要有空就往家跑,姥姥有江勉照顾,无论是身体和精神都比以前要好上许多。

这样的日子幸福而又平静,他像一只被放进温水里的青蛙,一点一点放下自己的担忧和戒备。

可事情的发生猝不及防,在一月的某天他如往常一样回到家时,却得知了江勉离开的消息。

孙姨一脸愁容,转交给乔钰一封江勉留下的信。

【阿钰: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怕你得知真相会同我一起,我无法拒绝。

江家偷税漏税是小,涉黑犯罪是大,我在英国念书时早有察觉,私下里与跨国刑警有所联系,计划由我获取江家信任,里因外合,将整个黑色交易链连根拔起。

如今事成,江锦华死到临头,我也难能全身而退。但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你不要牵扯其中,保护好姥姥和自己,乖乖在家等我消息。

江勉】

信不长,只有不到半页,乔钰拿着纸箱的手抖个不停,从头到尾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终于明白江勉的后手,明白了对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什么。

江勉要毁了江家。

江锦华做梦都想不到,有人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去玩一场玉石俱焚的戏码。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当初江家强行把这一个毛头小子掳去英国,怕是也没想到几年后家族产业会毁在对方手里。

先不说中途江勉的目的被江家发现会面临着什么。

就说眼下,万一江勉牵连过重成为警方的弃子,又将面临着什么?

乔钰简直不敢细想。

他颤抖着指尖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起身胡乱抹了把脸打算收拾东西去京市。

就算没办法找到江勉,他找罗昊,找秦予鹿,总要是去让他们想办法帮帮忙。

然而,就在他拿起衣服又放下,觉得没必要收拾又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时,孙姨叫住了他。

“小钰。”

乔钰回过神来。

“小勉交代说了,你如果离开了淮城,他会担心的。”

乔钰愣了愣。

孙姨趁机拉过乔钰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但咱还是听着点话,等他回来吧。”

乔钰垂下目光。

狗急了还跳墙,江锦华被突然掀了老巢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淮城离京市远,他的手还那么长。

再说,即便江锦华真的动手,也有足够多的时间留给江勉察觉和防备。

这几个月,江勉一直守在乔钰的身边,现在他没法儿继续了,就该轮到乔钰把这根棒子接过来,守着姥姥。

乔钰偏过目光,看向窗外的一片漆黑。

他不知道江勉有没有安排人在自己身边,但无论有没有,在等待最终结果出来前,他都得撑住了。

“你说得对,”乔钰深深吸了口气,喉结滚动,把自己心底翻涌着的情绪重新压回去,“我就在淮城,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