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旁的秦念念举手:“我知道我知道,被祟气缠上只会因为执念,我就是这样被缠上的。”
她于是顺势接话:“所以是什么执念?要让你被祟气缠上去。”
跟前的人却没应声,只抓着她的手,看着她的伤口,许久。
她没忍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在这时抬眸,随后缓缓笑开:“此前与姑娘说过的,是寻一人,彼时姑娘并不舒适,贫僧心思都在姑娘身上,祟气距离贫僧不远,意一时不察便大意了,为祟气钻了空子。”
她顿了顿,随后恍然,是了,她一直记得的,莫无一直在找一个人,一个需要她的血才能杀死的人。
他都能为了这个人藏下她了,确实是执念。
而且也是因为她。
她扭过脑袋,遮掩羞涩,语气努力自然:“那你下次可不能再大意了,这一次要不是我放血救你,我俩——”
他倏地将她按进怀里,打断了她的话头。
檀香与血腥味一同入鼻,将她的羞涩打断,她眨了眨眼:“怎么……?”
他没有应声,抱她的力道却越来越紧,直到再没空隙,时间好似也沉寂下来,她只听得见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
她想推开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只下意识闭了眼,任由他的气息将她环绕着,而体内一直提着的心逐渐落下,那些因为事情转变产生的不安情绪被缓缓抚平。
远处的海棠终于走来,原本急缓的步伐在瞧见相拥的二人时逐渐慢下,她轻轻挪到一旁,没有出声。
又是许久,久到幸千面颊微红,他才突兀出声:“不会有下次。”
她神色一怔,接着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会让她再放血救他。
那一刻,似有莫名情绪缓缓上涌,涌在胸膛时阵阵酥麻,她努力平缓着呼吸,只应:“再有一次,我肯定不救你了,这多疼。”
他于是松开她,拉着她坐下,旁若无人地拿出伤药,仔细覆在伤口:“嗯,下一次,姑娘便直接扔下贫僧。”
幸千心跳又快了,她没有看他,只扭过头:“行,我肯定跑得飞快。”
在旁边的海棠笑出了声,幸千恍然抬头,这才发觉海棠,秦逸,甚至那阵线里的秦念念都在看着她,她面色更红,就要抽回自己手:“我自己来就行……”
却没抽出,他只兀自拿着细布给她包扎,分外认真地包了一层又一层。
她只好转移话题,先看向了海棠:“海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海棠摇摇头:“没有没有,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她视线游离着,不敢看莫无腿上的柳叶刀。
而包扎完的莫无顺势将柳叶刀一抽,接着撒上伤药,用剩下的细布随意裹了裹,海棠视线更飘忽了。
幸千看在眼里,只说:“诶呀海棠,要不是你扎这一刀,我人都要给带走了,不要有负担,这扎的多好啊。”
海棠被夸得羞赧,足尖碰着足尖,没有应声,而另一边被围困的秦逸终于忍不住了:“各位?”
这话一出,几人视线纷纷看向他,看得他心里一堵,他挪开视线,分外心虚:“大家真的不听我说一说吗?”
如今局势反转,谁还想听他辩解,现下还能和缓,不过是因为这是在如一宗地界,他又是如一宗大师兄,长老宗主都当眼珠子瞧着的存在。
幸千举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走到他跟前,她不甘心,于是用鞋尖用力将人一踢:“什么都不必说,先立个心魔誓,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
莫无更直接,只笑着起身,两指按在他脖颈,意思不言而喻。
秦逸试图挣扎:“那邪祟,还靠我的阵法绑着呢。”话音一落,脖颈处的指腹倏地用力,将血管往里一按。
他神色一凛,顿时出声:“行,心魔誓我应下了。”
脖颈处的指腹仍没挪开,围困他的玉珠撤去一枚,留出正好够他立下心魔誓的灵力,他神色一顿,只好引动这部分灵力落下心魔誓。
“关于幸千血液与祟气的一切我此生都不说出。”
脖颈处的指腹又往里按了按,他呼吸一滞,出于本能又加上句:“我亦不会再对幸千如何,诸如将幸千留在身边此等心思也不会再有。”
这话说完,脖颈处的指腹才将将挪开,灵光下至,心魔誓成,莫无收了白玉菩提,他面上笑着,眼眸却仍不友善。
他本想杀了他,可他乃如一宗大师兄,如今又在如一宗地界。
他掩下心思,只走到幸千身侧,海棠也站得远了些,一副不愿说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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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归位平静,书卷再次如此前一般缓缓划过,好像如他们才进来那般,又好似没有,因为角落里有被打散的书卷,而别的地方如常。
秦逸摸了摸鼻尖,站在一旁,一念之差啊。早知如此,他起先就不抓人了。
他咳了咳,率先出声:“那我们,先处置这邪祟?”
无人应声,他只好继续:“那我便先问心中疑惑了。”之前才将人抓住幸千便带着莫无前来,此后便是一系列事,他都没来记得将人问上一问。
他来到秦念念跟前,略一颔首:“在下想问姑娘一个问题,姑娘可是认识在下?”
秦念念重重哼了声:“不认识。”
“那缘何起初唯有在下能靠近?”
“因为你身上气息像姐姐。”
“姐姐?”
“嗯,姐姐。”
秦逸抬头,不免茫然,还要再问,阵线里的秦念念已不想再说话。一旁的幸千加了句:“姐姐就是救她养她,还给她取名的人,人家有名有姓,唤秦念念。”
不曾想这话一出,秦逸神色一变:“秦念念?念想的念?”
秦念念不耐烦:“对,自然是念想的念,姐姐曾说我是一条四念鱼,叫念念念念不好听,所以叫念念。”
这话落下后秦逸面色彻底变了,他甚至后退了一步,面上魂不守舍。
他忍不住出声:“你怎的化成了人形?又是如何死了?死了之后又怎的被祟气缠上?”
秦念念更不耐烦了,只扭过头不说话。
幸千抿出了些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秦念念化人形的事,她略一思量,缓和了声音:“念念,不若说一说,许是你说了,就能帮你找到姐姐了。”
这是明显漏洞的话,思维简单的秦念念却信了。
“好吧,”她矜持着,“我化成人形是因为姐姐把我放在一个秘境里,我在秘境里吃了一颗八百年的人参果,就化成了人形,但人参果难以消化,我其实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消化人参果。”
她支起两根手指:“可是彻底消化人参果需要两百年那么久。”
“姐姐是普通人类,等不了我两百年了,”她收回手指,语气逐渐低落,“我想找她。但是人参果珍贵,许多人都想要,我没有消化完,体内还有半颗,大家都来抢,我很努力也没能活下来,人参果也被人夺走了。
“但我真的真的很想找到姐姐,所以祟气找上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就接受了它,祟气要吃血肉,可姐姐告诉我不能杀人,所以我没有伤人,只将自己被人参果温养过的身体喂了它。”
提及此,她眸色暗淡了瞬:“本来还想带着身体来找姐姐的。”
她拿出盒香粉,和一本书:“姐姐的东西我都有标记的,这些都是姐姐的东西,所以我才会来这,可我还是没能见到姐姐,祟气对我的影响又越来越大。”
提及此,她又用力哼了一声:“都是你们,偏要进来,姐姐喜欢看书,书落在这里肯定要回来找的,我又不喜欢别人来我的地盘。”
她伸出半透明的手:“你们打了我,我魂体都暗淡了,我回击一下也不行吗?”
她思维简单,心里只有找姐姐这一件事,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占的是如一宗的藏书阁,也不知道自己泡了如一宗的千年底蕴,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多大的威胁,她只是,想要找姐姐而已。
世事常常如此,看似复杂,繁琐,甚至充斥着威胁,其本质很可能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就能说完。
幸千看向自己手掌,随后倏地收了手,她救不过来的,这样的人很多很多,她只要救了一个,就会想救下一个,最终她自己也会搭进去。
她叹了口气,只说:“错的不是你,是祟气,你姐姐教你不要杀人时,怎么不多说一句不要沾染祟气呢。”
话音一落,旁边陡然有声音落下:“是了,我怎的,不多说一句。”
嗯?
她倏地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是秦逸。
不对,秦逸是男的,肯定不是他,她率先说服了自己,还想再问,一旁的海棠又突兀出声:“秦公子在人间那两年,莫不是做的女子打扮?”
什么人间两年?她又诧异看向海棠,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只拽紧衣袖:“幸千你知道的,我曾有夜游症,那时我常看这方面的书,曾有一本记载了一种怪癖,乃男子喜好女装,并非他们心里不健康,也不曾有龙阳之好,只是单纯喜好女装,女子物件而已。”
什么鬼?喜欢女装?女装大佬??
她看向秦逸,秦逸竟没否认,只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又一件,漂亮的,女式,衣裙。
他引着灵力落在自己喉咙,喉结消失,而他的声音也变柔变细:“念念,你要找的姐姐,是我。”
场下陡然一静。
秦念念看着那些衣裙,面上逐渐茫然,阵线在主人心念下缓缓消散,秦念念落了地,她下意识上前,手抚在衣裙上,一下又一下。
“是姐姐的……”她喃喃。
接着秦逸又拿出了不少首饰,女子妆点物件,秦念念一一拂过:“这些,也是姐姐的。”
真相已经很明显。
她垂着头,很久都没出声,直到秦逸抬手抚在她脑袋,她下意识蹭了蹭,接着浑身一僵,躲过了秦逸的手。
她声音分外委屈:“姐姐,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为什么这些东西你从没拿出来,我只能守着这本书,真的真的,很辛苦的,而且你刚才还打我,这么凶。”
秦逸神色一顿,他倏地捏紧手里衣裙,分外用力,衣裙几乎变形,他喉头涩然:“对不起念念,我是个胆小鬼。”
身为如一宗的大师兄,如何能喜欢女子之物?他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宗门脸面,又如何能穿女子衣裙?三年前他去人间,便是此事几乎衍生成心魔,他修行不得寸进,只去了之后仍不曾缓解。
他甚至开始眷恋那一段可以日日穿女装的日子,而那两年,只有一条四念鱼作伴,他又觉着这一段日子需得深藏心底,便将四念鱼放置在一灵力充沛秘境中。
谁曾想,谁曾想……
他陡然出声:“你可还记得是谁杀了你?”
秦念念摇了摇头:“那人浑身都遮着的,记不清了。”
她撇了撇嘴,伸手去抓秦逸衣袖:“姐姐,我好难过,可我为什么哭不出来?”
因为魂体无泪,死去的人,已经不会哭了。
海棠扭过头,抹了抹眼角,幸千也凑近莫无,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堵得慌,如何也不得缓解,她小声问道:“和尚,她还有办法脱离祟气吗?就像海棠一样,也能重新活下来。”
莫无眉眼微动,视线下挪,瞧见了对耷拉着的耳朵,还有她愈加小声的声音:“或许,我的血是不是……”
他听言神色一变,倏地抓住她的手将她的话种终止,她缓缓抬眸,微圆的眼眸透着水汽,又教他陡然扬起的情绪缓缓松懈。
他缓和了声音,带上安抚:“不必难过,她已找到姐姐,执念已消,已没有遗憾了。”
染上祟气的魂体多是两种结局,一是被祟气催使着杀人,变为厉鬼,而执念更深,会进一步作乱,这类魂体通常难以教化,只能将其击碎,再封印祟气。
还有一种,这一种少之又少,至今为止也没有几例,那便是魂体自身消解了执念,祟气无可依托,便会随着魂体的消散而消散。
幸千并不知晓这另一种情况,她又问:“执念已消会如何?”
莫无抬手,指腹滚过白玉菩提:“阿弥陀佛,执念既消,魂体,便该散去了。”
话音一落,秦念念本就透明的手竟开始化作粒粒尘埃,接着周遭水流开始消融,从上而下,一点点地,露出原本的模样。
有湿润书册落了地,有沾着水汽的书架缓缓显形,而秦念念抬起了自己逐渐消散的手,她歪了歪脑袋,去触碰秦逸。
尘埃无形,秦念念便也没有碰到秦逸,她仍在往前,直到脑袋碰到他衣襟,她笑着:“不过没关系了,最后还是见到了姐姐,姐姐也见到了我变成人的模样,这就很好了。”
话音一落,她脑袋也化作了尘埃,连带着祟气一同缓缓消散。
秦逸抬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他抿着唇,指尖繁复流转,灵力倾泻而出,他不可抑制吐出一口鲜血,他仍在继续,直到阵法落成,他身形陡然一晃。
莫无看向阵法:“滞灵阵,如此古老的阵法都已参透,修为金丹,低了。”
幸千问道:“滞灵阵做什么用的?”
莫无应:“滞灵阵可重现魂体记忆,消散的魂体无法逆转,他应是想找到杀她的人是谁。”
话音一落,一段影像似明似暗浮现,幸千看了过去,只见一浑身都遮掩着的人将刀刺入秦念念胸膛,接着他引出半枚带着灵光的果实。
他端详
着果实,似是笑了一声,随后飞身而起,扬长而去。
他样貌无法辨认,秦逸不死心,又催动阵法重现了一边,莫无也看了过去,他本是随意瞧着,却在那人拿起果实时陡然凝眸。
“停。”
秦逸依言停下,莫无缓缓凑近,在瞧见那只手腕内侧的一朵水仙纹身时身形眼眸陡然一冷,接着沁出杀意。
秦逸觉察出不对:“佛子可是认出了此人是谁?”
莫无不曾回答,只问了一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可能知晓此事发生在何地,又是何时间?”
秦逸摇了摇头:“不可,如此画面已是我极限。”
话音一落他又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一晃,阵法倏地溃散,画面化为虚无。
莫无握紧了拳,幸千似有所感,她上前:“怎么了?”
莫无垂眸,手落在她耳尖,似要摩擦,她下意识躲过,他的手便落在她肩头,便是这样搭着也能觉察出他身形是如何地紧绷着。
她抿了抿唇,抬手扯住他衣襟。
他在这时出声:“姑娘可曾记得贫僧名讳?”
她歪了脑袋,想起了两个字,迟偃。
他又要去碰她耳朵,她来不及躲过,指腹摩擦在耳尖,一阵酥麻,她被刺激得闭了眼,连忙抬去手解救自己耳朵,接着又听见——
“二十年了,我终于寻到了他的踪迹。”
她解救耳朵的动作一顿,他似要再碰,她下意识抓紧他的手,她眨了眨眼。
所以,是那个人?莫无一直在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