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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为继续说下去可能就要涉及到陛下了,所以陆离只是点到为止。

袁绍对此很是解,也没有硬是要拉着对方表态又或者如何,他是来交好的,不是要强按牛低头的。

在两人真情流露中夹杂着表演,表演的同时又非常克制的情况下,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聊着聊着,两个人甚至唱了起来。

其实要是让陆离开这个头,他就算脑子喝糊涂了也是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但是作为古人的袁绍开嗓就唱,唱的还挺好听,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陆离不自觉就受到对方的感染,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虽然没有话筒、没有音响,也不存在显示歌词的屏幕,但就是莫名有种在KTV唱歌的感觉。

没有话筒,但两个人都有一副好嗓子。

没有音响,大家却都通晓音律。

不存在显示歌词的屏幕,但是唱的是都已经熟记于心的诗经。

唱歌唱渴了,那就喝酒,喝完了酒继续唱,唱着唱着就跳了起来。

一个能因容貌在史书上记一笔的美男子,一个好看到让人觉得天命在汉的存在,不说两人都身姿优美,就算跳大神,那都是赏心悦目的。

陆离一开始还没跟上对方的节奏,但对方带了带之后,陆离迅速进入状态。

明明今天满怀政治目的,结果突然就跟对方玩起来了,陆离都不确定自己是喝懵了还是被外向的古代人给带外向了。

等到两人终于停下,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了,相对而笑,相对而饮。

相较于袁绍,陆离的酒量要差不少。

前世不说,今生他根本没什么机会喝酒,酒量自然也无从谈起。

袁绍眼看着对方喝醉了,也没有拉着对方继续喝。

通过这一通玩闹,他发现对方那篇《陈情表》可能真的是纪实作品。

说之前在山中随父亲守孝,事事亲为,就从对方对一些士人之间常见的玩乐方式的生疏,反正可以肯定对方之前绝对不是在山中玩乐。

连正常的一种交际礼仪性质的玩乐,他都显得不怎么习惯,还是袁绍及时放慢节奏带了带,这才跟上的。

就这个情况,也就是陆离自身条件好,脑子聪明学得快,再加上当初刚出仕就是一郡之首,这才没有露怯、出丑。

但凡不是,还指不定要闹什么笑话呢。

想到这里,袁绍不由对《陈情表》中那位“男妈妈”一般的父亲产生了些许疑惑。

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安乐陆氏嫡长子,难道会不懂得这里面的道道吗,他为什么不教陆离呢,总不能是因为守孝吧。

袁绍给自己倒上酒一饮而尽,没有就这个问题深思,世家之中难以让人想通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必追根究底呢。

袁绍喝酒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注意陆离的情况,这陆府不仅不豪奢,伺候的人也不多,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哪个落魄小家族的所在呢。

跟人交际多了,袁绍也见过不少酒鬼的类型,有直抒胸臆的——说话说个不停。

有情绪外放的——说着说着痛哭流涕。

还有行为奔放的——撒欢一样的到处乱跑,虽然东歪西晃,但拉都拉不住。

还有一种比较内敛的,可能沉默不语,甚至是直接就睡了。

按照陆离现在的表现来看,对方像是最后一种。

袁绍这个结论刚得出不久,就被打脸了。

只见刚刚还微红着脸坐在那里的某位侍中,突然伸手拉住了他:“本、本初兄?”

袁绍生怕对方突然摇摇晃晃的起身,一个不好再摔一下,连忙反手拉住对方。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乱动,只是任由袁绍拉着自己,然后眼睛看向袁绍,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那笑容该如何形容呢,很好看,很漂亮,很美丽。

但那笑容不是那种冷淡的、仙气的、有礼的,反而带着几分疏狂与爽朗。

这笑容不像是来自陆侍中的,反而更像是来自写出《禁淫祀》的陆伯安的。

袁绍心头一动:“伯安可是醉了。”

醉意朦胧间,陆离只觉得眼前的好像不是袁绍,而是某些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已经记不清脸庞,只口中在催促的喊他“班长”的人。

可是眼睛闭上再睁开,眼前的人怎么会喊他“班长”呢,眼前的人分明是袁绍啊。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可以被形容为委屈的情绪突然就涌上心头,陆离都不知晓自己这是在矫情什么,他就只是微红着眼睛看着眼前人。

眼前人原本是书中人、画中人、故事里的人、电视中的人,他可以是任何人,偏偏不该是眼前人。

可现在,眼前人就是眼前人。

陆离轻笑道:“确实醉了。”

第二天。

当袁绍离开陆府之时,他不由回头看向亲自送自己出来的腰间佩剑的美人。

脑海中最先浮现的,是不久前对方于万军检阅之际,陪伴于陛下身侧的模样。

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多耀眼夺目的权力。

可紧随其后出现在脑海中的,却是昨那疏狂的笑,与轻笑中夹杂的委屈。

你看起来明明已经应有尽有了,怎么还如此不如意。

当你看向我的时候,想的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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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关将至之际,陆离与刘宏君臣两人不睦到了一个众人皆闻的地步。

而今年腻乎的不行的两个人同样出了点意外情况,年节未至之际,他们陛下最近宠爱尤甚的陆侍中突然离开了洛阳,身边还带着百十人马的军队与西园八校尉中的一员。

打听了一下,原来是陛下提前给对方放假让对方回家祭祖了,那百十人马是据说对方去年回洛阳的路上遇到了贼人,所以陛下今年特意派去保护对方的存在。

至于为什么提前放假让对方回家祭祖,那自然是因为陛下想跟自己的爱臣一起在洛阳过年啊。

以为俩人关系破裂或者出现兵事的众臣:……

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还不存在美国这个国家,但大家好像都一同体会了一把美式霸凌。

嗨,陛下给自己的心腹爱臣发去了共同过年的邀请,快来看看我们中有谁没有收到请柬呢?!

——答案是除了陆侍中外的所有人呢。

哈哈哈,我们真的一点都不羡慕这种事情,大家又不像陆侍中一样家里就剩下一个人了,过年的时候跟一大家子人一起守岁不好吗,干嘛要跟陛下一起,还要小心守礼,放松不了一点点。

而且他们陛下难道是什么很好性格的人吗,万一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怕这一年不是人生中的最后一年,也既有可能成为自己仕途中的最后一年。

都说多做多错,不做不错,所以不跟陛下过年是多么规避风险的一种好事情啊,陆侍中哪里值得被羡慕,分明是要被同情才对,大过年都过不安生呢……

嘴硬——一款中国人传承上千年都没有传承丢,还刻进了DNA中的存在。

大家一边心酸嘴硬,一边也在心里疯狂拉扯挣扎。

就不说别的,这种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符合礼数,虽然大过年的时候陛下也会与众臣共聚宴饮。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向陆离那样回家祭祖的,事实上不回去的才是绝大多数。

可问题就在于陛下的这份邀请,可不是那种随大流大家一起宴饮,而是邀请对方参与公宴之后的私宴,也就是宫内守岁。

这一环节陛下一般都是跟后妃皇子们一起进行的,那一天最后还要休息在皇后宫中。

现在突然在里面添上一位陆侍中,这算是怎么回事。

虽然陆侍中那个长相吧,就属于你看到对方跟自家女眷待在一起,都不会怀疑对方有什么不轨,真有了首尾,也要先怀疑是不是自家人先动手的那种。

可这到底是个男人啊,陛下你以前喜欢将人往内宫里面带也就算了,毕竟大庭广众的,往前追溯一下侍中也确实有这个权能。

可大过年的你还要这么搞,你这样真的让大家很为难啊。

陛下,你就跟我们说句实话,你这真的不是准备类祖吗,要知道上次出现类似的情况,还是哀帝与董贤以及董贤妻子、妹妹。

你说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到底要不要弹劾。

不弹劾吧,这实在不是那么个事。

要是之后被史官记上一笔,某某年某位臣子大过年跟着陛下及其后宫一起守岁,朝中众臣无一人发言,似是默认。

这让后人看了,得认为他们是一个多么无礼的朝代,他们这群大臣又是怎样一群无礼的大臣。

甚至这种跟着皇帝一起守岁的情况,要是后面成为某种皇帝与爱臣的既定play。接着大家一查这种情况竟然是从他们这一朝开始的,当时的三公九卿都是谁谁谁。我的天,第一次对青史留名如此避之不及。

可如果弹劾呢,这妥妥失败不说,扫陛下的兴还得罪人也不说,可这甚至可能遂了那些宦官们的愿。

前面的还好说,毕竟都弹劾了,谁还怕这个,但是最后这一点可太令人结节了,乳腺都要不通了。

是对礼法的尊崇更加重要,还是对宦官们的仇恨更加深刻,大家一时之间是真的纠结住了。

不开玩笑的,这个时代的许多士人对国家君主未必是真爱,但对宦官绝对是真恨。

与这场守岁私宴毫无关系的众臣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纠结着,真切可能要参与其中的皇后倒是非常淡定。

她让刘辩去找他父皇问问具体是个怎样的流程,需不需要大家回避一下,给他们君臣两个腾地方。

然而她的好大儿磨磨唧唧的就是不动弹,看得何皇后都想要把对方当猪给剁了。

行,儿子指望不上,她自己去问就是了,正好她也有段日子不曾见过陛下了。

听到外面传皇后来了,刘宏也没有推开自己怀中的美人,只是让皇后进来而已。

何皇后看到殿内的场景面不改色,孩子都生下了活到十几岁了,她还能不知道他们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外面其实有人暗中猜测陛下是不是对陆侍中有点别样的心思,又或者是陛下是不是喜欢陆侍中这个长相的美人。

绯闻嘛,这种东西你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你算不得名人。

是的,何皇后认为这完全就是不切实际的绯闻。

别看他们陛下对陆侍中喜欢的不要不要的,可要是有谁真的找了个女版陆侍中来,就等着被削吧。

她不懂君主对君臣佳话的向往,但她清楚他们陛下是一个多么不亏待自己的人。

真想要找还需要别人献殷勤吗,对方早自己找了。

何皇后:“陛下,妾听说今年陆侍中要入宫守岁?”

第47章二合一(含一章霸王票加更)

被刘宏点去护送陆离回乡祭祖的西园八校尉之一, 也不是别人,正是陆离的熟人之一,相当有名的熟人之一——曹操。

如果不看对方未来的成就, 只看现在的情况, 派一位掌管着上千兵马的校尉来送自己的心腹爱臣,这当然不是折辱,相反,这是一种信任与看重。

能够在陛下想要用人的时候被想起来,这可比在陛下那里查无此人来的好。

况且将我在意的人交给你保护, 又如何称不上信任看重呢。

可以说此刻刘宏有多看重陆离,被指派来护送陆离的曹操就相应的拥有怎样的信任。

曹操本人对于这个任务也没有任何意见,陆离现在虽然名义上依旧是侍中, 实际上你将他当成三公看也没什么毛病。

虽然对这个任务不存在意见,但曹操对于陆离此刻的受看重程度是充满不解的。不是不解为什么陛下这么看重对方,而是不解为什么陆离要让陛下如此看重自己。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奇怪, 毕竟当官的, 谁不想要得到陛下的看中。

可是就现在陆离的受宠情况,真的颇有几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架势。

为人臣子的,自然都希望得到陛下的看重。

但陆离这份看重实在是太过了,他太年轻, 在这个时候就得到了这样的看重,日后要如何呢。

很多时候为官就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现在陆离得到的喜爱已经如此深重,如何还能再更进一步。

而如果不能, 厌弃的到来似乎就成为了一种可以预见的情况。

可偏偏自陆离得到陛下信重之后,掺手的事情是真的不少, 有些事情比如说对于宦官在某些方面的约束,那自然是大快人心,让人击节称赞的。

可后面涉及到税收、监察甚至是官制的一些举措,虽然似乎让混乱的大汉稍稍有了那么一丝安定,可却不免让人为他感到不安。

哪怕对方只是浅尝辄止,现在还没有触碰到某些人的根本利益,但却是到达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进度上,毫不客气的说,那属于但凡进一步就要引得群起而攻之。

陛下愿意护着还好说,毕竟宦官被大家敌视了这么多年,有陛下护着不照样作威作福。

可如果陛下不愿意护着了呢,孤身一人的陆离看起来好像跟宦官一样完全依附于陛下,但他到底不是宦官。

宦官被贬了还能待在宫里,陆离一旦被放逐了,一旦在触碰到那根高压线后被放逐了,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以前陆离显然很清楚这一点,哪怕从一开始就得到了陛下的另眼相待,但他明显一直都是有所克制的,可现在怎么就……

曹操想起阅兵之时站在陛下身侧,如今几乎时时刻刻伴随在陛下身边,陛下对他近乎言听计从、备加宠信的侍中,心中一时之间复杂难言。

可纵然心中思绪万千,曹操却不曾向陆离直接言语,就好像曾经陆离不曾在写给曹操的信中对曹嵩为太尉发表看法一般——疏不间亲。

这世上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他与陆离之间并不属于前者,却也非后者。

那种感觉不是简单的喜欢或者厌恶可以形容的,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跟对方无限接近,好似至交知己。

可有的时候,他又会觉得自己与对方无限遥远,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划在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甚至是划在了对方与天下人之间。

陛下是在线内还是线外呢,他是否有察觉到自己的爱臣与个时代之间的格格不入?

为人臣子的曹操欣赏陆离、喜欢陆离,却又没有那么欣赏、喜欢陆离。

曹操思绪万千,对待陆离的态度也称不上特别亲密,曾经通信时无所不言的两个人,见面之后反倒是疏远了不少。

对方不亲近,陆离也不会太过主动。不是欲擒故纵,而是身份使然且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永远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廉价,这是前世陆离学到的最深刻的道。

这一次曹操被派出了护送陆离回乡祭祖,因为时间留的相对充裕,他也没打算急行军一样的赶路。

天毕竟已经冷下来了,这个时候是最容易死人的,百姓容易死于饥寒,他们虽然不至于如此,却也很容易在这个季节出现生病情况,而很多人一病就再也好不了了。

陛下宠爱的侍中被他好好的带出来,然后病怏怏的带回去?

曹操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可惜很快陆离就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叫做计划不如变化快,几乎一出洛阳没多久,对方就开始搞事情了。

看到陆离在一处村庄外停下,曹操还以为对方是想要在这里休息,可谁知道对方进了庄子就几乎一秒切换语言系统,那大白话说的都让人怀疑这陆侍中是不是没读过书。

哪怕有军队在一旁吓人,陆离本身看起来还明显不是一般人,但是在他东拉西扯的询问下,还是立刻得到了此处田地与税收的相关情况。

一户问完不算,陆离还要问第二户,相比较而言最富裕的人家问了不说,还要去最贫穷的人家问一问。

这个办事态度是相当值得肯定的,但曹操清楚按照对方这么搞,这要是只看这么一个地方还好说,这要是一路都看过去,别说一个多月,就是一年他们都不一定能够回到洛阳。

好好的侍中带出来结果病怏怏的回去自然不行,但是好好的侍中带出来却带不回去了,这难道是可以的吗?!

而且他问完还不算,问出问题来还当即就指挥着曹操带出来的那些士兵去找人甚至抓人。

被安排了这种任务的士兵不由看向曹操,看起来显然相当不知所措。

而曹操看着刚刚因为目睹了一场典妻卖女,现在俨然已经快要气的着火的陆离:“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擅自越界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不用说你要去拿此地县长了,愤怒不该越过律令,我不会帮你做这种事情。”

虽然曹操之前任性好侠的少年时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此一时彼一时。

况且陆离现在说句“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也毫不为过,更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不该越过律令?他们横征暴敛的行为难道符合律令吗?”陆离直接就将一块牌子拍在了曹操面前:“你放心,我出洛阳之前便找陛下要得相关权力,决不让你曹校尉担任何责任。”

展示完牌子,陆离将腰间佩剑解下,示与众人:“此乃陛下所赐,任我便宜行事,路遇不法可斩奸佞。”

展示完,他再次看向曹操:“如此,可以让他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了吗?!”

真要说的话,陆离固然生气,却也不至于气到这个地步,毕竟类似的事情他做郡守的时候也没少见过。

但是有些时候,是需要你展现脾气的,你要通过你的反应让人们明了你对于这件事情的重视与在意。

安排人去找此地县长的同时,陆离也不忘写信一封送与洛阳。

有些事情你自己不说,别人就会帮你说,谁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一切就如同曹操想的那样,这里显然还只是一个开始,当陆续出现第二次、第三次,他实在难以继续放任下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明白临行之前,陛下为什么要单独找他,说注意行程,莫要错过节日。

可是陛下,你要是真的不想要让他错过节日,何必要给他这份权力。

感情实际情况是你不想要与自己的侍中生嫌隙,自顾自的唱完了红脸,又因为真的想跟侍中一起过年,然后让我来唱白脸。

曹操真的要被这对君臣给气笑了,所以我就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呗。

可陛下明明白白交代过的任务,当时自己也答应了,现在难道可以撂挑子不干吗?

曹操:“伯安,我知你心系百姓,可也莫要失约于陛下。”

这句劝言中有对于陛下交托任务的完成,也有属于朋友的真心劝说。

帝王之心从来都与专一无关,就如那分桃之事,爱时这是有好的都想着我,厌弃时便是吃剩了再给我。

虽然用这个举例似乎有些怪,但意会一下就好,不要在意那些小细节。

刚要在第四个村子停下的陆离闻言勒马停住,他看着那个村子:“孟德兄,你说我若因此失约于陛下,陛下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因此更重视这些事情呢?”

曹操一时无言,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陆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再次看向那个村子:“这是最后一个,之后我们加快行程,不会耽误的。”

曹操相信了陆离的话,然后深刻意识到了什么叫做陆离的嘴,骗人的鬼。

曹操:虽然我也是男人,但男人有些话确实不能相信。

陆离这个村庄之后是没有继续了,但是他将曹操手下这帮兵给培养出来了。

看着对方将他们十几人编成一队,每队发个牌子的时候,曹操这才知道陛下这不只是给了牌子,还给了好多个牌子。

我出仕这么多年都没有拥有过一个,现在倒是手下十几人就能暂时拥有一个了。

这年头的兵跟一千八百多年后的兵可不一样,兵过如篦绝对是非常写实的。

但是因为有着陆离前面的打头,陛下身边最为信重的存在都善待百姓,为百姓县长都说抓就抓,以身作则的情况下很好的起到了一个带头作用。

反正他们没有在执行过程中搞出什么问题来,再加上陆离连着好几个地方也闹出了点动静来,后面听说过对方曾经名声与现在地位的人,都已经开始“弥补”了。

十几个士兵或许未必能够奈何得了县官,但如果拿出牌子来喊上句自己是陛下派来的,你但凡不是想要造反,就算手下有数倍于此的兵力,那也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到了乐安郡,一切倒是进行的非常迅速。

曹操眼看着一个村子都要处一天的陆离,祭拜自家祖先只用了半天不到就完成了,只觉得这很难评价。

在最后上山给父亲扫墓的时候,因为许多人派出去还没有回来,再加上山上有迷阵在,就只是陆离跟曹操两个人一起,带着两壶酒与些许贡品朝着山上走去。

上山的路上,陆离且疏远且亲近的与对方介绍起这山上陪伴着自己度过了20多年的一草一木。

哪棵树最易招虫,哪棵树曾经拌了自己一脚,哪棵树结的果子最甜……

“曾经在山上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期待着下山,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上报朝廷,下安黎庶。”

陆离看向身侧的人:“当年听闻孟德兄于洛阳杖杀不法之人时,离只觉热血滚烫,恨不得就在身侧为兄执杖。”

曹操沉默的充当着倾听者,就冲着对方之前的那些作为,这话他是信的。

陆离说:“曾经在山上,我读屈原大夫的哀民生之多艰,却不知道如何多艰,我听世事昏暗却不知如何昏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后来下山了,什么都看见了,曾经传闻中的英雄成为了隔壁的同僚,位置越做越高,得到的越来越多,我却好像不懂的更多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陆离的带领下来到了陆乔的坟墓前,这是一座一点都不世家子的坟墓。

注意到曹操的打量,陆离解释道:“家父从来不注重那些形式上的东西,这是他去世之前指挥着我准备的。”

曹操看起来若有所思。

陆离在将贡品摆好后,将酒摆放于贡品两侧:“说来也是失礼,与孟德兄相交甚久,却未曾上门拜访。”

他看起来淡淡的,好似是真心如此想,又好似只是礼貌性的客套。

他继续着之前的话题,他问:“孟德兄,你曾经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社稷安危,律法威严,自身之抱负,还是为了这芸芸众生呢?”

曹操:“这一切并不冲突,社稷巩固,律法威慑,芸芸众生才能活的好,伯安何有此问?”

他眼看着陆离拿起坟前的一壶酒就喝了一大口,这行为实在是让人不由眼皮一跳,但接下来还有更让人诧异的。

陆离道:“陆氏满门于黄巾难中赴死,我曾深恨之。可后来,我巡视春耕之时到了一些地方,一些在某些人看来是贵人踏贱地,甚至连贱地都称不上的地方,他们不愿意去,但张角去了,那里便成为了张角的……”

曹操呵道:“伯安慎言!”

他不确定对方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也不愿意多听,可陆离今天仿佛只一口酒就已经喝大了一般,又或者对方仗着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曹操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几句话对他做什么。

陆离继续道:“我见百姓典妻卖子,或许只是为了十钱呢。”

他不说一钱,不说几钱,偏说十钱,明显就是在说道当年陛下为了修复南宫收税的事情。

曹操:“陆伯安!”

他都忍不住怀疑,从出发到现在,这一出出的是不是君臣二人联合起来针对自己。

你陆伯安说了这样的话,依照陛下现在对你的信任,便是传出去可能都没什么事情。

但如果换成自己听了却没给出合适反应,一切可就未必了。

曾经几次辞官回家的曹操没有多么重视这份官职,却也不想丢的莫名其妙。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些,便是陛下真的……有些话你这个身份是不适合直接说出来的,更不适合对我说。

轻信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如何知晓我不会出卖你呢。

曹操一边有点为这份不知道是不是信任的存在动容,一边又忍不住为啥都往外说的陆离操心。

有些话别人都不一定能说,你这个侍中就更不能了。

陆离冷笑:“孟德兄何故高呼,难道我说错了吗,朝中众臣每每泣涕涟涟,似是为天下黎民苍生而哭,可到底谁是他们眼中的苍生啊!

君不见,乡间村中夫妻别,泪比洛阳殿上多。”

眼看着曹操都准备要上手捂住自己的嘴了,陆离后退一步道:“孟德兄不必如此,便是能够在此处捂住我的嘴,难不成还能在***洛阳,在陛下面前堵住我的嘴吗?”

“你也大可叫我回不到洛阳,只不知道陛下要如何看待护送不利的孟德兄了。”

曹操不明白:“你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疯了不成!”

陆离依旧是那副翩然若仙的模样:“我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之前在洛阳无处可说,索性便在此处,在孟德兄面前放肆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我实在是不明白,不明白一切怎么就这么难!

他们想活怎么就那么难,哪怕朝着所有人磕头都求不来半分怜悯。可他们活下来又那么简单,只要我愿意管,他们就活下来了。”

“孟德兄,我不是不知道得陛下爱重的风险,如果可以,我宁愿陛下不爱我,只要爱他们就好了,不需要爱我的。”

陆离哭诉道:“可陛下不爱他们,怎么都不爱他们!”

“那我就让他爱我,然后我来爱他们……”

自己借着酒几分表演几分真心的痛快完了,陆离也没有忘记对方:“孟德兄放心,家父不在乎的,他向来喜欢性情中人,只是不幸的亲手养出了我这个古板的儿子。”

曹操可不觉得这样的陆离古板,他这个性情中人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事情,他拿起摆在贡品旁的另一壶酒,一饮而下。

两人间的生疏,似乎在随着这一口酒一同被喝掉。

酒喝完了,陆离的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当孟德兄是知己之人。至于是不是,我现在倒是看不清了。”

“不过孟德兄放心,我没疯,也不会回到洛阳后在陛下面前疯言疯语,今日叫孟德兄见笑了。”

陆离闭口不再言语,却听见身后对方沉声道:“如何便不是了呢。”

对方这显然是在回答陆离是不是知己之人,对于这个答案,陆离没有所谓的信与不信,他只盼着对方日后真的能如此言才好。

若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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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来临之前,陆离准时回到了洛阳。

年节之际是有君臣共宴的,陆离比他人多的不过是额外参加了一下陛下守岁之时的私宴。

按照当时何皇后与陛下商议好的,与他二人一并在此的,还有太后、皇后与两位皇子。

大汉两位母仪天下的人物正在看似友好的刀光剑影着,而被她们各自支持的两位皇子,像是两个被拉扯着的小玩偶。

在大汉以孝治国且储位未明的情况下,他们本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刘宏颇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戏之后,就拉着陆离说起了他不在洛阳时发生的事情,然后说着对方一路送来的书信的后续处情况。

有话聊是维持关系的重要手段之一,就像某些夫妻天天激烈争吵还好,一旦有一天他们连争吵都没有了,也就离一拍两散不远了。

大过年的,陆离也没有扫兴的一直跟对方说什么苍生疾苦,他还说起了路上见到的民间景象,怀念自己幼时的经历,顺便完善了一下自家亲爹男妈妈的人设。

刘宏果然对此很感兴趣,毕竟男妈妈这绝对是大汉的稀有物种,谁听了不稀奇。

事实上别说刘宏了,刚刚还在刀光剑影的婆媳二人都忍不住伸过来一只耳朵。

说来也是好笑,前世今生加起来,陆离还是第一次与人一起正儿八经的跨年呢。

如果用宫廷剧角色来形容自己前世今生的情况,陆离的前世就像是宜修,爹不疼、娘不爱,哪怕有手段能够伤害到别人,却不能因此得到任何的爱。

而今生的陆离,像是宜修与纯元的结合体。

前20多年依旧是不被爱的存在,主动也不被爱,不睬对方了也不被爱,任你千般手段,改变不了一丝一毫。

可是在皇帝这里,却如纯元一般得到了近乎“一见钟情”的待遇。

爱与不爱差距真的非常大,就陆离自己的经历来看,爱或许会变成不爱,而不爱就是不爱。

哪怕很清楚刘宏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不得不承认,被偏爱的感觉实在是好。

他第一次与人这样热热闹闹一齐守岁,不是被忽视嫌弃的存在,对方还笑着与他约定:“今年如此,来年亦是如此,日后年年岁岁,史书都当为朕与伯安记上这一笔才是。”

又是一个第一次,第一次有人与他约定“年年岁岁”,对方是真心地,可惜没有年年岁岁了,这是第一次,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

他看着这张属于偏爱自己之人的脸,脑中不由浮现出一路上见到的那些刻满艰辛的面容。

如果他没有算错的话,正史上刘宏驾崩的时间应当就在中平六年,而现在是中平五年的最后一。

第48章真心假意

都说新年新气象, 大汉这些年来却几乎没出现过什么新气象,一直都是一如既往的以天灾人祸开头。

可今年确实是有了新气象,中平六年春二月, 左将军皇甫嵩大破王国于陈仓。【1】

各地复起的黄巾出现了些许平复, 陆离也终于再一次参与到了春耕之中。

虽然这次不是他去巡视了,但是刘宏在他的劝说下专门选了作风正派且强硬的官员去巡视。

搭配上年前陆离搞出来的动静,下面的人应该会相对以往更加重视一些的。

三月,再次传来好消息,幽州牧刘虞斩渔阳贼张纯。【1】

这位刘虞同样字伯安, 正是当初被选定的三位初始州牧之一。

刘虞的成功似乎在无声证明着设州牧的正确性,虽然陆离本人半点不曾这样认为,而朝中参与廷议的人也没准备拿这种事情找天子爱臣不痛快。

就算真的拿这件事情针对陆离, 其实也没什么好针对的,陆离当初虽然坚决反对,但说的也都是前事的例子, 希望陛下慎重, 人家说的是恐有割据之祸,又不是说设立了州牧就绝对会有割据之祸。

这能拿来攻击对方什么。

你难道要说那些记载于史册的前事是假,还是要当着陛下这个参与者的面弯曲当时的实际情况。

都不行的话,还乱想什么呢。

有的时候陆离觉得古人说皇帝是天子虽然是假的, 但是有些玄乎的气运只说却极有可能是真的,刘宏跟大汉之间的运气就有那么点能量守恒的架势。

大汉新一年的开头好了, 刘宏却不太好了。

最熬人的冬日,对方没有任何问题,到了捷报频传的春日, 却有问题了。

自三月起,刘宏某日夜里吹了点凉风后就咳嗽了起来。

这种情况对于陆离而言, 可真的有点旧日重现的样子。

想当初陆乔的死,不就是从简简单单的咳嗽开始的吗。

那时的陆离不曾知晓伴随着咳嗽随之而来的会是死亡,可现在的陆离却是知道刘宏死期将至的。

拿着答案看过程的感觉,对于此刻的陆离而言绝对称不上是好。

之前看着刘宏荒唐,陆离总忍不住想要劝对方去处政务,可现在便是荒唐,又还能看几眼呢?

看到对方拿起政务,陆离忍不住劝了一句:“陛下既身有不适,当妥善休息,保重自己才是。”

刘宏不曾将这点小咳嗽放在心上,但对于陆离对自己的关心是受用的。

“伯安勿忧,小咳几声而已,无妨。”

看着对方还是愁眉不展,刘宏索性跟对方说起了对方往日最爱说,自己却不怎么爱听的话题。

“伯安常言百姓甚苦,以伯安之见,苦从何来?”

这实在是有些敏感的问题,若不是刘宏在问之前先挥退了其他人,陆离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看自己不顺眼了。

陆离:“恕臣直言,臣以为来处有三。”

刘宏继续问:“三者为何?”

陆离的视线扫过一处帘子后面露出的衣角:“一为陛下,二为戚宦,三为……”

他失礼的直视刘宏的眼睛,掷地有声道:“三为世家豪强!”

刘宏突然笑了,笑的似乎陆离说的甚合他心,又好似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说的真好,伯安见事之分析向来一针见血。”

刘宏停下笑容后看向陆离,不再是那种君主看爱臣的眼神,反而像是他们最开始相遇时的那种喜欢却又带着冷意的审视。

“伯安总说民生之多艰,言语之中怜惜甚矣,却不知若有机会,可愿为黎庶而挥刀?”

他看向陆离的眼神中带着笃定,好似在说我早就预料到了,你一定会拒绝的。

可陆离今天恐怕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若陛下有意,臣无不可,愿为陛下之刃,为大汉、为黎庶……”

是知道了刘宏命不久矣才如此说,想要演戏给后面藏着的皇子看,还是真心有了对方若要做孝公,自己愿为商鞅的想法呢?

陆离自己也辨不清楚,此刻他不想分辨,而刘宏也没有让他有继续分辨的机会。

刘宏厉声打断了陆离未尽的话语:“够了!”

与陆离约定年年岁岁的君主,此刻怒不可遏的好似陆离犯了天大的忌讳。

可这怒火并未转变为实质性的惩罚,他只神色不明的看着陆离,称呼再次变回了初见之时:“卿说的对,朕是该好好休息,今日卿且先退下吧。”

陆离带着点不甘,却也没有追着不放,他只说:“臣今日之所言,皆发自肺腑,若陛下有意,臣志无改。”

说完,他依礼退下。

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表演还是……

都不重要了,陆离清楚知道,刘宏永远不会是孝公,也没人能够在他手下做商君之事。

可不能也忍不住要想,再想却也注定不能。

陛下,我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真心相付,是否对得起你的偏爱呢。

刘宏看着陆离走出宫殿,直至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侧头看向旁边:“我儿出来吧。”

刘协从帘内走出,脸上还带着点惊疑。

“父皇,刚刚陆侍中所言……”

“一为陛下,呵,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他们这群人一向喜欢搞这一套。”刘宏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在你没有任何能力之前,忘掉今日听到的这些话吧。”

就算以后记起来,也莫想着用朕的侍中去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刘协闻言却有几分惊愕,生在皇室的他对于这方面的内容向来敏感。

之前刘宏对于储位一直没有什么明确的表示,但今天这话中藏着的意思,分明就是属意自己,不然何来“在没有能力之前”一说呢。

刘协看着自己的父皇,对方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继续看向陆离刚刚离开的方向,他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父皇,陆侍中是忠臣吗?”

“忠臣?”刘宏没有说是,也不曾说不是,他说:“他是美人。”

况且这世上哪来的所谓忠臣奸臣,全在皇帝的能力。

皇帝有能力,便是奸臣也得按照他的喜好好好当个忠臣。

而若是皇帝能力不济,便是人们眼中所谓的忠臣也会强势压人,嚣张跋扈起来半点不比奸臣差到哪里去。

所以何必去想忠奸,对方是让自己喜欢的美人就足够了。

不过侍中就侍中,为什么非要添个“陆”字,难不成自己这里还有第二个得自己信重的侍中吗,竟还需要以姓氏区分。

刘宏突然想到了那几个交了钱在侍中寺喝茶占名额的家伙,侍中啊,其实也没有必要有那么多,有一个就够了。

自己的爱臣,难道配不上一个独一无二吗。

有关忠奸的那番话刘宏不曾与刘协说,就如同他今日暗示对方自己心中有意于他,却也没有正式册封储君。

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操作的,他认为时间还多,也没有将现在这点小小的咳嗽放在心上。

事实上咳嗽也确实没过几天便好了,可他以为的时间还多却错了。

一入四月,朝会之后刘宏政务处到一半,起身时突然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个人直接陷入昏迷之中。

这日正巧陆离休沐,这一情况可将当时随侍之人吓了个半死,急忙将宫内所有医者都找了过来。

万幸的是,在医者们的努力下,刘宏很快就醒了过来。

可醒来不代表痊愈,自那一日起,对方开始缠绵病榻,难以起身。

尽管宦官们努力在封锁消息,可这种事情是锁不住的。

皇帝这一病,让个洛阳都难安起来。

大家不确定这到底会是虚惊一场,还是……

虽然刘宏如今才三十出头,可实际上东汉皇帝们的寿命从第三位开始就拉胯起来了,第三位31岁就狗带,后面不少小皇帝甚至都没有活过弱冠之年。

哪怕里面有的涉及到了权力斗争,但命不长久也是真的。

远了不说,先帝死时也未及不惑之年,对方甚至连个皇子都不曾留下。

当时为了选择继任之君,朝中也是闹了一波的。

没有皇子选择宗室需要闹,当今陛下有着两位皇子同样少不了要闹。

虽说不论立嫡立长,刘辩都是毫无争议的人选。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年来,不论是陛下表现出来的做派,还是宫中流露出来的风声,显然陛下更倾向于让皇子协继承大统。

在这个情况未明的时刻,不少人一边将视线放在宫中陛下的情况上,一边也不免要关注大将军府的动静。

有人闭门欲要静观其变,有人则是蠢蠢欲动妄图从龙之功。

还有不少人将视线放在了陆离的身上,谁不知道陆侍中的备受宠信,可世事变化就是如此无常,若是陛下有个万一……

不少人哪怕不思考自己的未来,都要帮陆离将未来设想一把,好像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一般。

被他们关心不已的陆离自那日陛下的昏迷醒来被召入宫中后,在刘宏清醒时的特意要求下,这些天几乎日夜都待在宫中,随侍对方身侧。

虽因此避开了来自其他人的旁敲侧击,也不免要陷入储位之争的风险之中。

那日昏迷后被救醒的刘宏并未维持长久的清醒,这些日子昏睡的时间长久,断断续续的在一些碎片时间中醒来,交代几句就迷迷糊糊的再次睡去。

曾经就立储问题与陆离讨论过的刘宏,这次却一反常态的不曾对他提及分毫,反而是趁着某次清醒时将陆离遣出去,跟蹇硕单独吩咐了些什么。

如果陆离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储君相关的事情了,毕竟蹇硕手中是有军权在的,在这个时候显然还是兵刃更有说服力与保障力。

四月十日,之前还行动自如的天子不过十日时间已然形销骨瘦,这日他一改之前的昏睡状态,一早就精神奕奕的睁开了眼睛。

陆离见到这个情况,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词——回光返照。

他念了一声“陛下”,上前扶起对方,看到对方要更衣就伸手帮忙。

往日刘宏总是会挥手让宫人来做这些事,从不让陆离沾染半分这类伺候人的活。

但今天他没有拒绝,他只是看着陆离,配合着对方生疏的动作换上了一身常服。

陆离:“陛下可要传唤……”

刘宏轻轻摆了摆手:“不用。”

与之前自信的认为天命在我、时间还有很长相比,这次的“不用”则是因为没有必要,也真的不差这一会儿,找他们来干什么呢,宣布继任人选,交代后事?

等他死后,这些话恐怕就都是屁话!

反正有两个人选在那里呢,让他们争去好了,连这个都争不赢,还能指望他们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吗,他又不是什么男妈妈,还要事事都帮他们处好。

借着陆离的力站稳后,刘宏笑道:“伯安今日是想要与朕共赏歌舞,还是欣赏一下朕料天下的英姿呢?”

没有得到回答,刘宏说:“看来是都不想,那就陪着朕出去走走吧。”

陆离眼睛都红了,不再是那种琼瑶哭戏的泪如珍珠,更似是夹杂着狼狈的真情流露:“陛下……”

刘宏挥手制止道:“今日便不要说扫兴的话了。”

说着,他又挥退了那些想要围上来的中常侍与宫人们。

躺了许久的身体根本没有多少力气行走,借着陆离的搀扶走了两步后,刘宏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传了帝辇。

等待的时候,刘宏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一个木盒:“伯安帮我取下来吧。”

陆离上前取下木盒,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不像是能够藏下遗诏的样子,但是如果只是一块布、一张纸也是能够放下的。

刘宏没有从陆离手中接过盒子,只说:“伯安先帮我拿着吧。”

陆离拿着盒子,似是捧着重逾千斤的传世之宝。

刘宏见此笑道:“不过是一个小盒子而已,何能及朕的侍中万分之一,委实不必如此在意它。”

陆离反驳道:“臣不在意盒子,臣在意陛下交给臣的盒子。”

刘宏沉默的望着他。

第49章一份大礼

农历四月, 宫中的迎春花都已经凋谢的差不多了,倒是石榴花开始绽放,一朵朵红的耀眼。

说要跟对方出去走走, 可回光返照到底不是起死回生, 哪怕坐着帝辇,走出殿外没多远,他们就在一处亭中停下了。

刘宏指着那已经无花的迎春花枝与陆离说:“朕当年初至洛阳之时,迎春花正放,当时还有宫人说这花是专门为了迎接我才开放的。”

“在迎春花开的最好的时候, 我登上了帝位。”

“可随后而来的不是事事如意,而是如同傀儡。”刘宏回忆着那段艰难的岁月:“那时窦太后临朝称制,窦武跋扈弄权, 朕当时的侍中便是他的儿子与弟子(弟弟的儿子)。”

“偌大的汉宫之中,朕分明是主人,却活似寄人篱下的小可怜。明明做了皇帝, 却好似还不如做解渎亭侯时来得痛快。”

刘宏冲着陆离一笑:“或许很快, 朕的某个儿子,或者两个儿子全都要体会一下当年朕的体会了。”

陆离:“陛下,臣……”

刘宏再次冲他摇手:“不必对朕保证什么,不必为朕去做什么。”

“朕承诺你年年岁岁, 却不想竟要失约于人。”刘宏说:“别承诺要给我什么,向我要点什么吧, 趁着朕现在说话还暂时管用。”

陆离眼中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滚落,眼泪与狼狈止也止不住:“陛、陛下待臣甚优,臣无不得之物, 自无所求。”

刘宏垂眸:“真的不要吗,可朕真的想给。问朕要点什么吧, 朕想给你。”

“洛阳风雨欲来,伯安可想回乐安郡?”

陆离霍然抬首:“正因风雨欲来,臣如何能离,陛下莫要说那些丧气话,焉知不是虚惊一场。”

刘宏点了点头:“不离就不离吧,地方有贼子作乱,也未必强过洛阳。”

他看向陆离始终不曾离手的盒子:“伯安打开看看。”

陆离拭泪后庄重万分的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块雕刻有特殊纹路的玉佩。

刘宏解释道:“初见之时,朕以番域小国之玉相赠,玉美携香,却到底有失庄重。”

“此为我大汉之玉,君子如玉,合该……配卿。”

眼看着对方又要哭,刘宏笑道:“伯安可莫要这般哭了,一点也不好看,朕的侍中总如此狼狈,叫朕难安。”

陆离小心的将玉收入怀中,手不由带着些许颤抖,可也到底没有继续哭。

曾经他故意哭的好看,对方心照不宣。

如今……

陆离:“陛下……”

刘宏朝着远处的人招了招手:“且回去吧。”

早就等在一旁的抬轿宫人抬着刘宏回到了休息之处,再次躺在床上的刘宏看起来还残存着些许精神,他对陆离嘱咐道:“伯安这些日子辛苦了,且回府梳洗一二,朕明日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他笑着吩咐,不曾给人留下分毫拒绝的余地。

陆离看着他,不确定约定的明日是否真的存在,他如何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可刘宏也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留下。

走出内室后,陆离忍不住回过头,他心中隐隐有感觉,这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

失约了年年岁岁的君主,恐怕还要失约于明日。

离宫回府的陆侍中得到了明里暗里无数的注视,但是没有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上门或传递信息。

要知道此刻,对方府里就算是爬出了一只老鼠,都是要被人抓住剖开看看。

因为天气还算凉爽,在宫中熬了许久的陆离身上除了一股药味,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异味。

迅速梳洗了一番之后,陆离个人都是装待发状态的,随时做好了一有召唤不用耽搁片刻立即就能入宫的准备。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也不会清楚自己等到的将是什么。

陆离在府中坐立难安,刘宏在宫中亦是难以入睡。

虽然跟陆离说的是哪怕自己叫来了人,说的话在死后也不管用,但事实上陆离离开之后,他还是找来了部分人交托后事的。

他没有将话说的特别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说明白了,一个不成就要死人的。

将能说的都交代完之后,刘宏挥退宫人,闭上眼睛似是再次陷入了昏睡。

可实际上在宫人们退出一段距离之后,刘宏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

夜深人静之时,命数尽头之日,他不由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在地方作为宗室长大,再到入住洛阳成为这天下最为尊贵的存在。

这一路上他见了太多太多人,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最后的记忆,不自觉的便转到了陆离的身上。

年轻的侍中美丽又有趣,对方仿佛就是上天按照自己喜欢的样子造出来的。

对方有能力却没有依仗,自己不多照顾着点,总是容易被人欺负。

他想过要给对方军权的,可又想到对方总是对很多人怀有怜悯之心,将兵事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对他会否是一种伤害呢?

刘宏思量之后没有将军权交给对方,左右有他在,就算没有军权,谁又敢伤害自己信重的人呢。

可若是自己不在了呢?

汉宫的花年年岁岁开了又败,汉宫的主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

若他不在,他的侍中可还能再赏这汉宫之花?

天命若不在我,缘何让我们相遇。

天命若在我,又为何要让我离开呢。

刘宏想到那信誓旦旦“此志无改”的人,卿有商君之志,可惜我无孝公之命。

这般也好,你我也不必成景帝晁错之憾事。

不过刘宏从来了解自己,就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说不出自己有孝公之心的话来。

只是有点遗憾,他们若是能够早些遇到……

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将对方招来洛阳,怕是会为容貌惊艳后随便扔在一旁。

若是在《陈情表》之后,似乎也还是差了点什么。

想想,好像还是在《禁淫祀》之后最为合宜。

莫非一切注定,你我要想君臣相得,便要转瞬分散。

又想到陆离落泪的模样,刘宏心里有点酸,想笑又想摇头。

他从来不追求真,假的是美的,而真的却总不免丑陋。

可有些人,便是丑陋,也是看好的。

那好看的丑陋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从来不为难自己,这个世界上事事都难,再自己为难自己可就太难了。

可或许人要死时,总是忍不住要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情。

如他,竟为难起自己来了。

原本睁着的眼睛渐渐闭上,昏昏沉沉中,刘宏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喊“陛下”。

喊的可真难听,一点也不如朕的侍中。

陛下去时最先上前的张让听到陛下口中微不可查的“侍中……”,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在府中等候的陆离还不曾等到别的消息,先等到了阵营羁绊度到达99%的提示音。

他个人不由一僵,心中隐隐已经确定了某种消息。

可是当收到传召时,却还是不由向着宫中快速赶去。

陛下或许只是即将驾崩,正等着见自己最后一面。

可陆离看着身侧佩剑,心中却不由想到那些跟自己已经不对付很久的宦官。

来到宫门前,面对要求自己解剑的小黄门,陆离呵道:“放肆,陛下今日让我出宫时,特意命我再次入宫时佩剑为其斩杀狞鬼,你竟不知吗!”

小黄门一时之间失了主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换成被陛下带着哪里都去过,还曾一起守岁的陆侍中,你还真的没这个底气去说自己比对方更了解陛下。

“既是陛下有命,那侍中且进吧,陛下正等着呢。”

注意到对方催促间带着恶意的急切,陆离突然拔剑置于对方颈侧:“今日陛下让我出宫之时,言及身边恐有小人趁乱作祟,特与我约定暗语,可你为何毫无反应,你到底是何人,竟敢假传陛下旨意。”

陆离在宫门前如此一闹,周围的禁军瞬间围了过来,从站位来看,尽管陆离是拔剑的那个,但大家显然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宦官能够绝对代表陛下的时代,早就随着陆离的出现结束了。

比起臭名昭著的宦官,显然还是颇有美名的陆侍中更值得信任。

今日在此守值的禁军统领上前问道:“侍中,这是?”

“此人假传陛下之命,我恐陛下身侧有人控制宫闱,你派人即刻前往三公府邸告知此事,与我在此等候。”

禁军统领闻之一惊,但又有些犹豫,毕竟这可不是小事:“侍中可能确定,这万一是场误会……”

陆离:“若有万一,自有我来负责,尔等无需多虑。”

在陆离主动将风险担过来之后,对方立刻没有任何犹豫了,当即按照陆离的吩咐前去执行。

这件事情是真的,自己妥妥的有功劳可分,而如果是误会,也自有陆离去背锅,稳赚不赔的买卖干嘛不做。

毕竟对方是要等着三公来了一起入宫,又不是要现在带着他们闯入宫闱。

是的,不是现在就闯入宫闱。

陆离左手紧紧握着佩剑,智的看着自己错过有微末可能存在的最后一面。

张让等人听闻这边的情况,对陆离的恨意越发深刻,却也不免慌乱起来。

毕竟这万一叫人知晓陛下已经死了他们却在隐瞒不报,这事情可真的就是陆离口中的小人作祟了,甚至陛下死亡的锅都有可能分他们一半。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皇子辩还是皇子协?

郭胜立刻用自己与何氏兄妹之间的恩情来说事,虽然那兄妹俩不一定知恩图报,但是至少有个面子情在这里。

况且那何大将军与陆离关系可称不上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借刀杀人。

只如此不足以说服大家,但随着蹇硕那边欲杀何进失败,二选一的选择题似乎只剩下一个了。

定下主意的几人几乎是立刻展开了行动,兵分几路。

一路尽可能的控制他们所能控制的所有武备力量,以保护己方。

一路则是去找何皇后投诚,以求取将来太后与陛下的庇佑。

还有一路稍等了等,眼看着三公都被找来即将夜扣宫门,急忙装出一副火急火燎往外通传消息的架势,见到他们悲叹万分的告知了陛下驾崩的情况。

十常侍这些年权势滔天的底蕴尽数动用起来,倒也真让他们这一波生死时速获得了成功。

陆离的事情被定义为误会,小黄门当场就被他们杀死,哪怕不少人猜出这里面的问题,但这个时候显然也不是一个适合追责的时候。

迅速换上丧服后,陆离这个侍中率先入宫,他当了许久的侍中,做的一般都是随侍左右、顾问应对的活。

这一次在刘宏的葬礼上,他第一次履行了赞导众事的职责——即举行典礼时依照仪式赞唱引导。

因为对方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的张让等人,心中渴盼对方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失误,然而对方的工作完成的堪称完美,简直像是已经送走过好几代皇帝一般,行为举止、礼节次序无有半分疏漏。

陛下已经去了,可对方好像依旧是离对方最近的那个人。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可对方一个男人一身丧服站在那里,哪怕面上有泪、音中带悲,却也依旧夺走了满室容色。

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看他一眼,而陆离的阵营羁绊度在这一眼眼的注视下定格于100%。

陛下,你到底还是送了我一份大礼。

众臣的拜揭完成之后,接下来就到了要确立新君的时候了。

大家的视线不由在陆离、何进与张让之间来回切换,不确定接下来谁将是站出来给出一个答案的存在。

一切就如同刘宏对陆离说的那样,他一死,说的话便也都不作数了。

曾经被他专门交代过的蹇硕沉默不语,曾经被他叫来暗语托付的众臣同样如此。

不管刘宏心意如何,一切早在何进活着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答案,在大将军舅舅以及支持他(厌恶宦官)的一众士人的拥立之下,刘辩成为了继任之人。

曾经得到过刘宏暗示的刘协面对这个结果没有轻举妄动,不说他的动作有没有用,就只说此一时彼一时,已经足够让他不确定了。

当时父皇看好于他,是觉得自己时日还长,能够等到他长成的那日。

可若是换成命不久矣的父皇,或许也会想着国赖长君,稳妥起见呢。

所有的承诺,哪怕那份承诺来自于父亲、来自于帝王,只要没有落实,那便只是空话。

第50章攻守易形

大汉自来以孝治国, 便是继任之君已经定下,那也不能为了登基忽视先帝的葬礼。

皇帝的皇陵一般都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早早开始修建的,不然要是等死了现建, 那恐怕皇帝尸骨烂了都埋不了。

刘宏的皇陵为文陵, 是在他登基五年后,也就是他正式掌权后开始修建的。

在继任之君尘埃落定后,一切先帝后事的处都堪称井然有序,而陆离在个过程中,除了最开始的赞导众事外一直是沉默的。

何进说***刘辩继位时, 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观察他的反应,没有被刘宏明确托付后事的他保持了沉默。

后面何进对当初陆离被人假传陛下之命叫入宫中一事,将罪责推到已死的小黄门身上时, 陆离也保持了沉默。

直到为先帝定谥号为“孝灵”二字,他实在是不能再沉默了。

虽然就刘宏做的那些事情,这谥号还真的没有冤枉了他,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他亲儿子继位, 如今还是大汉王朝,这谥号还可能会更难听一些。

但别人可以客观公正,陆离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能客观公正的。

陛下……先帝对他的种种优待有目共睹,不提真情假意, 他若是一言不发,这要让人如何做想。

事实上朝中也都在等着他发言, 明明有何皇后,现在该称呼对方为何太后了,明明有何太后在, 可偏偏在众人眼中,陆离倒是比对方更像是刘宏的遗孀。

对方是伦上的遗孀, 陆离则是政治上的。

陆离在众人的注视中出列:“陛下,臣以为不可。”

“先帝自登基以来虽称不上尽善尽美,可‘灵’之一字,到底太过。”

大家听了这话,只觉得陆离这春秋笔法也太过春秋了一些,先帝的行径那叫做称不上尽善尽美吗,那分明就是荒唐事做尽。

别看大家恨宦官恨得不得了,可实际上到底是谁给了宦官这些让人恨的权力,大家心里也都是明白的。

先帝活着的时候大家拿他没办法,但人一死,攻守那可就易形了。

也正是因为臣子们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皇帝的身后名,所以不少皇帝年才会在老后,在对待臣子时表现出一些看起来心软的放纵。

当然了,你要是有个有本事的好儿子,可能还稍差一点,但刘辩显然距离能为死去的先帝钦定身后名差的远。

可能陆离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说法无法服众,再被反驳后,索性便拿大汉的万能用字“孝”来说事:“我大汉素来以孝治国,朝中众臣如今竟然对子骂父,何其无礼,尔等眼中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君父!”

这一个地图炮开的,可当真是颇有先帝的风格。

被cue到的刘辩选择看向舅舅,而他舅舅则是看向袁绍,袁绍看……袁绍不看别人了,袁绍直接自己开口道:“陆侍中此言差矣,先帝向来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如今朝中众卿与陛下皆是遵循先帝之愿,何来无礼、不孝之说。”

陆离冷笑,只觉得这袁绍比自己更能胡说:“袁校尉倒是能言善辩,只是不知朝中众臣出于何想,竟给质朴天然、不屑矫饰,礼待众臣,虚心纳谏的先帝,定谥号为‘灵’。”

陆离好记性的重复了一遍袁绍的话,成功用魔法打败魔法。

袁绍想搞“捧杀”这一套,陆离可不会上当。

可任他如何巧言善辩,终究难敌众意。

他们说不过陆离没关系,他们可以让他不说话。

天子近臣,天子近臣,如今天子都没有多少权力,天子近臣自然也水退船低。

再者说这件事情上陆离确实是没有道的那一方,要是继续辩论下去,恐怕刘宏做过的那些破事真的就要当朝全给翻出来了,真要这样,陆离还是得闭嘴。

况且这事可不只是给先帝定恶谥出口气那么简单,这还是众臣与新君的较量,外戚对投诚士人的交代,甚至是一种确立威信的手段。

陆离这个先帝爱臣虽然得到众人瞩目,可实际上他是有点两不沾边的尴尬在身上的。

他属于朝臣中的一员,按来说应该是站在朝臣那边跟新君较量的存在。

可偏偏因为先帝的优待,他又被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划出去了。

而新君这边,宦官外戚已经站好了地方,正在角力之中,陆离跟双方没有一个对付的。

反正如果现在朝中划分阵营的话,朝臣们一帮,陛下与外戚宦官勉强能凑合成一帮,而陆离自己一帮。

这个处境看起来委实称不上好,但给先帝定下谥号之后,朝中主要的权力争斗是发生在宦官与外戚之间的,所以陆离倒还算有了安全地带。

至于等两方争完了,在正史中,那就到了董卓入京的时候了。

而在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一切到底如何还尚未可知呢。

众臣可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只看到自陛下死后,陆侍中个人虽然依旧美丽,但总是带着点恍惚感。

就拿今天的争辩来说,对方以前什么时候认过输,什么时候退过步。

而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又什么时候不曾站在过陆离这一边拉偏架。

他们陛下……先帝,那可是哪怕自己已经对设置州牧的事情投了赞同票,面对坚定反对的陆离都要说句“伯安说得对啊”的拉架达人。

很可悲的一点在于,一朝天子一朝臣,陆离虽然年轻,却已是前朝旧人。

哪怕现在好像也没有谁刻意欺负陆伯安,但看着对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莫名让人觉得世事无常、心酸不已。

很多人看到这种原本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中,心中好似有些东西被戳中,会生出些许快意,但也有人见此心中莫名悲戚,会心头涌起一股前去安抚、出手帮忙的欲望。

这两种情况通俗点解释的话,前者你可以解为人们对于美好被撕碎的那种悲剧美的欣赏,对风光无限之人嫉妒万分,见到对方颓然的得意。

至于后者,则是面对美人陷入泥潭后,一种不自觉生出的救风尘情怀。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人好像总是容易被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悲情所打动,那些悲情看起来如此轰轰烈烈、阴差阳错、命运使然,让人不由耿耿于怀、难以忘却。

所以说中国人对于美强惨的那种热爱,真的从古至今未曾变过。

新君继位之后,少不了权力斗争,也缺不了权力变动,从龙之功的获得者要向上走,站错阵营的人则是要被清算。

至于陆离这个既不属于前者,又非后者的存在,现在就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情况。

侍中之位依旧是他的,刘宏涨上去的待遇可能因为“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又或者现在没空关注这些事情,反正是没有下降的。

但是以前除休沐日外,几乎日日随侍陛下身侧的陆离,现在天就是一个在侍中寺喝茶水的退休情况。

原本喝茶水的人都有活干了,他这个原本每天有活干的人来喝茶水,谁看了不说一声命运无常呢。

被放置的陆离在所有人看来绝对是颓唐到不行的,哪怕对方看起来依旧美丽的仙气飘飘、行事风度翩翩,大家却也都觉得他这是在强装坚强,努力体面而已。

实际上说不定一回到府里面,就立刻泪流满面的怀念先帝在时的情况。

毕竟这个落差实在是大啊,从通过皇帝在某种程度上都可以对国家所有事情拥有参与权,到现在无人问津喝茶水。

政治生物不会觉得这是“无案牍之劳形”的幸福躺平生活,他们只会认为这是在权力场中被剥夺了权力后的落魄不堪。

想当初,先帝死讯还未传出之时,对方可是敢在宫门前说拔剑就拔剑,禁军都要听从他的指挥,说让找三公就去找三公,被找的三公一听是陆离要找还真的都来了。

虽然事实证明当初对方的判断真的没错,但就算当时他判断错了,先帝其实还好好的当着陛下呢。就按照先帝对他的信重程度,都能轻轻地将这件事情一笔带过。

主打的就是一个选择性无视与偏袒,别管我爱臣有没有错,反正我看不到他有什么错,倒是你们这几个妄图挑他的错的,这是不是想要针对朕啊!

先帝对于所有人都称不上好,但是对陆侍中确实有几分好到离谱的偏爱 。

这种情况搭配上陆离那张脸,搭配西汉陛下们的先例,再加上先帝本身的那些荒唐事情,不少人还怀疑过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一腿。

然而在男女之事上荤素不忌、啥荒唐事都干过的陛下,在陆侍中这里拿的却是真的纯爱版本的君臣相得,清白纯洁的不得了。

糟糕,越看越像真爱。

大家一边看着陆离脑补“美丽寡妇(划掉)侍中深夜垂泪”,一边坐观或参与外戚与宦官们的再一次对对碰。

前者虽然全靠脑补,但陆侍中实在美丽。

而后者就属于我后汉自有国情在此,属于历史的新一轮轮回了。

在这个对对碰的过程中,陆离的一位亲戚被何大将军征辟为黄门侍郎,他正是荀攸。

虽然对方比陆离大几岁,但是按照辈分算的话,对方是陆离的表侄。

之前陆离辉煌无限的时候不曾与荀氏那边断了联系,也丝毫没有因为陛下的宠爱对大母的娘家,也是自己仅剩不多的亲戚变了态度。

现在他“落魄”了,那边也不曾因此断了联系、变了态度。

可就算如此,荀攸来到洛阳后竟然想要登门拜访,也是陆离不曾想到的。

当时收到拜帖后,陆离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只回给对方一封信说明情况,言及此正值多事之秋,我这边又颇受瞩目,心意我领了,人就不必来了。

总有相见之日,不必急于一时。

但那边很快回信表示,叔父的怜爱接收到了,可是家中挂念,盼得相见。

人家都第二次了,他们这又不是在搞什么王位继承,还三辞三让的,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要见就见呗,陆离自认自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没有继续拒绝,约定好时间后,荀攸准时登门。

现在盯着陆离这边的视线虽然还有却也不似最开始那样多了,毕竟先帝葬礼举行完了,谥号也定好了,新帝也登基了,宦官跟外戚争斗的虽然厉害,可陆离确实是被放置的彻底。

美人不美人、悲惨不悲惨的,看几眼先过过瘾就行了,真想要细看,等到权力斗争落幕之后大家再继续欣赏也不迟。

毕竟陆侍中又不会跑,可权力斗争却是一秒三个剧情,眼睛眨一下就要错过无数明争暗斗的。

荀攸虽然坚持登门拜访,却也无意将一切搞得多么人尽皆知。

与荀氏通信许久,陆离这倒是第一次见到荀氏的亲人。

事实上这次来到洛阳的除了荀攸还有荀彧,前者是受到何进征辟为黄门侍郎,主要做的事情是出入禁中,传达诏令。

后者则是被举孝廉后任守宫令,属少府,负责管皇帝所用纸笔墨以及尚书诸财用、封泥。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现在还在前来洛阳的路上。

荀攸来到陆府后被石锤迎了进去,走过一处亭子后,见到陆离竟然从另一方走向自己,不免有几分惊讶,既是惊讶于对方外貌的名不虚传,也是惊讶对方能够亲自来迎。

不提先帝在时对方如何风光无限,就说他们两个之间辈分的差异,就算对方坐在屋子里等着那也是不存在半分失礼的。

现在对方这么一迎,倒是让人有些受宠若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