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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表哥 苏幕幕 23981 字 2天前

第51章 第51章另一朵绒花

雨一直下,到下午才停。

隔天才雨过天晴,秦谏一早出门时吩咐石青道:“让人去程家别院看看,看程家老家是自己走的,还是带了家眷。若是自己走的,就马上回来告诉少夫人,若是带了家眷,就先别说,待我回来告诉我就行。”

“是。”石青应下。

秦谏去了东宫,一路有些失魂落魄。

从没有像这种时候,他进退两难,举步为艰……退一步,她永远待他这样;进一步,他不知要怎样进,她好像也不领情。

他不知道她对自己是什么想法、什么态度,她说了,他还不愿相信。

说到底,他就是想她承认她是在意他的。

到东宫,沈夷清也刚到。

进读书房时他凑过来,和他道:“听说申大人也招陆九陵进书画院,陆九陵拒绝了,昨日已回了江州。”

秦谏看向他,“嗯”了一声。

“那你……”沈夷清想问,没好意思问出口。

他不知道秦谏和她夫人怎样了,他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却再没找自己说过。

此时他要问,秦谏也是假装没听到,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然后两人就进了读书房。

早上的读书之后,几人去了茶室议事,太子周显提起:“两个月后父皇的生辰,彭先生给我出了个主意,你们看如何——”

二人望向周显,周显说道:“邢州有位老者,据说信奉黄老之术,如今已有百岁高龄,却耳聪目明,鹤发童颜,当地人称‘老神仙’,彭先生的意思是,将此老者请来京城,在父皇生辰当日让老者给父皇祝寿,父皇如今年纪大了,身体偶有不适,多次询问养生之术,也许此举能合父皇心意,能将老者留在宫中。”

沈夷清道:“这消息靠得住吗?首先消息不能有误,老者当真要有百岁,其次得有合适的人去与老者见过面,确认此人能带到御前才好。”

譬如人家就是个乡野老汉,行止不得仪,就算送到皇上面前,也是惹皇上不高兴。

周显说道:“正是如此,要找人去探,你们觉得徐子期去如何?”

秦谏道:“殿下,不如让臣去。”

周显一惊:“为何?你离了京,这东宫事务怎么办?”

秦谏道:“殿下忘了刑州冶炼厂吗?那案子就在刑州,拖了这么久却仍没有眉目,臣等又不敢擅自离京,如今有这机会,若能有幸将案子摸个底,拿到证据,这两年功夫便没有白费。”

沈夷清率先道:“我们已在那里折了两个人了,那可是龙潭虎穴,时间又紧,你当真要去?”

“正是龙潭虎穴,才拖了这么久毫无结果,时间再久,只怕打草惊蛇,让王善有了戒备。”

沈夷清沉默,看向周显,周显还在犹豫,秦谏道:“殿下,若臣真在刑州出事,必是刑州官商所为,殿下便不必再藏,上达天听,让人详查臣之死因,如此必能查得冶炼厂大案,随后殿下便抖搂之前所查罪状,就算不能一举将王善拿下,也能让皇上对其生疑。”

周显十分犹豫,秦谏是他表兄,又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如果真在刑州出事,东宫可该怎么办!

但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初他们发现刑州之案就大喜过望,觉得能扳倒王善,可那边太危险,他们从上边接连派了两个人过去,都是一去无回,一个死于意外,一个连尸首都没找到,他们便犹豫了,再也没了法子。

秦谏再次道:“殿下放心,臣有分寸,并非急着去送死,若实在太凶险,臣便放弃这机会,只将那老者带来京中就好。”

周显这才点头道:“那就如此,能拿到账本和罪证就拿,拿不到就先回来,书画院建成父皇很高兴,至少现在还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

秦谏认真道:“是,臣不会冲动,会见机行事。”

很快,秦谏去刑州接百年老者进京的计划便定了下来。

直到离了茶室,秦谏才想起按这个时间算,正好舅兄进京时他在刑州还没回来。

晚上忙到很晚回去,他先去向祖父和父亲都辞了行,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去了绿影园。

屋中已经点了灯,程瑾知在看书,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下方书桌旁的她,先问:“岳父只身回了洛阳,没带旁人,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多谢表哥让人去打探。”她说。

他又说:“我明日要去一趟刑州,替殿下办事,至少要十多天,若是不顺利,一个月也有可能。”

“好。”她应了一声,连头也没抬起。

秦谏觉得自己来这一趟实在是多余。

他开始怀疑,如果自己这趟真死在了刑州,她会伤心难过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一直就想再谈一谈陆淮的事,明日就要走,前途未卜,这似乎是唯一的机会。

深吸一口气,忍下心中刚才泛起的对她冷漠态度的不满,他道:“我承认之前的语气不好,我知道你和陆九陵是清白的,他来府上与你无关,你与他见面也是二叔二婶安排,只是我当时对此事隐忍已久,所以会口不择言。我的确心中有芥蒂,但也确实没有和离的打算。”

程瑾知沉默。

他忍不住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是因为家中不会同意吗?”

这问的,是和离的事。

他想说当然不是,他们的情分难道连几封信都撑不过去吗?只因为这点事就要和离?

可她那无所谓、浑不在意的态度让他气闷,让他无法说出这些话。

他回道:“家中当然不会同意,无论是我家中还是你家中,他们只会催促我们早些生儿育女。”

“表哥如果等不及,也可以纳新人进门,我既占了主母的位置,到时会视同己出,代为抚养,如果需要的话。”

听她这话,秦谏唇一抿,气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所以你的意思是从今以后你要和我划清界线,长辈不让你和离,你就自己和离,是这样吗?”

她又沉默了。

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说话!”

她仍不开口,他上前与她隔着书桌道:“你不要告诉我,就是因为陆九陵?”

直到此时,她也仍没说话。

那便只有一个答案,她默认了。

所以当初她不是说气话,她是真的和陆淮相好,真的想退婚,真的在婚后都想着那人,真的要和离。

他竟然还一次二次来找她,想要她的解释。

他看着她,冷笑一声:“算我自轻自贱,来同你说这些话。你大可以盼我早些死了算了,我家中绝不会留你,你自去改嫁吧!”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走后,程瑾知从书本间抬起头来,一滴泪落到书页上浸湿了纸张。

她拿衣袖蘸干泪滴,随后将书推到一旁,转头看一眼漆黑一片的院中,又回过头来,泪水继续往外涌。

他要她怎样呢?是写好了和离书,思来想去,发现和离这条道还是走不通,所以想继续做夫妻?

就像她父亲,虽说不顾母亲的感受,但真要和离或是休妻,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们要的是有高门大户的小姐做正妻,打理家务、抚育子女,再有美貌温柔的妾室怡情逗乐,最后再多生子嗣,以求家族兴旺。

可惜,她没有母亲那么贤惠,昨日顶撞了父亲,今日又惹怒了他。

她确实知道不可能和离,可她也不想做贤妻,讨好他会难受,冷漠以对同样会难受,她无路可走。

翌日,秦谏离京了。

她觉得等他回来,多半会彻底放弃她,随后将外面那位云姑娘接进门来,而她也终将和他做一对名存实亡的夫妻。

好的是五日后,洛阳来信了,称她母亲的病情稳住了,虽还卧床,但到底没有性命之忧。

其次是她哥哥程瑾序抵京了。

哥哥自然先要去面圣,待面完圣,便向秦家递了帖子前来拜访,秦家邀他当晚就入住秦家,哥哥却拒绝了,到第二日才携礼登门。

下人将程瑾序迎到贤福院,程瑾知已站在院中,朝他道:“哥哥!”

程瑾序连她出嫁也没能回来,此时看着盘起发髻的她,有些怔然,更多的却是溢于言表的思念和激切。

他不由上前拉住她胳膊:“小雪。”

程瑾知笑了笑,“我早就不叫小名了,这里也没人叫我小名,快来见过姑母。”说着拉他进屋去。

程瑾序是程家最有前途的子孙,也曾受过秦夫人恩情,姑侄见面,说了许多话,随后程瑾知就带哥哥去见过老侯爷与姑父,又依次见过二叔三叔和谢姑姑,这才又回到贤福院来。

路上程瑾知告诉哥哥:“表哥很早就告诉家里你要进京,还说要为你接风洗尘,结果前几天殿下有要事,似乎是为圣上的生辰,将他派去刑州了,要许多天才能回来。”

程瑾序点点头,问她:“你在这边怎么样?”

程瑾知笑着回答:“你也看到了,姑母和祖父,还有姑父叔婶对我都好。”

“我知道,你做事无可挑剔,长辈们自然会喜欢你,我是说你与妹夫怎么样。”

“也好。”程瑾知说,脸上仍带着笑。

程瑾序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这话是真是假。

他在婚礼之后才知道这位妹夫已经有了外室,还说过要退婚的话,大概家中怕他不满,竟都没告诉他。

他明白姑母的筹谋,也明白父亲对这桩婚事的看重,可他不明白,秦家门楣再高,怎么能让程家、让妹妹委屈到这个地步。

这何异于将程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程家诸人也就罢了,毕竟只要假装不知道就好,但妹妹却不同,她要嫁过来,要和那人做夫妻,一日又一日,该怎么忍呢?

此时将要回到贤福院,身旁又有丫鬟,他不好多问,也就暂且放下了。

贤福院正午备好了酒菜,叫来了大老爷,二婶,三叔三婶,还有谢姑姑,一起入席。

程瑾知和哥哥坐在一起,尤其高兴。

得知他要去工部上值几天,同时等着朝廷新的任命,便越发高兴。

三老爷问:“二郎此番想必是高升?”

程瑾序道:“不敢有此妄想,多半是平调。”

三老爷道:“那便是二郎谦虚了。”

秦夫人说:“之前瑾知便已在家中安置好了房间,不在客房那边,就在瑾知院子前边,你就暂且住进来,兄妹二人也能多聚聚。”

程瑾序连忙道:“那怎么敢,府上有女眷,我就算叨扰姑母,也是住客房。”

“客房是住客的,你是自家人,就在后院住着,每日也好相见。”秦夫人说。

程瑾序还要推辞,外面却隐约传来叫喊声。

在座人都听到了,秦夫人轻声吩咐身旁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身旁人才去没多久,便有丫鬟已经跑了过来,在宴厅外犹犹豫豫,要进来却又不敢进来的样子。

程瑾知让夕露去问问怎么回事。

夕露过去了,没一会儿脸色已是大变,看看宴厅,同样露出了犹豫之态,竟也不知怎么才好。

与此同时,外面还在吵嚷,因屋内都听到这动静,就停了说话声,便能隐约听到似乎是在骂秦家。

大老爷不高兴了,毕竟当着亲家的面,不禁怒声吩咐下人:“还不快去看看,是什么泼皮无赖,竟撒泼到咱们家门前来了!”

此时秦夫人吩咐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急匆匆去秦夫人身边耳语,夕露见已有人来报,便也到程瑾知身旁,小声道:“外面人说,有对夫妻来门前闹,说是他家妹妹怀了秦家公子的骨肉,秦公子却不见了人。”

程瑾知怔住了,好久说不出话来,听到消息的秦夫人也惊住,也是面色大变,朝身旁人道:“当真?可是那柳枝巷里的?”

大老爷见她们只是耳语,却不说出来,闹得好像秦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外面谩骂声又在继续,便开口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夫人看看四周,这事虽意外,却也并非全无预料,毕竟她一直就担心这事,最最不巧的是,正好瑾序在这里!

她看向程瑾知,只见程瑾知略有些失落,却也好像没有,更多是平静,就那么坐着,当她看过去时,程瑾序正在问妹妹出了什么事。

秦夫人只好先低身吩咐张妈妈:“赶紧先将人放进来安抚好,让他们别闹了,一切等酒宴完了再说。”

张妈妈立刻下去了,大老爷还在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秦家门风清正,有什么不能说的?”

秦夫人瞪了他一眼,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二房三房也同样诧异,程瑾序却已感觉到什么,尤其是听见外面在说什么“花言巧语毁了我妹妹清白”之类的话,又隐隐在喊“秦谏”,加上妹妹的神色,他觉得这事兴许和妹夫有关。

他问程瑾知:“怎么了?是什么事?”

程瑾知不知怎么回,他便看向秦夫人,说道:“姑母,这事该不会是我不能听的吧?”

这话让秦夫人十分尴尬,一时难以招架,程瑾知伸手拉了拉哥哥的衣袖:“哥哥,别这样。”

外面叫骂声停了下来,秦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程瑾序心知此时不问清楚,这事便会遮掩过去,便直接问道:“我怎么听到说妹夫毁了什么良家姑娘的清白?妹夫真是去刑州公干了吗?总不会是眠花宿柳没回家吧?”

大老爷连忙道:“怎么可能!我家穆言可不是那样的人!”说着自己也动怒了,看向秦夫人:“夫人你倒是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说完又朝下方妈妈下令:“快去将外面叫骂的人带进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这样侮辱我秦府清白!”

那妈妈看向秦夫人,秦夫人眼见事情已瞒不下去,程瑾序迟早要知道,又不好让侄子觉得自己偏帮秦谏,只好叹一声气,无奈让那妈妈下去传人。

没一会儿,三人被领了上来。

刚才在外面叫喊的明显是那对二十多的夫妻,身上都穿着新的细布衣服,此时有些忐忑紧张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敢直视各位绫罗绸缎的贵人,最后强行挺直了背脊,走到堂下。

而他二人后面那位姑娘,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倒是十分秀气美貌,比前面那对夫妻更胆小一些,也是缩着肩低着头,连张望也不敢。

场上男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女人们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她头上戴着一朵娇艳无比的银红色牡丹花。

可此时牡丹花早已过了季节,显然这不是真花,是一朵假花,能做得如此逼真的材料很少,什么纱布绢布都不行,倒有一种,便是应天府的绒花,她们会知道还是因为程瑾知曾经戴过,那是一朵胭脂红。

银红与桃红相近,颜色虽浅,不那么端庄大气,但戴在这小姑娘头上倒也十分娇嫩。

第52章 第52章秀竹

她就是秦谏那个外室,竟然已经怀了孕,还找上门来了。

秦夫人此时十分后悔让她进来,刚才怎么样也该按下去的,至少不会让这女人戴着这朵花当众出现。

这叫她侄女情何以堪,又叫她情何以堪!

她此时恨透了那天杀的继子,太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她还是佯装不认识,冷着脸问下面的人:“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门前叫嚷?”

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男人壮着胆子开口道:“秦谏在哪里,我要见他!”

大老爷忍不住回答:“他不在,你有什么话同我们说,若是无礼撒泼,我这便将你打出去!”

男人立刻道:“我妹妹怀了你家公子的孩子,已有两个月,你们连自家子孙都不要了吗?”

大老爷惊呆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无奈看向了秦夫人。

秦夫人却是冷色道:“我是这侯府主母,也是你们所说秦公子的母亲,你们是哪里人,有什么证据说认识我家公子,又怀了我家公子的孩子?”

男人被问住了,一时间又急又怒,喊道:“你们不讲道理,狼心狗肺,欺负了我妹妹却躲起来不认账!我……我要去报官,告你们**良家妇女!”

“报官也要有证据,你们以为平白就能污人清白吗?若你们不是心中有鬼,为什么专挑我儿不在的时候找上门来?”秦夫人厉声问。

“你……你们骗人,他肯定在,他就是不敢认账!”说完就大喊:“秦谏,你出来,你算什么男人,你出来——”

男人涨红了脸,来来回回就是这些话。

小姑娘缩在哥嫂后面泣不成声。

“行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我常常侯府,岂容你在此大声嚷嚷!”秦夫人厉声将人喝住,待男人无措时,掷地有声道:“第一,我侯府一清二白,向来没有这等无媒苟合之事,你们不要胡乱攀咬;第二,我儿是堂堂朝廷六品官,金科状元,行得端坐得正,容不得你们污蔑;第三,就算你们真与他有什么瓜葛,也得等他回来我们问过他再作计较,绝没有不明不白认子孙的道理,更何况今日我家还有客人在,你们却来胡闹。”

说完给了最终判决:“你们先回去,半个月后,待我家公子回来,我们问过他后自会给你们答复。”

男人的媳妇嗫嚅道:“那时都要三个月了……肚子都大了……”

男人也道:“就是!”

秦夫人回:“哪怕十个月也是如此,这可是侯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来认亲!”

男人被挡住了,无话可说。

小姑娘只是哭,这时男人回过头来,朝小姑娘劈头骂道:“哭,只知道哭,你倒是说说,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给你什么信物!”

小姑娘被骂得一缩,还没说话,她嫂嫂便又道:“总得有点什么吧,要不然你就这么白白让人睡了?”

所有人都看向那姑娘,那姑娘整个人缩得更厉害,深深埋着头,一边哭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他说他娶的是他表妹,等他表妹有孕了再接我进门,平时就给了些钱……还有,还有这朵花。”

她将头上的牡丹花摘了下来。

男人立刻拽过那朵花:“看见没,这是他给我妹妹的!”

秦夫人眼皮也没抬一下,面不改色:“就是官宦人家常戴的花,几两银子就能买,上面也没有署名,怎么就说是我家公子送的?”

“你……”男人有些市井上的胆气,但到了秦夫人面前,一是证据确实不足,二是多少有些胆怯,竟对秦夫人的质问无可奈何。

程瑾知明白,其实在座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就是那卖豆腐的一家,这位姑娘就是秦谏在外面的外室,花是他送的,孩子也就是他的,此举差不多就是不认账,就是欺负人。

姑母如此做,不是为了不认这孩子,秦家这样的门楣,不可能让自家骨血流落在外,全因今日哥哥在此,姑母不想当着哥哥的面认下一个孩子,所以才要赶他们走。

或许还为了她的颜面吧,她们是这府上的主母和下一任主母,外面的女人哪怕怀孕了要进门,也得让她们点头。

她看着那泣不成声的姑娘,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何至于此。

真若赶他们走,这姑娘又要被哥嫂骂,又见不到秦谏,还怀了身孕,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回头责任又在姑母身上,秦谏便更要恨姑母了。

她开口道:“母亲,他们看着像正经人家,不像什么无赖泼皮,既然找上门来,多半是真有此事。这姑娘既已怀有身孕,就先让她住进府上让人照顾着,只是费些油米的事,等表哥回来再作安排也不迟。”

一听此话,云家三人都既欣喜又感激地看向她。

在座所有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态度,质疑他们、将他们当不要脸来讹人的,只有这位夫人说了句公道话。

而秦家所有人都是沉默,对于大老爷来说,他早知道这姑娘的事,孩子的事多半也不会有假,可谁也没想到这家人偏偏在这时候找上门,这让秦家成什么人家了?又有程家二郎在此,他都替儿子有些汗颜,偏偏儿子还不在。

但脸面上过意不去是真,直接将人赶出去,他也是担心的,现在儿媳贤惠,主动提出将人收进来,他觉得可行,却没发表意见,就看秦夫人的意思。

他看向秦夫人,其中意思已经明白,他是赞同的。

而秦夫人也没有更多的选择,现在程瑾知出面认下,她也不好自个儿做恶人,毕竟她还顾及着和秦谏的母子关系,亲母子也就罢了,偏偏还是继母子。

她无奈又看向程瑾序。

程瑾序此时全明白了,沉默着没出声。

果然当一件膈应的事放在前面,忍了下来,后面就有无数更加膈应的事,那秦谏既然敢在婚前置外室要退婚,就敢在婚后三个月让怀孕的外室找上门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妹妹咽下去。

此时秦夫人看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没答,她哥哥代答道:“云秀竹。”

“刚才说话的是我儿媳,也就是我家大公子的正室娘子,我原本是要等我家公子回来再作安排的,她既替你们说了话,那这姑娘就先留下,我们府上会好生照料,你们做哥嫂的便先回去,等我家公子回来了再作定夺。”

云秀竹露出惶恐的神色,小心地看向哥哥嫂嫂,似乎有些不敢,她哥哥也有些拿不定,想了想,问:“那要是我妹妹在

你们府上出了事怎么办?”

秦夫人冷声道:“她若真怀了我家骨血,便不会出事,我们若想让人出事,也不会和你们在这儿啰嗦这些。”

云家哥哥想了想,似乎只能如此。他们找上门来,不就是要让秀竹进门吗?

“那……你们总得有个礼数,要用轿子抬我妹妹进门,还要聘礼。”云家哥哥说。

秦夫人便知道他们要提起聘礼,懒懒回答:“待我家公子回来,若认下她,自会安排。”

云家哥哥再没了话,看看妻子,又看看妹妹,似乎只能走。

秦夫人此时吩咐张妈妈:“给些银子,先让哥哥嫂嫂回去吧。”

张妈妈便下去领二人离开,二人虽然拿不准,却还是觉得只能先离开,临走前云家哥哥将那牡丹花给了云秀竹,交待道:“你别怕,我会盯着他们的。”

二人被张妈妈领下去了,云秀竹怯怯站在原地不敢抬头,隔一会儿才又悄悄去看程瑾知,似乎将她当成了自己在此地唯一的依靠。

程瑾知吩咐夕露:“带云姑娘下去吧。”

夕露扶了云秀竹下去,宴厅才恢复平静,却都有些尴尬的情绪。

大老爷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二房三房事不关己,只管沉默,到底还是秦夫人开口道:“叫二郎见笑了,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穆言回来了问问看,你放心,我会给瑾知一个交待的。”

这是准备大事化小,先应付完今天再说,程瑾序却并不领情,回道:“我原本还以为秦家这位表弟是什么修身立节、清风朗月的人物,原来如此。既然姑母家有了新客人,又添喜事,我也就不打扰了,今日先行告退。”说完站起身来。

程瑾知也跟着起身:“哥哥——”

程瑾序无奈看着她,几乎想带她离开,却又克制道:“待我京中的事了了,带你一同回洛阳看望母亲。”

程瑾知不由湿了眼眶,点点头:“我送你。”

“不必了。”程瑾序转身离去,大老爷没料到他这么刚硬,想要挽留,人家却也没听,头也不回就走了。

最后大老爷只得叹息,看看程瑾知,又看向秦夫人,开口道:“等他回来了,我定要好好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谁都知道这话不过是强行挽尊,秦谏回来了又能怎样呢?自然是好好迎新人进门,以及准备欢喜地迎来第一个曾孙。

程瑾知很明白,她此时最该做的就是神色如常替哥哥说点什么,然后继续这场酒宴,表示自己无所谓,不过一个妾室,她自有正室夫人的风度。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却越来越觉得没意思,越来越不想演,也不在乎什么后果,便开口道:“父亲,母亲,我先回院中了,看看她们怎么安排云姑娘。二婶,三叔三婶慢用。”说完就福身,也转身离去。

秦夫人一边觉得侄女有些沉不住气,那姑娘就算怀孕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一边又觉得怄气憋屈,继子不将她放在眼里,她还无法应对。

她冷着脸,不发一言,大老爷只好打圆场,说年轻人气性大,让其他人继续用饭。

程瑾知来到绿影园,夕露正不知怎么办,见她过来,忙问她如何安排。

夕露的确得了吩咐,可这云秀竹如果是怀了身孕的姨娘,那就是主子,而不是客人,她怕慢待了;如果是当讨厌的人,那随便塞哪个小屋就好,根本不用客气,她不敢作主,只好将人带到绿影园,让她在屋里坐着等。

程瑾知看一眼乖乖在椅子上坐着的小姑娘,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当属那只绒花牡丹,头发也是个简单的燕尾髻,还是小姑娘的发式,身上穿着浅黄色的细布衣服,虽并不鲜艳华丽,但配上她灵气又精致的面孔,也是个惹人喜欢的小家碧玉。

此时这姑娘小心又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将未来所有希望放在了她身上。

程瑾知道:“先给云姑娘上茶吧。”

“是。”暮烟听着吩咐就下去了。

程瑾知又问她:“用过饭没?肚子饿吗?”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程瑾知,最后咬了咬唇,点点头:“饿。”

程瑾知又吩咐:“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吃的,有什么就拿点什么来,春岚,你先将屋里的糕点拿出来给姑娘垫垫肚子。”

晓雾应声去厨房,春岚端了盘糕点过来。

云秀竹看着那糕点,一片欣喜,伸了伸手,却还有些不敢拿,程瑾知说道:“姑娘先吃吧,若嫌干了就喝两口茶,我不知厨房还有没有吃的。”

云秀竹连忙点头,立刻伸手,看到那做成桃花模样的糕点,竟有些不敢拿,小心捏起一只放入口中,随后惊奇道:“真甜,真好吃!”

她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

程瑾知终于明白秦谏为什么想娶她为妻了,真的是很惹人怜爱的一个小姑娘,心思简单,天真无邪,明明刚才哭得眼睛都肿了,现在看到好吃的糕点,又笑得似春花一样灿烂。

相比起来,她就像秋天的黄叶,再没有生气,随便一碰就要掉。

没一会儿暮烟回来了,端了一碗面条和炖猪肚。

和程瑾知道:“厨房说只剩一碗鸡丝面和猪肚了,再晚一点,也许宴席上有多的菜,但那些也都是剩的,我便先把这些端来了。”

程瑾知和云秀竹道:“云姑娘若不嫌弃,就先吃着,到了晚上再吃晚饭。”

云秀竹连忙道:“怎么会嫌弃,我们家以前一年都吃不上几顿肉的,猪肚更没见过,也就去了柳枝巷上次我生病,冯妈妈才给我做过一回,可她不太会做,有点腥。”

程瑾知没说话,春岚在一旁问:“姑娘一直住在柳枝巷?”

“是啊。”

“是我家姑爷给置的宅子?”春岚又问。

见她似乎不明白,春岚道:“就是秦公子。”

“是的,是他买的。”云秀竹完全不设防,老实回答。

春岚眼睛滴溜溜转,随后问:“那你知道公子现在不在家吗?”

云秀竹道:“之前我来找过,你们门口的下人不让进,后来我又来,开门的换了个人,那人却说公子不在家,让我过几天再来……我就还以为是公子骗了我,他不想要我了……

“冯妈妈说他新夫人长得特别好看,像天仙,满头珠钗,满身绸缎,说公子对夫人很好,还亲自扶她下马车,让我死了那份心……”

一边说着,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程瑾知安慰她:“没有那回事,公子的确出去了,门房没有骗你,我想,在他回来之前你就住这院里的厢房,我让两个丫鬟去照顾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等公子回来,要怎样进门、怎样给聘礼再说。”

云秀竹抹了眼泪,连连点头,朝她道:“夫人,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很可怕呢,没想到你这么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侍候你,你说怎样我就怎样,绝不会惹你不高兴。”

程瑾知平静道:“我身边有人侍候,不需要你侍候,你先好好养胎,等公子回来。”

云秀竹乖乖吃了饭,随夕露去厢房住下。

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一会儿夕露又拿来几身衣服给她,据说都是少夫人的,件件都很好看;又给她送来几盘糕点和蜜饯,让她平时饿了吃;其他日常用品也一一送过来,甚至还有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好几只银的,一对金镯子和一只金簪,这些就算她被安置在柳枝巷也没舍得买过,没想到这少夫人竟比公子还大方,给了她这么多东西。

等到晚上,晚饭直接就送到她房中来了,喷香可口的饭菜,还有一碗鸡汤,夕露和她道:“姑娘有什么忌口的、想吃的,就和我说,我吩咐下去,咱们院里还有小厨房,要做什么也方便,若姑娘没什么挑的,我便让人看着做。”

云秀竹连忙道:“不挑不挑,我什么都不挑,这里什么都好吃。”

夕露无奈笑笑,又说道:“这两个丫鬟,一个叫桃儿一个叫杏儿,都是从别处调过来的,性情都好,做事也马马虎虎,姑娘就先用着,有什么不满意尽可以说她们,或是告诉我和少夫人。”

云秀竹点头,夕露又交待些别的事,说完要走,云秀竹拉着她低问道:“我明天是不是很早要去给少夫人请安?

叫什么晨昏定省?那婆婆……就是上午坐最上面那个夫人呢?要不要请安?”

夕露耐心解释:“都不必,一来姑娘还没正式进门,眼下就当客人;二来姑娘有了身孕,便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其余的不必管。觉得闷了,就去院子里转转,都可以的。”

云秀竹越发感动,又问:“那我可以去你们房里找你们说话吗?”

夕露顿了顿,最后无奈道:“都可以。”

云秀竹便松了一口气,由衷道:“少夫人和你,还有你们院子里的人都好好。”

像上午的那个大夫人她就害怕,还好不用去给她请安,要不然她今晚都要睡不着。

住了两日,厨房送来的饭菜都很好,两个丫鬟也没有刻意欺负她,其中一个还会梳头,会画眉涂粉,将她打扮一下,自己都觉得和以前不同。

也因为此,她第三日一早就起来,在小厨房煮豆子磨豆子,最后煮了一碗豆浆,端去给程瑾知。

程瑾知这几日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是每日照常那么过日子,然后盼着哥哥快点带她回洛阳,至于云秀竹,她没有多的感觉,只是交待下去,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却会主动来给她送豆浆。

她没有和云秀竹亲近的意思,但显然这是人家一片心意,她不习惯伸手打笑脸人,也就接下来。

云秀竹在一旁看着她,期待道:“少夫人快喝了试试,看怎么样?”

程瑾知尝了一口,发现确实比平时喝的香,而且更细更甜。

“这里面有红枣?”她问。

云秀竹立刻道:“是的,有红枣,还有花生,我见小厨房里都有,放一起放了,听说这些也补身子。”

程瑾知点点头:“很好喝,劳烦你了。”

云秀竹连连摇头:“不劳烦,我家做豆腐,我别的不会,但做豆腐是最会的,家里卖不完的豆腐都是自己吃,什么煎豆腐烧豆腐拌豆腐我都会,现在天还有些热,改日我给少夫人做个拌豆腐怎么样?”

“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养胎最重要。”程瑾知说。

云秀竹却笑道:“没什么的,我们穷人家怀孕也照样做事的,什么都不做我还觉得闲得慌呢,再说少夫人对我这么好,我就是想替少夫人做点什么,”

程瑾知没再说话。

云秀竹却看着她道:“少夫人吃饭、喝汤,可真好看,你做什么都好看!”

程瑾知没能回应,只能浅浅一笑,她继续道:“少夫人,我能叫你姐姐吗?”

程瑾知微扬唇:“叫什么都好。”

“那我就叫你姐姐了!我还会编蚱蜢,编蜻蜓,知了蝴蝶我也会编,等一下我编了送给你。”云秀竹热络道。

程瑾知见她如此,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那点疏离淡漠无处安放。

第53章 第53章归京

秦谏回京时,天已转凉。

进城后未入侯府,先去了东宫,将那老者带到周显面前。

周显见老者确实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且还谈吐不俗,心中大为高兴,立刻就安排人让老者入住东宫。

待人离开,周显才问秦谏:“你这一路可还顺利?冶炼厂之事如何了?”

秦谏道:“还算顺利,我一路小心,应未露马脚,只在赶路时摔了马,擦伤了腰,算有惊无险,但那账本应该已经到刑州知府手中了,再难拿到,其它证据时间太少,我也不敢妄动,所以都没收获。”

周显立刻道:“此行本就太过凶险,我就怕你在刑州出什么事,人没事就好。”说完又问:“你那伤如何,给我看看。”

秦谏半脱了衣服,果然在腰侧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刚结痂,周显细看一下,却道:“这边是深一些吗?怎么好似还没愈合?”

秦谏回答:“前两日要赶路,有些化脓,无妨,回京了换药,休息两日就好。”

周显叹一声气:“如此就好。”

此行是去给皇上寻贺寿礼的,时间自然也不能太长,一边要将明面上的事做好,一边又要暗查刑州,时间当然不够用,因急赶路而受伤,而因急回京而无法养伤,此行不易,也确实幸运。

他正欲出声安慰,秦谏道:“虽没找到一直想要的铁证,但我带回了一个人。”

周显奇怪:“还有旁人?

秦谏去外间吩咐,让将人带上来。

那人穿着一身短打,打扮像是秦谏身边的随从,年龄不过十五六,是少年的模样,却身形瘦削,颧骨突出,神情沧桑,头上竟隐隐有几丝白发。

秦谏道:“此为太子殿下,你将所遇冤屈告知殿下就好。”

少年立刻跪拜,尽诉冤屈,原来他是刑州一个商户的小儿子,家中上下打点,与刑州衙门合作包了个铁矿场,最后因与刑州官员为银子的事闹不和,全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案多少有些分赃不均的意思,但这少年十一岁就在矿上帮忙,知道许多事,刑州是炼铁重地,军中、宫中禁卫许多武器都从刑州出来,从少年口中能得知他家铁矿场的产铁量,可朝廷这边的记录,这产铁量却少了足足少了十万斤,几乎只占其中四成。

盐铁为一国之重,绝不能出差错,刑州又是冶金重地,单单一个采矿上便有这么大的隐瞒,那整个刑州呢?官员可以为了银子而杀人满门,这样的大案却以意外走水而结案,朝廷完全不知晓,可见刑州上下已铁桶一般,全无法度,不知腐烂到了何等地步!

最最重要的是这些钢铁的去处。

若是别的贪污,皇上也许没那么放在心上,但这是钢铁,刑州既能只手遮天,也是可以私造兵器的,而这刑州知府,便是王善的亲信。

加上王善是贵妃的哥哥、皇子的舅舅,此案只要能上达天听,定能一举扳倒王善。这也是这么多日子,他们将精力都花在刑州案上的原因。

周显道:“穆言准备何时向父皇陈述此事?”

秦谏想了想:“我与文湛都不该知道刑州的事,目前我心中倒有两个人选,但觉得不该此时让皇上知晓,皇上寿诞在即,却突然闹出这铁矿之事,惟恐皇上不喜,加上王善与贵妃皆是长袖善舞之人,巧言令色之下,皇上觉得这是有意构陷,若皇上不愿细查刑州,此举便是功亏一篑。”

周显觉得有理:“那等父皇诞辰之后?”

秦谏点头:“臣确实是这意思。”

“只是怕打草惊了蛇,王善那边有防备。”

周显决定叫沈夷清、徐子期过来商议后再作定夺,正好这少年也要人保护,不如交给除子期。

几人商议完,已是日落西山。

徐子期要带少年离开,先在东宫停留一会儿,秦谏与沈夷清先行离去。

秦谏这一去沈夷清也提心吊胆,得知他平安归来自是十分高兴,和他道:“等你伤养好了,我们一起请你喝酒,好好犒劳你。”

“若此事能成,又何须犒劳?”秦谏道:“原本调查此案只为扳倒王善,去了刑州才知那里半数百姓都以采石炼铁为业,却家家一贫如洗,年轻纪纪已是一身伤病残,实在目不忍见。可知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失了法度束缚,便是弱肉强食,民不聊生。”

“这又何尝不是我们一心辅佐殿下登基的原因?殿下宽仁,必不会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两人正说着,只见不远处有两人从尚书省内出来,沈谏看了眼,说道:“那好像是你大舅子。”

秦谏抬头,便见到两人,一人年约半百,他认识,是水部郎中田谆,另一人二十出头,身形伟岸,仪容出众,隐隐与瑾知有些相像,他虽没见过,但听沈夷清这样说,便确定他就是内兄程瑾序。

他离开有近一个月,内兄自然已经抵京了,皇上召其进京一是调任,二是让他与工部相商治水之法,他从尚书省出来也十分正常。

两人与尚书省隔一座桥,秦谏原本是从桥这边经过,并不上桥,此时见了程瑾序,便

整了整袖口,等在桥这一头,准备见过内兄。

对于瑾知,他既生气、落寞,又还不愿死心,他也非常清楚她哥哥在她心中的分量,所以觉得也许她哥哥能居中调停,打破他们如今的冷漠关系。

田谆与程瑾序两人慢慢靠近,秦谏正欲抬手,那两人后边却追过来一人,喊道:“晦玉兄,等一等——”

两人回过头去,那人急急追来,朝他道:“晦玉兄,我还有一事相问,就是那舆图的事,有一处我看不明白。”

程瑾序问:“哪一处?”

那人说了两句,程瑾序朝田谆道:“田大人先行一步,我再回去看看。”

“好,那我先走了。”田谆拱手道别,那两人回尚书省去了,只田谆一人往这边过来。

见了秦谏与沈夷清,因东宫与尚书省相隔并不远,几人偶尔会碰到,此时相互拱手示意,田谆便走了。

秦谏静静站在原地,看着往尚书省而去的两人,一言未发。

他绝不相信刚才两人那么近的距离,程瑾序没看见自己。

他看见了,也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在等他,其实他很可能猜出自己是谁,他只是单独的不想理。

可是为什么呢?他们并未真正见过面,他的确曾与程家那位三郎在迎亲当日有些过节,但也不至于让内兄如此冷漠吧?一方是妹妹,一方只是堂弟!

沈夷清没看出他心中的疑窦,笑道:“你舅兄和你没见过么?竟是面对面也不认识?”

秦谏觉得这可能是唯一的解释,可他隐约觉得不是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倒只能回去问问了。

他没说什么,只道:“罢了,日后自会相见,走吧。”

回了秦府,见到门房,秦谏顺口问:“少夫人的哥哥、程家公子这几日是住我们府上吗?”

门房摇头:“没有,程公子只在进京第二日来吃过一顿饭,后面就再没来了。”

秦谏觉得意外,这样的关系,程瑾序理该住在秦家的,这在之前不都是说好的吗?还是说继母和瑾知让他住,他却执意不肯?

他回漱石斋换了衣服,先去见过祖父,告知自己回来了。

祖父只知他去刑州请人,并不知他真实目的,知道人请回来了便没有多问,直到他欲告退时才冷眉说道:“之前那事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不对,别人闹到门前来,既丢了秦家的脸,也让你母亲和媳妇下了面子,人住进来了,事情已经这样,便只能早日进门了。但你舅兄那里,你媳妇那里,都要你去想办法收场,这是你的事,你便自己看着办吧。”

秦谏忍不住问:“祖父说的什么事?谁闹到了门前来?”

老侯爷才想起他竟然还不知道,恨铁不成钢地叹声道:“自然是你心仪的那卖豆腐的姑娘?行了,你自己去问吧,提起这事来我便气。”但为这事他已发过一次脾气了,此时懒得说他,只朝他摆手。

秦谏却是吃了一惊:“卖豆腐?云……云姑娘?”

老侯爷不愿再说了,他想着去问府上人便能明白,于是立刻离开了。

何伯送他到外面,一出门口他就问:“云姑娘找上门了?找到我们家了吗?”

何伯点头:“是这样说的。”

“您也不知道?”

“那日是大夫人宴请程家公子,老侯爷没去,听说是那家人在外面吵嚷,被程家公子听到了,说要带他们进来问个究竟,大夫人就让他们进来了,又知道云姑娘已有身孕,便只好先将人安置,好像是暂且住在了少夫人院里。”

秦谏觉得何伯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听不懂。

云家为什么要来闹?闹什么?继母又为什么让他们进门?而且身孕是他所理解的那个身孕吗?什么叫已有身孕?

何伯见他一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料想那家人找过来,大公子显然也是不愿意的,便道:“那日老奴不在,也都是听下人说的,公子去了绿影园就知道了。”

秦谏什么也没说,也没去拜见父亲和继母,径直去了绿影园。

太阳还没落山,一丛丛翠绿修竹后,就在正屋的檐下,放了张小方桌,程瑾知在一边看账本,云秀竹在另一边拿小刀削着竹节,似乎在做什么玩意儿。

这一幕乍看有些和谐,而他却觉得震惊与诡异。

第54章 第54章你叫谁姐姐?

他立刻上前问秀竹:“你为何在这里?”

秀竹正在用竹节做小人,乍一看见他,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红了下来,不知所措。

秦谏一步踏上台阶,质问她:“为何来我府上,为何说怀有身孕?”

“我……”秀竹往后躲,看看程瑾知,又主动靠近他一步,小声道:“我悄悄和你说……”

程瑾知这时拿着账本起身,和两人道:“你们去房中细说吧,这账上有些问题,我去找母亲问问。”说完就走了。

“瑾知——”秦谏唤了一声,她没回头。

旁边夕露春岚两个丫鬟也沉默着进了正房中。

秦谏只好看向秀竹,秀竹伸手想拉他衣袖,看他神色却又不敢,只好道:“公子,我去房里和你说。”

她往厢房去,秦谏立刻跟上,一进去便发现这里俨然已是她的房间。

秀竹去关上了门,回头时已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是我哥哥嫂嫂拉我来的……”

“他们为何拉你来?你又说什么怀有身孕?我们什么时候有过那种关系,你怀的什么身孕?”秦谏一连问出一串问题,最让他震惊和气闷的是怀有身孕,他无法想象,这叫瑾知听了心里怎么想。

秀竹哭道:“冯妈妈偷了宅子里的东西跑了,我来找你,找了好几次他们说你不在,后来我哥哥嫂嫂就知道了,又知道我怀孕,就拉着我来你们家……”

“你真怀孕?”秦谏看看她,又问:“就算你怀孕,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秀竹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你说好娶我,却从不去看我,那时候我生病你也不去,冯妈妈说看见你和你夫人在一起,你夫人长得跟天仙似的,说你对她很好,人家是大家闺秀,还说你八成不会娶我了,叫我自己作打算……

“我那时候既难受,又难过,然后济世堂的大夫来替我看病……他对我很好,知道我难过,还安慰我……”

“安慰你?济世堂的俞老大夫?”秦谏听她语气,与这大夫分明关系不浅,可俞老大夫医术好,医德也好,人家已有七十高龄,怎么会……

秀竹连忙摇头:“不是俞老大夫,俞老大夫前两天来,后来我退烧了,却还是浑身无力,起不来,就是他徒弟小韩大夫过来给我看,安慰我的是小韩大夫,他是药铺的学徒。”

秦谏听了出来,问她:“那孩子是他的?”

秀竹点头:“是……”

“你们这是无媒苟合,冯妈妈当时没劝你?你说她偷东西跑了是怎么回事?”

被这么一说,秀竹又哭起来:“我当时太难过了,冯妈妈说家里有事告几天假,就走了,她常这样……那天下雨,有人来家附近东张西望,我很害怕,好在小韩大夫来了,他陪着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就……”

显然他们就是那时候好上了,她说不出来,秦谏问:“那他人呢?”

“上个月我和他说我怀孕了,他就不见了……”秀竹哭得越发伤心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秦谏问:“你有没有去济世堂问过?”

“问过,他也不在药铺……”

“他可有婚配,家住何方,你是否知道?”

秀竹似乎才想起来还有

这事,又懵懂又难过地看向他,最后嗫嚅道:“他要是成了婚,怎么还来找我……”

秦谏叹息一声,自己推断后面的事:“所以是你怀孕了,告诉了那小韩大夫,小韩大夫便不见了人,冯妈妈也知道了你的事,就偷了宅子里的东西也不见了人。你找不到小韩大夫,也找不到冯妈妈,便又想起我,这事被你哥嫂知道了,他们得知你怀孕,自认这孩子是我的,而你也什么都没说,就由他们带你来了?”

秀竹点点头,小心道:“我不敢和他们说,他们一定会骂我,哥哥还会打我……”

“那你来我家算怎么回事呢?”秦谏忍无可忍,“竟还是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让我家里人怎么看我?”

“我不知道你是真不在家,我之前自己来找过两次,他们说你不在,我以为你就是不想要我了,让人骗我的……”秀竹解释完,垂着泪小心翼翼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把孩子打了,可以吗?”

秦谏深吸一口气,但又想,这确实是他的责任。

他知道她哥哥嫂嫂对她并不好,一心想利用她的容貌攀附个有钱人,而他一时气盛置了个宅子养着她,除此之外,再没有关心过。

那冯妈妈当着他的面老实,背着他可能偷奸耍滑,而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曾使过下人,又怎么会对付一个经验阅历都强过她的妇人?

和那小韩大夫在一起时,她想必已对自己这里死了心,本想找个体贴的男人,谁知却又是个没担当的骗子。

想罢,他无奈又直截了当道:“不可以。云姑娘,之前是我错,义气用事说要娶你,失信于你,我愿补偿,无论是给钱,还是替你找好的媒人说亲都行,条件任凭你提,但孩子我不会认,我也不要你打胎,我会和家中说我和你没关系,最晚明日你就搬离我家。”

秀竹泪如泉涌,连忙道:“为什么这样,秦公子我求求别赶我走,你让我在这里,我一定乖乖的绝不再犯这样的错,姐姐她也愿意收留我,为什么你要这样……”

“姐姐?你叫谁姐姐?”

“就……程姐姐,你母亲很凶,那天要赶我走,是她让我进来的,她人很好。”

秦谏发现她头上戴着只眼熟的簪子,似乎曾见程瑾知戴过。

一种无力与气郁涌上心头,他肯定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会同你哥嫂说清此事,也会派人去济世堂寻人,不管孩子生父能不能找到,总之我这里不会收留你。”

“你是嫌我不是清白身了……可是,我只是做妾,又不是做妻……”秀竹小声辩解。

秦谏立刻否认:“不是,和那个没关系。”

他想了想,意识到这件事终究算自己始乱终弃,便认真解释道:“我当初说娶你,更多是和我继母赌气——也就是你说的我那个很凶的母亲,我也觉得她凶,所以我不愿娶她给我安排的妻子。想必你也知道了,你所说的程姐姐是她舅侄女。我觉得我和她成婚会是数不尽的头疼和厌烦的日子,有你在身边也挺好的。

“但成婚后我的想法变了,我想和她好好过,只是一直以来我确实没想到怎么安排你,所以耽误了你,没想到却弄成这样。

“于你,我只能尽力弥补,但却不是纳你进门,我们原本也没这个情分不是么?”

秀竹只是哭,不说话。

秦谏无奈,知道她也是无路可走,没有太多的谋算,也没有任何依仗,所以才将这里当作自己最后的退路。

他看她一眼,最后出门,正好见到程瑾知进屋去。

他连忙跟着,追上去叫住她:“瑾知——”

夕露与春岚见这情形都退下,他立刻上前道:“瑾知,你听我说,我不知他们会找上门来,也没想过要接她进门……”

程瑾知看向他:“我想这是你们的事,我不想听。”

她态度十分冷淡,秦谏连忙道:“可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是我的,我和她没有关系,不信我让她进来向你解释。”

“可我不想要解释,我姓程,不姓秦,孩子的血脉问题也和我没有太多关系,你自去与父亲母亲他们说清楚,他们才是在意的人。”她回道。

秦谏满腔的解释突然就说不出来了,他看了出来,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说真的。

她不在意,不在意秀竹的存在,不在意人家是不是怀了他的孩子,所以她才能善待人家,还能和人家做姐妹……

这是怎样一种想法呢?换了他,他无法想象自己和陆淮称兄道弟,他是看见陆淮就会心梗膈应的程度,因为他会下意识想起那些信件,想他们在她心里各占几分,他受不了那强烈的嫉妒。

他此时的解释,不过是自作多情。

也是啊,他自刑州回来,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有关心他一两句,就算祖父不知此行凶险,也问了是否顺利,只有她一句话都没有,连一点点欣喜也没有。

那天只有点弦月,他知道那少年的消息,连夜赶路去接人,然后马蹄打滑,就将他掀下了陡坡。

尖利的树桩划伤了他,勾到了他的衣服,也就是因这一划,才让他免于摔下万丈深渊。

那一刻他疼得整个腰背几乎失去知觉,他不知自己伤势如何,是普通伤,还是残了,他躺在坡上,久久不能动弹。

那时候他望着天空,想到了未竞的出将入相的抱负,想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祖父和父亲,也想到了她。

他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没和她说,他觉得他们仍有没解清的心结和误会,至少……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和她阴阳两隔。

可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她根本不在意。

这时程瑾知道:“后天我和我哥哥一起回洛阳探望我母亲,云姑娘的事你自己处置吧,不必同我说。”

秦谏看着她,只觉得悲哀,他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将自己的心意与尊严捧上去,她却全不当回事。

他再也没说什么,转身离了绿影园。

两日后,程瑾知与程瑾序一道离京去洛阳。

这是程瑾知第一次回娘家,秦谏作为女婿理该相陪,可皇上诞辰在即,又有刑州之事,唯恐王善有什么举动,他不能离京太久,必须在皇上诞辰之前回去,只能送一段。

一路三人皆是无话,日暮时分行到驿馆,当着程瑾序的面,程瑾知要了三间房,秦谏也未有只言片语。

晚上在驿馆用饭,秦谏下楼,听闻下面人闲聊,说荥阳出了一伙匪徒,上月劫了一家金铺,几日前又劫了一队商旅。

秦谏上前问驿卒:“官府还未将其抓获?”

驿卒回答:“没呢,听说都是悍匪,手上有人命的。不过几位官爷放心,咱们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不敢来,这儿又是驿馆,不会有任何事的。”

“什么样的悍匪?可有器械?”秦谏问。

驿卒道:“听说是南方来的,有上十人呢,拿刀。”

秦谏又细问了几句,上楼去敲开程瑾序的门,将在楼下听见的消息告诉他。

“此去洛阳,必然经过荥阳,虽说一般劫匪不敢动朝廷命官,但仍须小心,二哥吩咐随从,让他们务必提高警惕,明日起休息时最好轮流放哨,不可大意。”他认真道。

程瑾序也觉得需要注意,特别是他带着妹妹,劫匪会认为有妇孺更好下手,以及必然带了财物。

他点头:“好,有劳你前来告知,我会注意。”

秦谏想了想,继续道:“要不然我送你们过荥阳,到洛阳境内再返程。”

“不必,那便又耽误你两日。”

“不过是两日,却能心安一些,若等你们到洛阳后回信,又要等好几日。”秦谏说。

程瑾序没再多说,朝他道:“那你自行算好时间,别因为我们而误了东宫事务。”

“我知道的。”说完,秦谏顿了顿:“瑾知那里,二哥明日与她说,让她小心。”

程瑾序点点头。

他看了出来,妹妹与妹夫的关系现在已经很僵了,同行这一天,两人几乎没说话。

可见这人之恶劣刻薄,妹妹那么好的脾气,嫁过去短短三个月就被他伤成了这样。

谁又能看出来,外表如此心细稳重的人,却是个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55章 第55章我在想你

翌日程瑾序告诉妹妹因为荥阳闹劫匪,秦谏再继续陪他们走一段,妹妹只“嗯”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

于是三人继续前行,用两日时间跨过荥阳,他们随从并不少,有官员才能乘坐的青帷马车,有带刀的护卫,再凶恶的劫匪遇上这样的队伍都得掂量掂量,不敢动手也是正常,一路倒十分顺利。

直到傍晚,三人踏入伊阳县,算是进了洛阳境内。

程瑾序停了马在路边等了片刻,等秦谏上前,和他道:“今晚我们不住驿馆,正好我家在此处有个庄子,里面有院子,可以住里面。”

“好。”

程瑾序又交待:“明日一早你回去,经过荥阳也要当心。”

“多谢二哥提醒,我会注意的。”秦谏认真道:“母亲抱病,我本该去探望,奈何被公务所累,还请二哥向母亲解释,待他日得空,我定上门请罪。”

程瑾序淡淡应了一声,回道:“无妨。”竟再无多的话。

秦谏听了出来,这话里多少有些敷衍,舅兄对他不满。

他趁机解释道:“那日二哥去看瑾知,却遇到那等糟心事,全是我的错。但我与那云家姑娘并没有太深的关系,我与她清清白白,她腹中胎儿的生父更不是我,其中另有隐情,二哥若愿意,我可将详情告知。”

程瑾序问:“这话你同瑾知说过了吗?”

秦谏黯然道:“说过,但她……她说不想听。”

“那便说明你们的根结也不在这件事上,而我不过是外人,对这些事自然不便干涉。”程瑾序说。

队伍已经走到前方,程瑾序打马向前,秦谏在后方看着他的身影,自然明白他语中的淡漠。

他是哥哥,一定关心妹妹的事,他这样说不是因为不便干涉,而是因为他也厌恶自己这个妹夫。

他对自己的成见似乎很深。

日薄西山时,几人到了程家庄子上。

这是一大片良田,里面种了大片的小麦和瓜果,有一处院落,房间也有七八间,足够住人,旁边种着一片柿子,此时正挂着青果,堪称硕果累累,住在此处幽静又闲适,有一种归园田居的惬意。

几人一去,庄上管家让人备了酒菜送来,因时间仓促,没有大鱼大肉,却都是新鲜的庄稼菜,配上腊肉,倒十分鲜香。

也有酒,程瑾序道:“这是伊阳名酒杜康酒,穆言尝尝。”

秦谏回答:“我尝过,质地清透,甘冽爽净,我正好曾到过伊阳拜访友人,还去看过伊河,回京时带了两坛杜康酒回去。”

“伊阳虽在洛阳,我却没来过几次。”程瑾序说。

“二哥在淮安一待便是三年,政绩不斐,连家也不曾回过几趟,何谈伊阳。”

程瑾序苦笑:“淮安待了三年,却还是没喝惯黄酒。”

秦谏听出其中思乡之酸涩,说道:“二哥可想日后调入京中?”

程瑾序摇摇头:“京官或是地方官,我并无执念。”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些“交浅言浅”的话,一直沉默的程瑾知却放了筷子,说道:“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秦谏看向她,欲言又止,程瑾序已问她:“你没吃几口。”

“没什么胃口。”她说:“二哥与表哥慢用。”说完就走了。

程瑾序看着她,颇有些无奈,随后道:“稍等我用完饭去找你。”

“嗯,哥哥随时过来,我一时半会儿不会休息。”她说。

秦谏看着面前的菜,并不觉得是菜的原因。

可旅途劳顿,她理该饿了的。

没胃口多半是因为心情不好,但明日天黑前就能到家,她应高兴才是。

可惜,他不能像她哥哥一样和她说待会儿去找她。

用完饭,程瑾序就去了妹妹房中。

程瑾知在屋中什么也没干,就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麦田,似乎就在等他。

程瑾序在她面前坐下,问:“今日穆言和我说那云姑娘的孩子不是他的,其中另有隐情,他也同你说过吗?”

程瑾知点头,随后道:“哥哥是要劝我吗?我不太想提他。”

“我不是要劝你,我是要问你到底怎么想,自那日从秦家离开,我一直在想姑母与父亲为你安排的这桩婚事是否值得……好似所有人都有好处,却就是牺牲了你。今日他同我说不能去探望母亲,他心中歉疚,改日有空,一定前去请罪。

“我隐隐知道东宫与王大人都在争帝心,也知道皇上诞辰在即,他连多陪我们走这两日都很冒险,理应早些回去,可我却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那些年许多次秦家都是如此说的,说学业重,或是公务在身走不开,再听到这话,我只觉刺耳。

“我不知道这些日子你与他怎么样,但我想,或许我可以试试让你与他和离,离开秦家……至少能暂时离开秦家。”

程瑾知一怔,立刻问:“可父亲与姑母又怎会答应?”

程瑾序道:“你真想?”

程瑾知垂下头去,沉默半晌,说道:“我不知道,可是……我不知自己还能在秦家撑到几时……”

说这句话时,她竟已红了眼睛,有泪水盈出眼眶。

程瑾序立刻拉住她胳膊,肯定道:“你若是这么难受,那咱们便和离!我是这样想的,父亲那里,由我去劝说,这外室之事便是个大好的理由,四年的冷遇,大婚时的怠慢,婚前的外室,婚后的庶子……哪一件不是将程家的尊严放在地上踩?我劝说父亲同意你此次你回家便不再主动回去,等他们的态度,我料想他们仍会倨傲,父亲必然拉不下脸让你主动回去。”

“可姑母也会催促……”

“姑母自傲,我只须与她说,秦家就是个火坑,那秦穆言就是个薄情人,我不想葬送妹妹一生来成全她的目的,她必会恨透了我,也就不会催你回去了。正好秦穆言当初不是想退婚么,这也合了他的意。”

说完他又道:“当然,我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态度,他尽力在向我示好,又主动护送这么远,看着倒似乎不是想和离的样子。”

程瑾知摇头:“他是个十分自傲的人,眼下已是能做的最大程度的让步,其实我已向他提过和离,因为他责问我九陵的事。这些时日我想他已对我绝望了。

“他也写好了和离书,大概是知晓此事终究难成,所以没有真正提出和离,若知道我们竟执意和离,他定会大感受辱,从而答应。”

“那正好,我此行去江州任通判,其中一项任务便是协助江州知府在江州办江南书画院,你就随我去江州,正好九陵在江州,若你们能成婚,那便成婚,若不能,也好让秦穆言愤而退婚。”

程瑾知闻言,微微垂下头:“我倒也没有想另嫁……”

程瑾序轻笑:“我知道,话是这样说,到时候再看,反正以九陵的名气,江南书画院邀请他去做个学长也是理所应当;你的字被放在京城书画院前,又有太子殿下赏识,你可愿随我去江州书画院任教职?到时候你们自有许多见面的机会。”

“我?”程瑾知不敢相信。

程瑾序道:“对,就是你,比之京城,齐老在江南名气更大,你是齐老关门弟子,又有字在京城书画院,就算你不是我妹妹,我也要

向你送一份请帖。”

程瑾知总算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笑容,回道:“哥哥说的话像是梦境,让我不敢想。”

“但照我说,当初你就不该为了学女工而荒废书法,也不该因父母之命而嫁一个轻视你的人受尽委屈,可惜那时哥哥年少,什么也做不了,如今我已成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胞妹,怎能不替你作主?

“就算你聪慧又天赋异禀,身为女子,你就是拗不过长辈,我却不同,我的态度我的话,他们天然就会更重视,已是这样,我们何妨不试试?”

程瑾知一时间生出无限的勇气,但想到那人,想到那书画院的字,想到曾经的缱绻柔情,却又涌起几分犹豫。

她确实已无力应对秦少夫人这个身份,已觉得筋疲力尽,但是……真的要离开他吗?

他那么骄傲的人,若知道她要去江州一定会忍无可忍而和离吧,然后呢,他会娶谁?真的娶秀竹还是再另寻佳偶?

但总之,什么样的人他也能找到。

程瑾序见她迟疑,知道和离对一个女子来说几乎等同于死生大事,说道:“你可以再想想,无须马上决定,反正至少还要在洛阳待几日,可以慢慢考虑。”

程瑾知点点头,“我再想想。”

……

夜已深,一轮明月爬上半空,秦谏觉得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睡意,只好出了门,到庄上走走。

从未这么无力过,他能感觉到妻子与舅兄对自己的疏离,甚至送这一趟,似乎更像是他的死皮赖脸,而非人家需要。

舅兄并不听他解释,妻子俨然当他是陌路人,他不知为何一步一步走到这样,他想努力挽救,却全无方向。

毕竟她连开口和他说话都不肯。

明天之后两人就分隔两地,就算最多不过一个月她就会回京,可他总怕到时两人越发生疏,或者至少离别前能让他说点什么,告诉她等她回来,秀竹必然已离开?

可是她早已说过,她不在意这事。

信步独行到院外,一抬眼,竟见到程瑾知就坐在不远处的草庐中,只有她一人,正抬眼看着天上的明月出神,不知是在看明月,还是在想着什么。

原来她也还没睡。

她在想什么呢?想她母亲,还是陆九陵?

想到后者,他只觉胸口一阵泛疼。

但此时的她是如此单薄、寂寥,好似有万千愁绪藏在心中,让他想上前拥她入怀。

月光似一片白纱将她笼罩,让她的身影开始缥缈,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遥远到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

这让他一个激灵。

怎么会呢,他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他们是最亲最近的人。

可事实是,他们似乎也只剩下夫妻名分了……

他走上前去,进入草庐。

两人终于离得近了,但她明明听见动静,知晓他过来,也不曾侧头看一眼,他又觉得她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后日就是中秋,月亮只差一点就成了整圆,草庐以柱子做支撑,四面通风,唯有卷起的竹帘做遮挡,没有一面墙,此时坐在这里,四野俱寂,别样的安静清幽。

他缓步上前,坐在了她身旁。

她仍未看他,也未说话,秦谏先开口道:“你在想什么?陆九陵吗?”

她没回话,他转头看向她,终于说道:“我在想你,明知道你一丝一毫也不在意,却还是会想。”

她沉默,他继续道:“我与云秀竹相识于去年秋天,因为一些公事,我和沈夷清几人常在八仙楼小聚,后来发现那里总有探子,我们便想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当时看中了柳枝巷。

“那巷子在华英街后面,因为华英街住满京中权贵,里面人若想置外室,就会选择离家近、又僻静的柳枝巷,所以柳枝巷也就成了个外室聚集地,就算有官员偷偷摸摸过去,也只会被当成是金屋藏娇。

“我们就想在那里寻一处宅子,然后就碰到了在华英街卖豆腐的秀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