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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表哥 苏幕幕 21180 字 2天前

沈夷清挥手示意无事,拒绝自己邀请的人很多,这事便过去了。

待到中途,众人都去品茶赏书画了,沈夷清默默给秦谏递了个眼神,两人一道出去,寻了个角落说话。

沈夷清道:“他在打听那盒信,很有可能他是为了那信才来京城的。”

秦谏目光一凛:“你知道?”

沈夷清道:“前两天张府尹找我,问起一名人犯,正是当初被我们抓到那窃贼,我说已经打了板子放了,他又问可有缴获什么赃物,我说没有,张府尹便没问了。今日看到陆淮,我突然想起来定是陆淮通过什么人找到了张府尹,张府尹才会过问起一个小小窃贼。”

秦谏在心中肯定了沈夷清的猜测。

陆家为百年望族,祖上两任三品高官,如今陆家也有许多门生故吏在京为官,他的确能通过关系找到张府尹,继而寻找那盒信。

可惜,这案子太小,一盒信又太不起眼,根本不必京兆府主官操心,府尹只能问下面的人,而沈夷清就能瞒住。

他问:“里面有档案吗?能否能查出来是你拿了?”

沈夷清摇头:“那倒不会,我既然拿了,肯定会做好。再说一盒信也没人在意,衙门里掉的赃物多得是,金银珠宝才会有人管。”

说完他问:“他能追到京城来,这说明他对这信可不是一般的在意……”

秦谏没回。

那是当然,如果不在意,谁在游历他地的时候会将这么麻烦的东西随身携带?

他不知道在程瑾知的心里陆九陵占了几分,但在陆九陵心里,程瑾知必然占了大半。

“他成婚了吗?”秦谏突然问。

沈夷清回想一下:“没听说……大概,没有吧。”

秦谏陷入沉默。

他开始庆幸程瑾知没来参加这议会。

如果来了她就会见到陆九陵,他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也无法想象到了那时他还能不能保持镇定。

第46章 第46章相见

秦谏再次回到大堂时,场上正谈起外面的石碑,并在讨论天赋与勤奋,孰轻孰重。

见秦谏进来,掌院申诰道:“我素来是个有才不问出生的人,曾想将秦夫人请来的,可惜秦大人将我回绝了。”

其他人也道:“就是,秦大人为何这样小气,不让夫人来与我们说说齐老先生之事,还有夫人之字如何练就?”

秦谏瞥一眼陆淮,见他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看着自己,仍端着自己的茶盏,似乎没那么关心这事,但那悬在半空许久没送到嘴边的茶盏,却又暴露了他的心事,他实在很在意。

他不愿让陆淮觉得自己是那种古板、阻挠妻子在书法上精进的腐儒,刻意解释道:“实在不是我小气,我也曾劝过她,只是近来我母亲身体欠安,她在旁侍奉,实在走不开才没过来,下次议会我一定带她过来,总之她在京城,跑不掉的。”

“这可是秦大人说好的,我倒是听说尊夫人不只才气过人,更是貌若天仙,就怕是秦大人有意藏娇呢!”周士英也是副掌院,能开些玩笑。

别人便也接道:“听闻秦家与程家本就是姻亲,秦大人与夫人是亲上加亲,这金玉良缘可真让人艳羡。”

秦谏笑了笑,算是默认。

提起秦谏,总会让人想到陆淮,于是申诰突然问:“不知九陵岳家是哪一家?”

陆淮回道:“让掌院见笑,九陵还未娶妻。”

申诰立刻问:“那是否订婚?”

陆淮摇头:“还未。”

于是在场都意外,陆九陵二十有二,无论家世人品都是一流,就算不入仕途也能凭画技崭露头角,怎么会至今未婚配?

果然有人问起原因,陆九陵回答:“近年我都四处游历,飘忽不定,娶妻了也是放她一人待在老宅,就不要平白蹉跎姑娘家的青春年华了,待以后再说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都觉得他大约是高不成低不就,他有才华,自然想找个出身品貌都一流的闺秀,可他又断了仕途,许多人家就算看中他的人,也不太舍得把女儿嫁给他,如此也就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说到底,人的命运还真是天差地别。

申诰大概也想到这些,很快将话题引向别处,秦谏看向陆淮,发现他一切如常,除了低头时,眉眼间细微的落寞。

他发现如果自己是陆淮,也许也无心成婚。

曾见识过那么好的姑娘,曾与她作为知音通信三年,却眼睁睁看她嫁人,他又怎么还能收拾好心情去结婚生子?

那种落寞是一种无奈的求而不得,除了将那些信件带在身边时时翻看,再无从消解。

他很肯定程瑾知就是陆淮不成婚的原因,她是他心中的妻子人选,却不知道陆淮在程瑾知心里是什么地位。

她知道他一直没成婚吗?知道他将那些信都带在身边吗?

好在她不知道他为了找信而来京城,也不会有机会和他碰上。

可是……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如此卑微,如此患得患失呢?为什么有一天,他竟然会担心自己的妻子见异思迁?

这一日他变得很烦躁,一会儿觉得陆淮来京城与程瑾知无关,一会儿又觉得这是他们两人对自己的背叛,她虽没做什么,但心思在别处,陆淮则已经开始做了。

他从书画院离开后又回了东宫,有意忙到很晚才回去,到了绿影园也一句话也不愿说,沉默着就睡下了。

后来在半夜里,却突然醒过来。

夏夜天闷热,床帐没有合上,外面点着一只夜灯,有微弱光芒照进来,他抬眼,就能看到她对着自己的脸庞。

她习惯背朝他侧身而睡,所以大部分时候他看到的是都是她的背影,但此时也许是她睡着后无意识翻了身,将正面朝向他而没有转过去,正好和他相对。

他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一边心中委屈别扭,一边又是如此想念她。

他忍不住靠近,轻轻将她抱住。

或许他是该挑破那层窗户纸,听一听她的解释?

只是几封信而已,没见到她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也可以娶秀竹,而她也没见过他,对陆淮仰慕、亲近,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抚着她头发,在她额上小心地亲吻,心里渐渐打定主意,等陆淮从京城离开了他就找机会问信的事,听一听她的答案,给他们一个和好如初的机会。

翌日一早,她替他系腰带,他看着面前的她,想起自己昨夜的冲动。

不由道:“昨日书画院茶会结束了,来了个意外的人,陆九陵。”

程瑾知的动作只是微顿,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示意她听到了。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股痛心难受。

明明她没什么异样,他却难受,隔一会儿他明白过来,这不是他期待的结果,因为她在掩饰。

她是认识陆淮的,之前陆淮去程家暂住过,她不可能不认识,之后他也和她提起过他,如果是一个正常的人,一定会多问几句,但她什么也没说,好像完全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而是有意掩饰自己的在意。

就像陆淮在书画院一次也没主动提起石碑上的字、书丹的主人、他的夫人……其实他们明明认识。

这本身就是一种在意,一种掩饰,生怕被人探知心事。

此时程瑾知替他系好了腰带,问:“要在家中用早饭吗?”

“不了。”他觉得心里闷闷的,头也不回就离了房间。

她在屋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许久,才缓缓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

晚上他没回来过夜,她也觉得没什么意外。

到第二天,她再次听到陆淮的消息。

二婶来找她,让她过几日去裕春园一趟,迎一位客人。

程瑾知奇怪,问她:“是哪家的夫人要过来吗?”

于氏摇头,和她解释道:“是个才子,我打听到了,特地让你二叔去下帖子的,没想到人家竟答应了,我听说他在京城很多人都请呢!”

程瑾知看着她,她继续道:“便是当年那位和你们家穆言齐名,一起考科举,最后被禁考的,叫陆九陵,他家是江州的,家世很不错,自己嘛,虽说做不了官了,但人是很好的。”

程瑾知隔了好久才问:“二婶的意思是……相看?”

于氏一笑,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自从上回那个事,琴姐儿非说不嫁了,我给她说哪家她都不乐意,她不是喜欢那陆九陵的画吗,又喜欢读些诗书什么的,这会儿人家来了京城,我就想是不是可以看看这位,所以让你二叔去下了帖子,邀他到家中小坐,我到时候看看,也让他和琴姐儿见见。

“前途什么的,算了,难得琴姐儿喜欢。”

“那……”

于氏说:“让你过去,就是做个陪,你是家里的嫂子,读书又多,我听说你的字还被太子殿下夸了呢,到时候你陪着一块见见,谈谈诗说说画的,你也能说出个名堂来,可不正好?”

程瑾知好久没能回应,但显然,这事就算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是家中嫂子,这是顺便的忙。

于氏道:“怎么样?没问题吧,等那天你就陪着琴姐儿就行了,奕儿也在,别的也不让你干。”

“好……”程瑾知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待于氏离开,她才开始觉得紧张、担心,怕惹出什么乱子来。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答都答应了,这一面也只能去见。

上一次见他,还是三年前,这些年他四处游历,也不知有没有改变模样。

她和秦谏的话现在很少了,她并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事,但他没问起,她也没和他说。

几天后,程瑾知应二婶之邀先去了裕春院,和秦琴一起。

秦琴十分紧张,打扮用心,却又不能太显着,既要好看,又不能过分刻意。

她仰慕陆淮已久,以前只当神祇一样的人,现在却要去相看,难免紧张得手足无措,还真需要程瑾知陪着。

这样也不会太明显,只当是家中喜欢读书的女子请教书画便好。

过了一会儿,于氏身边的妈妈过来告诉两人,可以去花园了,秦家二老爷和秦奕已经和陆淮一起在花园散了一会儿步,此时要去凉亭歇息,让两人带了瓜果点心过去,正好见一面。

秦琴一听,又去镜子前照,看看自己,又看看程瑾知,叹息道:“嫂嫂这么好看,任何人在嫂嫂面前都要失了颜色。”

程瑾知轻轻一笑:“二八年华的姑娘,就如初放的花,无论什么颜色,都比将谢的花好看,你与我不一样的,我是妇人。”

秦琴发现她往日都穿着浅色衣裙,今日却是一件墨绿色的裙子,在她身上仍然很美,但更多是雍容沉稳,也许比实际年龄还长了好几岁,更添了几分“妇人”的感觉。

她觉得嫂嫂应该是刻意的,就是怕夺了她风头。

嫂嫂果然是个事事留意又仔细又善良的人,她的字还能受太子殿下常识刻到书画院去,秦琴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能和嫂嫂一样,一定不会这么紧张……

原来紧张是因为,自知配不上。

第47章 第47章那就和离吧

隔着很远的距离,程瑾知看见凉亭中的陆淮。

三年前见他,他身上有一种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气度,三年后,那种光风霁月所剩无几,换之以更多的沉静与内敛。

这是经历过高中进士,又被除名禁考之后的他,她从那时候和他通信,却再没见过他。

可想而知,于她而言是普通的三年,可对他来说却是死后复生的三年,这三年对他来说太不容易。

当然,到她走近凉亭,就发现他似乎比记忆中高了一点,又结实了一点。

她率先道:“二叔,二弟,听闻你们今日请了贵客,我早知陆先生才名,所以想来亲眼见见。”

一边说着,一边从丫鬟手上端过铺了冰沙的荔枝,放到凉亭的石桌上。

陆淮很快起身行礼,秦奕立刻介绍:“陆公子,这是我长嫂,这位是我妹妹。陆公子之大名连闺阁女子都知道呢,我妹妹就一直想买陆公子的画,奈何买不到,最后没办法,还花高价买了个赝品回来。”

秦琴上前道:“见过陆先生。”

陆淮朝她回礼,随后道:“惭愧,陆某一介草民,无用之人,不过习些拙技聊以度日,不足挂齿。”

秦琴看向他:“先生高才,只是时运不济,官场那些迎来送来的也是俗气,不去沾染也罢,我倒仰慕先生之闲云野鹤,潇洒自如。”

程瑾知在一旁没说话。

丫鬟给两人搬来椅子,几人一同坐在凉亭内说起陆淮这几年游历之事。

直到后来,陆淮说自己原本并不准备来京城的,会过来只因一桩意外。

二老爷问:“是何意外?”

陆淮道:“我在许昌丢了一些随身物,那是一位旧友所赠,却被小贼误以为值钱而盗取了,我几经打听才知那小贼来了京城,这才到了京城,辗转数日,却还是没找到东西。”

秦奕问:“什么东西如此宝贵?”

“于我而言是宝贵,但若拿到街市上卖却并不值钱,不过一些书画……还有信件——”

说到“信件”时,他看了程瑾知一眼,随后继续道:“本是好友私下往来的言语,传出去却怕旧友惹来事端,我这才急忙追回,可惜……”

二老爷身在官场,此时猜测陆淮那位旧友是官场中人,在信件或书画上表露了一些对朝廷或圣上不敬的话,发了些牢骚,这种事要是被有心人察知,的确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出这种事的官员也很多,陆淮着急是正常的。

他便安慰道:“既是小贼盗走,那必是流往三教九流之所,必不会与落入官场或公子旧友的熟人的手上,陆公子大可放心,不会有事。”

“承二爷吉言,但愿如此。”陆淮说。

程瑾知觉得陆淮不是随口说起这件事。

他和秦家并不熟,却谈起这样私人的事,这不像他,除非他说这些另有目的。

她就想起了自己写给他那些信,那这番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

他在告诉她,他将她的信留在身上,结果信却被人偷了,他追来京城也没追到,担心那些信会影响她。

她说道:“那些言语先生之旧友既然敢说,想必也料到了传出去的后果,也许她并不在意呢?我看先生不必忧心,先生能如此在意,她得知了也会十分感激。”

陆淮终于正大光明看向她,认真道:“多谢少夫人开解,陆某心中落了一块巨石。”

此时秦琴问:“先生能如此看重一位旧友,实在让人叹服。”

陆淮顿了顿才回道:“不是普通的旧友,是……终身难舍的挚友。”

他拿眼角余光瞥向程瑾知,程瑾知垂眼不语。

这一趟来京城,他见到了她婚后的样子,也见到了她所嫁之人,那个叫秦谏的天之骄子。

年纪轻轻,秦谏俨然才是书画院真正的主宰,就连申掌院也十分顾忌他的态度。

他原本不知她过得怎么样,但看见她丈夫能让她的字刻在书画院石碑上,又在旁人提起时他夫人时是那般维护抬举的模样,显然他是敬重她、欣赏她的,当然会好好对她。

不过……她这样的女子,无论嫁给谁都会被欣赏、被敬重吧,谁会不喜欢呢?

谈话到最后,陆淮将要离开,秦谏却从远处过来。

见了他,秦谏脸上露出温煦的笑:“陆先生受二叔所邀至府,我竟一无所知,有失远迎,多有怠慢。”

二老爷说道:“穆言今日回得早。不过是我仰慕公子才名,有心攀附风雅,才邀公子进府小叙,穆言事务繁多,就没麻烦你。”

秦谏道:“先生下次过来,定要叫我知晓。”

陆淮道:“秦大人客气了,若有机会,或是诸位他日去了江州,该我宴请诸位。”

此时秦奕道:“陆公子是准备回江州吗?”

陆淮摇头:“我也不知,或许是回江州看一看父母,或许是去别的地方,总之也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反正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秦奕与二老爷对视一眼,二老爷说:“听你这意思,似乎近几年也无心成家?”

陆淮笑笑:“如我般闲游之人,成了家也是虚掷他人光阴,就不去祸害他人了,等我想留在家中时再说吧。”

他说得如此明白,二老爷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随后附和几句“公子志在四方”便不再多言,送走了陆淮。

待陆淮离开,秦奕略有不满道:“父亲,您请他来之前,就没打听过人家有没有成亲的意思?”

二老爷气闷道:“你当我愿意?是你母亲催促,再说我平白无故去打听这个做什么?他别家都不去,偏偏愿意来我们家,这不就证明他愿意与我秦府结交?谁知临了却是这样的态度!”

秦奕叹一声气:“或许是他没看上?”

秦琴瞪他一眼,恼怒地哼一声,转身走了。

秦奕看向秦谏:“大哥,你说他是怎么回事?真想和我们家结交,那结成姻亲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我妹妹哪里也不差,就他这情况,娶上侯府的小姐也没亏待他。”

秦谏声音带着冷:“或许,他有他自己的谋算。”

二老爷和秦奕一起回去了,秦谏与程瑾知一起往绿影园去。

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进了屋,秦谏才突然问:“二叔要给琴妹议亲,你去做什么?”

不知不觉他语气中就带了质问,程瑾知也没好气道:“二婶拜托我去,表哥连我见哪个客人不见哪个客人都要管?”

“我……”秦谏咬牙,他想忍耐,却不想看她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

他在书画院就知道了,邀请陆淮的人不少,但陆淮都推拒了,没想到今日竟来了他府上!

为什么呢?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为了见她,他就不信她不知道!

所以他们这是做什么?在他府上暗通款曲眉来眼去吗?

程瑾知已经拿了几本册子往外走,似乎要离去,好似当他不在,也不愿多说。

他忍无可忍,叫住她:“程瑾知,你不要拿我当傻子!”

她回过头看向他,缓声问:“表哥,我不知你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越是这样平静,他就越恨她的理所当然、毫无愧疚。

“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如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呢?”他质问。

程瑾知只觉得自己每一日都用全身力气在活着,而他总会在她重振旗鼓时再来扯她一把,然后一脚将她踹进深渊。

她回来,将册子放上了书桌,坐到一旁椅子上看向他道:“于任何事,我问心无愧,表哥想指摘我哪一点,不如明白说出来。”

秦谏看着她,终于开口道:“那好,你等着!”说着就走出屋中。

他快步离了绿影园,又去漱石斋,再也不想忍耐,再也不想自我折磨,毅然拿了那盒信,往绿影园而去。

程瑾知还坐在屋中。

他进门,打开锦盒,抓起里面的信,“啪”一声砸在了她面前的桌上,搁下盒子,又去她书桌抽屉后,猛地拉出抽屉,将里面手扎拿了出来,同样砸在桌上。

“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程瑾知缓缓伸手拿起了一只信封,将信封打开,抽开里面的信,就明白了。

原来陆淮担心的事还真发生了,这信竟到了秦谏手中,还真的影响了她。

秦谏走到她面前,盯向她:“是不是以为天知地知你知他知?没想到这些东西我能看到吧?现在你告诉我,你是问心无愧吗?

“整整三年的信!所以和我订婚后,你就一直在给另一个男人写信,嫁给我了,不敢写了,就开始写手札,你猜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你前一刻和我睡觉行房,在我身下叫,后一刻就去给你那位陆才子写信!

“程瑾知,你把我当什么?你是觉得我长得像乌龟王八吗!”

说到最后,他大吼,额上青筋暴起,将长久的不甘与愤怒都发泄了出来。

她看着面前的信和手札,好久,露出一阵无奈的苦笑。

他怒声问:“你笑什么,告诉我,这算什么!”

她看向他,缓声道:“信是我写的,我们的确通信三年,他的回信被我放在了洛阳。我的确和陆淮早就相识,如果当年没有和表哥订婚的话,我也许会嫁给他,我还因此而向我父亲提过退婚,但可想而知,他不答应,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

她吸了一口气:“表哥如此介意,那就和离吧。”

秦谏许久没说话,几乎疑心自己听错,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她继续道:“我前面所说就是我和陆淮的过往,信是真的,手札也是真的,我说我愿与表哥和离,以免折辱了表哥,也玷污了秦家的门楣。”

秦谏定定看着她,无法应对她的话。

他以为她怎么也会给他一些解释,这解释或许可信,或许不可信,总之她一定会尽力淡化她和陆淮的关系的,却万万没想到,她招认的比他以为的更多。

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陆淮,只是被婚约所阻;她提过退婚,是被她父亲逼迫……所以她是无奈而嫁的他,所以她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她和陆淮才是有情人,却被他拆散?

那他呢?他算什么?

他们曾恩爱的那些时光又算什么?

所以她从没在意过他,从没爱过他,不过是他自作多情?

看着她无所畏惧的模样,他既悲又怒,目恣欲裂,目光死死定住她,咬牙道:“表妹太天真了,只要你还姓程,死也得死在我秦家!”

说完便头也不回出了绿影园。

第48章 第48章放妻书

秦谏觉得自己几乎是逃回漱石斋的。

他不知用什么态度与心情来回应她。

和离,她竟然轻飘飘就能说出和离。

后来他想,她一个女子都不怕和离,他又怕什么?她既如此无情,他又何必留恋一个对他完全不在意的妻子?

他立刻到书桌前,拿出笔纸来,刷刷便开始起草和离书。

洋洋洒洒,很快就将和离书写罢。

“今已不和,相看生厌,遂立此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别之后,愿妻再嫁如意夫君,良媒合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比翼连枝……秦谏字穆言谨立此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看着那上面过于冗长的祝福语,明白自己不过是泄愤。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放不了手,一旦放手,她也许真的会改嫁陆淮,什么“举案齐眉,比翼连枝”,他才不可能接受,不过是如此想象,都是锥心的痛。

他无力地放下笔,捏住手中的和离书,只觉自己心如刀绞,眼眶模糊。

后来他坐了很久,意识到一件事,就如他所说,他们不可能和离,程家不会答应,她姑母不会答应,祖父也不可能答应。

只要他们还是彼此家族的一员,便不会和离,而是一辈子以夫妻的身份捆绑在一起。

她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和离之事只能是说说而已。

她再嫁陆淮的事他不必臆想,也不必担心,不可能。

陆淮也很快就会离京,若无意外,他们再不会见面。

而他,他们是夫妻,他们会朝夕相对,生儿育女,他们还有漫长的几十年。

想通之后,他将那纸泄愤的和离书对折,压在了书本下面。

泄的是什么愤呢,泄的是她不爱他的愤。

尽管现在他知道两人不会和离,但还要很久来接受她全然不在意他,心中只挂念陆淮的事。

他不明白,自己有哪里不如陆淮呢?

为什么她能对他如此无情?

这一日之后,他没去绿影园,所以好多天没见到她。

如他所料,她那天提了和离,但后面并没有做什么,她没来找他继续谈和离的事,也没有去和她姑母说什么,她仍然如往常一样协理内宅,并没有提起陆淮。

而他也反思了许多,书信的事,他原本是可以做得更好的。

既然隐忍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好好谋划呢?他可以平静和她说起书信的事,平静问她和陆淮的关系,而不该劈头盖脸指责她不忠,几乎将红杏出墙的罪名扣在她身上,她是那样自重的人,又怎么能忍受?

所以她才会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说要和离……也许她说那些只是气话,也许她没有那么决绝。

尽管伤痛还在,但这些猜测让他平静了很多,也安心了很多,至少他们一直会是夫妻,只是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他想再和她谈一次陆淮的事,却又不敢。

他怕他以乞求的姿态好好和她说,她却仍然承认只想嫁陆淮不想嫁他,仍然说要和离,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呢?

两人就这么冷了大半个月,直到他从翰林院得到消息,她哥哥程瑾序要奉旨进京了。

程瑾序此番进京述职后多半是升迁,也多半能在京城多待几日,她若知道了一定高兴。

那晚他犹豫许久,想去告知她这个消息,一来让她高兴,二来探一探她对他的态度,可想来想去,却又走不出那一步。

他要做一个,被人提和离,被人说想退婚都毫无反应的人吗?

什么时候他竟活到了这一步呢?

他的确舍不下她,却也做不到。

最后他挑在了第二日,特地算准她去贤福院请安的时间,也去了贤福院请安。

他虽与继母不睦,但仍有母子名分,偶尔也会去探望,去请安。

到之后,果然她就站在一旁,他向秦夫人请过安,随后道:“昨日在翰林院听闻皇上已下了旨,召程家舅哥进京述职,想必不日程家舅哥就会抵京,介时母亲可请他暂住府上。”

秦夫人一听,十分欢喜,立刻问:“此话当真?”

“是,消息确切。”秦谏说。

秦夫人看向程瑾知:“那可太好了,说起来,我都好些年没见过序儿这孩子了。”

程瑾知回道:“别说母亲,我也好久没见了。”说完看向秦谏,她没开口,倒是秦夫人先问:“是在近几日,还是近一两个月?”

程瑾知也静静等着他答案。

秦谏道:“一般看皇上旨意上是怎么写的,若是速入京,则是一两日内出发;若是安排完任上事务后入京,则在六七日之内,加上路途行程,最晚不过半个月。”

“那就快了,回头提前收拾好房屋,他一来就接他过来。”秦夫人朝程瑾知道。

程瑾知脸上带着笑,“好,我今日就去安排。”

秦谏看向程瑾知:“哥哥过来时,替他备下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到时提早告知我,我好告假。”

程瑾知点头,说了声“好”。

秦谏便向秦夫人行礼后告退了,出了贤福院,只因她那句“好”,内心不由泛起喜悦。

他觉得她当日就是气话,他们还是能和好的,慢慢来,等他们和好,他就再不提陆淮之事,从此便好好过日子。

出去时,见到了谢思衡。

秦谏问:“今日怎么在家中?”

谢思衡回答:“这几日暑热,夫子也中暑生病了,便将我们放了两日假。”

秦谏笑道:“衙门也暑热,却不肯放假,还是你们有服气。”

谢思衡笑,随后问他:“大哥,我想要一份本朝避讳字集和特殊格式要略,因没有多少内容,不想去买,不知可否向表哥借抄一份。”

秦谏顺口回道:“在我书房,漱石斋,你直接进去拿。”

“那……可有不能外泄的机要公文或密信?”谢思衡问。

秦谏笑了笑:“放心,让你进去便是没有,就在书桌旁的小书架上。”他急着去东宫,交待完就往外走,谢思衡在后面道:“多谢大哥,我今日拿去抄,明日之前能抄完,就还给大哥。”

秦谏朝他摆摆手。

谢思衡挂念着这事,很快就去往漱石斋,和里面丫鬟说好之后进了房间。

漱石斋内最多的就是书架,谢思衡目不斜视,不去看书桌,直接找到秦谏所说书桌旁的小书架,开始找那本字集。

找了一会儿,倒很快找着了,但这一层书架放书太多,书压得太实,有些拿不出来,他稍用力往外轻拽,书拿出来了,却不慎把桌上几本书撞下去了。

于是赶紧蹲下身去捡,除了几本书,还有一张纸,上面满是字,他本不欲细看,奈何一眼就看见上面写的“放妻书”三个字。

他实在做不到无视,将那张纸拿了过来。

的确是放妻书,且是大哥亲手所书,上面还有他与表嫂之籍贯名姓,父母亲族,有落款……这是一份完整的、经父母长辈同意、至官府盖过印之后便能生效的和离书。

谢思衡惊呆了。

这桩婚事一定是程家渴求的,他不信表嫂会主动和离,所以只能是表哥。

虽然表哥婚前一直表现得不喜欢这桩婚事,虽然他之前说过要退婚,但他和表嫂婚后明明是和睦的,他从未听见他们争吵……

不,表嫂的性子,不会和人争吵。

他不解,这和离书是真的和表嫂谈过的吗?还是表哥自己谋划的?

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将东西收好,起身拿起自己找到的书。

丫鬟进来同他打招呼,问他找到书了没,他回答“找到了”,于是匆匆离了漱石斋。

回来时,正好见到母亲在院中。

谢姑姑问他:“找你大哥借到书了?”

他“嗯”了一声,随后道:“母亲,近日家中有什么事发生吗?”

谢姑姑疑惑:“什么事?”

看母亲的样子,显然家中一切平静,没有任何大哥要和离的风声传出。

他含糊说“没事”,进了自己房中。

可心里仍然想着那纸和离书,迟迟静不下心来,几乎要忘了还得尽快抄完手中的书本。

原本这事和他无关,他不过是寄居在此的客人,这种事他不好干涉,可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联想到表哥置有外室一事,他觉得也有一种可能,表哥仍然想舍了表嫂,改娶外面那姑娘。

如果到时再闹一场,让表嫂情何以堪呢?

直到半个时辰后,他实在忍不住,去见了自己母亲,将和离书一

事如实告知。

谢姑姑也吃了一惊:“是你看错了吧?”

谢思衡认真道:“母亲,我绝不会看错。”

对啊,他又不是不识字,又不是胡言乱语之人,这事必然是真的。

谢姑姑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他们怎么就要和离?”

“那如果表哥的真实意图是休妻呢?”谢思衡道。

谢姑姑立刻反驳:“怎么可能,你表嫂可没犯七出之条!”

转而一想,正因没犯七出,所以才是和离,而不是休妻……

莫非是因为那外室?谢姑姑不禁道:“你大哥怎如此糊涂!世上再没有比你表嫂更好的夫人,他莫非还真是鬼迷了心窍要找个磨豆腐的姑娘做当家主母?”

“那也不是没可能。”谢思衡道,语中竟有几分气恼讽刺。

谢姑姑发现自己儿子似乎是直接站在了程瑾知那边,虽然她也不赞同侄子和离,但并不觉得侄子会那么糊涂,也许只是年轻气盛,被外面的姑娘迷惑了。

瑾知那孩子的确样样好,可有一样却是比不过别人的,也许她过于端庄,而外面的女人则胆大狐媚,倒的确有许多男人会被那股狐媚吸引。

想了想,她说道:“大概只是你大哥自己想的,他们绝不可能和离,你外祖父、你大舅,大舅母,还有程家人,都不会答应。”

“母亲是不是可以去问问大哥的意思?他真这样么想吗?”谢思衡道。

谢姑姑却有其他打算。

其实自上次瑾知与大夫人吵架,她得知一二,才知道自己在未出嫁时就已得罪了这位嫂嫂,只是她当时一无所知。

那时太年轻,并不把这个继任大嫂当回事,行事也不稳重,直到多年后被提起,才想起的确有那回事。

而之后,也确实吃了些苦头,她在秦家这小院里避门不出,常做出一副清高模样,从另一面讲,又怎么不是无奈之后的挽尊呢?

思衡还小,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撑起一方天地,谢家那边是靠不住了,唯有靠秦家这边,他们母子与秦家也许还有数十年的交道要打。

谢姑姑想,也许这次,她可以主动向大嫂示好。

第49章 第49章她是真心要和离?

当日下午,谢姑姑就去了贤福院,向秦夫人说起此事。

秦夫人几乎不相信:“会不会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

谢姑姑连忙道:“我也不信,但思衡说的千真万确,我是想不管真假,先和大嫂说一声,也让大嫂心里有个底。”

秦夫人这时想起一事,听说秦谏已经有半个月没踏足绿影园了一步了,在那之前,好像两人还为什么吵过架。

只是她身体不好,张妈妈一再劝她少操心,就算两口子闹脾气,缓一缓也就好了,再有长辈参和反而不好,她想想确实是这样,又有秦禹的婚事要忧心,也就没过问。

现在却得知秦谏那小子连和离书都写好了。

他想做什么?当初退不了婚,现在还要和离了再娶吗?

若要那样,除非她死了。

秦夫人问:“你怎么没去问问穆言是怎么回事?”

谢姑姑回答:“我也是犹豫,不知这年轻人的事,我一个做姑姑的该不该管,又怕惹他不高兴,因为没想好,所以就先来同大嫂说一声。”

秦夫人叹了声气,兀自思忖。

谢姑姑提建议道:“瑾知没和大嫂说什么吗?这和离是他们两人说好了的,还是穆言他自己想的?”

“瑾知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他们的事我知道一点,却也不知道具体的。”

“那大嫂要不然先问问瑾知,了解了内情,商议好之后再做决断。我这边也找机会去与穆言说说,探探他的口风,看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秦夫人看向谢姑姑,认真道:“如此,就多谢你了。”

谢姑姑连忙道:“不必不必,他们也是我舅侄与舅侄媳,大嫂又照顾我们母子这么多年,都是应该的。”

秦夫人感觉到了谢姑姑的示好,也认同她说的话。

当初得知秦谏在外有外室,她怒气难遏,处理得也过于冲动了。兴许不逼迫他,不和他硬碰硬,他还不会说出退婚的话,说了退婚,闹了笑话,伤了程家的颜面,也让他们本就脆弱的母子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他写了和离书,却没拿出来,也许只是有这想法,并没下定决心,这时候一激,他那决心也就下了,不如慢慢来,弄清情况再说。

她朝谢姑姑道:“你说的是,回头我问问瑾知,也劳烦你若得了空,去问问穆言,但别告诉他我知道这事。”

“诶,好。”谢姑姑答应下来。

下午秦夫人就将程瑾知叫了过来,问她与秦谏的情况。

程瑾知回答:“有劳姑母挂念,我与表哥一切都好。”

“可我听闻他最近都在书房里过夜。”

“是因最近公务烦恼,常忙到很晚,怕扰了我睡眠。”

秦夫人长出了声气,明了侄女是油盐不进,不准备和她说实情了。

她只好挑明:“可有人在他房里看见了和离书,你知道吗?”

听到这几个字,程瑾知却也只是平静地看过来一眼,随后垂眸,沉默半晌,回道:“那大约是我哪里做的让他不满吧。”

秦夫人觉得她这根本就不是不知道的样子,她很知道。

于是严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都在想着和离了,你竟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是准备坐以待毙?”

程瑾知如今只觉得疲惫,不只是秦谏那里,连姑母这里都懒得应付,此刻便回道:“他本就不喜欢我,不喜欢这桩婚事,我强行嫁过来,他想和离也是正常的。”

“什么正常?哪里正常?无论秦家和程家,都不可以闹出和离的事!”秦夫人原先想着要心平气和,但心里一急,嗓音不免又提高了。

程瑾知上前轻抚她的背,问:“那母亲会同意吗?”

“自然不会同意,别说我,他父亲和他祖父一个都不会同意!”秦夫人立刻道。

“那母亲又何必着急?”程瑾知回到一旁凳子上,抬眼看她:“不必母亲出手,祖父就不会同意,除非他能说动祖父,真有那一日,到时再说吧。”

秦夫人静静看着侄女,不知为何,觉得侄女的模样很让人担心。

她问:“那你怎么想?他原来还好的,连库房钥匙都交给了你,突然这样,总有个原由。”

程瑾知缓缓道:“他想对我好就对我好,想不理睬就不理睬,这就是原由,兴许他就是一开始觉得我新鲜,现在看腻了而已,哪里那么多原由?”

其实她大约能猜到,兴许自她从许昌回来,他就得到了那盒信,所以才有之后种种。

可她觉得很累,懒得去和他纠缠。

“哪能这样说,你是正房娘子,可不是外面什么莺莺燕燕!”秦夫人看出来了,侄女根本不想去找原因、去修复关系,竟是一副反正离不了,就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不像新婚,倒像做了十年八年怨偶似的!

何能这样,眼下两人连孩子都没有!

程瑾知不说话,她教育道:“你这样不思进取就不对,他倒无所谓,他外面还有一个,你呢?不管别的,你总得先有个一男半女,这也有几个月了,你有动静吗?”

程瑾知低头道:“恕侄女无能,月信刚过。”

秦夫人叹声:“你看,你又怎能这样颓丧?现在倒不急,等翻了年,就算我不说也会有人开始催你了。”

程瑾知默不作声。

秦夫人道:“你同我一样,也是执拗性子,做不来谄媚讨好之事,但实话说,你表哥同你姑父性格不同,你姑父性子强一些是能降得住的,他会听你的,你表哥却不同,与他硬碰硬只能你吃亏,如此,你就须以软的来,你哄一哄他,他才愿意听你的。”

程瑾知仍是沉默。

秦夫人自认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见她这样,急了,问:“你怎么说?怎么好似就我在急,你是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程瑾知缓声道:“我只是觉得,我辜负了姑母当初的好意,二叔家的妹妹性情就比我好得多,嘴巴甜,能哄人,以前祖母就喜欢她,也许姑母当初选了她倒比选我更好,不用操这些闲心。”

“你……”秦夫人又是不解又是心烦道:“你何必这么说?有些人讨好那是讨好,有些人讨好人家是看也不愿看一眼的,你当这边老侯爷和老夫人是傻子?他们若不是看中你聪慧贤德,又岂能答应这门婚事?”

程瑾知又沉默。

秦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她大约知道那份和离书,但她无所谓,无论你怎么说,她都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甚至秦夫人觉得就算现在那秦谏说要和离了接外面的人进门,她都会转身进屋去收拾东西。

怎么会这样呢?

她以前听了自己的劝,决定和穆言好好过日子,现在难道不当数了吗?这日子不过了?

秦夫人想不通,看不明白,只能让她先回去。

秦谏晚上回漱石斋,见到了谢姑姑。

谢姑姑一直关心他,但也很少出门来主动找他,这让他吃惊,连忙上前问候。

谢姑姑笑着拿出一双鞋来,“我知道你不缺吃穿,但闲着没事还是给你做了双鞋,你试试。”

秦谏知道谢姑姑日子并不宽裕,平时还在做针线挣些钱财,立刻道:“姑姑若有空就好好休息,怎么还给我做东西,做鞋费眼睛费神,姑姑要当心身子。”

“放心,我知道的,做得多了,一双做好很快的,你试试。”

秦谏只好接下鞋试过,回道:“姑姑做的大小正好,比下面人做的更用心。”

“那就好。”谢姑姑状似随意地问:“听说你这些天都在这里歇息,怎么没去正房?”

秦谏神色镇定道:“近来杂事多,要忙到很晚,瑾知睡眠浅,怕影响她,就留在这边了。”

谢姑姑看他主动提起程瑾知,倒不像是对其厌恶的样子,心里越发奇怪,又笑问:“那也不能老睡这里,年纪轻轻的,还是小夫妻,让人家看了以为你们怎么着了呢。”

秦谏笑了笑,敷衍道:“没有没有,姑姑多虑了。”

“真没有?”谢姑姑问。

秦谏再次回答:“没有。”

谢姑姑便道:“那就好,我看瑾知是真不错,秦家的门楣的确大,但要再找个像她这样出挑的还真找不到。”

秦谏道:“姑姑说的是,娶她是我的福气,我会好好待她的。”

谢姑姑觉得他说的不似有假,又寒暄几句就离去了。

秦谏送谢姑姑到院中,看着谢姑姑远去的身影,微微凝眉想了想,他觉得姑姑今日突然到访有些奇怪。

这鞋是夏鞋,照理说眼下盛夏将过,府上都开始制秋冬衣物了,怎么到现在才送夏鞋呢?

还是说姑姑的真实目的不为送鞋,而为过问他和瑾知的关系?是他在书房住太久了吗?

他思索片刻,又想起件事来,回到房中四处找了找,从桌上的书本下找到了那纸和离书。

莫非思衡表弟来找书,看到了这个,回去告诉了姑姑?

倒不是没这种可能。

好在姑姑与府上人都不热络,也不是多话的人,应该不会宣扬出去。

看着那和离书,他叹一口气,拿了铜盆过来,点火将和离书烧掉。

他是确信自己做不到和离的,过了这么久,他心中那股不甘与怒火已经慢慢消散,更想找机会再和她谈谈陆淮的事,两人和好。

过两天他沐休,又去了贤福院请安。

她正好也在,待他请过安,秦夫人突然道:“你们成亲也有段时日了,瑾知,有消息了吗?”

这话秦夫人之前就问过,程瑾知道这不是问给自己听的,是问给秦谏听的。

她平静道:“回母亲,还没有。”

秦夫人便道:“还是要抓紧些,知道你们忙,可人家皇上日理万机,也没说不要皇子啊,今年若没消息,等明年便会有人说三道四了,你们成婚时本就不算小,再说你们祖父年纪大了,也该让他早日看见曾孙。”

程瑾知不说话,秦谏道:“母亲说的是。”

秦夫人又朝向程瑾知:“我倒认识个老大夫,擅治不孕症,听说还能让人生男孩,若等夏天过去了没动静,倒可以让他给你们都看看,瑾知就喝些调理气血的药,当作补身。”

秦谏微微偏头看向程瑾知,她只是低着头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完全看不出她是什么态度。

他也没开口。

秦夫人这些话都是说给秦谏听的,既然话已说出口,他听到心里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此时便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两人告退了下去,待出了贤福院,秦谏又看向程瑾知,温声道:“不必太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她是心急了些。”

程瑾知回过头:“今日恰巧身子不适,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似要走,他立刻道:“哪里不适,要找大夫看看吗?”

她摇头:“不必,只是有月事在身。”说完就转身走了。

秦谏万没想到她对自己是这样的态度,竟连话也不愿和他说了吗?

而且她向来是个内敛的人,若不是必要,一定不会在外面说“月事在身”这样的话,他觉得她是故意说的。

甚至……他好像记得她月事不是这几天。

为什么?她是在告诉他,继母的话是继母的话,她完全不在意,也无心孕育子嗣,让他别去找她?

怎么能这样,还是说,她是真的打算了要和离?

他一时很难受,只觉得自己之前猜测的她也许是气话根本就错了,她是真心话,是真心要和离。

他突然发现,就算有两家长辈在,也不是一定不能和离,比如她就是不理他,不让他靠近,不要孩子,这样秦家长辈这边就会不满,然后那时她再提和离,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再说,如果她一直这样,和不和离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因为陆淮吗?难不成那日见过陆淮之后,她觉得可以和离了再嫁陆淮?她对他这个丈夫就一点情分也没有?

第50章 第50章顶撞

几日后,一封信递至秦府,交与秦夫人。

秦夫人拆了信,先将程瑾知叫来,将信给她看,随后又将送信的小厮请进来亲自问话。

程瑾知一见信便大吃一惊,信是她父亲写的,内容却是说老宅来信,她母亲突犯吐血之症,日前正寻良医救治,却不知是否能安稳无虞,所以急来信告知。

她父亲决定马上回老宅一趟,去之前递了封信来这边。

待送信小厮过来,秦夫人细问,小厮也只知老爷可能就是这两日走,关于老家夫人的病情却也不知道更多。

程瑾知急不可耐,不知母亲的身体怎样了,秦夫人也担心,和她道:“不如这样,你先去一趟别院,去问问你父亲那信上究竟怎么说的,也交待你父亲路上小心,待知晓详情了再看怎么办。”

程瑾知连忙就应下,话没多说就收拾好出了家门。

到程家别院,果然见程家这边也在收拾,父亲已经告假了在家,程瑾知自他那里拿到老宅来的信。

信上倒是说服药之后吐血症有所缓解,大夫说大概是胃热,须且治且看看。

既然知道病症,又所有缓解,程瑾知心里便好受了许多,和父亲道:“父亲什么时候走?”

程惟简回答:“明日一早就走,就是天色不好,怕要下雨,脚程不会太快。”

程瑾知提醒道:“就算去

探病,父亲在路上也不可心急,姑母特地叮嘱,路上要注意,如今天热,怕路上中暑。”

“你放心,我明白的。你在秦家可一切都好?”程惟简问。

程瑾知点头:“父亲放心,一切都好。”说着叹了声气,“若是我能和父亲一起回去就好了……”

程惟简答道:“那倒不用,有为父回去就行了,你才过来这几个月,再说你哥哥要来京中,到时总要去秦家拜会,你不在只有姑母在也不太好。”

“那倒是。”程瑾知想起了这事,只能和父亲道:“那父亲一去洛阳探知了母亲病情就先写信告诉我,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好,为父到了便写。”程惟简说。

此时姜姨娘端着糕点过来,和程瑾知道:“姑娘自回门后头一次进门,不如就留在家里用顿饭吧,虽说你们父女都记挂夫人,但姑娘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与你父亲多说说话。”

程瑾知点点头,客气道:“有劳姨娘安排了。”

此时程惟简问:“姗儿怎么样了,没继续咳吧?”

姜姨娘连忙道:“没有没有,只是早起咳了那么两声,后边再没听到了。”

程惟简点头:“那就好,若是生病,再有舟车劳顿,怕会越发严重。”

程瑾知惊问:“父亲说什么舟车劳顿,姗儿要去哪里?”

姗儿便是姜姨娘的女儿,她的庶妹,父亲给她取名程瑾姗。

程惟简说道:“之前是准备暑热过了带她们回去一趟的,现在提前了些,只是我此番告了假,后面就不能再告假了,就这一趟都办了,将她们一同带回去。”

程瑾知向来敬重父亲,不会质疑父亲的决策,可此时却忍不住,他们明日就走,也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来,便直接开口道:“但如今母亲病重,父亲是以探病为名回去,却又带着姨娘与妹妹,这叫母亲心里做何感想?父亲就不怕母亲反而病得更重么?”

女儿直接反对和质问自己,程惟简略有不喜,随后反驳道:“你母亲早就知道你姨娘与妹妹,之前也曾主动说带她们回去一趟,若今年不回去,又不知拖到何时。你母亲病重,正好由你姨娘去照顾床前、去帮忙料理家事,不正好让你母亲安心养病?”

程瑾知越发生怒,疾声道:“母亲病重,父亲不只要带姨娘回去,还要让姨娘接手家事,这是什么?是已经选好了续弦吗?”

程惟简听她此言,不由重拍了下桌子:“你在胡说什么!”

姜姨娘也立刻跪下身来,朝程瑾知道:“姑娘多心了,妾身出身卑贱,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奴婢,又怎会有不敬主母的想法?老爷回去为探病,可他又哪里会照顾病人、料理家事,妾身过去不过听候夫人吩咐,姑娘可千万别往那方面想。”

程瑾知明白,自己现在说话没以前那样那有耐心了,刚才说话的确急了一些,姜姨娘的身份也的确做不了正室,可她是替母亲不平,她难以想象,母亲在病中,好不容易盼回父亲,却一同也盼回了父亲的新姨娘和孩子。

那姨娘年轻,美貌,能干,相比起姨娘,自己已是不中用的明日黄花,这叫一个病痛之人心里怎么想!

她没理姜姨娘,朝程惟简道:“父亲若为探病,便不要带着姨娘和妹妹;父亲若要带着姨娘和妹妹,便不要说是去探望母亲,只说是去认祖归宗就行了,只是母亲尚在病中,想必是没办法来喝姨娘这杯茶。”

程惟简冷着脸道:“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学了几分你姑母的桀骜,可就算你姑母,在你祖父面前也是恭敬的。你母亲最是贤惠,绝不会说什么,你倒好,身为子女,却管教起父亲来!”

“所谓贤惠,只是打落牙往肚里咽,父亲又怎知母亲不是人前贤惠,人后落泪?”

“你这是污蔑你母亲只是装贤惠?”程惟简怒声道:“我不知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在秦家在如何过?还是说只因你嫁了秦家,就能回来对父母不敬?”

此时外面来人报道:“老爷,秦家姑爷过来了。”

秦谏过来,自然不能慢怠,程瑾知不出声,程惟简看看她,连忙理了理衣服,回道:“让姑爷进来吧。”

姜姨娘看看程惟简,也适时起身,站在了一旁。

几人都陷入沉默。

秦谏过来时,一眼就觉察出了屋中氛围的不对劲。

姜姨娘过来迎他,倒是十分热络,岳父起身让他就坐,随后姜姨娘又亲自给他奉茶,倒是程瑾知只在他刚进门时起了起身,随后坐下,一直没说话。

他主动向程惟简解释:“一早我出去了,回来才知岳母病重,瑾知赶了过来,我便马上过来了,不知岳母病情如何?”

说完,也看看程瑾知。

程瑾知仍没动静,程惟简说道:“有劳穆言挂念,说是胃热吐血症,大夫看过之后倒有所缓解,大概无大碍,穆言不必太担心。”

秦谏道:“那就好,若有必要,可重金聘请京城名医赶去洛阳替岳母看看。”

程惟简点头:“穆言说的是,眼下家中没说,应还不需要。”

此时姜姨娘道:“姑爷待会儿也在此用饭吧,我去下面吩咐一声。”

说着要走,程瑾知却突然道:“姨娘不必麻烦,我们不用饭。”

说完看向程惟简:“我不是对父亲不敬,我是怜惜母亲,父亲不要给母亲戴个‘贤惠’的帽子便要她做个圣人,但凡父亲设身处地,将心比心,便知道此时不该带姨娘与妹妹回去。再说妹妹那么小,路上万一病了,回去家中还要多照顾一个孩子,家中又如何忙得过来?”

程惟简没想到当着女婿的面她又扯回刚才的话,不禁有些下不来面子,却又不好此时发脾气,脸色非常难看。

姜姨娘连忙道:“姑娘息怒,都是我不好。”

说着又朝程瑾知跪下来,解释道:“姗儿身子好,不会有事,我也是真心要去替夫人分忧的,讨她一个好印象。夫人是主母,宅中又有其他叔伯婶娘在,又怎会容我一个奴婢放肆?姑娘当真是多虑了!你父亲最是敬重夫人,听闻夫人生病,马上便告了假要回去,是我提起,夫人病了,宅中怕是无人照料,不如带我一起回去帮着照看,你父亲才答应……

“早知会让姑娘多心,我便不提这事了,平白坏了姑娘与老爷的父女关系,你们好不容易团聚一回……”说着跪在地上哭起来。

程瑾知看向父亲,刚才的不平与愤怒虽未平息,但自己的情绪已尽量控制,此时缓声道:“我不同意父亲这时候带姨娘和妹妹回去,我想哥哥也不会同意,父亲若真敬重母亲,便不该如此不顾她想法,她是贤惠,可她也是个人。”

说完她就站起身来:“突然到访,打扰父亲了,我先走了。”说完就再没别的话,转身离去。

“姑娘,不是说好用过饭再走么……”姜姨娘还在挽留,程惟简却是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有。

秦谏只好朝程惟简告退,与程瑾知一同出门去。

到门外,正好天下起大雨。

秦谏本是有备而来,撑了伞替她挡雨,开口道:“出门时我见天色不对,让人套了辆宽敞的大马车,路上便没那么颠。”

程瑾知站了一会儿,沉默地上了那辆大一些的马车,他也随后进去。

两人坐在马车内,程瑾知已经湿了眼眶。

秦谏刚才只听了两句,心中却已知晓大概,她母亲生病,父亲回去探病,却准备同时带姨娘和小女儿回去,她不愿意,因此而顶撞了父亲。

刚才的她,的确完全不像以

前那样温婉宁静,而像个张起翅膀要维护家人的雌鸟。

他朝她道:“这位姨娘不是个简单的人,她是挑衅的那一位,却处处以柔弱示人,当着你父亲的面将责任全揽在自己上,处处替你父亲着想,反而显得你咄咄逼人……若岳母没有霹雳手段,定然难以招架,要不然,我也与你一起回去一趟?”

程瑾知回答:“哥哥马上就要进京,我这时候离开了不太好,先让父亲回去看一看,之后我想,或许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回去。”

她肯回他的话,让他很高兴,很快道:“好,那时不必挂念这边,可以在家中多待几天。”

她沉默着,没再说话。

他知她心中难受,想握起她的手以示安慰,却莫名有些犹豫,怕惹她不高兴,最后没动。

随后又安慰道:“父亲当会听劝的,许是不习惯你反驳他,才有些动怒。”

程瑾知微微撩开旁边车帘,看向外面的雨幕。

秦谏突然意识到,尽管自己想努力宽慰她,可她却不太想听他的宽慰。

雨雾飘到她手上,将她手浇湿,让她本就白皙的手更白,几乎不见血色。

此时也刮起风,风雨都落到她手上。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那只湿透的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

程瑾知没动作,也没说话,没看他。

他说道:“若实在担心,可以让母亲给岳父送一封信,若母亲开口,岳父不会不听。而且你姨娘出身乐籍,身份所限,绝不会威胁岳母的地位。”

程瑾知此时抬起头来看向他,冷声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也许过几年,姜姨娘也会失宠,也许她也知道,所以才急切要将女儿入族谱。

“我母亲的正妻之位当然不会变,她出自江陵裴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程家二十四载,贤良淑德,不辞劳苦,除非她身故,否则绝不会有人能取代她的正妻之位,可这仅仅是因为她是裴氏女,而不是因她自己,我父亲只怕早已忘了她姓名,忘了她年轻时的容颜。”

说到最后,她眼中已再次含泪,朝他露出一抹讽刺而苦涩的笑,随后移开目光,将手抽出。

秦谏突然觉得,她这话似乎不只是说她父亲,也是在说他,她在自己周身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她不需要他的力量和慰藉,因为对她来说,他也是她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