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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缠郎 罗敷媚歌 23439 字 2天前

第31章 宋婉怔然看着宋娴,袖中的手暗暗收紧。这些年有……

宋婉怔然看着宋娴,袖中的手暗暗收紧。

这些年有许多次这样的时候,她和母亲为了一些事总得委曲求全,伏低做小。

有把柄在人手的滋味不好受。

宋娴微微笑,居高临下看着宋婉。

宋婉身上穿着罕见的云锦织银丝衣裙,自她这次回来,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

其实宋娴并不是嫉妒宋婉嫁了个那样俊美又有权有势的夫君,比起世子那阴沉单薄的模样,宋娴更喜欢挺拔彪悍的男子。

她是嫉妒宋婉夺去了宋家嫡女的身份,占了世子妃那般尊崇的位置!

先前不懂权势地位有多重要,那是未曾有过对比,如今看来,权势乃咄咄逼人之物。

宋娴满心嫉妒地挑眉道:“跪着求我啊,求我在你走后别把这小妇挖出来。”

雪不知何时又扑簌簌地下了起来,似碎琼乱玉。

守在陵园外的侍卫侧目朝里头看了一眼,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宋家姐妹俩正交颈细语,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宋婉微笑道:“听闻姐姐议亲有些困难,父亲的同僚之子入不得眼,世交家的公子也看不上,是呢,谁能比得上荣亲王府的门楣呢?姐姐若是嫁了普通官员,与夫婿一起见到我,须得跪下行礼。”

“你!宋婉你放肆!”宋娴怒斥道,方才的气定神闲不复存在。

“放肆么?放肆的不是姐姐你嘛?”宋婉眼底有冷酷的笑意,一步步逼近她,“先前不想往火坑里跳,把我推进去,现在看我过得不错又心生嫉妒,宋娴,你好可笑啊,是不是早就沦为旁人口中的笑柄啦?”

被人戳穿的怒火烧得宋娴理智尽散,她也不顾园陵外的守卫了,想推宋婉,宋婉迅速一侧身避开了。

“现在你是宋婉了,父亲怕事情败露,巴不得赶紧把你嫁出去,可顶着庶女的名头,来提亲的人的品级可远不如先前呢。”宋婉的神情冷淡而残酷,凑近宋娴耳侧道,“姐姐还不能稍加挑剔……我猜父亲已经不耐烦了吧?”

“姐姐为了不向我行礼还特地躲起来,暗无天日的滋味好受吗?”

宋娴气的牙痒痒,再也无法忍受,大声怒骂着宋婉,可骂声刚出,身后的婢女就上前来捂住她的嘴,惶恐道:“别、别,姑娘不可对世子妃不敬!”

园陵外的侍卫听到动静看过来,便见那位一身素服的世子妃浅笑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妹妹悲伤过度,心绪大乱,可来都来了,不如就给姨娘敬一炷香吧。”宋婉道。

侍卫们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来压着宋娴跪在嘉姨娘墓前。

宋娴气得胸口起伏不已,却也不能反抗,毕竟是自己“亲娘”,给亲娘上香理所当然。只得满眼怨毒地跪下身去。

宋婉与宋娴一同跪在母亲面前,手揽在她肩膀上,重重地向下按去,宋娴的额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磕的生疼。

宋婉点燃黄纸递给宋娴,关切道:“妹妹对嘉姨娘的一片孝心,她定然已经收到了。”

火光忽明忽灭,宋婉姣好的面容上有光怪陆离的光斑摇曳,她脸上表情完全消失不见,语气冷而平静:“我娘死不是因为你们,那她活着的时候你们可让她一日舒心了?”

“你和你娘,还有父亲,一个都逃不掉。”

宋娴咬牙看着自己的手被黄纸燃起的火焰吞噬,疼的额头都是汗却不敢吭一声,低垂的眼眸中难掩怨毒之色。

*

回了府,相安无事了好几天。

父亲并未因此事来找宋婉的麻烦,但她经过父亲和嫡母所在的上房时,听到了哭声和杂碎瓷器的声音。

但依然没人来唤她,没人兴师问罪,一切都平静又顺遂。

只是这些天,宋婉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芒刺在背,好像总有人在暗处窥视她。

宋婉没功夫在意这些,因为她不能在宋家停留太久,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春儿的埋尸之处,只有她知道,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春儿虽受了伤也活不了多久,可毕竟致命一击是经她手,在春儿头七的时候,她心里忐忑难平,还特地去那处祭奠了……

宋婉站在廊下,望着漫天的飘雪,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嫡母段氏正打发婆子们悬挂新做好的厚门帘,江南特有的丝绸所制,挡风又不厚重,一个婆子手中捧着好几摞,弄得好不热闹。

段氏看见廊下的宋婉,对婆子吩咐几句,便提裙走了过来。

“我瞅着你脸色不好,这几日吃的也少,可是病了?”段氏关切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外头站着,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己!”

说着,解下自己的袍子给宋婉披上。

宋婉按住她的手,把袍子推给她,瞧着她淡然一笑道:“是有些犯恶心。”

段氏像是读不懂宋婉的锋利,收回袍子搭在自己臂弯,继续柔声道:“谁说不是呢,今年天气也太冷了,天公不作美,不知要收多少人去!”

“夫人说出这不吉利的话,也不怕惹怒了神明,转头就第一个把你收走。”宋婉不客气道。

“我做的事还不足以惊动神明,神明可没空儿管我。”段氏轻笑道。

“春儿跟在夫人身旁,为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夫人可在年节给春儿上柱香?”宋婉忽然道。

段氏一怔,当初宋婉上那山头祭奠春儿,便是她派人跟了过去,这才有了后来嫁祸那野男人一事。

不知是不是女儿把此事告诉了宋婉?

段氏转念一想,告诉了也无妨,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春儿就算索命也不索我的命。”段氏掩唇笑道,而后不再掩饰,看着她冷然道,“还是我给让她沉冤昭雪,有了一处像样的坟墓呢。”

宋婉心下霎时明了了,珩舟之死便是被段氏做了局。

“我就该在我母亲墓前直接弄死宋娴。”宋婉忽然道。

“你!你!宋婉!看来娴儿没有骗人,真是你把她的手按在火里烧!”段氏怒道,“你和你娘一样会装,害我娴儿被疑心被关起来!”

“怎么是我害的?”宋婉撩起眼皮,轻笑一声,“是爹啊。”

宋娴受了那样的委屈,宋文卓都没有怪罪宋婉,甚至还不相信宋婉能在亡母墓前干出这种事……

与其说宋文卓信这个女儿品行端正敦厚温顺,不如说这个庶女如今对于宋家十分重要。

又何必闹僵。

虽然恨不得现在就抽她几个嘴巴子,再像从前那样把她关进暗室饿几天,但段氏还是忍了下来,幽幽道:“世子妃娘娘脑子清醒点吧,你现在与宋家荣辱与共,何必和你姐姐内斗?无论过去如何,现在是你嫁入了王府享受尊荣,也算弥补你了。你母亲之死真的不怪我们,给她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这次城里许多人都感染了风寒而死,你实在是怪不着我们啊……”

宋婉思维出奇的清晰,笑靥浅生,“夫人说得是,先前是我小气了。咱们府里的药都是永安铺的,永安铺的药又都出自白家,白家当然是最靠谱的。”

“白家医药世家,祖上出过御医的,信得过!”段氏连忙接话道,“青州城的药都是白家供的,而且这次白家给的药可比去年贵三成!”

嗯,青州城的药都出自白家,感染风寒后服了药致死,服了药,致死……药还比往年贵三成。

宋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段氏也不想再纠缠,偏头招呼鸦青过来,虚伪地嘱咐道:“还不给世子妃取袍子来披上,把她冻出个好歹,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别演了。”宋婉冷不丁道。

说罢,不再与她纠缠,转身就走。

段氏满脸的笑容僵在脸上,恶狠狠盯着宋婉离去的背影。

*

夜幕渐渐笼罩了下过雪的大地,昏黄的月亮挂在天边,宋府庭中的羊皮灯挨个亮起。

雪停了,天又干又暖,到了夜里也不寒凉。

“姑娘,真要去吗?”鸦青蘸了桂花头油给宋婉把两鬓的无法蓖得服帖油亮,从铜镜里觑她,“世子若是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扮作舞姬进白家花船,打探白家草药来源,哪有那么容易?

“会。”宋婉道。

鸦青:“……”

宋婉急匆匆地接过鸦青手中的簪子,挽了个髻,“但比起他生气,把我心里的疑惑解开更重要。”

白家供药,就完全没问题吗?

宋婉瞧着铜镜中浓妆艳抹的自己,发髻梳得油亮,是南馆舞姬的风姿,混进去不难。

鸦青想了想,咬牙道:“世子应该不会知道,反正姑娘你是扮作奴婢的样子出去。”

宋婉换衣裙的麻利身形一顿,他不会知道吗?

那种阴冷又黏腻的视线,在刚到王府时出现过,而后就是……现在。

错觉么?宋婉蹙起眉,罢了,知道了或许更好呢。

宋婉穿着婢女的衣裙走到门上,出示了荣亲王府的令牌,守门的小厮连头都不敢抬,立即放行了。

待她唇角带笑地隐入暗夜中去,两个守卫神色震动,互相看了一眼。

这一眼交流了许多内容。

宋姑娘夜半扮作婢女模样且浓妆艳抹的出府去,不可能不告知世子。

世子如此宠爱宋姑娘,容她回门省亲,还在城外驻扎等她,她可真是恃宠而骄。

官宦人家的女儿,应是明白做一个士大夫的闺女、做王府贵*妾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清白啊。

宋姑娘脚步踏出宋府的那一刻,清白就不好说了。

深更半夜的,她要去做什么?

这一眼,交流的也很快。

一个侍卫快步出了宋府,另一个则飞檐走壁跟在宋婉身后。

第32章 高高天幕处云遮月,夜风忽急,如薄雾般的流云被吹散,露出……

高高天幕处云遮月,夜风忽急,如薄雾般的流云被吹散,露出一轮银盘似的明月。

宋婉眉眼低垂,平静如水,裸露在外的肌肤白如牛乳,手指捻着织锦花簇团扇,璀然生彩的蜀锦缎面不及她容色艳丽半分。

夜风拂过湖面,花船处传来阵阵丝竹管弦声,细细听去还有女子的调笑声。

宋婉与其余歌姬一同在一艘小船上,逐渐接近湖中心的宝船。

她抬眸看去,宝船三层楼高,层层都精雕细琢,碧瓦青檐,每一层檐下还雕有飞天乐伎,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栩栩如生。

缭绕在耳畔的丝竹声愈发清晰,如梦似雾的纱幔翩跹,掩映着莺歌燕舞一片。

白家的花船,宋婉养在深闺并不知晓,可满青州的人都知道白家大爷爱好风月,每月旬日都会聚集各色舞姬伶人在此取乐。

不远处冷漠又专注的气场始终笼罩着她,宋婉的太阳穴隐约跳了几下,心中挑衅的欲望却蠢蠢欲动。

上了花船,那阴沉的注视消失了,宋婉竟生出一种奇怪的依赖。

沈湛派的人没有跟上来,接下来的是危险还是什么,都只有她自己面对。

宋婉兴致勃勃地与其他舞姬们一同讨论着一会儿谁在前谁在后,好像并未受此影响。

讨论了一会儿,她毛遂自荐道:“我原先是宋府的舞姬,今夜跳的《南枝》我跳过许多次,就我来领舞吧?”

在场的舞姬们面面相觑,而后神色各异,有的神色幸灾乐祸,有的欲言又止,有的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白家大爷癖好奇特,女人落在他手里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女子怕是不知道吧,还上赶着攀高枝呢。

宋婉深情淡然,“那就这样决定啦。”

须臾,几人一同到了三层的甲板上,冬日寒凉,宋婉浑身发冷,露在外的肌肤泛起细密的战栗,一旁静立的婢女们也都窘迫难堪地瑟缩着。

而甲板尽头的八角亭下却燃着炉火,白家大爷就坐在那里。

忽然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又来了,视线冰冷沉重,在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来回摩挲,带来令人羞耻的侵略感。

却让她感到安心,甚至是愉悦。

这几日沈湛没有露面,但他留下的人在。

他根本没有走远。

他不是不喜欢她么?

那她就该想法子加点儿火候。

“快走,走走走!”侍人对舞姬的催促声传来。

宋婉深吸一口气,随着丝竹管弦声漫过来,她逐渐冷静下来。

舞姬们舞姿曼妙,玉指勾抹,江南的婉约顷刻间迤逦出一副画面,跃于人前,甲板上的人慢慢鼓起掌来。

宋婉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夜幕中不知何时静静停在湖边的另一艘船,而后迅速低下头去,朝着火光后的男子频频发出邀约的信号。

白家大爷白敬霖目光投向那甲板中心的舞姬,美好而美丽,还很大胆。

须臾,他侧头召唤侍从过来……

*

“爷不看看今晚的月色吗?”宋婉拉开了船舱的纱帘,冰冷潮湿的风扑了满面,却让她的脸看起来更为美艳,“月色很美呢。”

白敬霖收回在她脸上的目光,皱眉看了眼黑漆漆的外头,湖面幽深,寒风凛冽,月光凄迷,有什么好看的呢。

“美人比月色好看。”他笑道。

宋婉冷静道:“我与爷以往的那些姬妾不同的。”

沈湛怕是就在不远处,她需要抓紧时间问出来自己想知道的事。

白敬霖盯着她道:“你是谁?”

他阅人无数,这样有胆识的女子,主动献殷勤,怎会就是个舞姬。

“宋府的二小姐。”宋婉道,“白家杏林世家,我倾慕已久。没有别的门道能见您,便出此下策。”

“你见我做什么?”白敬霖玩味地看着她,坐在圈椅上,向后一靠,“宋大人自诩清流,不屑与我们这些商人为伍,宋二小姐你是个胆大的,敢上我的船。”

“自诩清流是一回事,日子过得到底舒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宋婉眼眸带着笑,“宋家清贵,我嫡姐嫁到王府是显贵,却也接济不了娘家。白大爷是鳏夫,我又想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我们岂不是天作之合?”

白敬霖坐直了,盯着她看,“你可知我比你大多少?而且我克妻,克死三个老婆了,还有儿女六个?”

宋婉言简意赅:“我看上的是白家。”

“看上白家什么?”白敬霖道。

“杏林世家。”宋婉道,说着靠近白敬霖,留了个背影给舷窗,“可我听说,白家的药有问题。”

“你胡说什么,白家的药有什么问题?”他浑不在意道。

“青州城先前因风寒死了不少人,都是用了白家供的药。”宋婉开门见山道。

“你是想来问此事才是真吧!”白敬霖反应过来,了然道,“宋大人一个清吏司文官,此事与他有何关系?你又有什么证据说那些人死了与白家的药有关?”

宋婉一手扶着圈椅把手,一手搭上白敬霖的肩膀,“大爷误会我了,大爷若是不信可向我父亲提亲,看我父亲答不答应。”

“我想嫁白家,自是有所图的,若是白家私底下惹上什么官司或者远没有表面上那般繁荣,我可是要重新考虑。”宋婉轻声道。

幽幽的香风拂面,白敬霖无端的燥热,喉咙干渴……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此时湖面上传来一些动静,白敬霖刚想起身查看,宋婉却伸手按住他的胸膛,“别动。”

从舷窗外看去,纱幔掩映下,男人在椅上坐着,女子腰肢曼妙纤细,像是坐在他身上似的,耳鬓厮磨间香艳非常。

宋婉知道不能再耽搁了,继续问道:“白家不会是个空壳子吧?”

“那怎么会,我们白家药田虽然毁了不少,可药从未断过!”白敬霖不耐烦道,一手扣住她的纤腰拉向自己,“你真要嫁我?”

宋婉语气平静,“是啊,白家名声好,富贵了许多代,在青州根基颇深,为什么不嫁呢?”

白敬霖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她,这些日子的确听说宋大人家的庶女挺恨嫁的,嫡姐嫁了王爷世子,庶女便也急了起来,荣亲王位高权重却也颇被圣上忌惮,在官场的人是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宋家结亲的。

所以这宋二小姐就把目光转向了商户巨贾?

她今夜主动来找他,白敬霖还是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可转念一想,官宦人家的女子愿意与商户结姻亲,无非是看上白家的泼天富贵,这富贵他给得起!

可这女子为何如此恨嫁?

难道是跟哪个野男人珠胎暗结,着急找人顶包?

既然如此,白敬霖决定就不客气了。

他的手钳住她的手腕,反客为主,“宋小姐如此诚心么?该拿出些诚意来!”

“我到这花船上已是最大的诚意。成婚后大爷您尽可照旧玩乐,我只要白家的富贵。大爷方才说药田毁了是什么意思?”宋婉道,“可会影响白家的生意?”

白敬霖的手顺着她的裙摆向下探去,宋婉感觉肌肤上霎时腾起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如同有虫子在爬,恶心极了。

她与沈湛肌肤相触时从未有这种感觉,而现在白敬霖隔着裙摆碰她,她就几乎难以忍受。

怎会想到沈湛?

沈湛他应该来了。

宋婉忍着恶心,按住他的手,幽幽道:“你还没回答我,药田毁了是怎么回事?”

白敬霖有一瞬被面前女子眼眸中骇然的光所震慑,细看去又是温柔娴静的模样。

他回握住她的手,扣紧她的纤腰道:“宋小姐这是逼我在这办了你么?只要你还是完璧,白家的富贵有你享不尽的!那几亩药田算什么,无需担忧……”

那几亩毁掉的药田,是他的二弟与他相争的结果,相争白家家主的位置,都想在老爷子面前出风头,便设计叫人往他名下的药田里浇灌了毒药,寸草不生,别说种药了。

好在天凉之前从外地收来了一批麻黄,暂缓了窘状,奈何那批药价高还药效差,这事实在是栽了跟头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若不是白家根基深厚,一番运作给那些药铺让利,给知府好处,把事情压了下来,不知多少人要状告到官府去!

左右不就是个利字,钱就是在这个时候花的。

这里头的事白敬霖不可能告诉面前这个小丫头,男人向来习惯掌控和拿捏,做他的夫人更无需知道这些!

宋婉刚想挣扎,却听到外头隐隐的嘈杂声,她费了很大劲才收住挣扎的手,反而对白敬霖绽放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外头的声音渐近,宋婉唇角的笑意未减,眼波潋滟。

沈湛啊,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白敬霖看着怀中柔若无骨的美艳的女郎,原本清冷又妩媚的眉眼弯着,笑起来百媚横生,他觉得自己要炸开了,哪里能听得见外头的声音。

宋婉透过白敬霖的肩膀,看到船舱的门轰然开了。

是他么?

她仿佛能看到那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带着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而来。

有那么一瞬,宋婉的心像是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的回落。

不是他。

屏风后的侍人进来看着主人,垂下眼帘道:“大爷,老爷正发脾气呢,说是有药铺的商户上府里寻说法来了!”

“寻什么说法,那点麻黄药不死那么多人,定是老二搞的鬼!”白敬霖松开宋婉起身,“走!这就回去和他对峙!”

船仓中的烛火忽然闪烁,船猛的晃动起来,力度之大,所有人都移了位。

白敬霖勉强站稳后怒道:“怎么回事?!”

侍人慌张回答:“像是咱们的船被撞了……”

第33章 只听“砰”地一声撞击声,湖面漾起剧烈的波澜,船舱还在晃动,人们都惊……

只听“砰”地一声撞击声,湖面漾起剧烈的波澜,船舱还在晃动,人们都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撞击的冲击力渐缓,宋婉扶住桌面稳住身形,窗子呼扇呼扇,凛冽的风吹进来,吹得她乌发随风翻飞,而她眉眼低垂着,有种耐人寻味的冷静。

药田毁了,白家还稳稳当当地供应着青州城的药。

药就不是白家的,所以才出了事,青州城里才那么多人因风寒用药致死!

宋婉心头狠狠一凛,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叫白敬霖走!他必须说清楚!

沈湛进船舱来,便看见这样一副景象,宋婉的眸光冷而亮,那张脸化着浓妆,却因为受到惊吓和寒凉的夜风,显得妖冶又破碎,露在外的肌肤被冻的泛着淡粉色的光泽。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船撞了上来,她与那白敬霖在船舱一角相依。

他冷漠地看着她,胸臆间却是可怖的妒怒。

这种情绪曾有过数次,在这一刻到了顶端。

她支走他,冷落他,竟是为了与这个男子在这里厮混么?!

妒,快要让他发狂,在宋婉看见他后仍然淡漠疏离的目光中,沈湛觉得自己筑起的防线与底线在一步步瓦解。

沈湛原本白皙瘦削的面容更显嶙峋,狭长的双眸有些许薄红,白衣袍袖被夜风吹得翻飞翩跹,如同一只孤高的鹤。

在他冷而沉的目光下,她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实质,聚焦在他身上,涂得艳丽的红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

沈湛喉结剧烈滚动着,在这一刻,他心底滋生出某种陌生的情绪竟盖过了愤怒。

他甚至极端地想将她拽过来,就地吻住她。

她的目光,她的气息,她的一切,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汲取,占有。

然而,宋婉指着一脸茫然的白敬霖,对沈湛吐出三个字,“抓住他。”

“你们是什么东西?!宋二小姐,你就不怕我去贵府……”白敬霖怒骂道。

沈湛即刻开口:“拿下。”

身后的侍卫早就整装待发,一声令下后就冲上前去,麻利迅速地将白敬霖和他身旁的管家装扮的男子反绑着按在地上。

宋婉快步走到白敬霖身前,眸光锋利而执拗,“说,药田怎么回事?”

白敬霖惊魂未定,挣扎着抬头看去,只见长身玉立的贵公子清冷矜贵,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高华气度,再看他身后的彪悍侍卫,白敬霖并非没见识之人,知这绝不是寻常人家。

“今天她要知道的,都得让他吐口。”沈湛道。

押着他的侍卫使了力将白敬霖压在地面上,呵斥道:“仔细你的狗眼!回话!”

“白家药田归我的那一份,一半都让我那二弟灌溉了毒药,寸草不生了,青州那批下等麻黄绝对不是这田里种出来的!”白敬霖皱眉道,“那批麻黄是我高价收来的!里外里赔了不少钱不说,现在还惹上一屁股官司,药死人可真不赖我!是那奸商拿次品充上品!”

“说下去。”宋婉道。

侍卫看向沈湛,沈湛抬眸点了点头。

于是又传来了白家大爷更凄惨的叫声。

病弱的白衣青年就站在那,神情冷怠,好像对这一桩离奇之事和周遭发生的一切完全不感兴趣。

只有在看向她时,眼眸中才会升起一种愤懑狂躁的渴念。

她看都不看他,也不跟他说一句话。明明分别之前还说喜欢他,还亲了他。

他走之后,她却心安理得地待在宋府,留了两个侍卫给她,她也一次都没过问他的消息。

沈湛看着宋婉露在外面冻得发红的肌肤,一想到方才她在甲板上献舞被许多人看到,还有她在船舱内与那老男人离得那么近,就怒火中烧,被癫狂又扭曲的想法席卷裹挟……

宋婉并非没有察觉到沈湛的目光,可她不急。

她还在一条条询问着白敬霖,心中的谜团逐渐都清晰了起来。

母亲的死,乃至青州那些染了风寒的百姓的死,绝对与白家从别处买的这批药有关。

可药商很狡猾,戏也做得足,竟将白敬霖骗了过去,他只知道对方的一个虚假姓名,住哪里都不知晓,就只留下一个中间人的信息。

宋婉琢磨着,急不来,白敬霖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病急乱投医被人诓骗了。

“放了他吧。”她道。

沈湛颔首。

那几个侍卫便松了手,可即便松了手,白敬霖也不敢动了。

宋婉抬眸,沈湛仍旧那样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我来处理。”他道。

她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起身从他身侧走过。

她不向他解释,也不问他怎会在这个时候赶过来,就像多日不见,对他并无思念一样。

在她从他身侧走过的一瞬,他费了很大力才压制住想将她拽过来的冲动。

拽过来干什么呢?质问她,谴责她,嘲讽她没有他不行?

不,都不是,他想扣住她的后颈,重重地吻她。

宋婉瞥了他一眼,故意漫不经心地走到了甲板上。

沈湛面色森冷,感到肺部有某种甜腥的液体在翻涌,他咬紧牙关极力忍着,却还是在甲板上的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恨自己这破败的身子,他这个时候咳嗽,是要她可怜他么?!

可笑的是,他心里隐隐有这样的希冀。

焦躁地想让她停下来脚步,关心他,看着他。

宋婉果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被笼罩在阴影里的沈湛。

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忽冷忽热的煎熬,大步走上来,将她的纤腰一束,一把拉进怀中扣住。

宋婉就这样撞进了沈湛冰冷又坚硬的胸膛里,清苦的药香袭来。

沈湛沉默片刻,深吸了口气,“……想不想我?”

宋婉唇角勾起,压不住似的,在他怀中微颤。

沈湛以为她在哭,稍松开她,垂眸看到她忍俊不禁的笑脸,恼怒道:“你……你还笑?你胆子大啊,装扮舞姬上瘾了是吧?我是没有能力还是满足不了你?非要自己来查?”

一下说了太多话,又引发一连串的咳嗽。

宋婉眉眼含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

沈湛任她作为,遏制住胸臆间的焦渴和愤怒,冷冷道:“他碰你了?青州白家?一个也别想活!”

彪悍的侍卫们仍旧守在船舱门口,舱内却传来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宋婉仰起脸看着沈湛,笑意渐浓,还是不说话。

沈湛在她如有热度的注视下,态度缓和了几分,“你在笑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浑然不在意他的死活,也不再顺从,可能是因为她没了母亲在青州的制衡,没了软肋,不必再摄于他的权势,不必再替宋府隐瞒,她终于不再愿意哄他了。

沈湛只觉得浑身发冷,甚至有一瞬的眩晕和刺耳的轰鸣声。

“你不该骗我,既然对我无意,就该说清楚。”他声音发颤。

“……你不是不喜欢我么?”宋婉终于开口,轻笑道,“沈珩澜,你,不是不喜欢我么?”

沈湛愣住了。

宋婉不顾他的怔愣,微微一笑,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吻上他薄而冰冷的唇。

短暂的停滞,沈湛便更为激烈地回应了起来,唇齿纠缠间神色冷静又癫狂,耳根、脖颈,都漫上一片绯红。

他吻的又重又急,得不到满足似的,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宋婉觉得胸腔中的空气都要被他抽空了,快要窒息,他吞咽她津液时微滚的喉结,还有他在她后颈摩挲的手,都让她有种极其不安的、被侵略的悸动。

吻的间隙,沈湛睁开眼,便与宋婉冷静又奇怪的目光对上。

她的眼眸中并无多少情意流动,反而像是在观察和衡量什么。

沈湛终是承受不住,松开她,伸手覆上了她的双眸。

他缓缓开口,声音涩然暗哑,“谁说不喜欢你了?”

“你说的。”宋婉道。

“假话。”沈湛说。

她的睫毛扫在他手心,痒痒颤颤的,似有羽毛撩在他心间。

沈湛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眼睛,她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轻轻贴上去。

她看着他,笑咪咪的,透着几分狡黠,生动极了。

沈湛平静的神色被打破,眼底闪过慌乱和不自知的情意,如同春水化冰。

“方才谢谢你。”宋婉继续说,“没问我为什么,就当机立断地制住了他。”

如果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先质问起她的事,那白敬霖就不会当即吐口,说不定就趁乱跑了。

他果决而冷静,控制住了情绪,把她的话放在第一位。

想到这,宋婉上前紧紧抱住了沈湛,声音闷在胸腔里,“沈珩澜,我好喜欢你啊。”

沈湛怔住,心跳轰隆作响。

宋婉:“帮我查查卖给白家药的人到底是谁。”

沈湛顿了顿,“姨娘的死与这批药有关”

宋婉点了点头。

沈湛将她按回怀里,“好,我帮你查。”

宋婉笑了起来。

“你想嫁给我么?”沈湛忽然道,“宋婉,我娶你,是真的娶。你想嫁么?”

他说的分明是甜言蜜语,却令她毛骨悚然。

宋婉惶恐地抬起眼看向他,他唤她……宋婉?

沈湛唇角勾起,苍白又精致的面容似笑非笑,在这潮湿寒凉的深夜里,犹如勾魂摄魄的水中艳鬼。

第34章 宋婉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湛,他眼中不复往日的淡漠疏离,取而代……

宋婉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湛,他眼中不复往日的淡漠疏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热切的渴盼。

他似乎还很不习惯自己这样,不太敢看她。

比起沈湛突如其来的求娶带来的成就感,宋婉更怕他知道她隐瞒的一切。

宋婉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净,容色惊慌,细细密密的恐惧攀上她的心头,她的名字,自他口中说出,有种诡异的荒谬感。

仔细想想,沈湛的确从未唤过她宋娴。

在宋婉的沉默中,沈湛悬着的心一点点沉冷了下来。

她冷静片刻,轻声问:“你……知道了?”

如今的情形无需再辩解什么,以荣亲王的权势,想查这件事并不难。

但沈湛唤她名字的下一句,是让她嫁给他。

那他就没有因为此事而介怀。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宋婉察觉到沈湛并非像寻常男子那样被规训,兴许是累月经年不太见人的原因,他行事不拘泥于世间一些既定规则。

比如嫡庶之分,比如尊卑品阶。

他做事全凭愿不愿意。

所以,他并不在意她庶女的身份?

沈湛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问,“答不答应?”

他身量高大,觑向她时极具压迫感。

宋婉的心跳震耳欲聋,他终于主动承认了喜欢她,还要真的娶她。

这种征服感带来的触动和愉悦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似的,她褪去惊慌,抬眸看着沈湛,故意低声含笑道:“……答应。”

他果然俯下身来凑过来,“什么?”

宋婉迅速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边往前走边道,“好冷啊,我们先下船吧。”

月色清辉下,清冷俊美的青年呆楞原地。

在宋婉刚要走下楼梯的时候,沈湛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怀中。

他的耳尖发红,睫毛低垂着,直勾勾地看着宋婉,“别再骗我。”

宋婉眨眨眼睛,“当然不会,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么。”

沈湛垂眼看着她,并不说话,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她暴露并非宋家嫡女的身份对她来说,看来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沈行?

一想到还有这个人横在他与她之间,他就说不出的焦躁。

可他不能再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他不能让自己行的卑劣之事暴露在她面前。

他谋害亲兄弟,为报复沈行,让她成为一个受人轻视的冲喜侍妾……她若知道这些,必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夸赞他,不再会视他为温良谦逊的世子,也不会再……喜欢他。

所以即使沈湛很想逼问她对沈行是否还有旧情,还是生生忍住了。

沈行不会再回来了,她会把他淡忘的。

宋婉望着沈湛难辨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当初替姐姐嫁去王府,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后来与珩澜你相识,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你好。”

沈湛表面上平静无波,心脏剧烈收缩,炸开难以形容的欢喜,他定定看着她,注意力都在她翕合的红唇上,透着病态的苍白的脸上浮起莫名的潮红。

月影映在湖面上,微波轻荡,一漾一漾地泛着银色的清波。

她的气息,她的味道,都令他产生难以自抑的迷恋,他嫉妒她在意的一切,甚至是在她眼眸里倒影的湖面微芒。

他想要她只能看见他。

“珩澜,我还想回宋府一趟。”宋婉微微笑,掩盖自己尚未平息的情绪,“我的婢女还在宋府扮作我的模样等着我呢,她一定担心坏啦,还有我嫡姐,也不敢出来。”

“珩澜,能答应我件事吗?”

沈湛沈珩澜。

她如今已自然而然地唤他珩澜了。

除了母妃在时常唤他的小字,这些年来很少有人再唤,她唤他时自然而然的温柔让他的心被一种柔软包裹住。

“什么事?”沈湛道。

“别揭露你已经知晓我不是宋娴了,好不好?”宋婉道。

此事若暴露于人前,父亲宋文卓算是犯了重罪,欺瞒宗室治什么罪她不知道,但宋家的清白定然尽毁了,而她现在还不能与宋家脱离。

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跟沈湛说着其中缘由,沈湛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不再欺瞒他,什么都与他商量,这种感觉让人心头发热。

宋婉口中的话停了下来,看向沈湛晦暗不明的眼眸,“可以吗?别告诉别人这事。”

“嗯。”他说。

宋婉不喜欢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做出不欢喜的模样背过身去,“那我先回宋府,世子不愿与我同去也无妨的,我们约个地方再……”

“同去。”他打断她,冷声道,而后牵起她的手走下了船。

三更半夜的青州城沉睡着,被淡淡的蟹壳青笼罩。

宋婉牵着沈湛的手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话不多,却有种温情脉脉的悸动在二人之间涌动。

到了宋府的拐角处,她停下来捂着他的手,“我进去啦,你到马车里暖和去,夜深露重,仔细着别着凉了。”

沈湛颔首,“我在外头等你。”

夜深了,他若跟着她进去,难免兴师动众,到时候想走反而会拖沓。

宋婉也觉得沈湛还是不进去为妙,因为如果他跟她进去的话阖府都得起来跪地迎接,这是臣子见到亲王宗亲应有的礼节。

沈湛在她面前没什么帝王血亲的架子不假,可在旁人眼里,他是一个阴鸷寡言却身份尊贵需得敬着畏着的亲王世子,半分马虎不得。

若她深夜回府,还叫沈湛一同作陪,那便显得太爱炫耀了些。

宋婉红着脸,看起来真像个才和情郎定情的娇羞小媳妇,眼波流转间百媚横生,“珩澜真好,我很快就出来……”

嗯。“沈湛应道。

宋婉本就觉得他的声音好听,这一声“嗯”低沉温柔,让她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她便又在沈湛脸颊上亲了一下,匆匆跑开了。

宋婉走后,沈湛上了马车,早就侯在一侧的飞廉也跟了上去。

此时下起了雨,雨声渐密,连绵又急促。江南的雨与云京不同,带着刺骨的绵密,丝丝缕缕让人无端的烦躁。

沈湛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来,瘦削的面颊因为剧烈咳嗽而有些扭曲,待他将捂住口鼻的锦帕放下时,指缝间有一抹血色。

病态的白和不详的血红相间,那抹血色蜿蜒到他冷白的腕骨上,像是坠了殷红的命线。

微弱的光线透过马车的帘子打在沈湛俊美的面颊上,微垂的眼眸如浅色琉璃,又如看不出情绪的死物。

飞廉默默递上了新的锦帕,“世子在外耽搁的时日太多了,药也是有一顿没一顿,世子,咱们得快回惜春园才可治您的病……”

那致人体虚的药,已经停药许多天了,可这副身体沉疴已久,不是说恢复就可以恢复的。

沈湛的眸光黑沉沉的,看着马车窗外稠密滂沱的雨。

“说下去。”他道。

“宋姑娘所居的翠珠院原本是宋娴小姐的居所,是为了欺瞒世子,才让宋姑娘暂居。”飞廉将这些时日在府中见闻悉数禀报,“宋姑娘及笄之前所居的地方不是在那个绣楼,而是……宋府后院单辟出来的草屋。”

“宋文卓对她不好?”沈湛道。

“宋大人为官清正,但后宅的事就难以评判了。若说宋大人对宋姑娘不好,倒不如说宋大人对后宅争斗向来袖手旁观。”飞廉斟酌道。

沈湛的下颌线绷紧了。

袖手旁观……

难怪她对极其普通的吃食那般欢喜,难怪她对冬日能沐浴那般诧异。

这是日常的事,她却小心翼翼的应承着,可想而知她在宋府时过着怎样的日子。

内宅妇人之间的斗争,不见血,却又如窗外细密的阴雨,寒凉直入骨髓。

“还有其他的么?”沈湛又问。

“宋姑娘一直在查她生母的死因。”飞廉又道,看了眼主人的神色,小心说道,“目前牵扯到的人,我们都可以控制。”

“卖给青州白家那批药的就是金匮李家。但当时白家大爷要货要得急,那李家也长了心眼没留下什么把柄。”

沈湛沉默片刻,语气漠然,“李家不能留了。”

把秋山药田给了他们,他们却干下以次充好的下作事,欺上瞒下,唯利是图,终酿下这样的惨祸。

宋婉的生母,是死于风寒的青州百姓中的一个。

却也是最不该死的一个。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也绝不能让自己与这件事有任何沾染。

“是,属下这便去做。其他的线索属下都处理干净了,不会叫宋姑娘发现的。”飞廉道,“已知会青州知府,那知府也是明理的,这几日有百姓状告白家和药铺,知府大人就祸水东引,全推到了白家身上。”

这等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官府当然不会管,百姓们只能自认倒霉。可若是能既解决了百姓的状告安抚苦主,又能顺了世子人情,何乐而不为?

沈湛看着雨幕,微微咳嗽着,断断续续道:“白家势大,一时间难以拔除……但白敬霖那一支,不能让他再多活……”

一想到宋婉被那不知死活的东西看过、触碰过,他就怒火中烧。

即使白敬霖没有沾染上这件事,他也要他死。

“属下这就去办。”飞廉道。

白敬霖罪不至死,但世子要他死,他就得死,到时无论判什么罪责,在牢里解决就是。

“麓山上的事,可有因此耽误?”沈湛又问。

“并未,主子放心。”飞廉极快地回答道,“从雍州弄过来的铁匠们技艺娴熟,都送入了麓山营地上工了。”

雨势渐弱,令人烦躁的雨声逐渐消弭于耳,飞廉恭敬地退了出去,小心将马车的车帘掖好,而后深深作揖后退几步离去。

疏淡的光晕里,乍一看去就像是很平常的忠仆告别主子,商榷之事却足以令人心惊。

雨停了。

宋婉还没有出来。

沈湛又等了片刻,心莫名慌乱起来,刚想下车,便听到暗卫在外的声音:“世子,有人要害宋姑娘!”

暗卫抬头,眼看着一向清冷淡漠的主子变了脸色。

第35章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宋婉睁开眼睛从床榻上爬起来,看着这一方居室……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远,宋婉睁开眼睛从床榻上爬起来,看着这一方居室。

是完全陌生的房间,上好的桦木家具,架子床床铺整齐,重重帷幔堆叠,帐上两侧还悬着流云纹香囊,散着清幽的夜来香,地上铺着五蝠献寿毯,好一方雅致精巧的居室。

方才回府后*,鸦青着急地迎上来说宋娴来过。

鸦青当然想尽了法子推托,没想到宋娴并未强求,只说待宋婉醒来务必立即来她房中,有要事相商。

宋婉听后,依言去了宋娴房中,宋娴告知珩舟来府寻她未果,约她在云来客栈相见。

宋婉气极反笑,想来宋娴还不知道她已知珩舟死在牢狱中。

既然宋娴红口白牙地说珩舟约她相见,那她便去看看,难不成是有鬼?

怕是人比鬼可怕!

宋婉不动声色应了下来,跟着宋娴的婆子,悄声从后门上了宋娴备好的马车。

马车平稳地行驶出了宋府,行驶过空无一人的夹道,果然,没一会儿宋婉就感觉些许头晕,连忙屏息凝气,佯装晕了过去。

到了地方,宋婉任那婆子和车夫将故作瘫软的她架起来,扔到床榻上,再一睁眼,便是这一方居室里。

月光透过影影绰绰的窗牖洒进来,斜斜打在她身上。

烛火的光影在她眉心一荡,漾出一道凝着冰霜的锋芒,宋婉坐起来,眼中一片清明,方才的迷香并未吸入多少,此刻早已消散殆尽。

她起身快步走到窗户边,从窗缝中往外望,是空无一人的走廊,两侧的烛火静静燃着,一扇扇门紧闭着。

像是客栈?

宋婉摸了摸袖中的刀,藏身于衣柜静静等待着。

宋婉并非想不到宋娴会以什么下作方式对她,以前在宋府许多次她都不是不能提前猜到她的把戏,而是猜到了也没有法子反抗,徒增苦痛罢了。

现在不同了。

没什么可怕的。

沈湛还在宋府外等她,等不到她,他必然不会罢休。

想到沈湛阴郁苍白的脸,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屏息凝神等了许久,都不曾有人过来,眼看天就要亮了。

宋婉实在不耐,刚想推开衣柜门出去,便听到外边有人的脚步声,急促而踉跄,急促的那个沉而稳,像是练家子,踉跄的那个虚浮。

两个人?

她的眼眸难掩锋芒,轻轻收回了放在门边的手,重新摸着袖中的刀。

“宋姑娘?宋姑娘何在?”素问唤道。

宋婉识得这个声音,是沈湛留给她的两名侍卫中的一个,沉默寡言,神出鬼没的。

怎会是素问过来?

宋婉没再多想就推开了门,只见素问脸色不太好,架着脸色同样不好的沈湛。

这次的脸色不好,与以往犯病时的灰白不同,而是泛着奇异的潮红色。

“珩澜?”宋婉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侧目问素问,“世子怎么了?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等素问回答,宋婉如梦方醒地先解释:“我被迷晕了,醒来后就在这了,门锁着我也出不去……”

此时她心下已明了,定是宋娴设计以珩舟之名诱她出来,而后安排让其他男子来与她苟合,再让沈湛过来,发现她与那人的“奸情”。

若是能冷静想想,宋婉就会觉察到漏洞——宋娴并不知沈湛在宋府外等待。

宋娴想做的是把她捉奸在床后五花大绑到沈湛面前。

而沈湛就在宋府外是一个意外。

这个意外导致了后头的意外发生。

沈湛留下的除了飞廉和素问两名侍卫以外,还有数名暗卫,在暗中观察着宋府的一举一动。

所以在宋娴谋划此计时,暗卫就已获悉,及时告诉了宋府外的沈湛。

沈湛二人提前一步到了云来客栈藏在房中,等来了如约而至的马夫,绑了马夫后,才发觉房中早已点起了迷情香。

“那迷香是催情的,属下与世子在房中没多久,吸入的不算多,属下出去冲了冷水澡就无碍了。可世子体弱哪能冲冷水,就不敌迷香的药效……”素问语速极快,将事情讲了明白,“属下不敢慢怠世子,实在不知该如何办了,想先带世子去医馆,世子却说务必要先寻找到姑娘您,确认您的安危。”

宋婉的神色随着素问的话变幻,而后化为感激一笑,她抬眸看向虚浮无力地沈湛。

只见他神志散漫,袍子松散,里面的细麻禅衣领口微敞,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毕显,广袖卷起,露出的筋络分明的手臂,修长的指尖攥紧泛着薄红,明显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珩澜……”她轻轻唤他,“你看看我呀,我好着呢。”

听到她唤他,沈湛微阖着的眼睁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女子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

她乌发虽略微散乱,可衣衫是完整的,神色也如常。

还好。

她有能力保护自己,并未因为知道有他在而降低对旁人的警惕。

沈湛不禁觉得又心安又心酸。

“属下这就去找郎中过来。”素问道。

宋婉点点头,将沈湛扶了进来。

他原本冰冷的身体滚烫,冷白的面色一片潮红,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眉头紧锁,薄唇抿着,那昔日如冰雪般的琉璃眸子散漫含情,整个人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禁欲之美。

还真是有一副好皮囊。

“珩澜……”宋婉轻声道,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

“很热。”他简短答道。

宋婉起身去把自己的帕子浸在床头早已备好的水盆中。

她刚起身离开他,沈湛深吸一口气,胸臆间的憋闷才缓解——

他根本不敢去嗅她的气息,也不敢与她靠得太近,否则下腹那布料就又要收紧。

自从十二岁得病之后,用的都是温补的药,后来为了麻痹皇帝,不仅慎用热性药物,甚至刻意服用些寒凉之物,自此,身体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明显的变化……

沈湛垂眸看向身下明显的轮廓,微微弓了弓身子,否则实在无法无视。

青年闭上眼又睁开,刚想起身出去,却一阵眩晕袭来,下一刻馨香撞了个满怀。

宋婉急急扶住他道:“你起来做什么呀?!”

她想把他按回床榻上,他却一把箍住了她的腰,狭长的眼眸交织着阴郁与欲望,他喃喃细语道:“你……是来见谁?”

沈湛这等颖悟绝伦之人,在暗卫来报时,便敏锐地想到了关键所在。

宋婉并不是任人摆布拿捏之人,宋娴怎能轻易就将她约出去?

她是要去见谁?

疑问和苦涩缠绕在他心头,在迷药强悍的药力下,青年终于心智迷乱,迫切地想知道,她的心里到底还有谁?

沈湛缓缓地凑近她,一双眼眸空洞,却紧紧盯着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那抹清苦的药香如同化作实质,将她包裹缠绕,如难耐的蚂蚁啃噬。

“说。”他逼问道,“你来见谁?”

宋婉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那种被肆无忌惮窥视、被控制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厌烦。

沈湛此人实在警惕,不知到底知不知道珩舟的存在?

可知道又何妨,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终究是她害了珩舟,珩舟在最后的时刻会如何想呢,即使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她写信诱他去叶城相见,埋伏下官兵,栽赃陷害,他也依然认下了一切……

就是不想让她沾染那些脏事啊。

她在他眼里心里,一直都是稚嫩青涩,柔弱可欺,最需要人保护的。

事已至此,她不能自暴自弃,她要带着珩舟的那条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想到这,她闭了闭眼,平静的轻声说:“我是被迷晕了才来这里,清醒后躲在柜子里,是在等世子来救我。”

“是吗?”沈湛道。

沈湛眼眸中染上一抹迷离的光,仿佛被在被难耐的不甘和拉扯折磨,不甚明显,稍纵即逝。

宋婉想,这样就够了。

沈湛位高权重但性格古怪,因为未曾接触过旁的女子,才对她与旁人不同,这初尝情滋味的偏袒和留恋稍纵即逝,她不能不借此来达到她的目的——

她要让每一个薄待她与母亲的人都受到惩罚。

要查清那批害了母亲和青州百姓的麻黄到底出自何处。

要让珩舟的死有意义。

她凭什么不能活的更好呢?

烛火的光自她身后打过来,像是把少女拢在了温柔的光晕里,照得她的眉眼精致美好。

“珩澜。”宋婉唤他,伸手拿帕子温柔抚上他滚烫的面颊,故意附耳低语带着些蛊惑,“这样会好受点吗?”

沈湛猛地往后躲了一下,呼吸急促,用难以形容的目光看着她。

若是刚相识,她会被他吓到,但现在她知道,他是害羞了。

他看似冰冷,却不会无情待他,现在落到这样的窘况,也是为了护她。

宋婉的心柔软起来,将帕子贴在他红透的脖颈,温柔解释道:“我看你烧得厉害,才拿凉帕子给你降温。”

昏黄的烛火下,如玉的青年眼眸幽晦,冷冷的凝视着她。

但宋婉却觉得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烫的惊人,像是带着温度,比她此时的心跳还要灼热激烈。

那药力强悍,沈湛愈发觉得无法集中精力,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薄雾,只有她,愈发清晰。

骨子里的礼义廉耻都被欲念吞噬,化作一团无名邪火。

既然她嫁给了他,喜欢他,心里没有其他人,那就证明给他看。

“这样降不了温。”沈湛冷冷道。

下一刻,他撑起身躯,一手将她揉进胸膛,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带领着她往下。

占有欲彻底爆发,沈湛神情萎靡又艳丽,癫狂又漫不经心,他握住她的手缓缓覆上那狰狞的轮廓,“这样才可以。”

第36章 宋婉沐浴过,吹灭了烛火,躺在床榻上拉紧被子。……

宋婉沐浴过,吹灭了烛火,躺在床榻上拉紧被子。

她伸出手,在幽暗的夜色中看着自己的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

沈湛已经用帕子替她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而后又洗过许多遍,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令人羞耻的气息了。

可不知怎的,明明洗干净了,指间那陌生又奇异的黏腻感,像是甩都甩不掉。

宋婉才沐浴过,脸颊不知是热气蒸腾的还是因为害羞,白里透着粉,宋婉想,还好不用与他同房,要不然真是没法想象那样一个东西要……

其实也没有用多久时间,沈湛就结束了。

他敏感的一碰都颤,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宋婉甚至觉得那时她随便吐出一个字就会让他落荒而逃。

沈湛根本不敢看她,若是他看她了,就会发现她脸上的好奇大于羞涩。

宋婉在待嫁时,是被嬷嬷教过夫妻敦伦之礼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真的。

沈湛的,完全不像画上画的那样狰狞。

宋婉蒙上被子,脸颊发红。

吓人。

身体病弱,竟不影响尺寸吗?

而且他那么害羞那么容易就……难道他之前真的没有过?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宋婉坠入了睡梦中。

恍惚做了一场梦,梦中的男人很熟悉,肌肉结实,身体温热,她触摸不到他,只能隐约感到他坚硬的耸起的轮廓。

她落入他温热的胸膛中,他紧紧搂着她,她想回头看他,却无法动弹。

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耳侧,激起一片战栗,他贴着她耳侧问:“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弃他、骗他,害死他……

宋婉回头看去,对上一双锐利而幽黑的眼眸,眼尾处泛着薄红,戏谑含情,带着不甘的幽怨和野心。

珩舟!

宋婉悚然惊醒,鼻息不稳,亵衣里是细密的汗,心跳快的像是要蹦出来。

重叠的纱帐整齐垂落,帐子里没有旁人,只有她自己。

她静坐片刻,梦中怪异的旖旎并未褪去,男人滚烫的身体,怨怼的话语,森冷幽怨,令人无措。

若世间真有鬼神,珩舟他……是看到了昨夜她与沈湛,在怪她么?

她对珩舟,初识情滋味的心动抵不过现实,她若是宋娴那样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女子,跟了珩舟也并无不可。

可她向来没有底气,没有可以支撑她任性追求心中所爱的底气。

她只能舍弃他。

珩舟他竟能为了她而认下杀人之罪,这是她全然没有想到的。

宋婉看着帐幔上自己的剪影,怅然叹息,这辈子她欠他的,还不上了,下辈子吧。

舒展了舒展筋骨,不能再贪恋被窝里的温暖,努力把残留的不安感压下去,坐在妆台前细细妆点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沈湛一行人已经在客栈外等她了,今日就将去云州惜春园。

青州风寒病患增多,无论如何,沈湛都不宜在此久留了。

宋婉收拾得当后推开门,门外有婢女在等待,一路引着她下楼、上马车。

奇怪的是沈湛并未露面。

马车里有鸦青在,看见宋婉后着急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宋婉坐好后点点头,“没事啊。你呢?世子就这么把你弄出来了?”

鸦青道:“可不得了了,昨晚天快亮的时候出了大事,娴小姐竟与府里马夫有染,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夫人气急晕了过去。”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婉唇角淡淡勾起,撩开车帘看着前头那辆马车。

他今日不见她,怕不是为昨夜之事害羞吧?

想来也是,那样冰冷淡漠乖僻的一个人,昨夜干了那么多突破自己的事……

不急,他昨夜做的事已表明他对她的心迹了,他就算现在不见她、躲着她,也迟早要忍不住来找她。

她此时不能再主动,得给他点时间缓缓。

沈湛阖目静坐在马车内,昨夜那迷香的药劲儿明明已经过了,他也及时服用了清热解毒的药,不知为何,胸臆中还是有股子燥意。

想起宋婉昨夜触碰到他时抬眼看他那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不知所措的羞涩,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的眼眸中好像有几分嘲弄和调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她美丽又温顺,还曾是沈行得不到的女人。

直到现在,他忽然惊觉勾着他的是什么。

她昨夜看他的眼神淡淡的,却让他浑身都热。

就像新婚之夜,她拿着烛台坐在他身上抵住他的脖颈……

沈湛忽然又有了反应,起了变化的身体难以忽视,他恹恹地别过脸去。

自生病后就极其厌恶自己的身体,更别说属于男子的欲望,很少有,即使有,他也极其冷静地看着它一分分沉寂下去。

他从不曾触碰过自己。

所以昨夜才会那样敏感,那么快就……

他既庆幸她昨夜只是用手来帮他疏解,又郁闷她为何只是用手?

沈湛心中的一团火烧的更旺了,沉默地闭上了眼。

*

云州,惜春园。

明明是冬日,一方小院里却姹紫嫣红春色撩人,浓荫下的蓝花楹开得正盛,花架下汉白玉桌上有一小小博山炉,此时青烟袅袅。

宋婉透过浓荫,托腮望着天边的流云,执笔间一点浓墨滴落在宣纸上,霎时间氤氲出墨染的花朵。

她干脆撂下手中的笔,伏在桌案上定定看着苍穹碧空。

到云州已五日了,都未曾再见过沈湛,连同飞廉和素问,也都一同不见了。

好在惜春园构筑的巧夺天工,集齐了江南烟雨朦胧婉约之风骨,在这样一方园林中,走走停停闲逛了五日,竟都没能窥得它的全貌,不愧是四大园林之首,日子也并不无趣。

而沈湛因为疾病缠身,常年深居简出,接触的人都是些被规训的没了人气的下人,所以对正常人的感情感知都十分薄弱。

从不好的方面来说,他生性凉薄,冷酷无情,没有同理心,但从好的角度来说,因为他接触的少,才极易被寻常的感情所打动。

就像那一夜,他说要娶她,还那样主动地对她,想来已是他的极限。

只是缓了这么些时日,难道还在害羞么?

对于沈湛说要娶她,宋婉心里是有霎时的柔软的,甚至无法将目光从他狂热的眼神移开。

他所谓的娶,是让她从一个冲喜侍婢,上皇家玉牒,成为真正的世子妃么?

如果是,那很好,至少他死了她不用殉葬了。

宋婉始终记得,正妃、正室夫人是不必殉葬的。

“宋姑娘,纸脏了,我再去给您换张新的吧。”一旁的婢女对着发呆的宋婉道。

“不必。”宋婉微微笑,起身问,“飞廉和素问呢?这几日怎么不见他们?从王府过来的那些人呢?”

白家的药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湛还没有给她查清楚,这种事不会是沈湛亲自去查,沈湛身边能叫得上名字的,她就只知道这二人。

婢女垂下头,如实答道:“飞廉、素问二位大人是在外头行走的,其余的奴婢不知。”

宋婉“哦”了声,垂着眼睫,无意识地看着宣纸上晕开的墨汁。

二位大人,大人。

有品级的呢,并不是什么飞檐走壁的杀手。

那天夜里在驿馆,她悄悄跟出去听见的给沈湛汇报一些云里雾里的事情的,就不是这二人。

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听见“麻黄”这两个字?

下午的时候,宋婉在院子里逛到了四面环水的“瀛洲”,瀛洲碧波荡漾,隐于假山与薄雾之间,如同一幅水墨画。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竟是惜春园最大的藏书阁。

沈湛虽未来见她,却给了她很多自由和权限,惜春园的各处都任她出入。

宋婉看着四面通天的书架,书与书的缝隙是固定好的,有凉风袭来,满面书香。

光影透过缝隙打在每一处,隔出一个个幽闭静谧的空间来,让人逐渐忽略了时间的存在。

这里的书很多,有古籍,有新送来泛着浓墨香的。

大家诗集、名将传记、地方风物志,前朝野史,皇家礼仪,甚至是天工造物籍,应有尽有。

宋婉在宋府时,是不被允许看除了《女诫》、《佛经》之外的书籍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男人们试图通过控制精神上和内心的贫瘠,来规训女子乖乖待在内宅之中。这件事男人们无论作为父亲、兄长,还是夫君的角色,都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共识。

宋婉的手放在一本地方风物志上时,抬眸问一旁的婢女,“我可以看么?”

“当然可以。”婢女道,“世子说了,姑娘可随意支配、取用惜春园里的一切。”

宋婉放了心,唤鸦青找了个蒲团过来,敛裙坐下来慢慢看。

藏书阁的书很有意思,这里面讲的与她以往的生活完全不同,她通过读这些书,仿佛能窥见沈湛生病之前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还找到了荣亲王云游各处所记的手稿,里面不乏对两位儿子的期许。

沈湛在他父王笔下,是颖悟绝伦的天生贵胄,从字里行间能看出被寄予了重大的期望。

而沈行,关于他的笔触不多。

宋婉按下心中漾起的微澜,将手稿收拢在袖中。

第37章 “她……不是在生气?”沈湛盯着面前的青衣医者问。那夜之后,他实……

“她……不是在生气?”沈湛盯着面前的青衣医者问。

那夜之后,他实在羞于见她,再加上刚到惜春园,许多事要他处理,便缓了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过了许多日。

她竟都没有来找他。

沈湛忽然有些不确定,那夜到底真实存的吗?那时她淡淡的模样,现在想来似乎真没多少情意在?

害羞,也只是出于正常的反应吧。

墨大夫收拾药箱的动作没停,飞快地抬眼看了一眼沈湛,垂下眼帘时唇角勾起,“那世子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

“宋姑娘今日早晨还向我打听世子的病情。”

沈湛神情依然冷峻淡漠,紧绷的肩膀却微微松下来,“你怎么说的?”

“世子到云州后按时服药,身体每日都见好,但我没有如实告诉宋姑娘。”青衣医者一笑,“我说世子病的严重!”

沈湛骤然紧张起来,“那她怎么说?”

“宋姑娘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会儿应该就在院子外候着呢。”墨大夫道,将药箱一背,“世子来云州之后果然见好,不如就此久居?”

沈湛不置可否,“你下去吧。”

只有他知道,他的身体并非是按时服药好起来的,而是停了那令人体寒的药。

云州远离帝都,又纸醉金迷,最是玩乐将养之地,皇帝的手不屑伸到这里来。

宋婉见墨大夫出来,颔首行礼后便进了沈湛房中。

居室内光线昏暗,暗色的特制窗牖紧闭,只有些许光线透出。

云州气候这样好,他却还是不愿意见光?

宋婉唤道:“世子?”

沈湛没有起身,还在引枕上靠着,淡淡嗯了声。

“外面可暖和了,阳光也很好,我给你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宋婉忍不住去开窗。

“别开。”沈湛道,言语间没有半分感情似的,“我不喜欢光。”

宋婉不知他还在害羞还是隔了这些天对她的感情又淡了?

她还是决定按照之前的套路来,声音软软道:“可是好黑呀,我都看不到你在哪,也看不到你的脸。许多日没见了,我想……看看你。”

她本来要说“可以吗”,却又咽了回去。

她若是还向先前那样恳求他,岂不是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临时把这三个字吞了回去,听起来舒服多了,是在要求他。

但这次他没有松口,而是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宋婉的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摸索着往前走,那股清苦的药香愈发浓郁,但却没了王府里的那股腐朽的味道,再想想方才墨大夫从沈湛房里出来的轻松的神色,宋婉判定沈湛的病情一定没有变严重。

但墨大夫为何要骗她?

骗她主动过来找沈湛,无非是沈湛想见她却开不了口。

想到这,她轻松起来,走到了沈湛身前,提裙坐在他床榻上。

青年清瘦挺拔,一束幽密的光打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光线中有缓缓飘舞的尘埃,动静有度,乍一看去如同一副琉璃似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