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威胁我，戈多。我很清楚失败的代价。”生命之流注视着黝黑双瞳，与另一个世界的他对话。
“我的碎片，绝不会如你一般，背叛主体的意志。事后，若论起失败缘由，你的碎片必然落下最精彩的那笔。”
“出色的诡辩。”戈多笑着鼓掌，“我从不否认，追寻自我本就是我的天性，碎片们闹独立也不是第一天的事了，我能解决自己创造出的问题。但是你……”
他话音一转，“尤斯德尔，你能吗？你能保证，守护者仍遵循主体的嘱托，精灵们仍遵从日月的意志？如果不能，你能处理掉这帮逆子吗？”
生命之流陷入沉默。
“所以说嘛。”戈多拍拍他的肩膀，“别意气用事，咱们先坐下来，根据现有情况，推衍一番精灵的养蛊进程吧？”
生命之流拍开他的手，“只有我们两个做不到，我们的躯壳无法承载这种计算。”
戈多对远方挥手，“嗨！那个容器，过来帮个忙吧？”
希尔达的身影，自摇曳的花丛中走来。
第196章 炸裂的结果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戈多以神力为条件，希尔达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戈多，做他们推衍的工具人。
在推衍仪式开始前，戈多向她们解释了精灵“养蛊”的含义：
“经常养蛊的都知道，养蛊的最大优势，就是能从一群基础词条中，刷新培育出极品词条。这就是精灵能不断诞生强者的原因。
那么代价呢？除了被用作基础材料消耗的生命体外，巢穴的营养也要跟得上，还要定期清理过多垃圾词条。游戏中那些只是数据，但放在现实里，就是无数以生命和灵魂堆砌出来的‘蛊王’。”
生命之流反驳道：“那仅占据少部分，大多数精灵资质只能算中等。更何况，族群本就需要强大而优秀的领导者。”
见戈多还想继续闲扯，西莉亚出声提醒道：“诺亚现在能够承载你附身多久？”
“行吧，我这不争气的后裔也撑不了太久，咱们直接开始吧。”
四人就地坐下围拢成圆形，西莉亚与希尔达相对，戈多与生命之流相对。
“用黑夜之力封锁周围，大地之力巩固我们座下。”戈多抬起手，漆黑火焰跃动，跳到希尔达肩头，“我无法使用神力，因此会将借你之手完成这次推衍，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好，不要抵抗我们的意识。”
生命之流对西莉亚点头致意，“我并未与容器建立过连接，请你为我转化力量。”
“好说，怎么转化？”
“我会将自身力量引导进大地之茧，你将这部分力量再传输给她。”虽然从情感上他倾向于借用黑夜的力量，但现实点来说，他与大地之茧的联系更深。
“了解。”西莉亚轻挥手，暮色薄纱徐徐而落，一轮圆月洒下光辉，大地气息不断涌出，他们置身的花丛开始疯涨。
“开始。”黑色焰光猛然炸开，希尔达忽地睁大眼睛，墨色逐渐占据她的瞳孔，一颗虚幻的星球，在四人中央缓缓显现。
西莉亚感受到生命之力正流过大地之茧，她伸出手，将那道力量输向希尔达。
“封闭大脑，放弃感知和思考。”戈多看着希尔达迷茫空洞的目光，拍了下她的脑袋，她整个头颅顿时被黑焰包裹，“做不到的话，我就帮你一把。为你那点灵魂着想，别看下去了，就算你还是个不错的容器，也无法承载我们的知识。”
她眼中的墨色完全散开，纯黑不见眼白，清晰地映射出星球轮廓。
两位神明碎片同时抬手，希尔达犹如被操纵着举起双手，轻轻捧住了那颗虚幻的星球。
随后，星球开始在她的手中飞速旋转，无数难以分辨的符号，一闪而逝的画面，纷乱交错的线条，在光与影的交织中，碰撞、分离、融合……
“这就是……推衍？”
“你可以理解为，她是一台计算机，输入名为现在的结果，结合名为过去的公式，得出过程的步骤。”
“当然，解题方式有很多种，我们也只能根据经验分辨出最接近的那几种。”戈多始终盯着星球，其中似乎生出无数幻影，在他幽暗的双眸中隐现。
生命之流浑身浸沐于日辉之中，西莉亚感知到大地之茧正在鼓噪，神力通过她这个转换站，源源不断流入希尔达体内。
金辉与黑焰，在她的掌心交汇，最终全都化作那颗虚幻星球的一部分。
西莉亚注视着星球，一种似曾相识的虚无感笼罩她的内心，她像是化作历史的尘埃，注视着无数文明萌发、成长、灭亡。但这些浩瀚的信息，最终都如蒸腾的泡沫，从她的脑海中流失，仅留下一片空洞的痕迹。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不知过去多久，骤然升腾的黑焰打断了这场仪式，星球被顷刻抹除，希尔达脱力般垂下双臂，眸中幽暗渐退。
戈多长叹一声，拍拍西莉亚的肩膀，“老乡，不中嘞，别去那送死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只是推衍的其中一种可能，不代表真正的现实。”生命之流虽然这么说，但他面上的惊疑已经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啊对对。这只是其中最接近的可能性，接近率只有可怜的86%，勉强屈居第一呢。”戈多呵呵笑道，“还是说，你觉得67%的第二和51%的第三，更符合你对精灵社会的悲观预想？”
生命之流再次沉默，目前推衍的现状的确不尽如神意，但相比其他更悲观的可能性，已经算得上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所以，你们到底推衍出了什么？”
戈多眸中黑色正逐渐褪去，他冰冷的指尖落在她的眉心，“我没时间跟你讲了，你自己看吧，会有点乱。”
厚重历史塞入她的脑中，那一瞬间，她恍惚横跨过数十万年光阴，见证着精灵一族的起落……
她按住胀痛的头，却迎面撞上身旁人的胸膛，她连忙扶住对方，发现诺亚双目紧闭，像是沉沉睡去，显然戈多已经走了。
坐在对面的希尔达终于回过神来，她迷茫地抬起头，看着神情复杂的两人，“你们得出结果了吗？”
…………
这场推衍本意是为了让他们了解精灵族的现状，但结果却令人有些沮丧。
经过对脑海记忆的梳理，西莉亚总结出几大重点：
第一，精灵的巢穴早已丧失繁育的力量，原初之卵是他们自救后的产物，但目前也已失去繁衍的能力。现有的精灵是实验的产物，因此才会糅杂其他种族的力量，精灵之战只是他们为掩盖真相而作的遮掩。
第二，精灵历史上曾有过数次大型献祭事件，因此导致数次历史断层，以及多任不知去向的精灵王。不出意外，他们应该都成了巢穴的一部分。
第三，也是最恐怖的一点，精灵的守护者为维持族群，在十几万年前，就已吞噬日月双神的召唤阵碎片，转化为自己的力量用以滋养巢穴。但巢穴仍在之后陷入无可挽回的衰落，因此只能选择改变精灵的繁衍方式。
这三点，一个比更一个更炸裂，身为异界来客的西莉亚，听着都感觉动摇世界观，更别说本地土著，甚至是精灵。
当然，这些都可以解释为是推衍，并非发生过的现实。虽然西莉亚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推衍出来的，但看生命之流一直没松开的眉，就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忍不住吐槽道：“这守护者是从深渊之巢汲取的灵感吧？”
拉特西斯却接受良好，分析起原因，“深渊之巢是大地的造物，是极为成功的繁衍方式，那位阁下借鉴也无可厚非。遗憾的是，精灵的土地，似乎无法再自然诞生第二座巢穴。”
安娜摸了摸脖子，“我这该死的好奇心，真不应该特地跑来旁听，感觉哪天会因此悄无声息地死了。”
“是否可以认为，现在的所谓原初精灵，本质上都是由先祖的尸体堆砌而成？”玛丽指间卷着红发，姿态慵懒，问题却很犀利。
两位精灵像是两尊沉默的雕像，全程凝滞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些都不重要，问题在于那位守护者。”以塞指出重点所在，“如果推衍可靠，他显然早就疯了，我们要怎么对付这样一个强大的疯子？他已经吞噬了两道碎片，还都是最强的召唤阵碎片。即便他们两神的力量并不如戈多，但三打一啊，戈多还是神降，赢不了的。”
现在，西莉亚知道，她要闯的，是怎样的龙潭虎穴了。
“未必赢不了。”生命之流终于开口，“根据推衍，守护者的力量所剩无几，这可能是他沉睡在原初之茧的原因。”
“你要赌吗？”克洛诺斯出声，白焰之瞳注视着他的迟疑踌躇，“连你自己都在怀疑。你又要如何说服别人为你的幻想送死？”
“从开始起，这就是一场赌局，诸神坐在赌桌上，你我都不过是他们的筹码。”他闭上眼，双目中的金辉，犹如泪水从睫毛间洒落，“我的犹豫，是为我的碎片，我的同胞而哀悼。”
“或者说，身为幻兽，你有更好的方法？你能找到玛尔德雅的碎片？”
少年低下头，母亲没有告之任何人召唤阵的所在，数十万年来，无数代的记忆传承，所有幻兽都在追寻母亲的足迹，但无一兽寻得。
生命之流说出他的对策，“如果戈多能吞噬另一道碎片，再与爱莉伊丝联手。即便是遇上全盛期的守护者，也未必不能予以重创。”
西莉亚问他，“那你呢？”
“我会如你们所愿，去吞噬守护者。”他垂下眼，目光落在银发精灵身上，“我们需要尽快与爱莉伊丝见一面，她掌控着魔法的源头。”
“只要她的意识仍然存在于她神域，我们的胜算便能又多一分。”
西莉亚看向老师，他同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相遇，他似乎想努力挤出笑容来，告诉她自己没事。
但失败了，他唇角的那抹弧度，更像是冷笑，笑这荒诞的现实。
她走上前，轻轻拥抱他。她知道，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因此，仅给出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靠在她的肩头，嗅闻着她的气息，内心的震动、惶恐、茫然……逐渐平息，只余下一片平静安宁。
“我也需要拥抱！”斯诺见状，也上前来凑热闹。
莫勒一把推开了碍事的家伙。
第197章 为古赫尔文明献上最后的葬礼
诺亚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野中，映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西莉亚？”
“感觉怎么样？”她伸手将他拽了起来。
“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下床活动一番躯干，感受着体内流动的力量，“我睡了多久？”
“你可是睡了足足一个月。”西莉亚告之了他沉睡期间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虽然只是推衍，并非完全准确，但也足以说明守护者的情况不容乐观。”
诺亚沉默片刻，“但即便如此，你依旧决定前往精灵领地？”
“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末日的情况经不起拖延。”
教会在过去十年搜集的各地魔力数据，妖精母树仅是一个开始。海妖赖以生存的魔力潮汐也发生了剧变，近两年，沿海的土地已经受到影响出现欠收。再继续放任发展下去，魔力衰竭期必将到来，极有可能比上次更严重。
“我将与你同去。”
“你当然要跟我一起走，你现在可是联系戈多的唯一方式。”西莉亚想起自己那位不靠谱的上线，“希望他能找到魔法女神的所在。”
“对了，默尔林的援助也来了，他们正在测算附近变动的空间数据。”
“他们果然，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诺亚想起多年前的那场预知梦，有种所谓命运的恍惚感。
“毕竟那是综合下来最优的决策。”西莉亚回想那段冒险时光，末日、诸神，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走在路上的一位旅者而已。
“其实，我还挺怀念那段时间的。”
“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说这种老家伙一样的话。”他低头看向黑发蓝眸的女人，“实话说，我至今都没有习惯你这张脸。”
“我也没适应你现在的样子啊。”当初与她还矮的少年，现在却要仰头看了，这变化实在令人唏嘘，“不过这么瞧，你还是没有沙梅拉高啊？”
“我没有跟瑞亚兽人比身高的爱好，我比大部分人高就够了。”说着，他还特地弯下了腰，好令她看清彼此之间的身高差距。
“你幼不幼稚啊？”西莉亚有点不爽，虽然喝过不少增高药，但无奈太晚了，无法达到人种的极限。
他坦率承认：“我可是被人叫了几百年的矮子。”
“那么曾经的矮子，现在感觉如何，高处的空气是不是更清新？”
“巨龙无须像人类一样呼吸。”诺亚没听懂她这个地球笑话，“我也没有从俯视他人中得到太多乐趣。只是……”
他顿了一下，金瞳中流露出笑意，“很开心，那种一直追寻的执念，终于实现后的感觉。但不可避免的，有一种迷茫感。”
西莉亚知道，他并非在说身高，而是他的成年。
如火金瞳注视着眼前人，他伸出手，“因此，我很高兴，能继续与你同行，西莉亚。”
“我也是，诺亚。”她握住他的手，笑道，“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戈多的受召者，注定会遇到他的后裔。”
“或许吧。”他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但此刻，他感谢命运，令他们相遇。
…………
一艘银白的巨大飞艇，矗立在幽蓝的荒漠中。
魔法女神号，移动的魔法堡垒，默尔林的终结武器，以无数代炼金师心血所造。许多法师曾认为，这艘飞艇能横跨任何绝境。
但现在，它被迫搁浅在此，不得再向前进一步，无声嘲笑着凡人的浅薄。
望了眼远处忙碌的炼金傀儡，西莉亚飞上甲板，与几位路过的法师打了招呼，径直走向最核心的能源舱。
推开门，魔法仪器的运转声迎面而来，几位大法师都在这，以及擅长空间和测算的几十位魔导师。默尔林这回算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甚至其中不少人还是从另外两座大陆赶来的。
在两人走入舱室时，人群的声音为之一静，众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又继续埋头于手中数据。
这里的法师无一不签订了秘密契约，他们清楚毁灭永恒魔力井的原因，知晓自己正在见证魔法的历史。
能在日后参与研究永恒魔力井的承诺，是吊着这些法师的最大诱惑。因此，即便如囚徒般被困在飞艇上，事后还会被抹除记忆，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尤其当他们亲眼看到西莉亚带回魔力井的残片后，更是打了鸡血一般，昼夜不停地埋头于仪器和数据间，很多人都十几天没睡了，全靠药剂撑着。
看得她不由感慨：难怪能掌权默尔林近千年，玛丽是懂得如何最大化压榨法师的。
“莉亚。“莫勒穿过人群，来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你来了吗？”
她身后被无视的诺亚，听到了这句奇怪的废话，“我从醒来后就觉得很奇怪，莫勒，你该不会进入求偶期……”
西莉亚立刻打断，“我听桑拉说，对于空间数据的测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是，至多不过七天，我们就可以初次尝试引爆空间坍缩。”莫勒看向埋头测算的法师们，“拥有这样一支队伍，成功应是理所当然的事。”
诺亚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面孔，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阿斯塔德身上，他正坐在拉特西斯身旁，与对方低声交谈。
“他果然也来了。”记忆中的一幕幕正在重叠，“你那场预知梦真是精准地可怕。”
西莉亚玩笑道：“那可是魔法女神的恩赐，能不准吗？”
“希望那位神明，会再度赠予我们恩赐。”
…………
六天后，停留已久的魔法女神号再次起航，载着一众法师飞离了幽蓝荒原的中心。
玛丽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远方那座渐渐隐去的魔力井，如果顺利，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它。
“各位，准备好了吗？人类历史上最壮阔的一场人造空间坍缩，将要在此，由我们亲手揭幕。”
众人与她一同回望那座魔力井，曾经梦寐以求之物，如今将在他们面前，化作一道通往神界的天梯。
“是，阁下，我已就位。”“魔力浓度、空间流速，均在预估值内。”“炼金傀儡暂无异常，将进入倒计时。”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们将要引发一场震撼的空间坍缩，从而将整座魔力井，自空间狭缝引入主世界，借助空间乱流彻底摧毁它。
这座魔力井爆发的魔力，更胜于两处深渊碰撞。即便有神力庇护，但在预想中，它仍会带动范围更广的空间崩溃，其面积至少相当于两倍的乌洛比斯大陆。
恐怖的冲击之下，这艘飞艇但凡慢了一步，都会被其吞噬。
但无一人提前退出，相比自己的性命，他们更想亲眼目睹那座辉煌造物的灭亡，为古赫尔文明献上最后的葬礼。
西莉亚也站在甲板上，低头盯着手腕的计时器。
身后传来巨龙低沉的嗓音，“无论看多少次，我依旧会为人类的勇气，感到惊叹和钦佩。”
她转过身，对双目转黑的“诺亚”道，“你那边怎么样？能确保空间乱流能对上吗？你的碎片会不会趁机捣乱？”
“我办事，你放一百个心好吧。”戈多比了个OK的手势，“我们出发吧。”
他对莫勒招手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她。”
两人跃上龙背，十二只漆黑羽翼展开，黑色焰光划破幽蓝帷幕，他们逐渐飞近第一处坍缩点。
玛丽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在心中默念着戈多的名字：拜托您了，我主。
“全体就位！”
初次坍缩在轰鸣声中到来，磅礴的魔力对撞之下，周围空间出现了扭曲点，随后在周围符文阵的影响下，扭曲被不断放大，根据魔力引导，流向第二处预设的坍缩点。
在西莉亚的视角中，只见那片幽蓝突然黯淡，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暗下去。
她数着正在坍缩的区域：1……6……13……
巨龙在空中滑翔旋转，躲避开拉扯的引力，最终直直闯入多米诺骨牌的中心，所有坍缩将要汇聚的终点。
西莉亚仰起头，看到那棵开满花的巨树，被坍缩逐步吞噬，颤动摇摆的枝叶，仿佛在与她告别。
“别闭眼，大的要来了。”随着戈多一嗓子，永恒魔力井好似呼应般，发出了激烈的嗡鸣，幽蓝光芒顿时大盛，席卷而来的空间坍缩都为之一滞。
“这东西果然是活着的。尤斯德尔，使用我的神力。”
西莉亚展开掌心，生命之流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只是这次不再是金色光辉，而是无数道虚幻的光影，在幽蓝的世界中盘桓交错。
凝滞的空间如得助力，幽蓝再次大幅溃散，更为猛烈的引力袭来，她躲在黑夜的轻纱下，注视着那座古赫尔文明的巅峰造物，一点点消弭。
紧随其后的，是暴虐的魔力，残酷地撕扯着周围一切，包括魔力井本身。
即便有神力庇护，西莉亚仍能感受到那种令人绝望的恐怖威压，犹如世界崩塌、大地倾覆、天空坠落……
“莉亚。”忽然指间一紧，莫勒握紧了她的手，“已经很近了，我该走了。”
“老师……”她话音未落，银发精灵便倒入她的怀中，唯有那只手仍然与她紧紧交握。
“我也得走咯。先送你们一程。”漆黑羽翼缓缓合拢，眼前一切在虚幻光影中迅速变化。
当她回过神时，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深秋的山林。
“这里是？”
恢复人身的诺亚，神情还有些恍惚，“白骨山脉？”
熟悉的嗡鸣声又一次响起，西莉亚转过身，望着一座庞大的魔力井，正逐渐显露轮廓。
那是一座燃烧的魔力井，每显露一分轮廓，便有另一分轮廓消逝。
古赫尔文明的象征，正在发出死前最后的哀鸣。
第198章 他只与胜者合作
时隔多年后，莫勒的灵魂再度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这永恒的混沌中，除了魔力，再无任何事物存在，包括那些寄居于此的外来者。
他于心底呼唤那位神明之名：戈多……
沉睡于灵魂深处的意识苏醒，他恍惚感到一抹虚影跃出灵魂，融入无边暗色中。
“老罗，醒醒。”少年清朗的嗓音响起。
在这片魔力的领域里，自然不存在声音，那仅是对方留下的意念。
黑暗的主人回应了他的呼唤。
霎时间，仿佛有无数道丝线，自无穷的魔力中倾泻而出，渐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覆盖漫无边际的混沌。
幽紫色光辉点点亮起，由远及近而来，巨网随之颤动，修长的紫色附肢优雅地拨动着丝网，滑行至他的身前。
莫勒低着头，听到上方传来一声哈欠。
“老王？”她的声音犹如魔力振动，带着嗡鸣般的回响，“你居然以如此狼狈的方式前来，怎么，这片星域被人捷足先登了？”
戈多语带怨气，“你才是魔力的掌管者，这来没来外神，你不清楚？你家里进了什么东西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些聪明的小东西，他们对魔力的认知远超其他造物，巨龙与他们相比，只是群挥霍能量的傻大个。”
说着，她发出了愉悦的笑声，附肢勾动着蛛网，带起一阵魔力震荡。
“好可惜啊，如果不是有我在，他们差点就成功了。即便被困在这倒霉地方，却依然坚持当初的实验，多么可爱的一群小东西啊。”
“所以我跟混邪乐子人处不来。”戈多常困扰于同事的多样性，“他们导致了第二次大分裂，还妄图唤醒古神。这些你很清楚吧？”
“首先，我持中立立场。”她纠正道，“其次，这件事本就是由你的碎片引起，我没有义务为你收拾残局，戈多～”
虚幻光影摇摆于紫色巨网中，“所以我现在亲自来了。算我求求您，把这帮小可爱们给灭了，成吗？”
“嗯……感觉似乎不够诚恳？”
“我给您下跪磕头行吗？”
一根附肢抬起，缓缓划过他的头顶，“倒也不必行此大礼，你分我三成的眷属就好。”
“我是不是应该笑两声，配合一下你这个笑话？”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老王，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你前来向我索求帮助，却不曾准备好筹码？”
“那行。”戈多果断道，“那就按老规矩，事后你七我三。”
“竟然如此慷慨？你向我隐瞒了什么？嗯？”
幽紫丝线垂落，一张艳丽而魔魅的脸，倒悬在莫勒面前，六只旋涡般的紫瞳，凝视着眼前的灵魂。
他的灵魂，仿佛被两重力量来回拉扯，一方想要解读他的灵魂，另一方则在努力封锁。
“老罗，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是多大方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再说，你不是都看完我的记忆了吗？我可什么都没瞒着你。”
“哦？是吗？那你停手，让我看清这个凡人。”
“凡人脆弱的灵魂，可经不起你折腾，这位说起来还是你的神选者。”
“神选者，便是为神效力的，不是吗？”巨网再度颤动，在魔力的低鸣声中，莫勒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逐渐上浮……
几番角逐后，此地之主占据上风，灵魂最终落入巨网之中，他抬起头，看清了魔法之神的真容——
她上半身似人类女性，下半身却是巨型蜘蛛，附肢和外壳*遍布裂纹，有无数紫色旋涡自裂纹中生出……
只瞧了一眼，他的意识便彻底沉入混沌，灵魂完全被打开，所有的命运轨迹，都化作魔力的一部分，成为附肢下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名为“人生”的网。
他被困在网中，过往如一团流动的漩涡，无数画面不断翻涌。最终，一双金银异色的瞳，自深处浮现。
魔法之主，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笑容却从她的唇角褪去。
“我的姐妹。”她垂下头，发生一声轻叹，魔力的回振奏出独特的旋律，犹如一首挽歌。
双生之星已死，失去本体的控制，他们的碎片自然能完美融合在一起。
“只要我们能拿下这片星域，她便能在此重生。”
但倘若失败了，她的姐妹将彻底迷失……甚至被苏醒的星域意志吞噬。
“不，我更倾向于启动最终预案，彻底封存这片星域。”
戈多连忙阻止，“别！我们离成功已经很近，只要我的受召者能成功分离大地之茧……”
“很奇怪。”她想起一个被忽视的问题，“你的受召者，为何会成为大地之茧的宿主？还是说，你的本体与玛尔德雅达成了什么交易？”
“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又联系不上本体……”
“你当然清楚，你只是在试图引导我，找到你希望我知道的答案。”她那旋涡般的紫瞳，缓缓流转。作为命运的主宰，世间发生的一切，皆在她的蛛网中。即便是被戈多神力扭曲的现实，也能重新复现。
戈多“好心”劝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往下看呢？好奇心害死猫啊，老罗。”
终于，旋涡停止转动，她找到了被戈多掩盖的“真实”，就像拨开一团星云，寻觅被其隐藏的恒星。
只是那星辰过于耀眼，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怎么会……不可能……”
“别表现得像个失败的反派，明明你才是胜利者。”虚幻光影落在她身前，道出残酷的真相，“毫无疑问，你的本体与玛尔德雅，已经夺取日月双神的权柄。因此，受召者才能使用他们的神力。”
“并非是我与玛尔德雅达成协定，而是你，老罗。这场赌局，你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说到这，戈多不由有些惆怅，“唉，到头来，我也只是个打白工的。”
“少装模作样，你的主体若不能参与最后的盛宴，怎会舍得出力？查尔丘特那疯子，大概也被你们联手做掉了吧？”她很快便整理好心绪，接受了这一真相，“既然我们的主体联手，证明已经分赃完毕，你也不必在这里假装大方了。”
“我可是很有诚意的。”被戳穿了，戈多也不觉尴尬，“那么，您现在愿意出手了吗，魔法女神大人？”
“条件之一，复生我的姐妹。”
“但我觉得，你的本体未必会同意。”虚幻光影变幻成两只摇摆的手，“生命之流将要吞噬守护者，成功的话，双生的最后力量，恐怕都会流向玛尔德雅，你的本体大概也参与其中……”
对方打断了他的挑拨，“我与本体践行同一意志，我即是她。我不会否定她的决议，她也不会置喙我的决策。”
戈多小声嘀咕，“既然如此，你干嘛自己偷偷做，等主体降临不就好了……”
六只紫瞳转向他，虚幻光影立刻转变为笑脸符号，“当然，没问题。但我们首先要从守护者那得到你姐妹的碎片。”
“那个蠢物知道吗？”她眼中的漩涡逐渐平息。
“就算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他想起生命之流哀恸的目光，败者无力抉择自己的命运，最终只能沦为赌桌上的筹码。
“你自信能胜过守护者？”她很清楚，戈多前来找自己，绝不是看在同伙多年的交情上，而是，他只与胜者合作。
“不是还有你吗？你打算提供什么帮助？”
魔法之主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条件之二，我需要一位忠诚于我的代行者。”
“那恐怕很难，凡人，尤其是聪明的，最不擅长的事就是忠诚。”幻影变作箭头指向莫勒，“这精灵怎么样？”
“这种东西？”她眼中旋涡凝成一条线，“失败的残次品，还留有蠢物的臭味。”
“那你自己出去挑吧。”戈多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指望挑剔的她会答应。
没想到她却打算直接挖墙脚，“你的受召者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少年身形自幻影中显现，“喂，亲自下场跟人抢眷属，也太下档次了吧，老罗？”
“她还不是你的眷属，她同样身具我的力量。”笑容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她未必想成为谁的眷属。”戈多想起她的那个问题，“老罗，如果给你重选的机会，你还会选择踏上这条路吗？”
“当然，唯有走上这条道路，方能知晓群星之浩瀚，宇宙的答案。”
“我不会。我一直觉得，做一个凡人，一无所知地度过余生，是一种幸事。”
这句感慨得到对方一声嗤笑，“身为魔王，说出这种话来，真是可笑又懦弱。”
“我早就不是魔王了，你也不是蛛皇了。”他绕回话题，“咱们俩现在都是给人打工的，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眼前的事吧。”
“我与姐妹曾在彼岸留下一部分力量，那本应是最终的庇护……”
“这就是你全部的筹码？说真的，我绝对打不过现在的守护者，你要是也不行……”
“不必使用低劣的激将把戏。我的力量究竟如何，你一见便知。”
紫色附肢微微上扬，幽紫光辉驱散混沌之暗，戈多侧耳细听，在蛛网覆盖之下，似乎有无数破碎的呼啸声，在震颤的魔力回响中，逐渐微弱下去。
“我本来很期待那群小可爱，见到魔力真容时的表现。现在，你破坏了这份乐趣，老王。”
“那跟我走吧，去外面找找乐子。”戈多瞧了眼巨网中沉睡的精灵，“去看一看吧，我们曾经创造的世界和生命，现在将要走向怎样的结局。”
第199章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西莉亚漫步于深秋的山林中，注视着魔力井的轮廓逐渐消弭于无形。
白骨山脉早已被默尔林清场，连一只飞鸟都瞧不见。空旷的山林间，只有风的呼啸声，以及魔力井的嗡鸣。
她手持丰收之杖，不时以大地之力驱散永恒魔力的漏网之鱼。珍珠般的华彩绽放，幽蓝光辉尽退。
诺亚跟在她身旁，抱着沉睡的精灵，与她一同目睹着古老文明的最终消亡。
十几载光阴过去，山林与当年没什么变化。只是，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冒险者，他也不再是困扰于无法成年的矮子龙。
“老师，他应该成功抵到那儿了吧。”
“戈多并未让你跟随。”
“我又不是魔法的神选，进不去女神的神域。再说……”西莉亚顿了一下，看向他黄金般的瞳，“算了。”
诺亚知道她的想法，“你在怀疑戈多是否有向我们隐瞒什么？”
“就算他真有所隐瞒，凡人的质疑有用吗？”关于神明，她没有兴趣深入探究，“只要他没在末日的问题上撒谎，其他的事情我不在乎。我只想尽快解决末日，然后去过我想要的生活。”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西莉亚？”
“我嘛，喜欢在路上的生活，永远有惊喜和未知在前方等着自己。你呢？”
“我不知道。巨龙的寿命很漫长，许多龙往往寻觅半生，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诺亚仰望天空，说出自幼便徘徊在心中的构想，“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改变巨龙的繁衍方式。”
若能改变，或许巨龙便不会陷入失去血脉传承的困境，又或是在孤独和疯狂中走向死亡。
“也许精灵当年遇到了与巨龙相似的困境，守护者做出了抉择。”西莉亚由此提出了一个猜想，“如果代价是巨龙就此失去力量，你也能接受吗？”
“当然，繁衍、进化，才是族群的最终答案。即便代价是短暂的退化。”他已从漫长的血脉记忆中得到了这一答案。无论是人类还是山民，他们都在数十万年的演化中，不断趋同适应外部环境。
而巨龙，作为这颗星球上最初的文明，自诩于完美，却困在龙岛这样的次世界里，只因外界的魔力环境已经不符合巨龙的繁衍与成长。
遗憾的是，傲慢乃巨龙的天性。即便他们中的智者，清楚族群所面临的困境，却无法说服大多数龙，甚至无力说服他们自己。
“嗯……但我觉得你的同族们未必会同意。”看啊，就连他的人类朋友，都能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是，组织架构向来是用来平衡的，而非用于决策。”诺亚当然清楚巨龙族内的内部矛盾。“因此，若选择权在我的手中，我将无视他们的看法。”
还真是“诺亚式”的回答，她听后笑道，“我明白。苦一苦巨龙，骂名我来背。”
诺亚唇角微微扬起，“恐怕我将面临的不只有谩骂。”
西莉亚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要是有龙追杀你，到时候来找我好了，我罩着你。”
他玩笑道：“我记住你的承诺了，受召者阁下。”
她纠正道：“不，应该是，未来的大法师阁下。”
金瞳中映出她的模样，“即便见证过他们的力量，你依然拒绝他们的邀请吗？”
她脸上笑意未退，反问道：“即便自己知道将会背负骂名，承担失败的可能。你依然会向戈多提出那个请求吗？”
他没有回答，笑意却随着眸中的金色光辉缓缓溢出。显然，他们都得到了答案。
“莉亚！”熟悉的呼唤声远远传来，他们抬头，看到一艘庞大的飞艇，正从天幕间划过。
一银一粉，两道光芒同时坠落，正是斯诺与安娜。
斯诺见了诺亚臂弯中的精灵，不由哈哈大笑，“你这样看起来可真是乖巧啊，莫勒。”
意识早已不在此处的他，自然无法给出回应。西莉亚抱起他，递给斯诺，“麻烦你们带老师回飞艇上休息吧，我去处理这里的魔力外溢。”
“需要我随行吗？”安娜瞧了眼沉睡精灵的脸庞，宁静而恬然。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家伙真睡着了吗？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我和诺亚足够了。”西莉亚望着空中逐渐消亡的魔力井，“白骨山脉各区域的魔力监控，就交给你们了。”
“当然，这可是我们默尔林的地盘。”
“那我们先走了。”斯诺轻挥手，三人便化作一道霜雪，重回飞艇之上。
安娜带着莫勒来到休息舱，刚进门，原本沉睡的精灵便突然睁开眼，动作自如地走至窗边。
“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在装睡，以他的谨慎性格，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他恍若未闻，宝石般的红瞳只是静静凝视着某个方向，仿佛一尊雕像。
安娜沿着他的目光望去，舷窗外，黑色巨龙的轮廓，逐渐消失于山林的阴影中。
…………
半个月后，永恒魔力井湮灭带来的混乱早已平息。
今天是白骨山脉对外开放的第一天，等待已久的冒险者蜂拥而至，都想打听之前默尔林封山的原因。
暮色镇作为默尔林的官方地盘，整体还算有序，至少目前为止，西莉亚遇到最大的混乱是买冰淇淋时有人强行插队，被她狠揍了一顿。
镇上到处都是人，就连法师协会里都塞满了前来问询的法师，她坐在树荫下吃着冰淇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感慨。
“真好啊。”
“是啊，无知和愚蠢总是能带来快乐，无论是给自己还是他人。”诺亚挖了一勺浆果冰淇淋，“他们家的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换了老板，还是厨师？”
西莉亚没记住，也吃不出，“十几年过去了，换人也正常吧？”
诺亚又尝了一口，确认道：“浆果的腌制方式变了，味道偏酸，蜜香更淡。冰淇淋的质地也稍硬了一些。整体而言，这家在走下坡路。”
“我觉得你适合去参加默尔林的美食游览会，做他们的评选。”
“事实上，在那种比赛中，尽是些无聊至极和哗众取宠的食物。”没有品尝到记忆里的味道，诺亚有些失望，在心中将这家拉入了黑名单。
西莉亚没他那么挑剔的舌头，接受良好，吃完一盒经典浆果，又拆了柠檬芝士味的。
她见诺亚攥着勺子，不知是否该下口的模样，“要是觉得不好吃，没必要勉强自己吧？”
他却迅速往嘴里塞了一勺，“谁说不好吃，这冰淇淋可太好吃了，我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过了。”
“事情解决了？”西莉亚看着他那双渐转黑的眸。
“是，爱莉伊丝会帮我们办事。”戈多大口吃着冰淇淋，“不过她有些小条件。”
“我以为，你们目标一致？”
“嗯……勉强算是一致吧？但不是每个神都像我这么好说话的。”戈多很快便吃完一罐，伸手向她要道，“还有吗？”
“你确定要把宝贵的附身时间用来吃冰淇淋？”西莉亚摆出一排不同口味的供他挑选。
“如果有可乐或者薯片也行。”戈多选了一盒奶盐味，指尖从盒盖上滑过，凝结一点冰霜落在她的眉心。
意念随着凉意渗入她的脑中，神明的计划逐渐成型。
“彼岸？遗物？神力容器？”魔法女神竟然还在那藏了这么多恐怖的后手吗？
他飞速炫完一罐冰淇淋，才再次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诸神中，我算得上是老实神。”
“对了，她要是忽悠你去做她的眷属，可千万别答应啊！别听她跟你吹的大饼，实际上她给的福利可少了，事又多……”戈多开始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同事。
他絮叨一半突然息了声，周围喧嚣渐隐去。西莉亚从冰淇淋中抬起头，只见银发精灵自树影中走来，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中，如一幅宁静的画卷。
“老师，你醒了？”西莉亚起身上前，却见他动作有些迟缓，一双红瞳化作旋涡般的幽紫，“你怎么了？”
“莉亚。”莫勒垂着头，靠住她的手臂站稳，“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感觉有些沉重。”
“当然沉了，她的魔力暂时寄宿在你体内，哪怕只有一点，也远超凡人承受的界限。其实，我还挺意外，你居然能扛得动的。”
戈多又拿了盒冰淇淋，“别耽误时间，赶紧去彼岸。那魔力滞留地越久，对你的灵魂越不利。”
西莉亚迟疑道：“前往彼岸，需要引渡者。”即便现在能找到斯诺和莫莉摆渡，其中的时间也太久了。
“他们也不过是借用黑夜遗留在河谷的力量。你手握月与泉，哪里还需要别人为你摆渡？随便找条河得了。”
西莉亚立即放出数只魔法信鸟，将消息传递给身在白骨山脉的另外几人。
“我们走吧，老师，我记得附近有一条小河。”她揽住莫勒的手臂，看向还在狂炫冰淇淋的戈多，“你吃完了没啊？”
转眼之间，戈多已经炫完三盒，还是意犹未尽的模样，“诶？我也要跟着一起去吗？”
“不然呢？这是你们神明之间的计划，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会参与？”
“但我真不想这么快就跟她碰面……”戈多磨磨蹭蹭地闭眼，倒入茂密草丛中。西莉亚伸手拂过他的双目，生命之息流入，赤金双瞳缓缓睁开。
“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该出发了，诺亚。”
…………
数只洁白的魔法信鸟越过人群，穿过小巷，横跨魔法阵，最终落在堆满符文板的书桌上，或是柔软的睡床上，又或是某间会议室……
他们读完信鸟传达的信息，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秋日晴朗的午后，日光正盛之时，一切都笼罩在灿烂的光辉之下。但远方的某处天空，不知为何，忽地暗了下去，仿佛一片乌云飘来，转眼间便化作昏沉的暮色。
下一刻，昼夜颠倒，黑夜降临于白骨山脉，一轮皎洁圆月嵌于黑丝绸般的夜幕间，洒落漫山幽寂光辉。
“涨潮了！”人群的喊声从窗外传来。
一条大河自山间奔涌而出，它似倾泻下的月光，又如奔腾而来的洪流，以势不可挡之力，撼动每一个见过它的人。
银雾般的月光渐渐弥漫开来，为河水蒙上一层轻纱，原本汹涌澎湃的河流随之和缓，仿佛母亲约束下的孩子。
“月河。”遥望着那片朦胧的月色，斯诺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我们走！”西莉亚抱着精灵，纵身跃入月光般清澈的河水之中。
第200章 平等的死亡降临于众生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他们，如雾的月光中，西莉亚仿佛游入亘古的光阴。
恍惚间，她见证人世无数生死兴衰，平等的死亡降临于众生，如同这片永存的月色。无论生时是辉煌如烈日，亦或是卑微如尘土，最终都随着静谧的月色，流向大河。
因这条河流，便是死亡本身。
翻涌的水流中，她隐约感觉凋亡之月和沉寂之泉似乎更活跃了些，难道这条河在滋养黑夜遗物的力量？
它该不会是……
“猜对咯，这条河就是由黑夜的灵魂所化，你可以认为它就是黑夜的神域。它梳理着死亡，以保证不会出现某些死不掉，又活不了的尴尬现象。”
她扭过头，戈多正躺在银雾般的月色中，姿态十分闲适，“放松点，它会带我们去应该去的地方。”
“这么说，在以前，这里的死亡曾错乱过？”
“何止，我们将被召唤来那会，这里堪称群魔乱舞。一位星域意志的失控，后果远超你想象的极限。”他的话中带着些许遗憾，“可怜神，祂本来说不定能成长为一位主神，巨龙也能借此成为宇宙中强大的一族。可惜呀，祂疯了，才让我们捡了漏。”
说完，他嘿嘿笑了两声，显然也没有那么惋惜。
这话验证了西莉亚的猜测，“星域，这里果然不只是一颗星球。你们想得到的，恐怕也不止那位意志的力量？”
“那就是付费问题了，如果你考虑成为我的眷属，我当然会倾囊相授。”
西莉亚只是瞥他一眼，并没有再追问，她抱紧怀中精灵，任由河流带领他们前往死亡的尽头——终焉彼岸。
随着月色迷雾渐深，一阵骤然腾起的浪潮，将他们推上了岸。
她从遍布砂砾的河岸坐起身，氤氲的雾气仍笼罩在岸边，令人无法分辨周围情况。
“炽日，照耀。”光辉驱散迷雾，露出黄昏中的河谷，一抹将沉的日暮，悬在两座交错的山丘之间。
随着日神的力量复苏，生命之流也被唤醒，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看来你们已经抵达彼岸了啊。】
“老师，你还有意识吗？“她轻拍精灵的脸，见对方缓缓睁开的红瞳中，隐约显出一抹银色。
“我还撑得住，莉亚，你的老师没那么脆弱。”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微冷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间。
“那我就放心了。”她站起身，搜寻起巨龙的身影，“诺亚？戈多？”
“我在。”高大身形从水中跃出，漆黑火焰环绕周身，蒸发着缭绕的水汽，“有时候，我真不愿意相信那是我的先祖。”
西莉亚理解这种感受，“偶尔，我也会怀疑为什么会被这种不靠谱的家伙选中，前来拯救世界。”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诺亚重新扎起被水冲散的长发，看了眼状态堪忧的精灵，“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莫勒并未出声辩驳，闭着眼，紧紧靠在弟子的臂弯里。
“纳希之前给了我联络方式。”西莉亚取出一只陶制的笛子，轻轻吹响它。
悠长的笛声，在夜色渐深的河谷之间，与风声、水声交织，奏响黄昏的最后一支曲。
西莉亚遥望着那轮攀上山顶的圆月，隐约看到某道模糊轮廓，身披月光一般，自天幕而来。
但来的人，并不是纳希。那是只羽毛犹如精金铸成的巨鹰，每一片翎羽都泛着紫金的光泽，仿佛一座巍峨的钢铁巨兽，沉沉落在他们面前。
驾驭这头巨兽的主人，却是个面目温和、祭司打扮的中年男人，他背着盛满鲜花草药的背篓，缓步向他们走来。
“我听到了笛声，远来的客人。”他灰色的眼睛略过三人，目光定在西莉亚身上，“既然您持有大地鸣响，想必是我同族重要的友人，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您好，祭司，我们想见魔族的族长，阿伽。”西莉亚看着手中的陶笛，“这是我的朋友纳希所赠。”
“原来您是纳希的友人，那孩子住得离这里远些，这个时候大概还没起床吧。”祭司带着长辈的口吻，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如果不介意的话，就由我代劳，送你们去见族长吧。”
他们坐上了巨鹰的背，紫金色羽翼展开，滑入重重夜色中。
身为魔族的祭司，他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这位精灵的灵魂似乎陷入凝滞，你们是前来寻求帮助的吗？”
“是，我们跟随魔法之主的指引，前来彼岸寻求帮助。”西莉亚没细说原因，这句话足够解释。
“我感受到了，您身具大地与黑夜的气息。”祭司略微思索，便猜出她的身份，“想必您便是受召者阁下吧。”
没想到名声都传到隔绝于世的彼岸了，她点头承认，“对，我是戈多的受召者，西莉亚。”
“向您与您的同行者致敬，西莉亚阁下。”祭司微微颔首，以示敬意，“愿我们的世界战胜灾厄与末日。”
西莉亚客套道：“愿诸神庇佑我们。”
巨鹰的速度极快，视野中很快便出现了建筑的轮廓，看到熟悉的石屋，她知道，他们已经抵达。
祭司领着他们走进村子，一路与往来的魔族打招呼，最终走到一间两层石屋前，锤响了大门。
大门应声而开，仿佛早有所预料，对方身着魔族的礼服，俯身对她行了一礼。
“命运已下达她的意志，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助力，受召者阁下。”
“阿伽族长……”她这么直接，西莉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就麻烦您了。”
“他无法承载魔法的力量。”族长阿伽目光沉沉地看着莫勒，“请随我来，去见女神的容器。”
他们再度乘着巨鹰，与阿伽前往容器所在，在飞跃过一片丘陵后，他们在一处玫瑰盛放的花圃中，找到一间颇具山民风格的木屋。
“这是……”西莉亚愣愣望着玫瑰花丛，正是她从埃尔贝德带来的品种！
难道……怎么可能，她根本就没有魔法天赋啊！
一行人穿过玫瑰，敲响了大门，开门的是一位面目秀美的炎族男性，见到众人，他目露疑惑。
“阿伽族长？还有，纳希的朋友？”
西莉亚猛地看向阿伽，声音无法抑制地拔高，“她怎么可能是容器？她根本无法承受神力！”
“是，因此纳希只是容器的一部分。”见她面色惊惧，阿伽反而安慰她，“别担心，纳希的强韧远超您的想象，受召者阁下。”
“对我们魔族而言，这是一份至高的荣耀。”
这份荣耀的代价将是什么，西莉亚不敢想，快步走进屋中，却被躲在屋中的高瘦少女一把抱住。
“哈哈！抓到你了！莉亚！”
看清她的脸色，纳希的笑容逐渐淡去，“怎么了？末日这么快就来了？”
阿伽分开她们，从怀中取出一团紫色的茧，放入纳希的掌心，“命运的意志已经降临，祝福你，纳希，你被选中了。”
纳希接过茧，紫色丝线如流水融入她的肌骨，在一瞬间，她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毫不犹豫道：“我已了解，感谢你，阿伽。我将践行命运的意志，带我前往吧。”
“等等！”西莉亚冲上前握住她的手，却没感知到任何神力留存的痕迹，“所谓命运意志究竟是什么？”
“啊？我以为我跟你说得够清楚了。就是给魔法女神找个容器和代行者，然后她就能跟我们一起去干架了。”高大男人探过脑袋，黝黑的眼睛注视着纳希，“嗯，不愧是她们三个创造出来的种族呢，真是完美，比精灵的养蛊强多了。刻意的弱点权衡着上限，以保证不会超出族群的负荷，只要修补这一点，就能成为上佳的容器。”
“关键是，性别也是对的。”戈多低头看着怀中的精灵，对着他灵魂深处的那位道，“既然有这么多素材，你不如也帮我再造个容器怎么样？”
魔法女神没有回应，西莉亚也没理他的插诨打科，继续追问纳希，“你清楚成为容器的代价吗？”
“知道。”纳希不以为然，“如果新生失败了，我大概会死吧，重入轮回。”
“那你还答应？你是不是被那东西洗脑了？”西莉亚将心里话脱口而出，“这些神明才不会在意凡人的死活！凡人对他们来说只是耗材！”
纳希不理解她的紧张，“但你不也是吗，莉亚？你也可能会死啊？”
“我……”西莉亚愣了片刻，才道，“我不会真正死亡，我最多不过回到原本的世界……”
“但那对于身处这个世界的我们来说，西莉亚就是死了。”纳希坦然阐述着事实。
“你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为什么不能接受别人的？再说，我也未必会死，我可能会变得更强大，突破彼岸这片土地的束缚，成为神明的代行者。”
“莉亚，你不是魔族，无法理解我们的困境，这对我和我的族群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话已至此，她只剩下沉默，她没有立场去阻止自己的朋友，走向她所期盼的道路，即便这条路可能通往死亡。
戈多忽然出声，“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换一具容器，她会参考你的意见。”
纳希听到，立刻大声嚷嚷，“不行！我绝不会把这种机会让给别人！谁敢跟我抢，我就杀了她！”
“算了。”西莉亚叹息一声，对阿伽欠身行礼，“原谅我方才的傲慢无礼，请您继续执行命运的意志。”
“我很高兴，纳希能拥有你这样的朋友。但于我们一族而言，这是我们的使命，也将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高大的魔族女性对她伸出手，“您愿意与我们一同见证纳希的新生吗？”
“是，我的荣幸。”她握住对方粗糙宽大的手，低头掩饰了脸上的神情。
“请随我们前往，我族的轮回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