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我们的命运，早已被标定
魔族的繁衍方式，对外族来说，一直是个秘密，就像他们自古以来封闭的生活，神秘又古老。
而今天，这秘密对西莉亚揭开了一角。
他们跟随族长阿伽，在一盏如月银灯的指引下，乘着一只小船，沿着河流抵达死亡的尽头，生命的初始。
轮回之源，传说中魔族灵魂的寄托之所。与想象中的不同，它并非是多么宏伟神秘的存在，从西莉亚的视角看去，那仅仅是一片沉在水中的茂密树林，银色光点如无数萤火游曳在林间，他们踏着湿软的泥沙，走近那片幽暗的湖水。
“我们到了。”阿伽放下银灯，紧紧拥抱了纳希，“前去接受命运的赐福吧。”
纳希不甚在意地搂了她一下，对着面色凝重、忧心忡忡的西莉亚，摆手道：“当我结茧浮上水面后，你可以摸摸我的蛋，祖父说那是他生平见过最好看的蛋。”
西莉亚成功被这句话逗笑了，“那需要我帮你孵蛋吗？”
“孵蛋的事情有我的伴侣呢。”纳希笑着纵身跃入湖水中，随后戈多将手中的精灵也一同丢进去。
两人无声地坠入湖中，原本漂浮在林中的银色光点，刹那间绽放出幽紫华光，照亮了整片树林，映出湖水中沉沉浮浮的一枚枚椭圆形物体。
他们像是茧，又像是卵。有些外壳似金属光滑，有些粗糙的就像石头。还有些仿佛纠缠的丝线，或是犹如一团颤动的光晕，缠绕的枝条……
“那些……”
“那是我们的先祖，也将是我们的未来。”阿伽注视着深不见底的湖水，“终有一日，我也将回归于此，再次沉睡，等待下一次新生。”
“大多魔族人都会如此度过一生。当然，也有少数族人迷失在外界，我们会寻回他们的核。将其沉入这片根源之湖，在漫长的滋养中新生。若是连核也遗失了，湖水会再次孕育出新的核。”
“盖亚，也在其中吗？”西莉亚想起那个身穿祭司服的女人，或许在他们见面之前，盖亚就已经死了。
“那个孩子不在这里。她的灵魂，她的核早已被侵蚀殆尽。”
阿伽举起银灯，照亮了戈多黑色的眼，“您说，我们是完美的造物，对神明而言，的确如此。我们遵循神的旨意，恪守神赋予的职责，坚持古老的生活。为保证我们能坚守于此，神明赋予了我们智慧与力量，也剔除了我们部分感情和思维。仅有少数人在漫长的时光中，逐渐发现了自我的不同，随后，他们中的大多数，不是迷失在外界，就是彻底疯掉了。”
“诚然，我不能理解他们，我能成为族长，是因为我最符合神的标准。但是这些年，与众不同的孩子们，却越来越多了。”
“盖亚就是其中之一。加缪是个蠢货，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出弟子的特别，那个孩子敏感且善于隐藏，从小如此，但大多族人都如纳希一般。我知道，她在德安过得很痛苦，因此，我做了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放她离开。”
“或许我也希望，她能探索出属于魔族的一条新的道路。但显然这一想法，比加缪还要愚蠢。”
“我们的命运，早已被标定。我们并非是自由翱翔于天空，奔跃于大地的种族，我们自诞*生起，就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存在。”
“现在，我们将要接近那个目的了吗？”
戈多双眼微弯，露出笑容，“不，你们运气很好，遇到了我们，远离了那个目的。”
湖水中的紫色光辉忽然大盛，映出阿伽恍惚的脸。
“你理解错了一点，既然她们的意志，最终还是选择你这样的例外，证明她们根本就不在意平衡和延续，而是想要看到更多的改变。那三个家伙，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令人头大的乐子人。”
戈多娴熟地画着饼，“你比盖亚幸运，如果顺利的话，你将会看到改变降临。”
听到这番话，阿伽脸上却没有露出喜色，她再次低下头，凝望着湖底中起起伏伏的茧。
“哗啦哗……”西莉亚听到一阵水声，探头望去，精灵从湖底缓缓浮起，紫光落在绸缎般的银发上，令那原本清丽出尘的容貌，多了几分诡谲难辨的妖艳。
他抬起头，眉眼在光中越发绮丽，双目却空洞无神，直直注视着西莉亚。
“老师？”她想要上前，却被戈多一把拽住。
“喂喂，小心点。这家伙现在可是水鬼状态，见人就拖，要是被他抓下去，我可没本事把你从根源里捞出来。”
西利亚隐约捕捉到了他的话中意，“这里不仅是魔族的根源之湖？”
“哇，你很敏锐嘛。不愧是我的受召者啊！”戈多拍拍她的脑袋，“但不要想太多哦，除非你想涉入我们的世界。”
西莉亚看向宛如一具空壳的莫勒，“他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
“等一会就行，根源被她们改造了，不会接受任何灵魂。只有你是个例外。”
自己对于这些神明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西莉亚没有再去深想，如戈多所说，那已深入他们的世界。而她目前，还没有进入这个世界的打算。
此刻，莫勒的灵魂，已沉入永无尽头的湖水中，他所承载的那道魔力，也随之融化。
他本应就此离开，返回凡人的世界。但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他的意识觉察到一条未知的路。
他本能地游向那条道路，中途却被巍峨而不可撼动的力量阻挡，只能远望着那片无形无相，无法感知，却又真正存在的事物。
那或许是……世界真正的本质。古赫尔所追求的永恒，与之相比，不值一提。他感受到无法拒绝的诱惑与指引，仿佛揭开它，就能看到世间所有的答案。
但就在他将要彻底溺于其中时，一道力量悄然袭来，他被拖拽着，远离了诱惑的深渊，游向无知而空虚的世界。
不！他就要知道那个答案了！
他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流失的信息，但当他再睁开眼时，却握住了一双温暖的手。
“莉亚？”即便面前人身影模糊如一团红雾，他依旧认出了她。
西莉亚担忧地看着他的瞳孔，“你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莫勒这才恍惚低下头，两颗鲜红如宝石的眼球从他的眼眶坠落，滑入他的掌心。
原本不属于他的眼睛，终于彻底离他而去。
一金一银的双瞳，如流转的日月，灼灼生辉。他伸出手臂抱紧了面前人，“我可以拥抱你吗，莉亚？”
“你已经在抱着了……”西莉亚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你还好吗？灵魂有没有受影响？”
“我……”一向善于言辞的他，此时却语塞，最终看向一脸懒散的戈多，“您能否告知我，那里究竟是……”
“你运气不错啊，真的通往了根源，还活着回来了。并不是每个凡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哪怕只是面对祂的拟态。我在没成神之前，也就进过几回，差点没把我干死。”
“这个世界还真是完美。”戈多边说着边摇头，“怎么就被她们两个给捡了漏？”
这个预想中的答案，反而令莫勒更加不安，他问道：“我们的世界，将在诸神的引领下，走向何方？”
“哎，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我其实还是比较倾向于带你们跑步迈向星际时代。不过就你们现在这个魔法水平，想去宇宙里跟那些变态掰手腕，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至少要先沉淀个上万年吧。如果能出一个引发奇点的超级天才，也不是不可能缩短时间……”
戈多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最终被莫勒更直白的问题打断，“在诸神瓜分完世界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怎样？”
他摸了摸下巴，“天翻地覆？世界会迎来第三次大分裂，主世界与次世界合并，魔力浓度大幅上涨，一切将回归远古时代。你们也将看到真正的星空。”
西莉亚清楚结果，“会死很多人。”
“不只是会死人，还有许多种族会灭族呢。”戈多摊手道，“但这个世界将走上正轨，至少是我们所认为的正轨。”
“它将不再是孤悬于……”戈多话没说完，突然“哎呀”叫了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话多的毛病，老王？”
一道犹如魔力嗡鸣组成的声音在林间回响，她迟疑地转头，只见一枚茧状物，不知何时从湖底浮出。
正如纳希所言，那是一颗非常美丽的蛋：它犹如宝石雕琢而成，每个切面都璀璨华美，时隐时现的紫色符文环绕交错，仿佛凝结着顶尖工匠心血的艺术品。
戈多大喊大叫，“老罗！这可是我后裔的宝贵躯体，要是被你电坏了，你赔我一具躯壳吗？”
“你要是喜欢做梦，就回去睡觉。”嗡鸣逐渐清晰，凝聚成一道女性嗓音，“西莉亚，拾取我的茧。”
西莉亚正欲上前，却被戈多按住肩膀。
“她让捡你就真拿啊！让她的造物去！”戈多指了指沉默的阿伽族长，“喂，你去把那玩意抱起来。”
阿伽保持沉默，命运已下达意志，她绝不会违背。
那道声音继续呼唤，“西莉亚，前来见证朋友的新生吧。”
她站在原地，“我的朋友还在吗，魔法之主？”
“当然，她的新生会更趋近于完美，只是需要一些你的协助。”
西利亚顿时便明白她的意思，“您需要大地的力量？”
戈多哈哈大笑，“别那么直白，给堂堂魔法之主，命运主宰，留点面子，好吗？”
“哎呦！”他的笑声被打断，显然又被“电”了一回。
西莉亚这才缓步上前，捞出那枚足有水盆大小的茧，当她的指尖触及到湖水时，感觉似乎有什么黏连在指尖，又在下一刻消失，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茧在她的怀中跳动了两下，似乎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去。
阿伽再度举起银灯，将他们带回小船上，沿着河流一路向前。
夜色已然退去，一抹明艳的朝霞从天边显现，他们乘着金色的河水，划入一片起伏的丘陵。
嗡鸣钻入她的脑中，“我们已进入玛尔德雅的庇护之所。你是否有感知到，遗留在此的力量？”
望着远方繁茂的草木，体内大地之茧的力量仿佛呼应般不断上涌。
她似乎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思考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一直未曾开口的生命之流。
“没用的东西！少在我耳边唉声叹气。我会复生我的姐妹，你只需闭上嘴，坐享其成便好。”
生命之流没有再出声，西莉亚跟随大地的指引，走入丘陵深处。
不出所料，她在这里找到了一棵高耸入云，绿意盎然的巨树，它遍生的树根，犹如大地的脉络，深深扎入土地。
她抱着茧，在树下盘腿而坐。大地的力量涌入茧中，又随着茧流向大地，涌入树根。
忽然迎面一道风，满枝绿叶间，霎时间绽开蓝色花朵，随风飘洒，摇落一树芬芳。
西莉亚仰头，望着漫天花雨。那般澄澈的蓝，仿佛她的眼睛。
“咔嚓……”细碎的破裂声响起，她怀中的茧，渐裂开一条缝隙。
第202章 在巨龙语中，它意为“同行者”
生命自茧中复苏，就像几十万年来，在这里诞生的每一位生灵。
大地赋予她强大的体魄，黑夜赋予她不朽的灵魂，魔法赋予她不竭的力量。
伴随着“砰砰”的轻响声，像是心跳，又像是敲击，宝石般的外壳一寸寸裂开。
西莉亚低头，与裂缝中睁开的一只眼，静静对视。
幽紫色的瞳，犹如无边的夜色，向她投来一瞥。
下一刻，漫天蓝色落花仿佛受到召唤，向着他们的方向涌来，托举起这枚硕大的茧。
西莉亚后退数步，等待对方在大地的力量下，重塑新生。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结，她感受到大地的颤鸣，也听到了河水的吟响。
直至天色昏暗，眼前鲜花纷纷洒落，从中散出氤氲的紫光。
光辉中走出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健壮的魔族女性，腰间环绕着幻影般的触须，流转的紫色双眸，上下分别有隐现的符文，乍一看去，仿佛是四只虚幻的眼睛。
戈多见了，忍不住吐槽：“我说，你能不能至少变得像个人？”
“聒噪。”她的腰间抽出两支触须，一击落在戈多脸上，另一支则伸向西莉亚。
西莉亚下意识闭上眼，感到一阵凉意落在眉心，仿佛轻盈的薄纱蒙住了她的双目，片刻后，她听到一声叹息。
她再次睁开眼，却见眼前的神明一脸怅然。她像是得到了某个既定的答案，为一个无法改变的结局而遗憾。
“怎么样？她是不是很完美？嗯？”戈多闪开了她的攻击，笑嘻嘻道，“看来你们俩在她身上下了不少血本啊。”
那抹惆怅转瞬即逝，她笑眯眯道：“看来你打算自己去解决你的碎片？”
戈多立刻闭上嘴，还将脸伸到了她的面前，“您消消气，打我两下就算了。”
“我们的账，以后再算，老王。”她看向西莉亚，“我该怎么称呼你，受召者？”
她微微颔首，“我的名字是西莉亚。”
“西莉亚，你可以称呼我爱莉伊丝。”这位魔法之主显然跟她的同事一样，没什么架子，“我会先去处理戈多的碎片，随后与你前往精灵属地。”
“您需要我的协助？”
“不，戈多的碎片，就像他本人一样，没什么本事，但很难对付。作为解决末日的最佳选择，我不希望你卷入其中。”她的目光转向她的心脏所在，“我们需要带走的是，生命之流和戈多的躯壳。”
一直沉默的日神碎片终于出声，“如今的我，还能参与你们之间的争斗吗？”
“正因现在的你太过弱小，甚至无力吞噬守护者，我才要带你前去。”
他听懂了爱莉伊丝的回应，“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一切是为了我的姐妹。”
“她是我的姐姐。”
爱莉伊丝冷笑，“是啊，身为她的双生之星，你除了拖后腿，什么也做不到，蠢物。”
生命之流再度陷入沉默。寂静中，她或许是感到无趣，微微打了个哈欠，“接下来就交给我的代行者，待会见，西莉亚。”
西莉亚接住栽倒的女人，她脸上的符文和腰间的幻影悄然退去，此时再细看起来，更像是青年版的纳希。
生命气息缓缓汇入，怀中人忽地睁开眼，显露灰色的瞳，那是魔族力量成熟的标志。
“纳希，你感觉怎么样？”
“莉亚？”她站起身，抚着胸腔，“这里噼里啪啦的，很奇怪，但不难受。”
西莉亚点头，“魔法女神的力量应该就在其中。”这些神明都喜欢寄宿在心脏吗？
纳希双手按于胸前，微垂下眼，似乎在感受着那里跃动的力量。
片刻后，她抬起头，眸光清澈，“我已了解，命运所下达的意志。”
“我会跟埃蒙，希尔达一起走。”她看向姿态悠闲的戈多，“你确定不带这头巨龙去吗？”
“算了吧，他好歹也是我的后裔。去了要是被附身策反，你可不一定打得过他哦！”
西莉亚目光古怪地看了戈多一眼，隐约从他漏斗般的嘴里，悟出某个真相，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戈多对她眨了眨眼，比了个嘘的手势。
…………
转眼间已入冬，默尔林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距离纳希一行启程已有两月，但至今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戈多像是彻底失踪了，再也没有附身过诺亚。
既然机会难得，多尔比笛便打算为诺亚举行成年礼。即便他表现得一如既往的温柔而积极，但西莉亚能看出来，他始终焦虑于诺亚的未来。
对于诺亚是否能顺利从精灵属地归来，他似乎持悲观态度。
以诺亚的敏锐，自然也瞧出来了。最终他从西莉亚所取的二十多个名字中，挑出了“乌尔洛恩”这个名字。
在巨龙语中，它意为“同行者”。
作为一个古老的种族，巨龙的成年礼根据各族的传承而定，但最终举行仪式的场合，都在众生之名——这一见证了巨龙历史变迁之地。
阿克米诺斯一族向来算不上龙丁兴旺，因此仪式也相对简单：成年巨龙需要寻到一样珍视之物，从孕育者掌心接过象征他们一族的黑焰，以黑焰之力将其淬炼，最终化为身上的符文。
但诺亚卡在了第一步，他并没有什么珍视之物，他的确喜欢宝石和甜点，但远称不上珍视。他也不想学他的叔叔哈尔，随便找个耐烧的材料糊弄下。
“诺亚，再想一想吧？”多尔比笛循循善诱，“你就真的没有特别喜欢，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换句话说。”诺亚不耐道，“阿克米诺斯的成年礼，真的不能放弃这个无用的仪式环节吗？”
“这可是传统！”
“并非所有习俗都有传承的必要。”
沙梅拉也被优柔寡断的伴侣和软硬不吃的孩子，整天吵得头大，“多尔比笛，别打扰大家工作，有事回家再说。”
“你们两个现在还回家吗？”多尔比笛一脸幽怨，“连穆萨都不在了，巢穴里就我一个人住！”
这一家三口的吵架，已经成为哀岛的日常。某天要是没听着，还会有人好奇多尔比笛今天怎么没来？
西莉亚才从老成员那了解到，多尔比笛原本也是哀岛的成员，只是后来为了回家带孩子，退休了。
托他的宣传，现在大多七神教会的成员，都知道诺亚要举办成年礼，许多人准备了贺礼，但大都被诺亚拒绝了。
“我并没有热情接待那么多人。”
最终，这场关于传统的争执，终止于多尔比笛的妥协——他实在太想看到诺亚的成年礼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已经成为横亘在他心头的刺。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孩子将要走向截然不同的未来，他想要实现的理想，在他无法抵达的彼端。
身为孕育者，他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不要阻拦他的前路。
…………
今天是诺亚举行成年礼的日子，身为阿克米诺斯的“半个先祖”，西莉亚一早就来到众生之名等待，见到了不少熟人。
阿克米诺斯一族自然是来得整整齐齐，诺亚的几个龙族发小也在，以塞和老师等几位七神教会的成员聚在一起，最终她找到了孤身站在人群里的埃曼。
她拍拍他的肩，“你送的什么礼物？”
“一座古代魔法石的雕像。你呢？”
“一枚永恒魔力井的模拟碎片。”
“你啊……”翠绿如森林的双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西莉亚解释道：“没事的，就是模拟而已，没有实际作用，本质还是我的魔力具象化。”
“算了。”他没兴趣去提醒一根木头，更何况，她送礼的对象，还是块石头。
“你最近总这样，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西莉亚不爱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我说出来怕吓到你。”
“我知道的那些秘密，足以吓死一群法师，我不觉得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是吗？”他漫不经心道，“现在，向你的右上方看。”
西莉亚依言望去，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精灵那引人注目的美貌，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他转向她的所在，露出摄人心魄的笑容，金银异色的双瞳，即便在夜色中，也动人至极。
她一时看愣了，被身旁人拽了下，才反应过来，“怎么？”
埃曼欲言又止，有时候，他实在不能理解好友对于皮囊的迷恋。但乐观点想，世上并无完人，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弱点了。
“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你老师一直看着你呢。”
他终究没能将那场荒诞的梦说出口，尽管他猜到，那绝不会只是一场梦。
他们或许将要接近当年的真相，但在即将到来的末日，神明降临的伟力面前。那些又重要吗？又有谁会在意呢？
簇拥在祭台前的巨龙们，忽然爆发出欢呼声，悠长的龙吟声穿透云霄，在天际徘徊。
西莉亚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只见诺亚已从多尔比笛手中接过漆黑火焰，不知将什么投了进去，黑焰顿时暴涨数十米，将整座祭台都笼罩其中。
不是说会跳过这一步吗？诺亚并非是会妥协的人，难道说他真找到了珍视之物？
待到满场焰光逐渐退去，站在台上的，是一头漆黑的巨龙，额生两只美丽而修长的黑角，每一道鳞片都反射出乌金般的光泽。
他直起身，众人看清了那胸前鳞片上，犹如鲜花绽放的符文，经由黑焰淬炼，越发夺目生辉。
“乌尔洛恩！”她与人群，一同呼唤他的名字。
听到他们的呼唤，黄金般的双瞳微微眯起，似在享受这一刻的喜悦。随即，他展开羽翼，纵身飞向云端。
第203章 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吧？
纳希自云端坠落，世界在她的面前颠倒。
目之所及，是无数错乱的事物，如盘横的枝条，又像是流转的星带。
此地不存在秩序，万物皆导向未知的混沌。
但他们无需分辨现实与虚幻，也无需寻找前进的方向。
因为魔法之主已编织出唯一的命运，引领他们前行。
纳希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是一闭眼又一睁眼，就掉入这个古怪的地方。
混乱、失序、庞杂……这片扭曲的领域，本应不符合正常文明的审美，却因为那些虚实相接的变化，而诞生出了一种奇异之美，令人心生探究。
胸腔传来一阵嗡鸣，她再次感受到魔法之主的意志，跟随着她的指引不断下坠。
埃蒙和希尔达紧随其后，他们穿过“既定的命运”，在一片犹如漆黑深海的混沌中，找到了此地主人的踪迹。
幻影从各处涌来，汇聚成一道人形，那是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性，他样貌平凡，毫无力量，看上去像个普通人类。唯有一双眸子漆黑，无声注视着眼前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
“是个假货。”即便希尔达也能瞧出来，眼前人与所见的戈多相去甚远。那位神明即便看着不着调，但神力所带来的威势，却是客观存在的。
她的话音刚落，纳希便已出手——腰间抖落数根触须，随后分裂成无数道丝线，如落下的丝雨将对方笼罩其中。
然而，他却像完全不受影响，径直走出了牢笼。
生命之流清楚，那是他的权能，“虚幻……”
无数丝线如迸发的烟火，散向四方，命运之力侵蚀了这片区域，并将其转化。
“你就在此处，现身吧。”命运在界定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对方仍然毫无变化，黑眸逐一扫过三人，“密斯崔尔，菲尔斯托姆，以及戈多。”
听到这一称呼，爱莉伊丝有点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没有记忆，甚至被本体剔除了本性……”
这样的东西根本算不上神明碎片，只是一部分遗留的力量而已，和遗物神器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大概也跑不出这片早已被封锁的星域，即便吞噬了另一枚碎片，也毫无可能打破主神所封存的枷锁。
恐怕正是因此，他才妄图重启末日，掀起混乱，以增加逃脱的概率。
这倒是令她更好奇了，这东西原本的用途是什么？
根据神明之间的协约，除了公开的工具碎片外，像是大地之茧，生命之流，以及她自己。其他碎片都各自保密，并相互独立，尤其是召唤阵的碎片。
而被分离的碎片，都属于他们本身的力量，被召唤到这里时神力本就受限，为成为最后的赢家，自然是要利益最大化。
即便是她，肩负着仅次于大地之茧的重要任务，在长期的沉睡中不断消磨着力量，但以后也注定会回归本体。
可眼前的碎片，却是没有回收的可能了。姓王的再不讲究，也不是什么都要的垃圾回收站，这样没有统一意识的独立碎片，没有吸纳的价值。
那么，他被投放到这个世界的真正价值，他被创造时所赋予的职责，是什么？
这东西在呼唤完他们的神名后，便再次陷入沉默，仿佛一段拟定好的程序。
爱莉伊丝眸中紫光流转，四只虚幻的眼睛，仿佛透过虚拟的躯壳，直视他的灵魂。
命运的丝线交织汇聚，魔力将所有的过去和未来，都带到她的面前。
就在她将要揭开帘幕，看到隐藏其后的真相时，身后忽然有人拍她的肩。
“别看啦！人都跑了，赶紧追呀！”
腰间触须探出符文般的眼，对准了那人漆黑的眸，“希尔达”笑着咧出一口白牙，“别浪费时间，神降可是有限的。”
爱莉伊丝却不急，这是他的躯壳，又不是她的。
“老王，这东西设计出来干嘛的，说说看？”
戈多啧了一声，“我怎么知道？本体又没给我留记忆，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信任我自己。”
同事多年，爱莉伊丝再清楚不过他的把戏，“不，你太信任你自己了，你太过了解自己。你知道在遗失记忆之后，他会本能地追逐什么。你给予了他力量，却没有给予他锚定力量的灵魂。”
他连声敷衍道：“唉，你说是就是吧，咱们赶紧的，对面要跑了，真让他跑出这片神域，不知道还得找再找多久。”
“即便不毁掉他，也不会影响我们最终的目标。”紫眸转向一旁的生命之流，“还是说，你正是用这种方法，参与了最后的盛宴？”
“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啊。”面对她这一尖锐的问题，戈多脸上的焦急之色褪去，反而展露笑容。
“你当然可以拒绝继续追踪他，生命之流也当然可以拒绝吞噬我的神力。但这样一来，你姐妹复生的力量就不够了吧？”
他笑着给出了另一选择，“你还可以选择不复活你的姐妹，等待你期望的真相。如果顺利的话，我的本体将降临于此，或许他愿意出手相助？你知道的，我一向很乐意助人。”
“你在威胁我？”紫眸中的光闪烁不定。
“不敢不敢。”戈多连连搓手，“小的怎么敢威胁您呢？我还要指望从你俩手里漏点根源给我呢。”
爱莉伊丝从命运纠缠的丝线中找到了答案，“你利用他排除了其他受召者？但你又如何确定，他不会对你的受召者下手？”
“谁知道呢，或许都只是在赌而已。他赌我孱弱，我赌他会赌，然后他输了。”回想起受召者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戈多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瞧瞧，我都这么努力了，最后竟然让玛尔德雅摘了桃子，真是意难平唉。”
爱莉伊丝听着他炫耀般的无病呻吟，眉头蹙得越紧，“最后一个问题，你如何确保他不会真正掀起末日？你是否有设下限定器？”
“当然还是赌咯。老罗，你了解我的，我向来是个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的人。”
“如果你是他，为了引发末日，你会做什么？”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消灭反抗力量，被他所蛊惑的那群凡人，已接近魔力的真相，一座魔力井便足以毁灭大陆。最关键的就是拔除巨龙，山民和精灵等三支重要的守护力量。
但他掌握这样的权力，最终只是杀了些受召者，那支凡人也算是灭族了，这真是……
“你真没出息。”
“谢谢夸奖。”戈多抬头望了眼混沌的世界，又低头看看那道熟悉的身影，“罗老师，问题问完了，咱们能出发了吗？”
爱莉伊丝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没有印象中的嬉皮笑脸，仿佛一块顽石矗立在此，始终注视着他们。
“你听完我们的对话了吧？你知道自己被赋予的真正职责是什么了吗？你永远不可能达成目标，因为这是你的本体早已设定的结局。”
戈多震惊了，“不是，罗老师，你这是打算直接嘴炮说死对方吗？”
数根触须抽开他，爱莉伊丝继续道：“他塑造出了这样一个你，你所有的行为都在他的预想之中，当然也包括现在的局面，以及我的出现。”
“很不爽，对吧？我也是。所以我决定告诉你……”
戈多有些慌了，“罗老师，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啊！”
魔力的嗡鸣震颤，凝聚成一个名字：“＆#”
那是他的本名，他的神名，他在寻找的根源。
重重幻影被神名所带来的威力打散，但仍有无数道影子从四面八方而来，向着那道嗡鸣而去。
他终究，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知晓了戈多的含义。
戈多从未存在，那仅是一个既定的概念。就像他本身，只是为某个结局，而设计出来的一个环节，没有任何意义。
无数幻影再次汇聚成他的模样，原本傀儡般的脸上有了几分人的生气，“真是个糟糕的名字。”
“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个名字。毕竟你可是亲手把将它刻在过创世神柱上，并为此付出了半座神域的代价。”
“我后来又把地盘抢回来了好吧！”听同事又在扒自己黑历史，戈多连忙辩驳。
他并没有她所说的记忆，但却能联想起那幅画面。
“外面的世界，很广阔吧？”
“是，远比你我认知中，还要广阔。”
“如果你能战胜我，就吞噬我，带我去看一看吧。”
无序的世界，停止流动，扭曲的事物，逐渐真切。
“如果你失败，我将吞噬你们，冲破阻隔，前往外界。”
他伸出手，无数道幻影，自他身后扬起，此刻他仿佛化身一只羽鸟，将从黑白的影中挣脱而出。
“这么看失忆也挺好的，至少还有点审美。”爱莉伊丝摇头，似乎是在为此刻的美丽而惋惜。
她腰间的触须转瞬化为数支修长有力的附肢，在空中轻点，命运之线显露出真容，一张遍布世界的巨网，将猎物困在其中。
“你是虫族，我是人类，能不能尊重一下彼此的审美多样性啊？”戈多脚下的漆黑深海，忽然亮起光辉，那是无数散发着彩光的泡沫，它们倒映着整个世界，在倒影中交换着真实与虚幻。
“白鸟”自天空俯冲而下，“你说的对，他的审美，是够差的。”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差审美的威力！”戈多的身形化作泡沫消失，白鸟坠入一片炫彩汪洋中，他还未来得及散作虚影，便听到一声呼唤。
即便知道是幻影，他依然回头望去。
那凡人问他，“神啊，漫天发光的是什么呀？”
他嫌小孩吵闹，并不理会。
那凡人又来，“神明啊，为何我们能仰望群星，却永远无法触及？”
他不为所动，继续沉睡。
后来，他又听凡人说，她造了一座世界上最高的塔，却依旧没能触碰到天空的边界。
再后来，她不再向他提问，她要自己去寻找那个答案，她前来与这座聆听自己梦想的神像告别。
某一日，他被满城的丧钟声吵醒，听到凡人们在哀悼最伟大的炼金师。
于是，他仰头向群星望去，那里有什么？
“那只是一块虚假的幕布，用以掩盖这个世界的真相。”
白鸟收拢黑白虚影，转身看向泡沫中的戈多。
“他们永远无法触及到真实，天空的方向只有漫无边际的虚无。”
他希望，他们能看到真正的世界，即便是以错误的方式。
戈多叹了口气，“喂，老罗。我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很像个反派啊。”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紫色附肢骤然弹起，整张巨网随之颤动，幽紫色光芒转瞬吞噬所有事物。
“动手！”
第204章 愿魔法的光辉，永远照耀着世界
年末将近，除了山民的冬节外，黑夜女神的信徒，也将在一年中夜晚最长的一日前后，举办“长夜节”。
默尔林生活着许多血族，平时基本看不见，但到了这时节，晚上就能经常看到他们出来活动了。
西莉亚意外于血族居然也会过节这件事，被加西亚吐槽：“我们也是生灵，也拥有自我和感情。”
“那作为血族的始祖，你是否有想过，让血族摆脱现状？”
一名抱着月莲的血族从她身旁匆匆而过，他的大半身躯已经不可挽回地傀儡化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不出意外，他应该看不到明年的春天。
“你清楚我们真正的力量来源。”苍白精灵的身影自灯光下隐现，“血族若想摆脱现状，那么最好的结局就是灭族。这种违背造物规则的种族，本就不该诞生于世。”
说着，他嗤笑一声，“如果你们顺利，我或许能亲眼见证那一天。”
西莉亚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忙碌了一年，在难得的假期里，她不想再谈论工作。
今天她是出来采购的，她不信仰黑夜，但很乐于过冬节，尤其在山民聚居的月光岛，节日气氛更是浓厚，随处可见冬节的花环和旗帜。
即便是默尔林，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许多店铺都打出“冬夜促销”的招牌吸引购买，但她常去的那家依然没什么变化。
老板懒散地靠在柜台上，见到是她，笑道：“老样子？”
“再加一升乌德嘉兽的血，晚上烤水果挞用。”
店主麻利地准备好她*要的货，脸上显出几分揶揄，“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精灵，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西莉亚摇头道：“那位是我的老师。”这也是她不常与老师一同出行的原因，他的回头率太高了，偏偏不愿用混淆魔法掩盖。
店主露出“我懂”的暧昧笑容，“我年轻时候也跟我的精灵老师有过一段呢。”
这回轮到西莉亚八卦，“那你们后来怎么分了？”
“唉，精灵的嫉妒心和独占欲都太强了。我还是更喜欢山民，包容，温柔又贤惠。”店主对她挤挤眼，“不过要是能坐拥那种美貌，为此放弃一片森林，也并非不可哦。”
前精灵加西亚评价道：【肤浅的人类，竟为此而放弃选择一位忠贞而美丽的精灵。】
【你们血族不肤浅？连选血奴都会挑好看的。】
“叮铃。”西莉亚点完货，正转身离开，门铃声随之响起，走进来一个消瘦的年轻男人。
擦肩而过时，巨龙般的嗅觉，让她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股难以觉察的气息，近似拉特西斯。
“德拉老师？”她看着那个穿着大衣，双手插在兜里的男人，试探地喊道。
对方愣了一下，才转过身：“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西莉亚？”
“可我已经看到你了。”西莉亚打量着他的灰色短发，和灰蓝的眼睛，“不愧是德拉老师，伪装得真到位，这么近的距离，我都没能嗅到桑拉的气息，你研究出什么办法掩盖了？”
“不，这是我原本的模样。”德拉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或许不只是说给她听的，“我要离开这儿了。”
“哦？你打算去哪？”西莉亚很是意外，这个万年不挪窝的死宅血族竟然愿意离开默尔林？
“法尔斯大陆。”
“那里最近很乱吧。”越是无序的地方，受魔力枯竭的影响就越大，乌洛比斯只是部分地区粮食欠收，法尔斯却早已开始闹饥荒了，由此引发的战争、瘟疫、混乱，更是层出不穷。
“是啊，搞不懂那群天真的傻子，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他垂下灰蓝的眼眸，“不过他们出了一笔很高的价格，买我随行，走完这趟我就能……”
“不要说这种危险的话啊！”西莉亚连忙用噤声术将他的flag收了回去。
“抱歉。”见他满脸疑惑，她笑着解除了噤声术，将一枚大地护符递给他，“祝你一路顺风，德拉。”
“谢谢。”德拉握着护符，眼中有了几分笑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回礼，就送你一声祝福吧。”
“愿你所望，皆得实现，西莉亚。”
“还有，这个给你。”他递来一本笔记，“这里头记载了我的部分心得，包括你刚才问的。”
“多谢。”西莉亚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挥手告别后，便推门离开。
黑发女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夜色笼罩着这座城市，路灯投射出的光辉，照亮琉璃窗外，一道道模糊的身影。
德拉收回视线，对店主道：“要三升乌德嘉兽的血液。”
店主惊讶道：“居然这么大方，你真要离开默尔林，去法尔斯那鬼地方，德拉？”
“是啊，看在我去送死的份上，今天的货能不能算便宜点？”
“那不行，生意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但是……”店主又抱出数个装着古怪液体的水晶罐。
“可以送点赠品，你们队伍里的炼金师，肯定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要是没有炼金师的话，你还是趁早退出吧，那的确是去送死了。”
德拉没有推辞，也没有辩驳。他清楚前路等待的是什么样的危险，但他仍然决定接受那帮傻子的邀请，带他们前往法尔斯救援。
是为了钱吗？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愿意深想。
“谢谢。”他看着眼前数十年都毫无变化的女人，真诚地道了声谢。
“这不是给你的。”店主笑着摆摆手，“而是给你们这群天真的傻子的。愿魔法的光辉，永远照耀着世界。”
…………
西莉亚走在灯火通明的默尔林街头，用精神力大略探知一遍德拉的笔记，提取出了其中的精髓。
德拉的确是一位伪装大师，但受限于天赋，无法在魔法上发挥更多，这或许是拉特西斯当年收他做龙仆的原因之一。只可惜，至今他仍不愿在魔法上继续深入。
她将目光转向“罪魁祸首”：苍白精灵虚幻的身影，在光与影中交错，那张脸也被阴影的线条混乱，令人无法分辨神情。
“感觉他变了很多，不只是模样，人也比当初坦率了许多？”
“我的主人，如果您想与我交流，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我会认真倾听您所有的想法，包括训斥。”
西莉亚指出：“我没有资格训斥你，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是你后悔了，在苛责自己。”
“您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而犀利。”说完不走心的恭维话后，加西亚便陷入沉默。
“我只是很高兴看到，德拉似乎找到了他的方向。”现在他恢复了原貌，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放下这个名字，奔向真正的自由。
“您认为，我能找到属于我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那要问你自己。”
西莉亚仰起头，望着夜空划过的一道星光，心头升起隐约的预感——他们已然归来。
“你将会踏上一条可能通往死亡的道路。做好准备了吗，加西亚？”
“我已恭候多时。”
…………
纳希一行人顺利归来，西莉亚看着气息已然不同的“生命之流”，明白了他们这次行动的真正用意。
显然，戈多将那部分碎片转化为生命之流的神力，现在的他，气息稳定而强大，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真看不出来啊，戈多居然是那么乐于助人的神吗？西莉亚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但没有深究，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现在的你，依旧不能为我分离大地之茧？”
“神力和权能是两回事，但我或许可以一试，也许可能成功。”生命之流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讥笑，“但我想，他们两个绝不会答应。”
“看来，这精灵之森，是非去不可了。”
如她所料，西莉亚反复翻看早已拟定的人员名单，最终抬起头，“以七神教会的名义，向精灵王致信，神明的受召者来访，需要精灵一族协助抵抗末日。”
“另外，散布出消息，我们拥有能令原初之卵重新开启的方法。”
斯诺猛地起身，“真的假的？”
“你真信啊？骗他们开门而已。”西莉亚合上名单，“恐怕只有神明亲临，才有可能挽回那座巢穴。”
莫勒摩挲着掌心的符文，“若是深陷在绝望之中的人，当了真呢？”
“那就祈祷我们背后的两位神明，有一战之力吧。”西莉亚摊手，“希望他们还有没拿出来的致胜底牌。”
支着下巴思考的“诺亚”突然转过头，“就算你不信任我的实力，也要相信魔法之主的力量啊！”
“论起底牌，召唤你的某神，似乎藏了更多。”原本靠在桌上打瞌睡的“纳希”，也坐直了身，面上浮现出眼睛状的符文。
“我希望，到时候打起来，你们两个不会像现在这样相互推诿。”对于自己上线不靠谱这件事，西莉亚已经习惯了，没想到魔法女神也是如此，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大地之母如何？
爱莉伊丝笑容愉悦，“哦？听到了吗，老王？你该更努力些，不然眷属就要被玛尔德雅抢走了。”
戈多连连摇头，“我劝你还是别抱期待，那个恐怖的巨人，可不像传说中充满母性光辉，都是那群幻兽的滤镜。”
西莉亚面无表情：“你们俩真要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窥探我的思想上吗？”
“真无趣，那我们来聊点你感兴趣的话题吧。”爱莉伊丝手指轻叩，圆桌上方映射出一座苍白的模型。
它像是由无数耸立的岩柱构成，无数脉络游走在岩柱上，像是缠绕的血管，因那灰白的颜色，显出几分将死之态。
“这是……”
“根据推衍得出，精灵母巢的现状。看起来真丑陋，是吧？”
生命之流低声辩驳，“它曾经并不是如此模样。”
“我当然见过她真正的模样，美丽强大，富有生机，但她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具残破扭曲的尸骸。”爱莉伊丝注视着模型，露出惆怅之色，“即便把剩下的养料都投进去，它也无法再诞生任何生命。”
她的目光转向西莉亚，“但有个方法，或许能让它开启。”
“大地之力可以唤醒它的生机？”西莉亚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爱莉伊丝没有否认，“更准确说，是玛尔德雅的力量，你已经学会使用它了，不是吗？”
西莉亚继续追问，“那座巢穴会因此诞生新的生命吗？”
“当然不能，本质上这就是诈骗，给予外部刺激，制造出它会活过来的假象，但明眼人都知道不可能。”戈多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就像你说的，这是一场骗局，但戏总要做全套嘛！我们只是说能开启巢穴，并没说能复活它啊！”
“看来你们很确定守护者就在其中。”
“他无处可去，那是他唯一的家。”戈多扫视过在场的三名原初精灵，“旧时代的守护者，要如何登上新时代的船呢？”
第205章 你们一个个的，问题真多啊
半月后，精灵的回信到来，措辞一如信纸上的文字，古典、秀丽、优雅。
抛开信中没有意义的场面话后，其内容大致可翻译为：我们精灵也不容易，魔力枯潮期对本土的影响也很大，但仍然愿意看在先祖的面子上帮忙。
或许是出于对神明受召者的尊重，精灵特意派遣了一支使团前来，领队的是一位金发的精灵女性，她是温丝黛尔的旧识，两人相见便拥抱在一起。
莫勒的目光从她腿上一扫而过，眉头微微蹙起。
精灵笑着对他张开双臂，“需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米力波勒？或者我该称呼您，莫勒阁下？”
“您可以随意称呼我，继续使用那个神棍也没关系。但以我孱弱的身姿，恐怕无力承受您的拥抱，请见谅。”笑容再次回到他的脸上，却未达到他的眼底。
“你的刻薄真是不减当年。”女精灵这才将目光投向西莉亚，她第一眼就从人群找到了他们的中心，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之间，追寻黑发女人的身影或目光，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精灵使团身上。
她在观察？评估？亦或是……
她并不能从那张沉静的脸上得出答案，走上前行礼道：“向您致敬，受召者阁下。”
对方回礼，“很高兴到您，我是戈多的受召者，西莉亚。”
与猜想一致，女精灵的心头生出宿命般的无力感，但她脸上的笑容依旧热诚，“我是炽日骑士团的蕾娜塔，是这次出使团的队长，负责引领你们前往精灵之森。”
西莉亚微笑点头，打算说点场面话，却听女精灵语出惊人道：
“但在此之前，作为一名圣骑士，我不得不告诫你们，请不要前往我们的家乡，这将有可能是一去无回之路。”
使团中的部分精灵，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像是终于听到了落下的审判，连紧绷的面容都为之一松。
“尤其是你们。”她的视线略过莫勒和他身后的埃曼，“既然已经成功逃脱，为何还要回去送死呢？那片森林在吃人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挑食。”
莫勒毫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清楚这正是任命她的理由：精灵王揭开这段伤疤，作为“善意”的劝告，以警示他们这些流亡者。
他反问道：“那么你呢，蕾娜塔，你为何要唤回海伦，让你的女儿，与你一同为那片森林陪葬？”
“我这条腿是怎么丢的，我比谁都清楚。”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腿，那里只是由炼金术塑造的假肢，精灵最强大的祝福术也无法修复这残缺，“但无论等待我们的是什么，精灵都没有退路。”
“我们同样如此。”西莉亚抬头，直视女精灵明亮如日光的双眸，“这个世界没有退路，圣骑士蕾娜塔。”
“既然如此，我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引路者，带领所有人……”蕾娜塔环视着在场的人，“走向一条未知的绝路。”
…………
相比于冒险者的梦想终点——妖精们的乐园，精灵之森并不能算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地方。
外族可以从无数精灵撰写的传记中，了解到那片土地的隽永之美：朝阳初升的迷雾森林，日落黄昏的暮落峡谷，星月交辉的沉诗湖畔……
精灵们在那片土地出生、成长、分化，他们耕种、创作、狩猎、歌唱。在许多诗人的想象中，那是一片远离凡尘的乐土，而精灵，也成为文学中寓意美好的象征。
然而事实真正如此吗？无人知晓。精灵的传送阵从未对外族开启，极少有人得以窥得那里的真容，更不必说普通冒险者。
对此，几位原初精灵认为：对大多数一无所知者来说，那里的确是乐土。
其中以斯诺最为刻薄，“没脑子的人在哪活得都很幸福，有点脑子的人，就得费劲脑筋想想该怎么跑路了。”
作为七神教会的中流砥柱，斯诺自然也参与了这次行动，他似乎掌握着精灵隐匿各地的传送阵，当他们进入空旷萧条的卡萨城后，更是清楚报出了各个传送阵的位置。
“不是那处吗？真遗憾。”见蕾娜塔又略过一个，斯诺感慨。
连莫勒都对此表示意外，“如果不是相处多年，我会认为你私下为精灵效力。”
斯诺扬眉，“哇哦，真是耳熟，我每年都要在永恒山脉里听到几次相似的质疑。”
莫勒微笑，“看来高山之下也并非乐土。”
“无论多好的地方都有蠢货。不过，有时候我觉得那些蠢货也挺可爱的……”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斯诺忽然停下，驻足于一家门窗紧闭的杂货铺前。
冰霜覆于黑铁大门上，顷刻间便将其冻裂，斯诺一脚踹开门，涌现的冰墙挡下对方的攻势。
“停手！是我们！”领队的蕾娜塔立刻高声喝止。
“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往往比蠢货更可怕，不是吗？”斯诺欣赏着冰墙上迸溅的魔法光辉，嘴角微微弯起。
好强的攻击性。西莉亚留意了眼老师，却见他也在欣赏着那些精灵的狼狈，感知到她的视线，对她笑着眨眨眼。
蕾娜塔清理完混乱的现场，驻守在传送阵的精灵们，也算得上是精锐，但对上一位，不，两位大法师的手段，就不太够看了。
这两个家伙真是……她感到一阵头疼，不由看向埃曼，希望这孩子未来不要长歪了。
但是未来……过往的记忆与梦境从她的脑中不断闪过，精灵真的拥有未来吗？
拉特西斯和莫勒检查了一番传送阵，“指向正确。”“运转稳定。”
西莉亚与蕾娜塔并肩走入传送阵，她的身后，莫勒伸手牵住了她。
她回过头，传送阵的光辉亮起，直至此刻，他的脸上才流露出些许的迷茫和踌躇。
西莉亚笑着反握住他的手，下一刻，他们的身影消逝于光中。
在熟悉的轻微眩晕感后，她迅速站稳身形，观察周围地形：她正置身于圆形的镂空高台上，前方是一片辽阔的原野，山脉的阴影起伏于云雾之间，灿烂的日光自天幕倾泻，照耀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指尖传来痒意，她抬头，莫勒正沉默着眺望那片原野。
随行人员逐一现身，在看到那片金色原野时，都短暂陷入了沉默。
传说中的光明庇佑之地——日之森，据说在晴日时，从高处俯瞰，它将浸没于辉煌的明光之中，象征着日神的力量永远庇护这片土地。
而如今，他们站在这里，见证传说之地。
忽然，一阵清脆声响传来，仿佛铃声敲击。他们转过身，只见后方缓缓上升的旋梯上，站着数位全副武装的精灵。在他们的簇拥下，为首那名精灵显得越发瘦弱，而他漆黑的长发，也在一众金发中极为醒目。
蕾娜塔带领使团行礼，“王，不负您所托。”
“辛苦了，蕾娜塔。”精灵王将目光投向西莉亚，“向您致敬，七神的使者，我族将竭尽全力相助。”
西莉亚回礼，“不胜感激。”
精灵王凝望着她的双瞳，“阁下，您比过去更强大了。”
西莉亚客套道：“谢谢，您也是如此。”
眼前的精灵很完美，从外表到灵魂，似乎都无懈可击。但直觉中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她隐约觉得，这并非是他真正的样貌，又或者说，真正的躯壳。
“事关重大，还要劳烦各位，与我移步月湖。”
月之湖是精灵们的文化中心，赋予无数精灵灵感的“沉诗湖畔”就坐落在此。而他们前往的则是此地最磅礴壮丽的一座建筑，它汇聚着历代精灵建筑师们的心血，是精灵文化的象征。
歌尔兰斯德，在精灵语中，意为永恒的寂静。
只是遥望着它，似乎就能感受到精灵厚重的历史，在漫长岁月中的变迁后，最终融合成如今的模样。
西莉亚乘着旋转阶梯向上，扶手上金属雕刻的花苞，栩栩如生。
搭在花朵间的手臂上，有鳞片符文若隐若现，那是诺亚赠予她的“埃默斯德恩”，由他成年褪下的龙骨打造。
不知是因过去经历启发，又或是受到戈多力量影响，诺亚成年后觉醒的力量，是“洞察”。他能勘破幻象，也能识破弱点，被西莉亚戏称为“直死之龙眼”。
现在，这份洞察之力派上了用场。西莉亚放下手臂，看向前方的精灵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传送阵？还是卡萨城？”
黑发精灵停下，他们周围的人群，如幻影般消逝于弦月般的阶梯间。
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您很强大，但这种强大，并不足以抵挡末日。”
西莉亚的掌心吞吐着一团湛蓝光芒，“所以，你想考考我？还是，别有目的？”
“凡人并没有考验您的资格。”精灵王注视着她手中的光辉，平静的脸上不见丝毫情绪，“仅是想借此机会，想向您寻求某个答案。”
“请说。”你们一个个的，问题真多啊。
“如果您的决定，将导致族群覆灭，您的挚爱与亲友，都将葬身于此，您依然会做出这个决定吗？”
“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想知道您的答案。”
“当然，路就在这里，终点就在前方。”湛蓝光芒骤然大亮，一时竟胜过头顶日光，无数生命在光芒中萌发、生长、扩张。
“前有荆棘，斩断便是。”
清脆的铃声再度响起，西莉亚抬起头，看着旋转阶梯上，被精灵们簇拥的王，正向他们缓步走来。
她回望远方，那片金色原野，已被盎然的绿意所覆盖。
第206章 我们在跟这样的东西对话
西莉亚望着为首黑发紫瞳的精灵，微微颔首，“又见面了，精灵之王。”
她如此傲慢的态度，自然引起精灵护卫的不满。但他们的王已率先行礼，他们只能强压下怒意，俯首行礼。
他的视线转向远方被绿意笼罩的原野，“您比我想象中更强大，受召者阁下。”
“但即便如此，也并不足以抵挡末日，不是吗？”她收拢五指，感受到深埋于原野下的地脉似乎已陷入沉睡。
“我想，这便是您与我会晤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