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找到头了“你死多久了?”
食渔/怀愫
张永强一直站在尸坑边不动,小干警还以为他发现什么了,赶忙走上前问:“怎么了张队?您发现什么了?”
张永强猛眨两下眼睛,沉声开口:“你们那边问出什么来没有?法医来了没有?这一片最近失踪的人口里有符合条件的吗?”
尸体腐烂程度不高,年前气温高,这么推算死亡时间还不久。
“还在一个个排查,法医刚刚说已经到村口了。”这一片是后山,进村之后还得上山,得花些时间。
张永强点点头,又提醒一句:“近期是外出打工人员回家过年的高峰期,排查的时候把这个因素也算上。”
“知道了。”
“行,你忙去吧,我再看看。”
张永强打发了小干警,依旧站在坑边,他干了半辈子的刑警,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
尸体在坑里躺着,鬼在尸体旁边站着。
他们这个年代生的人,小时候谁没看过几部香港鬼片,什么林正英啊,倩女幽魂啊之类的。还有台湾那些古装剧,还会拍鬼找到包青天告状什么的。
当上警察之后,警队偶尔也会遇到怪事。
张永强自己就遇上过,他那会儿还年轻,和同样年轻的刘明一起押送嫌疑犯去指认案发现场。
那天是个大晴天,可他们刚走近案发现场,整个天就阴下来,一阵阵的刮着风,直到嫌疑犯指向他杀人的地方之后。
风一下子消散了,天整个晴起来。
就在那一次,张永强跟刘明私底还讨论过,是不是真有“鬼”?有“灵”?
刘明那会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张永强立刻回想起来。
刘明说:“那我希望真的有。”
“我不是迷信啊,咱们见那么多定不了罪的,还有到现在抓不到犯人的,还有……早些年因为条件不够抓错的,对吧?”
“要真的有鬼,那多方便,问问鬼是谁作的案呗!”
刘明说完,被他们当时的一个同事笑话:“那咱们都不用干警察了,全通灵去不就得了嘛。”
另一个同事按刘明的思路继续说:“真有鬼就容易破案?就按咱们见过的现场来说,碎尸的,断手断腿的,还有脸都被没了的……真要能见鬼,那些鬼也不一定能报案。”
当时一伙人全都哈哈大笑。
如今真的看见鬼,张永强定了定神,他看了眼周围的后辈徒弟们,慢慢走到坑边,也就尸体本来应该是头的方位。
张永强缓缓蹲下身,就蹲在无头鬼的旁边。
无头鬼的脖子动了动,如果他有头,那现在他的头就在看张永强。
张永强没动,他眼睛还盯着尸坑,压低了声音开口:“你死多久了?”
无头鬼脚下打滑,整个身体都歪了歪,如果他有头,那他的头必然因为打滑也跟着歪倒在一边。
无头鬼比划双手。
张永强余光辨认手势,死了一个多
星期,怪不得尸体腐烂程度还不高。
“是本地人吗?”
无头鬼没动。
张永强叹了口气:“比手势,你点头摇头我都看不见,比一是,比二不是。”
不是。
张永强又问:“凶手是村里的?你认识吗?”
他初步推断凶手是成年男性,杀人还砍头,一般女性做不到,这有生理上的原因,也有心理上的原因。
无头鬼差点又摇他那不存在的头,反应过来才又比手势,凶手是村里人,他认识。
“你不是本地人,你来是祭祀?找情人?走亲戚?”
无头鬼不停的比二,两个手指头伸着就没往回缩,直到张永强问出“走亲戚”,这个鬼犹豫了一下。
张永强马上问:“朋友?”
终于比了个一!但比完一之后,无头鬼又委屈似的抽动身体。
张永强推算了一下案发时间:“工友?”
那根比一的手指头差点就要戳在张永强的脸上。
“你的工友把你带回他家乡,杀人,然后拿走了你一年打工的钱?”
无头鬼身体颤抖得更强剧烈。
张永强掏出随身小本子,拿出笔:“把你的身份证号比出来。”
……
宋晨问完一圈,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江萌和队员们一起在四周搜索尸体的另外部分。
她搜索一圈没有收获,回来看了宋晨一眼,宋晨也冲她摇摇头。
两人习惯性的去找张永强的身影,看见他蹲在尸坑边,好像闻不到尸体散发出的腐烂味道似的,手上拿着笔记本正在写着什么。
宋晨观察了一会,还是没察觉出师傅有什么异样的,别的现场师傅也会做笔记,他的笔记本叠起来有一大摞。
“我去村里摸排一下。”这活不太好干,谁家大过年的乐意被警察敲门讯问山上无名尸的事。
江萌说:“我跟你们一起去。”说不定,她能“看到”杀人犯?
山上发现无头男尸的事,村民们已经全都知道了。
宋晨和江萌先从村子边缘的人家开始摸排,敲开一家的门,就问一次:“家里几口人,过年都回家了吗?最近见过什么异常吗?”
江萌跟他组队,两人从村子东边起,连问了七八家,都没有异常。
又敲一家,门好久才打开,里面是个衣裳凌乱,神情慌张的男人。
见到警察,他更慌了。
宋晨盯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工作的?什么时候回来的?”靠门边放着一个大包,包上还有脸盆衣架,一看就是在外务工,刚刚回来。
那人支支吾吾:“我在工地打工的,前两天刚回来过年。”
“前两天?”
“对,前两天。”
没有说谎,尸体起码已经死了一周以上,他前两天回来这句不是谎话,那就排除了大部分的嫌疑。
“这两天你看到过什么异常吗?”
“没有。”男人憨厚的笑了笑,“我没出过门。”
也不是谎话,宋晨看了眼光秃秃的门,又扫一眼屋中饭桌上的碗:“你特意回来过年的,怎么没贴春联,除夕也没准备吃的?”
江城过年没有吃饺子的习俗,但也得预备几个菜,这清锅冷灶的,不像特意回来过年的样子。
男人噎了一下:“我刚到家就有点感冒,在家里睡觉呢。”
谎话。
宋晨笔尖顿住:“方便我们进屋看一下吗?”
男人想拒绝,但他不敢。
宋晨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就迈进大门,整个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看得出男人独居,屋里没有什么像样的生活用品。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就我,我老婆嫌我穷,带着孩子跑了。”过句,男人的体温和情绪都没有波动。
但宋晨已经知道,要是说谎人认为谎言就是真相,那他们的情绪体温都是不会波动的。
房子不大,一圈很快就转完了,宋晨直觉不对,就像那种关卡游戏,一定有他们没发现的线索。
江萌早一步发现,她指着一块地:“下面是什么?”
地上堆的酸菜坛子上留下了很明显的手掌印,地面也有拖动东西的痕迹,这些痕迹明显是新的。
男人一年到头不回家,回家了不买些吃的喝的过年,反而把酸菜坛子搬来搬去?
男人呼吸粗重,转头想跑,宋晨两步追上,一把按住:“下面是什么?”
江萌看宋晨控制住了男人,一个一个挪开垒在上面的酸菜坛,几个一挪之后,掀起草席,露出了下面的活板门。
这边的骚动引起注意,很快又来了两个人,问:“怎么了?抓到人了?”
江萌一把拉开活板门,是个很矮的地窖,人跳下去大概只有半腰高。
电筒往里面探照,地窖里堆着的破被絮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孩,她衣衫单薄,手脚被绑,人晕了过去。
女孩是黄色的。
江萌脱下自己的羽绒外套套在女孩的身上,跟同事一起先把女孩转移到车里,再把人送去当地医院。
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查到女孩的信息,江城本地人,有轻微的智力障碍。
过年前妈妈让她到楼下买点糖,就那么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父母报了案,她手上戴的电话手表在卖废品的垃圾场里找到
了。
江萌把女孩交给派出所的女警官,女医生给女孩做了初步检查,受饿受冻也受惊吓了,女医生说:“别的没事。”
江萌松了口气。
等她赶回小旺村时,无头男尸案已经有了突破,找到尸体的头了。
“张队怎么发现的?”江萌快急死了。
宋晨也一脸茫然:“我扭送那个犯人去了,我也没看见。”
他们俩拉了一个看见的,宋晨问:“刚刚我师傅怎么破的案?是不是跟开了天眼似的?”
小干警觉得好笑:“张队他哪天不跟开了天眼似的?”
张永强先问村民,村里有哪几家今年突然发了财阔气起来的,还得是那种原本经济上可能有些困难,就这几天里突然情况好转的。
“突然还上欠账了,或者家里突然摆阔的,有吗?”
还真有一家,村主任说:“李富贵家,他平时说是出去打工,其实人懒得很,又爱赌两把,一年到头赚不到多少钱,还欠了好些外债。”
今年不光把外债都还上了,家里年景还好起来了。
村主任说:“他说他是手气好,转运了。”十赌九输,没出这事之前,村主任还劝他,赢了这一次还上外债,可别再赌了。
张队带着人过去,李富贵人不在,只有父母和妻儿在家。
虽然男人不在,但这家子过年还真是热热闹闹的,门口贴着春联,孩子穿着新衣,院子里买了好些烟花,老婆脖子里还戴着金项链。
桌上摆满了酒菜,灶上还在做,桌子中间还摆着一个大蛋糕,一看样子是特意去镇上买的。
张永强扫了两眼,问妻子:“你丈夫呢?”
妻子抖了抖:“他两个礼拜前回来了一趟,接了个急活,又回工地上了。”
“两个礼拜?确切是哪天?那天天气怎么样啊?”
女人说不出来。
“今年你丈夫干的不错嘛?”张永强四周一看,“他回来给你们送工资的?”
女人点点头。
于是张永强又问她:“你丈夫今年在哪打的工?工地的工资条呢?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女人几乎是瘫在地上,在这家的灶眼里,发现了受害者的头。
无头鬼捧住了自己的头,顶着血呲呼啦的脖子,冲张永强弯腰鞠了个躬。
受害者在外打工一整年,一整年的工钱正好十五万,还没捂热就被拿走,人被杀了不说,头还埋在那家的灶眼里。
虽然说靠近年关,一般这时候的凶杀案都跟钱有关,但这破案速度也太快了。
“这都破记录了吧。”
宋晨和江萌听完确实觉得是张永强的常规操作,宋晨走到师傅身边:“师傅,你好厉害啊,可惜我刚刚没跟着!”
张永强看着他和江萌:“我也听说了,你俩刚刚解救了个女孩?”
“嗯,我问话的时候觉得不对,小江姐看见
地上有拖东西的痕迹,那人还想跑呢,那还不一逮一个准。”
“不错。”张永强连连点头,突然话风一转,“你俩来说说吧,那个眼贴怎么回事?你们俩能看见什么?”
……
玉京堂小院天井里水幕还亮着,别的画面缩在四角,中间播放张永强的画面。
白渔吃饱喝足也玩够了,躺在安乐椅上眼皮直打架,她睡觉的时候还保有些鱼的习性,两只脚丫子一悠一悠的晃荡。
她摆的越是规律,说明睡得越是香甜。
叶飞光将她抱起来,白渔先是鼻尖一簇,知道是叶飞光,她就连眼皮也不掀,圆嘟嘟的嘴巴嚅动一下,好像在梦里吃果子。
叶飞光把她抱进屋内,让她躺进盛满南极灵泉的白玉砗磲中。
白渔沾水就化成一条银白小鱼,小鱼额间那点红痣,从一开始的褪色红影,到渐渐有了轮廓。
叶飞光往水里化了些金丹,往她喝的水里下金丹还是太冒险了些,还是把金丹化在她床中最难知觉,效用也最大。
叶飞光又看一眼在南极灵泉中摆动尾鳍的小白鱼,替她阖上砗磲盖,回到天井中。
他背手站立,看着水幕上的张永强。
此时张永强已经把宋晨江萌调查到的东西全看了一遍,他问宋晨:“你是能测谎?”
宋晨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一晚上师傅夸了他多少句啊,现在被戳穿是开了“外挂”,他觉得有点丢脸。
但他不得不点头。
“小江是能看见通缉令的颜色。”
江萌也点头。
然后两人都看向张永强,期待他说出他能看见什么。
张永强却没说,他只说:“你们俩,跟我走一趟。”
第22章 不要瞎问恶鬼问题“他没有卖掉严皓,……
食渔/怀愫
宋晨江萌坐在车后座,张永强跟其余队员打了声招呼,开车离开和桥乡。
宋晨以为他们要去码头镇抓人,他暂停抛弃的逻辑又回来了:“世界上真有这种事?那家店到底是干什么的?靠我们三个……能在物理意义上的抓住他吗?”
那个老板到底是人是鬼啊?
神仙?妖怪?
整件事就跟灵探片一样,再说他们就不再深入调查调查了?也不蹲点收集点资料情报?就这么杀过去?
“师傅我们怎么扣押他?说他非法卖药?”怎么证明?他们根本没证据,搞不好警队还会以为他们三个都产生了幻觉。
但抓那个老板是不是有点太“恩将仇报”了?他们用了眼贴之后,破了好些案子,抓了好多已经犯罪的和潜在可能犯罪的。
“给他颁一个好市民奖?”宋晨脑洞大开。
张永强一直都没说话,他握着方向盘,目光一直紧盯着前车窗。
江萌看了宋晨一眼,明确告诉他:“我们不可能抓人,也不可能给他颁好市民奖。”没有哪条法律法规可以适用。
要怎么说?用了玉京堂的药贴,都变成神探了?
“那我们这是去干嘛?”
江萌指了指高速路牌:“我们不是去码头镇的方向。”她也不知道张队要去哪,但肯定不是码头镇。
严老叫鹰眼,张永强的外号是小鹰眼。
等严老退休之后,张永强外号前面那个小也跟着摘掉了,他一直就比普通人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他刚到警队的时候,严老对他说:“小张,这是一种天赋,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有天赋的,但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发现它。”
“你是个幸运儿,你不但发现了你的天赋,你的天赋还被用在最该用的地方。”
今天,他看到了鬼。
除夕夜,时间越晚高速上的车越少,车子开入江城收费口,驶进城市。
刚刚在小旺村的山上,每个坟包都蹲着两三个鬼,有些坟头前祭祀火星还没灭,一道石碑隔开生死。
隔着墓碑,老人看向孩子,孩子看向父母。
此时此刻,张永强眼前满街是鬼。
车子本来正向一个方向驶去,明明前面路况畅通无阻,张永强却放缓了车速,直到驶过路口,他才再次加速。
宋晨看着师傅:“师傅,你看到什么了?”
张永强没回答,路口有几个浑身是血的鬼,应该是在这个路口出车祸死去的,他知道他可以碾过去,但他还是放慢车速避让他们。
去小旺村开了四十多分钟,回来的路只用了半小时。
张永强把车停在一家小面馆前,对后座两人说:“下来吧。”
宋晨看了一眼,“老孙牛肉面”,师傅特意带他们俩出来,就是为了来吃牛肉面?
这家牛肉面店除夕夜里还开着,店里只有四五张桌子,打扫得倒很干净,还有一台小电视机,正在放春晚。
店里只有一个头发半白,六十多岁的男人在守店。
电视里有多热闹,面店就显得多冷清。
张永强走进去:“老板,三碗牛肉面。”
那男人下意识答应一声,回头看见张永强的脸,眼神从迟疑到震动,认出张永强的那一刻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张……张警官。”
他站起身,宋晨和江萌这才看清楚,男人跛了一条腿。
宋晨和江萌都是第一次来,宋晨小声问江萌:“这人什么颜色?”
江萌摇头:“没有颜色。”
虽然男人没有颜色,但他俩都看得出,这是个服过刑的人。
张永强找了张桌子坐下,还招呼宋晨和江萌:“小宋小江,来坐吧。”
男人苦着张脸,跛着腿往厨房里去,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三碗牛肉面,面上的牛肉码得足足的,还给三人一人一份小菜。
他上完面没有走,老实巴交站在桌边,跛掉的那条腿不住轻轻颤抖。
张永强拿了双一次性筷子,一手一根搓着毛刺,对江萌和宋晨说:“这家牛肉面生意特别好,辣椒酱也是老板自己熬的,你们尝尝。”
男人听到那句辣椒酱是他自己熬的,终于忍不住。
他带着哭腔:“张警官,我出来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啊……我知道这一片有好多人盯着我呢,我没敢再干一点坏事,就连面上的牛肉都不敢少给一片啊!”
张永强没被他的哭诉打动,他吹着面,抬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钉在那里,面部抖动:“您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宋晨紧紧盯住男人,刚刚那几句男人没说谎。
张永强捞了一筷面条:“我知道,你这几年很老实,但你确定你把所有的事都交待完了吗?”
“我……我……”
“严皓在哪?”
宋晨听到这个名字,眼睛更加紧盯住男人不放。
宋晨前两天刚刚听师傅提起过严老的儿子严皓。江萌是从她爸爸那里听说过,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能乱跑,不能跟不认识的人走。
上幼儿园开始,爸爸让家里人的把她看得特别紧。那时候她听说“严皓”,四岁被人拐走,再也没回来。
男人听见严皓这个名字,哭坐在板凳上:“我交待了无数遍了,你们什么都问过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带走严皓的聂城被抓,数罪并罚,判了死刑。
已经死刑,聂城咬死了也没说出严皓的下落,他的团伙死的死,逃的逃,陆陆续续被抓捕之后,也都交待不出严皓的下落。
拐走警察的儿子,报复警察,没人敢认,全推在死掉的老大聂城身上。
“他没有卖掉严皓,是不是?”
聂城一口咬定他把严皓给卖了,他对着严为民大笑:“老子把你儿子卖了,偷,抢,杀人,什么坏就教他什么,你不是神探吗?你肯定有一天能抓到你儿子。”
不论用什么手段,他就是不肯透露把严皓卖到谁手里。
他甚至还说:“你们求我呗,你们都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严警官线索。”
张永强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他
记得师傅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但师傅没有低头。
“我真的不知道,是他一个人干的,要是交给别人,他不就威胁不了严警官了吗?”男人哆哆嗦嗦回答。
这些话,警察盘问了无数次,他也回答了无数次,确实没有证据表明他跟严皓的事有关联,所以这一条没算在他的罪名里。
聂城的犯罪团伙里,有屠夫,有打手,还有耳目,但最多的是像孙昆才这种小喽啰。当时他们花了巨大的精力审问那些更中心的人,但张永强一直对孙昆才记忆深刻。
“孙昆才,聂城这个人,我们做过无数分析。”每一个分析都是,聂城不可能留下严皓的命。
聂城这人报复心极强,他为了报复严为民找到线索判了他弟弟聂斌的死刑才抓走的严皓,肯定不会留严皓一命。
张永强来只想要一个结果,一个严老等了三十年的结果。
“聂城和聂斌不一样,聂斌作案血腥,尤其喜欢虐杀。”张永强直视着孙昆才,“但聂城不是,他崇拜那种江湖大佬。”
他们在聂城的几个住处中都搜出过香港犯罪片,聂城的衣着和言行都有对电影的模仿痕迹。
香港片里那种真正的江湖老大,不会自己动手去做这种事,这跟聂城犯罪团伙中的明确分工也都一一对上了号。
“他会把抛尸这事交给谁?我猜,他交给你。”
“没有。”孙昆才摇头。
宋晨瞪大眼睛看着孙昆才:“说谎。”
大概连孙昆才自己都快相信了那些话,所以他的波动特别微小,比江萌说谎的时候还更微小。
但他确实说谎了。
张永强身体紧绷,他克制着冲动,假装很随意的问:“孙昆才,你老婆在楼上跟你孙子过年呢吧?”
孙昆才的脸色变了,他数罪并罚判了二十五年,因为在里面表现好,减刑了两年,出来之后辗转了好几个职业,最后开了这家小面馆。
儿子是早就不认他了,他也过了好几年一个人的日子。
直到前年,老婆看他终于改好了,才偶尔过来看看他,今年过年,儿子终于允许孙子过来吃顿饭。
只是孙子很怕他,大概听了外公外婆说的什么话,不肯跟他呆在一个房间,所以他才一个人坐在店里。
他只想等儿子来接孙子的时候,他说上一句话就行。
就在孙昆才情绪剧变的时候,有辆车停在面馆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的男人,看见面馆还开着灯,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迟疑问:“怎么了?”
孙昆才胸膛不断起伏。
张永强瞬间变了脸色,他笑了笑:“哦,我们来吃碗面,老板人真好,这个时间还肯做生意。”
年轻男人看了孙昆才一眼,他冲张永强点点头,走出面馆绕到后面去接儿子和母亲。
张永强没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孙昆才。
孙昆才痛哭流涕:“他把人给我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交待我把那个孩子带出去丢了,还让我……让我……我不敢说,我不敢说……”
他要是在牢里说了,那聂城在外面的手下弄不死他,就会弄他的老婆儿子。
越不说,他就越不敢说,出来之后就更不敢了,他怕再进去一次。
张永强看着宋晨,宋晨回了个眼神。
这次孙昆才没有说谎,他说的是实话。
“在哪儿?”三十年前,他们几乎把整个江城翻了一遍,孙昆才能把孩子的尸体藏在什么地方呢?
孙昆才说了个位置,他胆子小,不敢带着尸体走太远,也不敢照聂城说的分尸,就想抛到江里。
“你抛到江里了?”张永强脸色剧变。
孙昆才发着抖:“我……我抛完就跑了,但是……但是好像没有落水声。”他不敢回去确认。
“我还以为你们肯定马上就能找到的,我等了好久,等到那个人都执行死刑了,也没等到。”
张永强站起来,对宋晨说:“结帐。”
跟着发动汽车,等江宋二人上车,油门一踩,车子开往江边。
几十年前这里是一片废河滩,经过连年治理,现在已经修成了河岸公园,有花坛和沿河骑行道。
夏天的时候有很多居民会来这里消暑,但现在是冬天,又是除夕夜,在宋晨和江萌的眼里,这一片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但张永强能看到很多很多鬼影子。
有的带着水,有的不断从桥上往下跳,他一开始还想要救人,定睛一看,跳下来的人没激起一点水花。
还又从江边爬上去,继续往下跳。
他朝宋晨伸出手:“烟呢?”
宋晨赶紧掏口袋,师傅说买包烟散一散就能套话,他立刻就买了揣在身上,还没有打开过。
张永强找了一个开阔处,他点起三根烟,竖在地上,烟飘出去很远,一直散到江面上。
江萌和宋晨站在寒风里,听到张永强说:“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五号,上穿白色绒线衫,下穿绿色灯心绒背带裤的四岁男孩,你们有谁见过吗?”
宋晨还没反过来,江萌轻抽口气,张队能看见鬼!
张永强真的在散烟套话,江边这些鬼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可他们一个个都水气缠绕,鬼脸凝重,远远站着。
张永强想了想,指派宋晨:“小宋,你去买点锡箔元宝来,多买点。”
“……哎”宋晨一边走一边回头,他听见师傅冲他喊了一声“跑起来”
宋晨小跑着去开车,满大街的转也没找到还开门的纸扎店。
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敲开了一家店,提着十几包元宝和几十刀的天地银行发行纸币,满头是汗回到江边。
张永强擦打火机的时候,宋晨左看右看,弱弱提醒:“师傅,这边不给烧纸的。”万一有巡查的人来,他得去打个招呼。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里不让烧纸,他才一次性烧这么多,他是在小旺村得到的灵感。
……
白渔睡得憨甜,水幕前的叶飞光一看张永强划圈准备烧纸,眉头微蹙。
张永强的胆子太大了,他是不惧恶人,可江边都是些恶鬼。
江边的鬼,大多不是好死,一个个怨气深重。
这么个烧法,要是引来了厉鬼,结不出小渔要的果子事小,万一张永强几个出了什么事,把这帐算到小渔身上怎么办?
只是一个闪身,叶飞光便出现在江边。
夜风极大,星火纸灰飘飘扬扬直冲上天,很快,鬼们就凑上前来吃香火,拿元宝。
张永强刚才在村里见到的都是好死鬼,几乎都有完整的鬼身。
这里的却奇形怪状什么模样都有,有红裙跳桥的,有身上挂满了水草的,还有已经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
这些鬼难得受一次香火,盏盏鬼目不仅盯着圈中锡箔,也盯着岸上三个活人。
张永强又问一次:“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五号,上穿白色针勾绒线衫,下穿绿色灯心绒背带裤的四岁男孩,有谁见过吗?”
他耳朵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鬼们交头接耳,鬼言鬼语。
其中那个连人形都瞧不出来的对另一个挂着水草的说:“三个。”
“三个?”张永强皱眉。
一众鬼都不说话,三个替身。
弄死这三个,这里有三个鬼可以去投胎。
张永强瞬间感知到了危险,他忘了这些鬼,不像无头鬼那样等着要伸冤。
水鬼,要找替身。
张永强身体没动,他把手放到身后,打了个手势。
宋晨和江萌的注意力一直在张永强身上,看到这个手势瞬间领悟,这是“危险快跑”的意思。
就在两人转身要跑之际。
为首那个鬼,突然规规矩矩走上前:“您请问。”
这鬼一边说,一边瞥向张永强身后。
方才叶飞光往前走了几步,在众鬼面前显出身形。
第23章
好消息这些鬼为什么要救严皓?
食渔/怀愫
明明上一刻还感知到这些鬼不怀好意,下一刻他们就都老老实实排成了行,一个一个等着张永强问话。
没一会儿,从怀中的抱着婴孩鬼,到七八岁的小鬼,江边所有小孩鬼都被大鬼们领到张永强的面前。
张永强不知道江城的江里会有这么多“孩子”,心情无比沉重,一个接一个仔细看着这些孩子鬼的年龄身高长相。
小孩鬼们有些怯怯的,其中那个婴儿张着嘴在哭,红衣女鬼抱着它,正在拍哄。
这个场景放在鬼片里大概是极具冲击力的恐怖画面,但张永强轻轻叹了口气。
宋晨和江萌虽然看不见,但刚才师傅分明打手势让他们快跑,他们俩绝没可能看错,师傅比的就是危险等级最高的暗号。
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师傅又放松了,宋晨接收到信号:“纸不够?还要买?”
“你去买点玩具小汽车什么的,还有吃的喝的,看见什么就都多买点来。”张永强看了看那个脐带还在的婴儿鬼,应该是生下来就被抛进江里。
“再买点婴儿用品!”
婴儿用品?宋晨目光扫了一眼江岸公园,明明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觉得喉咙有些哽咽:“知道了。”
这些东西又是敲了同一家店的店门买到的,纸扎的老板是个年轻小伙,看见宋晨来来回回的搬纸扎,就快把货架搬空了。
他一口广东腔:“长官,你给鬼发利市啊!”要不是刚刚宋晨亮出了证件,他才不开门呢。
宋晨拖了两麻袋回来,江萌蹲在江边烧化了婴儿用品,红衣女水鬼抱着婴儿,给婴儿鬼包上新被子。
江萌低头烧着纸扎,倏地抬起头,她好像听见江边风声里夹着一声婴儿的笑声。
没有严皓,张永强摸了根烟,点燃了自己吸。
眼前一众鬼也过起了年,他们分享着吃的喝的,宋晨刚刚见什么买什么,竟然还买了一些女士化妆品纸扎,女鬼们在分口红。
大过年的,应该收拾得精神漂亮一些。
就是场面不大好看,鬼脸有的青有的白,画上口红,看着更吓人了。
其中一个鬼落在最后面,看到大家都散开,这才磨磨蹭蹭走到张永强面前。
他第一次跟活人说话,有点紧张,结结巴巴开口:“您说那个孩子,我知道。”
张永强愣住,完全是凭着本能在稳定情绪:“麻烦您,仔细说说。”
那个鬼看模样应该是桥洞底下的拾荒人,他是冻死的,因为不是恶死,所以没什么鬼力和怨念,打不过江边这些怨鬼。
好不容易才在今天得着一件新烧的衣服,他把衣服套在身上,暖和了许多。
“我就是你说的那前一年死的,死了就一直在这片,那天天还没亮呢,从桥上面抛下来一个包裹。”
那个包裹应该是要抛到江里,但在半空中的时候,拾荒鬼看见一串鬼跟着从桥上跳了下来,他们拼命吹阴风,把包裹“刮”到了岸上。
又一个接一个的垫在那个包裹底下,让包裹轻轻落了地。
拾荒鬼好瞧个热闹,等那包裹落地,他凑上去看。
十几个鬼把那个包裹围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不许江边的鬼们靠近。
拾荒鬼说:“那些鬼一个个凶得很咧,比这一片的鬼全都凶。”
事隔三十年了,张永强怕打断拾荒鬼的思路,忍着一直没有提问,香烟烫到了手,他也只是轻抖一下,克制着轻声问:“后来呢?”
“那个包裹里就是那个男孩嘛。”拾荒鬼比划了一个,“他这块还别个小手帕。”
那会儿上幼儿园的孩子,都会用别针在衣服上别一条小手帕,张永强胸膛起伏,夹变形的香烟掉到地上。
烟刚落地,就有鬼凑上来“吸”。
“孩子……还活着吗?”
“活着嘛。”拾荒鬼说着,就见面前这人整个颤抖起来,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又偷偷去看三个活人身后站着的叶飞光。
叶飞光冲拾荒鬼微微颔首。
拾荒鬼更加起劲:“活是活的,但也快死喽。”
那十几个鬼急得不行,他们想尽了办法把人引到桥下。
那天下着雨,桥上行人不多,好不容易过去一个人,这些鬼就在雨天刮阴风,把几个路过行人的雨伞吹下来,吹落到包裹边。
只要有人下来捡雨伞,一定能看见包裹在动,这样就能救那孩子的命。
可路人看见雨伞飘下桥,却没下桥来。
三十年前那会儿,桥底下荒草丛生,垃圾又多,臭气熏天的,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根本就没人愿意下来捡雨伞。
包裹里的孩子呼吸越来越弱,那十几个鬼想了许多办法都没用,眼看雨越下越大,孩子的呼吸越来越细微的时候,他们等来了一个拾荒老人。
“那个孩子被老头儿捡回去喽。”
张永强尽力克制住起伏的心潮,他哑着嗓子问:“那个老人什么样?后来你还见过那个孩子吗?”
拾荒鬼说:“见过嘛,他后来两年还跟着老头来拾荒。”所以拾荒鬼才会记得那么牢,只要那个孩子来,他的身后总跟着那十几个鬼。
那十几个鬼替他翻找垃圾,替那个孩子在垃圾里找出能卖钱的东西。
“再后来呢?”
“再后来……这里就治理了嘛。”老人和孩子没再来过。
张永强马上搜索新闻,江城大桥附近的生态环境改造是在九九年,也就是说严皓一直跟着拾荒老人生活,直到九九年,他还在!他还活着!
线索到这里中断,张永强却没放弃:“那十几个鬼,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这些鬼,为什么要跟着严皓?要救严皓呢?
“记不清楚喽。”拾荒鬼想了想,“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还有小的,各种各样的,还换过好几批哦。”
但无一例外,他们的死法都很吓人,拾荒鬼这种底层鬼,根本不敢多看。
“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征?”张永强拿出笔记本,这一定是条重要线索,只要知道死法,他肯定能把这些鬼是谁找出来!
“有被拼起来的,还有缺胳膊少腿的……”其中一个拾荒鬼记忆深刻,“有一个鬼,他一直在的,他只有半个脑袋!”
说着拾荒鬼比划了一下,上半部分有,下半部分没有,所以那个鬼只能看和听,不能说话。
张永强的眼神,在听到其中一个鬼只有半个头的时候,瞬间变了。
他知道这些鬼是谁了,每一个他都知道,他能报出他们的名字,甚至报出他们的死亡日期。
那个只有半个头的鬼是411火车抛头案的受害者,师傅为他伸冤,抓到了杀他的人。
而他们变成了鬼,在照顾师傅的孩子。
“那个鬼我见过!”一个女鬼听到这句凑了上来,她死的年数短,没见过鬼跟着孩子来拾荒。
她很满意的用刚收到的纸梳梳着长发,夏天的时候,她会用长发勾一勾下水玩的人的脚踝,吓唬他们一下。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女鬼指了指江边楼盘中的一栋,“就是那一户。”
冬天的晚上她实在闲着没消遣,偶尔会飘起来看看风景。
鬼的风景就是人,她会在窗户外面探探头,看看窗户里人在干什么。每一次还没靠近那户人家呢,五六只鬼就冲出来凶她。
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其中就有那个只有上半个头的鬼。
张永强顺着女鬼黑红的长指甲,看向江对岸那片居民楼里灯火,他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
严皓还活着,还活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
……
宋晨和江萌一直都不敢出声打断,他们俩能听见张永强说的话,拼凑一下上下文,大概知道找到严老的儿子了。
车开往滨江花园的时候,宋晨想活跃一下气氛:“严老的儿子要是能在这儿买房子,那应该还过得不错。”
江萌狠狠瞪了宋晨一眼,宋晨闭上嘴,比真的被卖进犯罪团伙要强多了,这边的房子那得小四万一平呢!
三人的车停在楼下,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宋晨觉得空气都冻住了。
找到那
一户人家,张永强站在门口,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按门铃。
宋晨和江萌站在他身后,互换个眼神,谁也没敢催促。
张永强终于按下了门铃,很快门就打开了,门里站着个高个男人,他看了眼张永强,视线又扫过江萌宋晨:“您好?请问您是?”
就是他,就是严皓,他跟师傅年轻的时候几乎有八成相像。
“你好,我叫张永强,我是市局刑警队的。”
门里的男人点了点头:“您好,请问你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你是不是被你的养育人捡到的?”张永强掏出证件。
门里的男人有些吃惊,他让开了门:“请进来说吧。”
张永强慢慢走进去。
屋里又干净又热闹,电视机里传出春晚的声音,客厅茶几上摆满了水果花生,沙发上坐着个牙齿都快掉没了的老人。
老人不知还有没有神智,看见人来,他动动眼皮,又阖上了眼皮打盹。
张永强在沙发边站定,窗边,沙发边坐着一圈鬼。那一圈看见张永强,有的愣住了,有的欢呼起来。
还有的因为过于激动,冲出窗外去了。
张永强的视线被鬼吸引,江萌宋晨却看不见这些鬼,江萌观察了一圈,给宋晨使了个眼色,示意宋晨去看客厅的书柜。
书柜满满都是书,其中一格放满了各种奖杯证书,除了专业证书,还有医疗援助的奖杯,严皓是个医生。
但江萌想让宋晨看的不是那些,角落里还有一尊水晶杯,水晶杯上开着一朵金色莲花,他们都认识这个杯。
是江城市颁发的见义勇为奖杯。
“您坐吧,喝点茶吗?”男人给他们三人都倒了杯元宝茶,搁到茶几上,整理了一下情绪,他才说,“我小时候的事儿,其实我都不太记得了。”
“我是爷爷捡的。”男人笑了笑,指指窗外,“就在那边的大桥底下,我被装在一个包里,身上还有伤,这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张永强看了沙发上的老人一眼:“他怎么没去报警呢?当时……有很多你的寻人启事,报纸上,电视上都有。”
男人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他震惊地看着张永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爷爷是聋哑人,也不认识字,我们家里到零五年才有电视机。”
零五年,那时事情都过去了十年了,电视里当然不会再播放严皓的寻人启事。
“我不是被我父母扔掉的吗?”他一直以为他被父母虐待,可能是把他打背过气去了,以为他死了,所以才把他装进行李包里扔到桥下。
是爷爷捡到了他。
慢慢好了,他也有好多事都不记得,等他有点明白老人的比划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是。”张永强艰难吐出这句,“你是被犯罪分子拐走的,你的父母都是人民警察。”
……
严为民很早就醒了,人越老,觉越少,他爬起来穿上衣服,去厨房烧上开水。
从冰箱里拿出年糕,圆子和面条,大年初一要吃糕丝圆子面。
每一年严为民都会煮上三碗,一碗是给儿子的,没有人对聂城的分析比他更深入,他知道,但他总想保留一点希望。
严为民有胃病,从壮年时的大碗,吃到小碗,后来他胃病越来越厉害,不再适宜吃年糕了。
但到大年初一,糕丝圆子面是一定要吃上一小碗的,也给儿子预备一碗。
煮上糕丝圆子面,又拿出玻璃杯,提前搁上橄榄,每年年初一,来拜年的人总是很多,要喝一杯元宝茶。
严为民刚煮好面,还没去叫妻子起床,就听见敲门声。
今年来拜年的也太早了,严为民走到门口,打开门先看到张永强。
他笑笑:“永强,你也来的太早了,是不是出任务一晚上没睡啊?正好跟我一起吃口面。”
张永强抖着嘴唇:“师傅,皓皓找到了。”他把身后的严皓拉出来。
严为民盯着儿子,又看看张永强。
张永强微笑看着师傅:“没有。”他没有犯罪。
第24章 最后一贴还有一张眼贴没被使用,他们……
食渔/怀愫
大年初一,阳光透过窗棱晒上白渔的白玉砗磲床。
从只晒到一点盖,到整个砗磲全被太阳框住,白渔还睡在她的贝壳床里,鱼尾巴一悠一悠,很是香甜。
叶飞光算了算时间,她已经睡足了,还不起床肯定是懒在水里不想醒。
他轻轻掀开一线砗磲盖,太阳光晒上了鱼尾巴。
白渔果然醒来,在水里扑棱两下,顶开砗磲盖儿,坐在水床里伸懒腰。
“新岁新喜。”叶飞光准备了新年礼物。
这是隔了一百三十七年的新年礼物,一对鱼尾巴形状的珍珠发夹。珍珠是在北海龙王开的海珍店里买的,品质极佳。
发夹是他特意请巧圣仙师的弟子打造,看着薄薄一片的鱼尾却可随主人心情摆动。
白渔不惯梳起长发,只要用这夹子两边夹起,发丝便不会乱舞遮住眼睛。
白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含混不清回了一句“新岁新喜”,跟着她就看见了叶飞光给她预备的鱼尾巴发夹,盛在白水晶做的贝壳里。
白渔伸手摸摸小鱼尾,指尖刚碰到,鱼尾巴就摆起来,她觉得有趣,伸手在砗磲床深处掏了两下,掏出一只红螺:“给!”
当掌柜的,新年新岁当然要给伙计发红包啦!
叶飞光接过红螺,白渔说:“这红螺可以往外倒珍珠宝石,想要多少都可以。”
叶飞光把红螺往袖中一塞:“要不要为你把发夹夹上。”
长指穿过细密发丝,鱼尾夹夹在两鬓,白渔用水镜一照,十分满意,扭身去看金叶树。
就见树上已经结出一串大小不一的果子,小葫芦似的无风摇晃,其中有三颗都已经可以吃了,就连张永强的那一颗也快要“成熟”了。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怎么在她睡觉的时候结了果呢?她又错过剧情了!
白渔抱着她玉盆金叶树,踩着一串水脚印跑去天井,正看见水幕上的严为民张永强几人坐在桌前。
其中一个,她不认识:“这是谁?”
“这是严为民的儿子。”
“他还活着?”白渔吃惊,原来真的现世就报了,没让严为民等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下辈子去。
叶飞光拿起开关点了一下,水幕影像回放。
“嗬~”白渔点击倍速播放。
在白渔看回放的时候,叶飞光去厨房端新年的第一顿饭。
白渔的新年第一顿饭,自然得是全虾宴,不过片刻功夫,从大到小的虾摆在白渔面前的长桌上。
最小的虾是圆子汤里的小虾皮,最大的虾白渔连见都没见过,她盯着那虾凸出来的眼睛,又伸出胳膊比划大小。
扭头看着叶飞光,语气有些迟疑:“叶飞光,你去龙宫逮虾兵啦?”
看这些虾的原形大小,个个都得有个三五百年的道行,他逮了虾兵还做熟了,水族是吃水族的,可白渔不想吃虾兵,她可惹不起龙王。
“这些是龙虾,有波士顿的,有澳洲的,还有法国的,做法么有蒜蓉的,芝士的,还有切片刺身,你想先吃哪种?”
不管那个人曾经相伴她多少年,总不可能让她吃过龙虾。
“尝尝这些,再吃炸的。”他把新鲜小河虾炸得酥酥的,吃上去像虾条一样酥松香脆,适合当看剧零食。
白渔选择张嘴先吃最近的。
眼睛盯着水幕,还有一张眼贴没被使用,他们会怎么用呢?
……
严皓现在的名字叫宋福。
拾荒老人是聋哑人,也不认识字,他捡孩子之后没办法给孩子起名,更不知道孩子的年纪。
只能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啊”一
声,就算是对孩子的称呼。
“我就是觉得我运气挺好的。”严皓说,他快到上学的年纪时被人口普查的市政工作人员发现,把他划归到流动儿童里。
因为有保障流动儿童受教育的政策,严皓顺利上了学,爷爷也申请到了低保。
爷爷比划着自己姓宋,又指指天,意思是这孩子是老天送给他的福气。有了低保和住处,祖孙俩这才算是稳定下来了。
但在流浪睡桥洞的那几年,严皓也没被欺负过:“我总是能发现好东西,还总能捡到钱包,还给失主之后,他们有的会请我吃
饭,有的会给爷爷一些钱。”
有两个女失主看到小孩子捡垃圾还能把钱包还给她们,眼眶都红了,带着严皓去洗澡,给他剪头,还买了好些吃的。
要不是那两个阿姨,他也不会被市政工作人员发现。
张永强默默猜测,钱包这事大概还是那些鬼干的。
读书的时候,严皓成绩还行,但小孩子们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有欺负他的:“不管是谁欺负我,肯定会倒点小霉。”
在操场跑步的时候摔一跤,或者做好的作业不见了,或者是上课的时候突然就睡着了,被老师点名批评。
……
白渔在水幕前看得直乐,这不就是鬼手抓脚踝,鬼遮眼和鬼压床嘛!
她嚼了两口龙虾肉:“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这个肉多,那个肉费牙。”鱼吃东西都是靠吞的,修出人形也还是懒,能不用牙就不用牙。
龙虾一般,还是小河虾最好吃!
……
中学的时候,严皓也被小流氓堵过道抢过钱,第二天那个小流氓就把钱还给他,还给他磕了个头。
还说:“求求你了,别让他们缠着我。”
严皓莫名其妙,他这种家庭,能让鬼缠着小流氓啊?
再后来严皓的成绩就越来越好,祖孙俩的居住条件很差,但只要是他学习的时候,总是安静的,不会有人打扰他。
还有夏天的时候,家里虽然没空调但总是很阴凉,比开着空调还舒服,学习起来根本不费力。
“我的记性也挺好的。”严皓现在知道了,原来这些是遗传。
他想了想又说:“我考试的运气也挺好。”有一次他考试涂错了答题卡,要提前交卷的时候,死活都站不起来。
那张答题卡还被风吹出了窗户。
监考老师伸头去看也没看到,虽然觉得奇怪,给了严皓一张新的让他涂,涂完新的,严皓才发现自己刚刚涂错格子了。
学校老师对他这种家庭情况特别关照,考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给他发奖励。
“反正我没觉得我过了苦日子。”严皓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从小时候起就觉得他有守护神,这种事太幼稚,可他现在也这么觉得。
他都已经知道了,他亲生爸爸是个了不起的警察,用手机一搜索,他爸爸破的案子几页都翻不完。
张警官告诉他:“聂城说把你卖了,买家会从小教你犯罪,从小偷小摸开始。”毁掉一个人的灵魂。
“罪犯的孩子就一定是罪犯?警察的儿子就长大当警察?”聂城笑得嚣张,“你等着看吧。”
严皓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些人了,他也不记得他小时候被抓走虐待过。反正后来的日子,他虽然没回到父母身边,但他过的挺好的。
“突然间说我爸爸是个英雄,我其实有点不敢认。”严皓看着亲生父亲。
又看看这个家,家里处处都还有儿童严皓的痕迹,墙上褪了色的儿童画上,小男孩戴着一顶绿色的大盖帽,腰上别着枪。
他猜,那可能是他小时候画的。
严皓舔舔嘴唇:“爸,我回来了,你别愧疚了。”
严为民从儿子进门开始,就一直都没开口,全是张永强问,他在听。
听到这一句时,他伸手搂住了儿子。
孩子活着,孩子也没去犯罪。
他其实不是像聂城以为的那样,会因为孩子变成罪犯,觉得丢他的脸。哪怕儿子真是罪犯,也不是儿子的过错。
他害怕的是,儿子在他自己都不明白年纪,就丢失了人性。
他见过太多罪犯,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们到底干了什么。
“你妈妈……你妈妈她……”严为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严皓点头,他反手拍了拍爸爸的肩:“我有经验的。”爷爷捡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六十多岁,现在九十多,记性时好时坏。
“现在能做手术,也有新药,以后慢慢带妈妈试一试。”严皓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医生,我给你们安排个体检吧?”
严为民带着儿子去跟妻子说话,张永强走进院子里抽了两根烟,他戒烟好些年了,但今天真的忍不住要用烟平复平复心情。
那些鬼一路都跟着,他们挨一排的站在窗户外,就在窗边一个挤一个看着父子相认的场面。
房间里响起絮絮的说话声,严为民慢慢从屋里走出来,他是警察,在找回孩子的激动心情之下,他想知道是怎么找到的。
张永强也明白师傅不会放过这点,师徒两个走进小院,张永强说:“这事儿有点……神奇。”
严为民冲他点头,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张永强从来码头镇看他那天开始说,如何买了明目贴,如何使用的,使用之后又起了什么效果。
“小宋是能测谎,小江是能看到通缉令的颜色,小马是预防犯罪,我是能看见鬼。”
严为民七十多岁了,但他的头脑还像过去一样清晰,他马上接话:“这么说,是按照你们的能力一步步提升的。”
“我猜测是。”张永强继续往下说,把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带着小江小宋一起去找孙昆才的事说了。
“我们这几年一直盯着他,前几年他无牵无挂,去年开始他偶尔跟前妻联络,开面馆赚到的钱都补偿给了前妻。”
所以前妻觉得他改好了,偶尔会允许他见见孙子,人在这种时候,才会害怕失去。
张永强突然吸了口气:“有件事儿,我得告诉您。刚刚严皓说的那些成长中幸运的事情,不是为了安慰您,肯定都发生过,也都是有原因的。”
严为民看着徒弟。
张永强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张明目贴。
他取出那张明目贴:“如果我们推断没出错,那您也能看见。”他想让师傅亲眼看看这些他帮助过的受害人们。
……
属于张永强的那颗果子,成熟了。
脱掉光泡,挂在枝间。
这笔生意,白渔简直大赚特赚!
宋晨、江萌、马一鸣的果子是大小不同的银色果实,张永强的是金果!
眼看最后一颗不知会结出什么样的,水幕外的白渔一下子关切起来。
看转播都已经不够尽兴了,她抛掉龙虾的大钳子,擦干净手,抱起她的玉盆金叶树,对叶飞光道:“走走走,咱们去看现场!”
另一只空着的手,向叶飞光张开。
叶飞光一把将白渔抱到肩上,一个摇身,一鬼一妖便立在严老家的小院中。
院中一众鬼,都没察觉到他们,他们全都目不转睛盯着严老,严老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贴着最后一张明目贴。
十分钟之后,张永强揭下了眼贴,他有些忐忑:“师傅,您……您能看见吗?”
严为民缓缓睁开了眼,下一刻,他双目震动,从警五十年中一个又一个大案的受害人站在他的面前。
十几个鬼齐声欢呼了一声,七嘴八舌的说起话来。
一个女鬼说:“严警官,皓皓他特别乖,他是个根子上就很好的孩子!”
一个老鬼说:“严警官,皓皓的成绩特别好,他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
一个男鬼挤上前,告诉严为民:“严警官,您放心吧,我们把他从小看到大的,一点都没让人欺负他!”
“大家伙都看着他呢,绝不会让他学坏的!”
严皓能从聂城手里活下来,也是这十几个鬼一起出的力,他们鬼遮眼封住了聂城和他手下的感官五识,让他们以为严皓已经死了。
其实严皓根本没受多少罪,要不然怎么能被老人喂喂米汤就救活呢?
惨死的鬼们怨气重,鬼力强,他们
本来很有可能因为怨恨难消去作乱,但他们没有。他们集结起来,守护在严皓身边。
因为无法与活人说话,也就没办法告诉严为民他们找到了严皓,但他们一直都在。
“不止咱们这几个,还有的时辰到了,投胎去了,留下我们继续看着。”
其中那个只有半个头的鬼走上来,他是看顾严皓最久的,他只有上半个头,没有下半个头。
没有嘴,只能用地上的香烟灰写字。
“他说”
“我爸爸是警察”
那个鬼写完,冲严为民比大姆指。
严为民和张永强一开始都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他们同时明白过来。
聂城抓住严皓,可能一开始他真的想过要卖掉严皓,但四岁的严皓不肯屈服,他紧紧握着玩具枪,对聂城说:“我爸爸是警察!”
严为民蹒跚着走到每一个“受害人”面前,他一个一个说出这些人的名字。
“徐玉香……陆卫国……徐华……”走到最后那个鬼的面前,“赵文涛,谢谢你们。”
说着,严为民冲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所有这些鬼都笑着看向严为民,他们已经做完了他们想要做的事,对阳世不再有执念,鬼身上散出点点金光,一个一个消失离去。
白渔悄悄吸了吸鼻子,看着那些本该被怨气折磨的鬼们,他们做了三十年好事来报恩,
原本鬼身四周缠绕的怨气都已消解转化。
她伸手拍拍叶飞光的肩:“叶飞光,那个什么《地府岗位职责》里面,有没有对这种鬼的嘉奖啊?”
“有。”怨鬼本该在地府消磨掉怨恨才能投胎,但他们做好事行功德,马上就能再入轮回,来世也会得好报。
白渔满意了,她猛吸了一下鼻尖。
水盈盈的眼睛看着金叶树上的那一排水灵灵的果子,太发达了!简直不知道先吃哪一个更好!
严为民看着那些光点消散在空气中,突然看见小院里头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扛着一个漂亮的不像真人的女孩子。
女孩笑眉笑眼,怀里还抱着一只金玉盆,树上结着一串宝石一样的果子。
叶飞光颇有些讶然,张永强可看不见他和小渔。
严为民问:“永强,你是在一对父女开的药店里买到的明目贴是吗?”
“是。”
严为民点点头,他吩咐徒弟:“行,你去收拾收拾,大年初一,咱们一家子好好出去吃顿饭!”
张永强转身进屋,严为民往前迈了一步,他面向叶飞光和白渔,鞠了一躬。
白渔大眼溜溜圆,她的药都灵到这个程度了?严为民都已经能看见他们俩了吗?
叶飞光身子没动,身上的水色长衫,变作圆领正蓝官袍。
官袍正中,绣着一头獬豸。
第25章 三界药食营业条例这生意简直没法做了……
食渔/怀愫
白渔摸着叶飞光官服上的獬豸补子问:“这衣服你还留着呢?”
这件官袍是她把叶飞光从水里捞出来之后,给他办丧事的时候烧的。
白渔捞起叶飞光的魂魄,也没忘了他的肉身。这是她看中的药店小郎,要是肉身被别的小鱼小虾给吃掉了,那她多没面子。
叶飞光看了眼身上簇新的官袍:“是你送给我的,我自然要小心保管。”
他与白渔初相识,她就已经给了他最好的礼物。
白渔刚把他从寒江捞出水时,叶飞光还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直到白渔一尾巴把他的肉身拍出水。
一妖一尸一鬼同时在一块舢板上,叶飞光看着自己的尸身,礼貌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仙是妖?”
白渔轻轻一抖,雪白羽纱裙上的水渍瞬间干了,她很是爽脆利落的回答叶飞光:“我是妖。”
叶飞光顿得片刻,看了眼舢板上自己的尸体:“姑娘留下叶某的尸身是想要……食用么?”
少女眉头轻拧,仿佛听到了什么恶心话似的扁扁嘴角:“人肉哪有小河虾好吃!”
叶飞光虽然刚死,回过神来也一样神识清明:“那么,姑娘为什么要救我的尸首?”他死都死了,又死在江上,离岸那么远,她既是妖精,打捞尸体不为了吃又为了什么?
寒风萧瑟,江雾茫茫。
天上月被乌云遮蔽,一片黑水之间只有舢板上的女孩像团光点似的明亮:“把你带上岸,埋了你啊!”
白渔八百岁还差一点点,也学了一些为人之道。
比如上岸要穿当季衣服,不能因为妖有法术不畏寒暑就大冬天穿件纱,再比如开店铺真的需要一个账房。
她一样一样数着指头:“香烛,纸马,引魂幡……”跟着挠挠头,看了叶飞光本人一眼,“官服!”
叶飞光依旧不解:“叶某已无亲人在世,办不办丧事,都不紧要。”
他年少时一心读书,虽子不语怪力乱神,却也看过几本志怪故事,他猜测白渔留下他的肉身和灵骨坛,是想以此来驱使他。
“那怎么成!”白渔笑盈盈的,伸手拍拍叶飞光的肩,“死生乃是人之大事,你给你自己办完丧事,从此就一心一意跟着我罢。”
果然不错,她留下他的尸身,就是想要驱策他。
叶飞光小心试探:“姑娘要叶某跟着姑娘,做些什么?”
“给我当小郎啊!”白渔理所当然,刚刚那条船上扔下来好几个人,她一眼就瞅准叶飞光,就数他皮子白,看上去聪明相。
白渔对着叶飞光的鬼魂,指指他的尸体:“你放心,我绝对是个好东家,给伙计收尸那是应当应分的!往后香烛元宝都不会少了你的。”
她是个多么细心的掌柜,为了伙计的尸身不被泡坏,还特意弄块板子托着。
“怎么样?你愿不愿给我当伙计?”白渔眼看他不为所动,眼睛一转,“或者,你想报仇么?”
叶飞光闻言一震,就见她很认真的思量:“我虽不能替你杀了仇人,但只要他走进我的药铺,咱们就可以毒死他。”
“……”叶飞光沉吟,“多谢。”
看他还不上钩,白渔有点着急了。
雪白裙裾羽纱在夜风中飞浮:“你不当我的小郎,那你就是大江里的水鬼啦,河边的水鬼还有出头找替身的时候,江里的水鬼只会被水族吃掉,永沉江底,魂飞魄散!”
“跟了我,我会供养你,保你鬼身不散,我活多久,你就活……你就死多久。”他已经是鬼了,不能用“活”这个字。
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叶飞光,一妖一鬼就在黑水江面的一块破烂舢板上,签定灵契。
契约是叶飞光拟定的,白渔给了他一大块长圆形,颜色透白的“纸”,对他说:“就写这上头。”
叶飞光是后来才知道,这是白渔的鳞片,白渔的原形是条鱼。
白渔数着大鱼鳞上写的条条框框,觉得这个小郎真是捞对了,看他办事多么认真仔细。
大江尽头,一道金光破开天际,叶飞光刚觉得鬼身震颤受不住阳光,灵契已成,他被白渔收进一个螺里。
当上药店小郎的第一件差事,就是给他自己办丧。
白渔有的是金银珠玉,一捧捧倒在他手上说:“呐,你给你自个儿风光大办!”
叶飞光以为这些东西是白渔偷来的,他岂能为窃来的财物收敛尸身?直到白渔告诉他:“这东西江底下多着呢,我隔几十年就去捞一次。”
那几个“打窝地”她都跑熟了,捞一次管几十年。
叶飞光知道是无主沉物,也依旧按照官员品阶给自己办了丧事。
白渔给了钱就没再管,等她去人类集市上吃饱喝足过了戏瘾,回来参加伙计的葬礼时,就见坟包不过六尺,坟前不过二引二披,羽幡竿上的功布也只有三尺长。
这跟白渔见过的富贵丧事也差太多了!
“不是给你钱了,怎么还这么寒酸?”难道这人是个抠门鬼?什么样的鬼连给自己办丧事都舍不得钱啊?
叶飞光并不觉得寒酸,他蹲身给自己烧纸:“按制,我的丧礼就该如此办。”
白渔摇着头不见了,等她再回来时,不知从何
处弄来一身新官袍,得意洋洋甩给叶飞光:“你那身敛衣都破了,还是用这个罢。”
官服上的獬豸,她还是认识的。
叶飞光迟疑,钱是她捞的,官服总不会也是捞的?
白渔“嘁”一声:“我买来的!”官服不能私下买卖,于是白渔找了一个跟叶飞光一样的监察御使,趁夜入梦。
告诉那人,有一个好官被害沉水,水族们要为他办葬,急需一身新官服。
“我给他两颗金珠呢!”她已经知道了,她这个药店小郎是个聪明笨人。
世界上有许多种人,聪明的笨人是最麻烦那种。
叶飞光讶然。
办完丧事之后不久,那个得到了两颗金珠的官员听说大江沉船事故,他不敢明言叶飞光是被谁所害,只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
一个不小心,白渔还给叶飞光创造了一个传说留于后世。
看叶飞光这么珍惜这身官服,白渔也很得意,她吃着香酥炸小虾:“等你五百周年的时候,我再给你烧一套。”
五百岁冥寿,怎么也得大办。
“不用!”叶飞光立刻拒绝,“有这一身已经极好。”他怕白渔半夜去找博物馆的馆长,给人家两颗金珠换文物。
白渔不知他心中担忧,以为叶飞光是在客气:“别客气,等我找到门路以后一年给你烧一身都成!”
她休眠了一百多年,叶飞光还守着没走,是个忠心耿耿的小郎,他既然那么喜欢这身官服,还特意要给严为民看看,那就给他多烧两套好了。
“真的不用……”叶飞光可不是为了展示官服才在严为民眼前显身的。
是哪怕相隔阴阳,也想告知志同道合者,吾道不孤。
白渔非要给,叶飞光非不要,就在此时,玉京堂门前亮起一道光圈。
圈中出现一叠跟现在的白渔个头差不多高的文书。
扩音似的响起土地公座下阴差的声音:“抚仙白渔,三界药品食品经营许可已签发,请认真学习《经营条例》,合法经营。”
白渔不知《经营条例》是什么,但土地公座下阴差来传话,孝敬还是得给的。
她立时抓起一把锡箔元宝往光圈中投掷,元宝虽准确落在光圈内,可直到阴差走了,还一个也没少。
叶飞光看到光圈中厚厚一叠的各项法条文书,在白渔没察觉的时候松了口气。
他早有准备,取进店来,先把金字招牌擦拭干净挂到墙上,跟着又拿出最上面的营业需知,和《十方万灵修行新规》。
“阴差没收元宝!”白渔还在震惊中。
“现在不许吃拿卡要。”
叶飞光知道白渔耐心有限,现在不说明白,她会扔到一边,可能一百年后才会想起来。
他赶紧先捡最重要的说:“所有妖修,若有经营特殊食品药品类止的,需如实告知购买者功效和副作用。”
就譬如白渔卖的药,现在她依旧能卖,但卖之前必须说明副作用,如果对方依旧坚持要买,那就是天道认可的买卖。
天生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这其实是给三界的妖修们留了个灰色地带。
白渔苏醒之后卖的那些药里,除了唐歆买下的又一春之外,结出的都是功德果。
唐歆那笔已经算到了盛扬的身上,之后的药都要说清楚用途,告知副作用。
“小渔,而今盛世,法度严明,你做这个虽是天道允许,但不能像以前那样。”以前妖精鬼怪的那种修炼办法,现在行不通了。
白渔怔在原地,这下她明白胡家为什么要去地府当客服了,这还怎么涨修为?
……
白渔抱着她的玉盆金叶树,数着树上的颗子,一个也舍不得吃了,搞不好这些就是她最后的果子。
她一面忧愁一面往嘴里抛炸小虾子,不知叶飞光往里面撒了什么香味粉,比虾条还香。
叹口气,又往嘴里抛上两只,“卡滋卡滋”嚼个不停。
叶飞光把土地公送来的各类规章贴在药店的显眼处,只有白渔和叶飞光能看见原样,人类进来只会看到正常药店贴的那种经营需知。
其中还有一条是加粗过的。
“不许殴打人类顾客”
白渔扫一眼,又嘴里抛了两只炸小虾,妖修好艰难。
叶飞光做完这些杂事,扭头看向没了斗志的白渔,她在安乐椅上伤心,伤心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叶飞光,咱们有多少钱呢?”
叶飞光以为她想通了,终于想要好好经营,含笑走到天井中,将手上算盘一拨:“除夕账就已经盘好了。”
他问过白渔要不要看,白渔完全不感兴趣。
此时叶飞光手上动作不停,玉京堂的账本一册册飞到白渔面前摊开。
“咱们库房中一些次等古董我拿出去拍卖了,这是拍卖单。”
叶飞光每说一句,账本就自动翻一页,说到拍卖单的时候,拍卖单也自动出现。
“拍卖之后所得钱财我分散投资,有些投资了房产,有些投资了股票。”鱼本就是聚财,白渔的财运很强,以她名义买的东西总会有赚头。
其中几套房产还赶上了拆迁。
叶飞光掌管玉京堂财政几百年,钱在他的手里持续生钱,近些年把购入的房产转手,赚得盆满钵满。
“有几件精品我分别捐赠给了博物馆,这些是捐赠证书。”
捐赠证书浮起来,快速飞过白渔眼前。
瓷器、玉器、青铜器分别捐给几个大城市的博物馆,全是以海外藏家的名义捐赠的,这也是叶飞光能在人类世界行走的一张通行证。
白渔忧愁的连话都不想说,但她动了动脚。
“放心,你喜欢的几个我都留着。”
白渔喜欢的一对水晶鱼摆件,鱼身晶莹剔透,她觉得像她的原形。
还有一盆结着粉晶仙桃的玉雕桃树,这是她想像中天宫仙桃的样子,也舍不得给人。
算盘立在白渔面前,“啪啪啪”珠声不断,最后向白渔展示了一个天文数字:“资产大概是这些,流动现金是这些。”
白渔不大识数,依旧忧愁:“那够用多少年呢?”
“足够你再过五百年也不会受穷的。”现在这些还不算,她还可以更骄奢淫逸一些。
叶飞光说那句话时颇为自得,觉得自己将白渔养得很好,说完之后他看见白渔眼睛一亮,当时就知道坏了。
果然,白渔开始消极怠工。
虽然消极,但每天指定要吃炸小虾炸小鱼,炸螺肉也吃过,只是螺肉炸过了跟碎石子一样,她吃一口就全吐了。
吐完继续消极怠工,这生意简直没法做了。
叶飞光数次想劝,白渔用跟小孩朋友们学的口头禅回他:“我emo了。”
第26章 喝点中药调理一下你们有没有治同性恋……
食渔/怀愫
年初一初二还是大晴天,初三初四起小雨就没停过。
雨水也浇不灭游客们的热情,码头镇街上,桥上,河道上,满满当当全是游客。
白渔躺在安乐椅里,吹着小风,淋着小雨,吃着炸小鱼小虾,时不时翻身张嘴打个嗝儿~
就在她消极怠工躺着不愿意动弹的时候,宋晨和江萌结伴来了码头镇。
两人凑在一天休假,一大早开车到古镇找玉京堂。
从主街入口进来,宋晨先去买了盒炸臭豆腐,装游客就得有个游客的样子。
阿婆把炸好的豆腐放在纸盒里递给他,看看宋晨又看看站在外圈的江萌,对他笑了笑:“小伙子不用给钱了,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