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长云对“闹”这个字持很大的意见,但这会儿时间紧也顾不上:“四皇子?”
“嗯,”路彻得斯点头,“事这么大,他一定会去。”
凌长云神情微妙:“我是雄虫,不见得就……”
“会的,”路彻得斯俯下身,唇角勾出一道弧度,“他可实在喜欢阁下。”
凌长云:“……哪儿看出来的?”
“哪儿都看出来了。”雄虫面上还带着点儿泼了水后的潮意,清洌的气息似有若无,路彻得斯凝了会儿就直起了身。
“走吧阁下,收拾收拾准备出去了。”
……
三军进了虔屿交接后议阁便令其回安城,凌长云则坐上议阁派来的飞行器前往驭都。
速度太快,主星人只能在光网上翘首以盼,等着官方通知。
“陛下。”
凌长云走进皇宫大殿,俯身行礼。
“坐吧。”
铂斯搬了把椅子过去,对面便是一干内庭人。
凌长云就着落座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皇室只来了虫皇一人。
“冕下身体状况还好吗?”凯尼塞伦坐在凌长云对面,目露关切。
“休养了几天。”凌长云说着偏头咳了一声。
贝墁见状“呀”了一声,道:“冕下脸怎么那么白?这点儿损耗对冕下来说应该不值一提吧?再来半军想必也没多大问题?”
凌长云看过去,整个人半靠在扶手上借着力,连唇色都是白的,虚弱至极:“阁下说笑了,半军军雌已然快耗空了我的精神海,别说半军,就是再减半也是顶不住了。”
“是吗?”贝墁半眯着眼笑。
“诊断书想必已经出来了,”凌长云道,“诸位若是不信,自可查看。”
议阁早已准备好了检查舱,先前在飞行器上时就进去查了一遍。
凯尼塞伦低头,诊断书刚好传过来,他翻着飞快地扫过去,大篇数据和说明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精神力损耗过大,精神海不稳,较难恢复需及时治疗。
也就是说,半军已然是极限,要是恢复得不好,这就是最后一次……
透明镜片划过一抹亮光,凯尼塞伦收了光脑页面,抬头:“冕下实在辛苦,稍后我派人送您去第三医院治疗。”
凌长云颔首:“多谢。”
“嘶——”贝墁一直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他翘起一条腿晃了晃,道:“不过,在此之前,冕下还是得和我们解释一下违背神意私去东林的事,是吧?陛下。”
第46章
第46章行罚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虫皇换了一边倚着扶手:“希边得尔?”
凌长云咳了声,仰头看过去:“陛下,神谕是让纳恒中将带半军前去,并没有说不能有支援。”
虫皇还没说话,贝墁就先嗤笑出声:“冕下,照你的意思,难道以后虫神都要事无巨细?没说不能支援,那还交代什么?直接让整个军部都过去就是了。”
“那议阁怎么又派军支援了?”
一道声音横空传来,沾着寒雪透着冷。
众人看向门外,一人逆着温光跨进,周身都散在光间,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扣着的银白面具。
是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走到大殿中央,对着虫皇俯身行礼:“雄父。”
虫皇抬手示意:“怎么现在才来?奇利罗昂呢?”
“三哥身体突然不舒服,耽搁了会儿时间。”
“皇医叫了吗?”
“叫了,老毛病,现下在寝殿歇息,托我告个罪。”
“坐吧。”虫皇没说什么。
“是,”约格泽昂转身坐到了凌长云旁边,笑着唤了声, “冕下。”
凌长云点头示意:“四殿下。”
约格泽昂刚一坐下,贝墁便道:“四殿下不看光网吗?这么清心寡欲?”
约格泽昂后靠上椅背, 语调温和:“既然议阁商议后派了援军,不正印证了冕下说的话吗?”
贝墁步步紧逼:“冕下私自跑去了东林,我们有什么办法?只能吊着脖子违抗神意。”
“若是违抗了神意, 早在出兵那会儿精神台就响了,”约格泽昂伸手支了头,“还是我听力不太好,精神台响过了?”
贝墁的唇线彻底拉直。
“怎么说到这儿了?”凯尼塞伦无奈地笑了笑, “不是在说冕下私去东林的事吗?”
森道利梵眸钩如鹰:“希边得尔冕下,你无出城令是怎么过去的?悄无声息还无一人发现。”
几城名义上是几大家族所在地,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各家所据领地,雄虫孤身一人出入却如临无人之境,别家什么态度他不管,但鸣卫绝不能如此!
凌长云神情染上一丝茫然,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就坐飞行器过去啊。”
“什么?”森道利梵皱起了眉,显然不相信凌长云的话。
凌长云又重复了一次,随后从兜里掏出芯片晃了晃:“之前纳恒中将也问过我这个问题,这里还有当时虔屿的探测监控布置,要看吗?”
约格泽昂紧接着道:“兰兹族长,虔屿心那么大?普通民用飞行器都能畅行无阻。”
森道利梵也明白了,转头盯着贝墁:“也就是说但凡你对城防上点心,也不会有这么一遭。”
贝墁狠瞪过去:“怎么?你鸣卫就严密了?”
“废话!”森道利梵面上傲然,“也难怪,几年前虔屿会落到要推雄虫出去吸引异兽注意的地步。”
“你他大——”
“哦,”森道利梵径直掐断了他的话,“这次要是希边得尔冕下不去,你不会还想故技重施吧?”
“去你大爷的!一个靠雌虫上位的废物家——”
“贝墁!”凯尼塞伦厉了声喝住他。
凌长云一一扫过对面雄虫的脸色,视线在面色青黑的森道利梵和忿忿不平的贝墁之间转了又转,最后落到森道利梵身上。
君后世家。
“要吵出去吵!”
两人险些在大殿上吵起来,又被凯尼塞伦强压下去。
约格泽昂好整以暇地看了半天戏,等那边没声音了才仰头看向虫皇:“雄父,希边得尔冕下虽违了命私去东林,但若无他只怕魤苣会攻进虔屿,甚至驭都,再者说——”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贝墁,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此事也不能全落在冕下身上吧?”
贝墁甩开凯尼塞伦的手,冷笑道:“四殿下与冕下倒是交情深厚。”
约格泽昂微微一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凯尼塞伦重新压住贝墁:“四殿下说得没错,冕下之功毋庸置疑,不过祭司殿从来只专职祭祀,还没有随意插手议阁军部的说法,况且冕下现下还不是。”
“神意虽没有明说,但自古的规矩也不是随随便便钻个空子就能破坏的。”他抬手推上眼镜,“违背神意在前,插手军部在后,又逼得议阁不得不派军前往,纵是冕下所为是为曼斯勒安,也得给主星拿出个交代。毕竟世间事都讲究一个规行法度,倘若人人皆如此,虫族岂不乱了套?”
约格泽昂半眯了眸子:“那依议阁议长所见,该行什么罚?”
凯尼塞伦松了手,起身,扶肩看着凌长云:“功不抵过,然思及冕下为最强精神力雄虫,又重伤未愈,就鞭一百,禁闭三天,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路彻得斯中将闯出城一事,等魤苣事务处理完,也鞭五十。”
……
出了大殿,贝墁追上凯尼塞伦,拉着他快步踏上飞行器,道:“你今天在干什么?他们明显是在诡辩!私去东林公违神意,这么大个机会你就只打一百鞭?!”
凯尼塞伦拉下他的手,走到沙发上坐下:“那不得问你吗?城防都能有那么大纰漏。”
贝墁不以为然:“反正那些军雌别想踏足虔屿!”
“是吗?人早踏了几百遍了。”
“你别在这儿跟我抠字眼,”贝墁坐过去,“问你话呢,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凯尼塞伦闭了眼,手指按揉着眉心,“你是要靠这个可大可小的理由处死最强精神力冕下吗?”
“……”
半晌,贝墁摆摆手,揪了颗葡萄扔嘴里:“行吧行吧,一百鞭也够他受的了,说起来,那个森道利梵……”
……
行刑有专门的场,但都是施在军雌身上,这是百年来头一次进了雄虫,还是曼斯勒安的冕下,负责人出来后人都听呆了,但还是迅速着人单独辟了个房间出来。
这神经世界开始发疯了。
凌长云跟着他走进去。
负责人抹了把头上的汗,赔笑道:“冕下,这……”
虽说是议阁的命令,但这位他也实在得罪不起,难保日后算账。
凌长云扫了眼墙上的各式刑具和最前方立着的十字架,淡声道:“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吧。”
“……这……是,”负责人纠结了几瞬,点了头,抬手示意凌长云,“冕下请站到那台子上,待会儿得把您绑在上面。”
凌长云走过去,负责人挥手,几名雄虫上前,拽了绳子将他牢牢绑了起来。
负责人戴上特制护手套,从墙上取了翅棘鞭,放进红药水里泡了泡。
系统倒吸了一口凉气:凌先生,这可是六十鞭!
约格泽昂和凯尼塞伦在大殿对峙,以四皇子身份强压,最后议阁让步了四十鞭。
嗯。
系统专注地盯着那可怖的长辫子:凌先生,你看起来怎么那么淡定?那可是实实在在打你身上的。
凌长云瞅着那上面一排排的倒刺,呼吸不由自主地收紧:装的。
那鞭子浸了药,这会儿看上去血淋淋的瘆人得紧,系统忍不住“嘶”了一声:凌先生,你当时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那理由硬要辩起来也不是不行啊,而且一开始说的是一百鞭,一百鞭!一百鞭什么概念? !你可是最强精神力、雄虫!
凌长云双手被缚在了冰冷铁架上,粗粝绳子勒得死紧,一会儿就疼起来,他偏头咳了一声:不爽快怎么让他们考虑放我进议阁。
系统:? ? ?
什么意思? 他问得颤颤巍巍。
长鞭已经泡好,负责人拎着他走过来,一路淅淅沥沥滴了不少红水下来。
凌长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垂下眸:就算我以后都不能如此大批量地安抚军雌,他们也不敢再让我继任祭司。
什么意——系统骤然大悟,你是说他们只是找个筏子断了你精神海恢复的可能? !祭司——
负责人已经走到了凌长云面前:“冕下,得罪了。”
长鞭甩出一道凌厉破空之声——
“啪!”
浸满了红药的鞭子打上身,尖锐的倒刺刮着皮肉撕扯下,一瞬就染红了白衫。
剧烈的刺痛慢了一秒才传递上神经,凌长云忍不住低吸了口气,额上霎时沁出了冷汗。
红药水顺着伤口渗进肉里,激得里面蓦地收缩,是盐水比之不及的烧灼翻卷。
“啪!”
又是一鞭。
……
行刑大楼外,约格泽昂背靠着冷墙倚站着。
耳麦里传来动静,声音听着有些泛哑:“六十鞭?这么多?”
约格泽昂:“原先是一百鞭。”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约格泽昂垂眸,眸中情绪尽数挡在眼睫下。
“他刚耗了那么多精神力,六十鞭打下来精神海可就补不好了。”
约格泽昂没有说话。
“你舍得?”
落日快消下去了,大楼斜斜打了片阴影下来,彻底笼罩住了底下的约格泽昂。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扣上的银白面具反射出了一点儿微亮。
“……他得进议阁。”
祭司没有用,再编再添,大意还是神谕。
……
“啪!”
大楼外彻底被深色掩盖,夜出的鸟儿抖着翅膀满天飞,最后一鞭也在欢快的鸣叫中打完了。
第47章
第47章换声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
暗色的红染透了衣服,上面狭长的鞭痕交错纵横,看不出一点儿本来的样子,血水被浸得满,一滴一滴地顺着布料往下落,在刑台上积了一小汪。
长鞭上沾满了血肉,倒刺因为刮了骨而磨得有些平,负责人将鞭子扔到旁边雄虫手中,走上去为凌长云解开身上的束缚。
凌长云全身都被冷汗浸了个透,惨白的皮肤上隐隐窥见因剧烈疼痛而暴起的青筋,呼吸也是弱的,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昭示着他还没有昏过去的事实。
解了绳子人根本就站不住,负责人刚要带人把他扶过去,房门“砰”地被人强行打开——
负责人一惊,还没看清来人,那人就闪身过来先他一步扶住了凌长云。
“四殿下?!”
负责人大惊。
“出去。”
“可是,这……待会儿还要去——”负责人犹豫不已,既得罪不起议阁也得罪不起面前的皇子。
“我送他去,”约格泽昂终于抬眸瞥向他,淡紫的眸子森冷而不耐, “出去。”
那是警告。
负责人再不敢多待,连声应着就带着里面的人着急忙慌地走出去。
人走了,刑室里只留了一盏亮得晃眼的顶灯,斜斜打下来, 衬得雄虫的脸色更加煞白,几缕发丝被汗水沾在颊边,飞溅上去的血点也晕开了纹路,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前身上下都是鞭痕,约格泽昂扶着他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只能小心地避开翻卷出来的伤口,堪堪揽住后腰,让凌长云靠在他怀里。
“阁下?”声音自喉咙间撕出,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沙哑。
过了这么一会儿,没有新的鞭痕上身,凌长云也逐渐开始习惯身上的剧痛,他听到声音撑起眼皮,入目的是约格泽昂勾了蝶尾的面具。
“……四殿下。”他垂下了眸子,费力地动了动手,压上十字架,企图让自己撑起来。
“别动,”约格泽昂低声拦住他,“这有监控,我先带你去禁闭室。”
他说着弯下腰,力道轻柔地勾上凌长云的腿弯,避着血痕将他抱了起来。
凌长云本就使不上什么力,这么一弄更加失了支撑点,半晕着被约格泽昂抱了出去。
负责人赶在前面带路,看人进了禁闭室才呼出了胸口里提着的气,极有眼色地没有多话,带着一干人退了出去关了门。
出了这层楼,其他人行了个礼便匆匆往下走,负责人掏了半天兜也只掏出张被捂得皱巴巴的纸,随意展平后使劲擦了擦脸上脖子上不断往外冒的汗。
“他大爷的,这破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
禁闭室逼仄得紧,里面除了冷墙就是冰地,黑砖黑瓦黑板皮,唯一能透进亮光的就是顶下钉了三根铁栏的小窗。
但这会儿昏天黑地的,也只能借着几颗星星勉强看清个轮廓。
约格泽昂将凌长云放到墙边靠着,从外套兜里抽出了一柄便携式治疗仪,按开了光脑照明灯,仔细地给他止着血。
血流得太多了,约格泽昂的前衫都被浸得深红,动作间都能感受到其上的粘湿。
凌长云靠在墙上缓着神,治疗仪扫过之处都带着一层痒意,他手才一动就被人按住。
手腕上的伤口烧得慌,那人的手又凉得紧,触上去的滋味儿实在算不得好受,凌长云抬眸,昏暗里也看不太清楚,只是面前的军雌实在太过沉默,凝滞的气氛放在平时没什么,但此刻却让重伤无力的凌长云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抿了抿唇,在治疗仪的轻微振动声中哑声开了口:“四殿下,多谢。”
约格泽昂没有出声,只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仪器,便携式治疗仪的功效没有那么好,对翅棘鞭打出的伤也只能勉强止住血,速度也没那么快,到现在也只堪堪止了脖颈下衣领外的两道伤。
再往下,皮肉已经和衣料陷在了一起,要治疗必须得一层层揭开,约格泽昂放下仪器,伸手解开凌长云的扣子:“得罪了。”
凌长云察觉到身前的动静,面色倏地一变,下意识抬手:“等等——唔!”
指尖不慎勾了衣带,一拉一扯陷进去的布料就撕了腰际的伤,他霎时疼得颤了一颤。
“别动!”约格泽昂按住他的手,利爪伸出,利落地划开了长带子。
凌长云也顾不得其他,在昏暗中直视着约格泽昂:“多谢四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自己来?”约格泽昂也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冕下现在连句话都讲得喘,怕是连治疗仪都拿不起来吧。”
凌长云竭力平复着呼吸:“殿下说笑了。”
声音虽轻,却没有丝毫的让步。
“……”约格泽昂沉默了会儿,语气不由自主地加重,“不想让我碰?”
凌长云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为什么?”约格泽昂声声逼近,“不习惯?还是不想与雌虫触碰?”
凌长云神经一跳:“殿下多虑了,我自己来就好。”
约格泽昂:“你自己来不了。”
凌长云被他梏住动弹不得:“那就请殿下别管了。”
凌长云忍不住又咳了一声,唇边霎时溢了血丝。
“……”
鼻息间都是浓郁得压人的血腥气,按住的手也没什么力气,只隐隐有想要抽离的态势。
半晌,约格泽昂放开了他,从内衬暗袋里取出一枚黑丸吞下。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有些茫然。
过了片刻,便听到那人的声音骤然变了,变得,熟悉非常。
“阁下。”
“?!”凌长云倏地睁大眼睛。
……
祭司殿。
“祭司。”一名雄虫匆匆自门外走进。
偌大的殿里只点了一盏灯,祭司大半边身子都隐在暗处。
“进去了?”
“是。”雄虫应道。
“人还在?”
“还在,但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让人继续盯着,一出来就禀报。”
“是。”
雄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祭司站在窗边,几点飞雪顺风落到他放在窗台的手背上,转瞬又被倏然冒出的绿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半个军……”
……
禁闭室。
约格泽昂半低着头,一颗一颗地解开了雄虫的扣子。
凌长云面上看不出什么波动:“这里是禁闭室。”
“开了屏蔽仪。”约格泽昂道。
沾了红药的伤不能用麻醉,里面的成分足以毙命,凌长云只能生忍着疼。
黏在血口上的衣料被人用治疗仪一点一点地慢慢剥开,但饶是动作再慢再轻,撕扯的疼痛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住,凌长云却好似感受不到一般,神色堪称平静,道:“我该叫你四殿下,还是路彻得斯中将?”
“……”约格泽昂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又继续剥着,只是稍有些凝滞,“什么样子就叫什么吧。”
凌长云:“如果我现在要叫中将呢?”
衣物彻底自血口上揭开,映入眼中的除了纵横交错的淋漓鞭伤,还有掩在其间的狰狞疤痕。
锋刀、尖钩、铁带……
哪怕看上去时间已然久远,对常年出入行刑大楼的军雌却不陌生,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是被何物所伤。
但这不该出现在雄虫身上。
哪怕之前在荒星,
这些刑具也不该落在雄虫身上。
之前在营地,雄虫身上的衣服也是修复舱的协助触手换的。在曼斯勒安,哪怕是重伤昏迷,雌虫也不会轻易察看雄虫的身体,一切都将交给舱内仪器,一般只看光屏投射结果。
这是路彻得斯,或者说约格泽昂第一次看到。
他一瞬便明白为什么希边得尔坚决不肯让约格泽昂揭开治疗。
“这些——”约格泽昂才吐出了两个字便收了音,静默片刻,终是没有问,而是抬头看着凌长云,自走进刑室后便一直含着冷厉的眉目温和下来,“那就叫吧。”
“……”凌长云静默下来。
少顷,看着约格泽昂重新拿起治疗仪一一顺着止血,道:“累吗?”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片刻后继续动作,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是有点儿,一天上两次班。”
凌长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不也拿两份工资吗?”
血一道一道地止住,约格泽昂道:“皇室可没有工资给我拿。”
凌长云了然:“那岂不是打白工?”
约格泽昂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也只能时不时顺点儿晶石什么的作为弥补了。”
凌长云笑了:“那我可要去举报殿下了。”
“阁下会吗?”
鞭伤蔓至侧面,约格泽昂抬手轻按在凌长云腰上,一寸寸止过去。
约格泽昂没有戴手套,在封闭的室内待了这么久,手上早已升了温,按上去便是一片温热。
明明伤口烧灼得厉害,凌长云却觉得这一点温热更灼人,触上去皮肤就忍不住颤了颤。
约格泽昂察觉,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温声道:“疼?”
凌长云顺势轻点了头,拉长尾音:“疼,劳烦殿下想想办法吧。”
约格泽昂眸光一滞,眼底罕见地含上了一丝无措,他想了想,抬起左手比了个手势,问道:“阁下,这是几?”
第48章
第48章裂痕起火了
“?”话题太过跳脱, 凌长云茫然地眨了眨眼,瞅他神色不似说笑,便认真地看了看面前的“ ok”, 试探道:“三?”
约格泽昂摇头:“不对, 是三十。”
“???”凌长云震惊了,下意识问, “为什么?”
约格泽昂晃了晃那个由拇指和食指圈成的“0”。
凌长云:“……”
长知识了。
然而还没完, 约格泽昂收了中指,又问:“这个呢?”
凌长云瞥了一眼,眼尾溢着自信,道:“二十。”
同样的套路他不会掉进去两次。
不料约格泽昂又摇了摇头,道:“是二百。”
凌长云:“???”
他瞪大眼睛,见约格泽昂转着手腕晃了晃那两个圈后反应过来。
“…………”
又长知识了。
约格泽昂这次收了无名指:“那这个呢?”
凌长云丝毫不犹豫,笃定道:“一千!”
这样的套路他绝不会掉进去第三次!
怎料下一秒,约格泽昂就摇了头:“不是。”
凌长云:“???”
他大为不解:“为什么?三个 0啊。”
约格泽昂还是摇头。
凌长云:“那是什么?”
约格泽昂收了手,重新按在他腰际,一本正经地止着血,只语调里是藏也藏不住的笑:“那可不能说,我要说了,阁下就该骂我了。”
“我怎么可能——”凌长云话说一半倏地停下。
“1”和三个“0”(X)
小拇指(√)
竖小拇指(√)
竖小拇指的意思是——
凌长云:“………………”
呵。
他真服了。
接连欢欢喜喜跳了三个坑最后一个还是通地巨坑的希边得尔冕下的神情一瞬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偏偏某位顶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手下使坏飞速挖着坑让人跳的中将大人……四皇子殿下还又赶着趟儿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凌长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诚挚道:“说实话,有点儿麻。”
约格泽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就好。”
凌长云瘫了脸:“…………………………”
想打虫。
约格泽昂低着头都能感受到上方投射下来的幽怨视线,他唇角弯了一瞬,又在眼前的狰狞淋漓中消弭。
上身的血已然全部止住,约格泽昂撑了下地移到凌长云身前,抬着他的腿弯将腿屈起,一缕一缕地将布料自伤口上剥离下来。
裤腿宽松,倒是没什么触碰就卷了上去,腿上的鞭痕没有上身多,但一条条深可见骨,旁边的皮肤也起了青红,在白皙的底色上刺眼异常。
约格泽昂攥着治疗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再度沉默下来,捏着仪器一寸寸覆过去。
身上还是疼得紧,但不知道是止了血也习惯了,还是因为刚刚那堪称气人的游戏,凌长云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了下来,由骨而生的疼意也不似之前那般磨人。
没了衣物的遮挡,寒风透过小窗直接袭上了皮肤,红药的烧灼与潮湿的寒冷一并卷起,带去的是自内的烫热。
“叩叩叩。”
房门被人叩响。
“四殿下,紧闭时间到了。”
“……知道了。”
治疗仪扫过最后一抹血痕,约格泽昂关了仪器收回口袋,小心地将凌长云的裤腿拉下。
被鞭笞又撕开治疗,凌长云身上的衣物已是破碎不堪,约格泽昂脱了大衣和中衫,揽了凌长云的背将绵软的衣料垫在他身后,隔绝冻冷的寒墙,又取了长大衣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前。
大衣很厚实,盖上来还带着那人的体温,身上骤然就温暖起来,止了血的伤口也没有先前那种液体串流的疼痒,凌长云一直无意识紧攥的手指也松缓开,顿了一秒又伸出,没多少力气,只是轻勾住军雌的内衬袖口。
约格泽昂刚要起身便察觉到左手细弱的力道,他停住了动作,又半跪了回去:“怎么了?”
凌长云:“消息传出去了吗?”
约格泽昂顿了一秒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还没有。”
凌长云看着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低下头,手腕一转握住他的手,触上去都是一片冰凉:“怎么散?”
在他握上来的那一瞬间,凌长云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发了颤,手背的温热太过真实,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了眸,视线落在右手上,潜意识里不想收回:“自然是大加渲染我的惨状,越惨越好,反正他们现在也看不到。”
约格泽昂掌心合拢,拇指在尚且完好的皮肤上摩挲着:“已经很疼了。”
皮肤上蓦然有些痒痒的,凌长云下意识地往回抽,又在下一秒停住动作:“传言嘛,还是应该夸张一点。”
“……”再细微的动静在此刻的凝神中也被全然放大,约格泽昂手指上移,将雄虫的手更加严实地裹在手心,没怎么用力,只是稍紧了紧:“好,知道了。”
凌长云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许是开始烧起来了,他低了低头,不再往那边看:“时间到了。”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将他的手轻搭在大衣上,“治疗仪在左口袋,流血了就按开关隔一指节距离扫过去;退烧片在右口袋,低烧嚼一片,高烧嚼两片。没有止疼片,你现在不能用。”
他点着凌长云手腕上的光脑,将约格泽昂的光脑码输进去:“撑不住了给约格泽昂打通讯,我带你出去。”
凌长云一边听着一边点了头,听到最后一句抬起头,调侃了句:“四殿下还带头违规啊?”
约格泽昂笑了笑:“反正没工资可以扣,违就违了吧。”
他抬手抹去了凌长云颈上最后一点儿溅上去的血迹:“走了。”
凌长云点了下头:“嗯。”
直到房门再度关上,凌长云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夜星隐下去了,一切都归于黑暗。
……
希边得尔冕下受刑关紧闭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主星,其状之惨在各路人的再传又再传中愈发渲染起来,到最后已然成了“百孔千疮,命不久矣”。
虽然议阁及时辟谣,但相关传言还是在暗中一发不可收拾。
数千上万种流言和议阁官方公布的惩罚实据都在证明着——
虫神不容亵渎,
神意不可侵犯。
就是最强精神力冕下渎神也会受重刑。
就是雄虫犯了律规也会被重罚。
就是雄虫,
也可以被施以重刑!
自希边得尔受刑之日起,雄虫千百年来坚不可摧的无上荣威,被打出来一条细小的裂痕。
细小的,裂痕。
却也足够让人惊惧狂喜。
……
祭司殿。
“祭司。”
祭司伸手倒了杯茶水,吹着饮了下去:“快死了?”
“是谣言。”雄虫道。
“谣言?”祭司挑眉,“很快就不是了。”
雄虫不敢接话。
祭司放下杯子,底部嵌着的莹白晶石在桌上碰出了一道轻响。
“把人都叫过来。”
“是。”
……
禁闭室本该无声无光,以死寂默然摧打人的心神,但因为希边得尔的身份,还是通了扇小窗。
微光会透进来,鸟鸣风声也会透进来,外面人会自窗外送下一管营养剂,倒是比想象中的好不少。
凌长云屈着条腿靠在墙边,一边和系统时不时拌句嘴,一边数着天光过日子。
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系统给他鼓劲:“加油凌先生,胜利就在前方!”
凌长云这几天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并着伤痛反反复复地折腾人,磨得他实在有些难捱。
但腕上的光脑却是一下也没点开过的。
凌长云连着三日都没怎么睡,神经总在发疼,深掩的回忆像是按捺不住一般,疯一样往外涌,他叹了口气:“什么胜利,贵司终于同意我的辞职申请了吗?”
系统:“……”
他真诚道:“凌先生,也是你的公司。”
“嗯哼,”凌长云道,“所以同意了?”
“对了凌先生,”系统忽然道,“既然路彻得斯就是约格泽昂约格泽昂就是路彻得斯,那你们岂不是更加——凌先生?你在干什么?”
凌长云双手捂上了耳朵:“累了统哥,我先睡了。”
系统:“……凌先生你捂耳朵是没什么用的,我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凌长云也听到了一点儿动静,他放下手,凝神——
禁闭室隔音太强了,门外什么都听不到,凌长云只能透过顶上的小窗去听。
嘈杂的,尖叫,咆哮。
但听不清楚。
“有人越狱了?”系统震惊。
“监狱也不在这儿啊。”凌长云刚要撑着站起身察看,大衣才往下滑了一点儿就顿住了动作。
系统:“怎么了凌先生?”
凌长云没有说话,凝神嗅了嗅:“烟味。”
“什么?”
“焦味,”凌长云眸色一沉,“起火了。”
“这里起——”
系统才说了三个字就住了话音,两人的视线一齐定在了房门口——
特制门卷起了边,很快就失了原有的颜色,变薄,变暗,漏出了灰白的浓烟。
浓烟里掺着一点儿火光。
火烧过来了。
第49章
第49章逃出来了冕下,我们结婚吧
“我靠, ”系统张大了嘴,“什么情况?真着火了?什么火能把这楼烧了?这只是看着像又不是真的草砖房子,还烧这么快?这可是三十一楼啊。”
“完了完了, ”系统在凌长云脑海里急得疯狂转着圈圈, “凌先生,咱跑吧, ”他说着又自己否决掉, “不行不行,烟都进来了外面肯定早烧大了,跑出去不是被烧死就是被呛死,那怎么办?我靠,从窗子里爬出去行吗?”
他说着仿佛找到了逃生路:“对啊凌先生,快!我们从飞上去跑吧,你那么瘦肯定能越出去的!”
不想在这儿急了半天,凌长云那边压根半点儿动静都没有,系统不由地透过数据看过去:“凌先生?”
凌长云自始至终都靠坐在墙上,墙体被烧得滚烫,是隔了层中衫都能感受到的热意。
他屈着一条腿,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那扇门。
门已经被高温烫得开始变形, 慢慢朝里鼓起了大包, 膜起得薄,越撑越透明,让人丝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要爆开来。
薄膜越来越凸,自中心处一层层炸开,每炸一层都是一声裂响,月光自外射进来,斜照在门上,炸开的黑膜向两旁卷起了边,翻滚着,翻涌着,陷出了一个黑坑。
烧焦的黑坑,黑坑在凌长云的眼中不断扭转,眼前冒着浓烟的黑墙变成了被熏黑的白壁。
琉璃架碎了一地,破碎的照片被火烧得焦黑,烧得干净,化为黝渣成了大火的助料,滚烟浪一般打过来,男人沙哑的怒吼,女人凄厉的尖啸,泡沫一般美得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带着墙倒后噼里啪啦散落在地的刀钩铁带一起灰飞烟灭,湮灭在烧了整栋房子的大火里,湮灭在满目疮痍的笞打时光里,也湮灭在两人半途脱离轨道的不甘与歇斯底里之中。
动弹不得。
沉重的书柜连着火灰压住了右腿。
动弹不得。
三层都被浇满了稠油,一根火柴就一路烧了个通。
动弹不得。
所有生路都被强胶铁链钉上了绝望,火的烧燎困死了所有人。
“叮铃叮铃~”
金叶黄的风铃在浪烟中奏响,涌过来的不是谢了又新栽的薰衣草,只有无止境回荡的尖声厉叫。
像是生命最后的哀歌。
动弹不得。
……
皇宫。
路彻得斯刚刚饮了化形剂,才将将换回了本来的面貌,寝殿大门便倏地被人敲响:“四殿下!四殿下!”
约格泽昂看了眼近卫,近卫点头,走过去开了门。
与此同时,约格泽昂手腕上的光脑也骤然响起。
大门一开,两道声音同时急出——
“殿下!行刑大楼被烧了!!!”
“四殿下!行刑大楼失火了!!!”
“?!”
约格泽昂蓦然望向窗边。
火光冲天。
……
禁闭室。
“凌先生!凌先生!”系统见他坐那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儿求生欲的样子都快急死了,“凌先生你先不要放弃啊,说不定跳一跳就活了呢,好不容易任务有进度了,你现在放弃不就等于先前白干白受那么多罪了吗?你——”
“咳咳,咳。”
烟大股大股地烧进来,很快鼻息间都填了个满,凌长云被呛得咳了一声又一声,嗓子都燎得疼,熟悉的腥咸味儿再度漫溢口腔。
他抬起厚实的大衣袖子勉强捂住口鼻,缓过了呛咳的劲儿,眼前一片烟熏火燎的浓色,但好在房门还算坚实,抵挡了不少烟雾,这会儿禁闭室里还留着一点儿空隙。
系统:“凌先生?”
凌长云应了声,撑着从地上起身,寒地被灼得滚烫,裸手碰一下就被烫得赤红,凌长云只得拿大衣压着,按在上面起了身。
鞭伤只是止了血,三日来半丝治疗也无,反反复复高烧发炎,磨得凌长云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站都站得艰难,发疼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
他试探地动了动翅翼,好在长鞭笞打的是前身,后背倒是没什么损伤,禁闭室实在狭小,翅翼只能展个半开,蜷着抵在地上,擦着墙试着往上飞。
但空间实在太狭小了,翼骨被迫蜷缩,根本用不上力,除了翼膜被烫意燎得生疼外便是连地都没有离多少,更别说够上在顶旁的小窗了。
小窗建得高,倘若凌长云没有受刑的话还可以用翅翼强杵着跃上去,但这会儿光是站着就有些不稳,更别说其他。
他叹了口气,实在疼得很,伸出手,才碰上墙就被烫得一缩,只得扯了截袖子垫着扶上去,以此撑着身体。
“凌先生,你还好吗?”系统看着他的状态,有些忧心。
“还好,能,咳咳,能喘气——咳咳咳。”烟进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破碎的袖口已然抵挡不住,人又上不去小窗,精神海本就亏空得厉害,六十鞭下来压根儿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哪怕一些,翅翼也被灼得疼,凌长云动着翅骨收回去,扶着墙坐下去,拎了大衣袖口捂上半张脸。
底下快被浓烟攻占了。
“凌先生……”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凌长云实在没什么精神了。
他靠着墙,甚至没劲儿捡起中衫垫着,后背烫得疼,前身止了血的伤口也在高温下重新裂开,红血染湿衣服,又被烤干,血迹干涸在布料上,再烤便碎成了渣,簌簌落了一地,与自顶上掉下的黑灰融为一体。
血腥味、焦臭味和烧燎烟味聚在一起便是火场里最利的冲击矛,拧着一扎——
“嘭——”
房门再也支撑不住,哭喊着自中间爆了开来,特制的门板狠砸在了墙上,荡回来的冲击掀了凌长云一身。
火冲进来了!
烟也冲进来了!
红光中透着一抹幽绿,滔天火龙猛地自门外扑来,挟着满身的烟哨朝里面张开了狰狞血口,地墙一瞬便被吞噬殆尽——
凌长云的眼睛已经被长烟熏得刺红,眼眶疼得紧,但他还是强忍着半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的烈火暴龙。
还是逃不掉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虚幻,渐渐地便与十二年前重合在一处。
烧得高,烧得旺,烧得绝望。
“砰——”
就在凌长云撑不住要合上眼的时候,靠着的墙壁突然传来一阵震颤。
动静太大了,饶是凌长云意识已然不太清醒,这股震动也足以让人感知清楚。
“啪啦——”
铁栏杆扎在了火龙身上,巨大的力道逼得烈火也不得不往后退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秒,铁栏就彻底消失在了高火中。
“呼刺——”
猛火扑上大衣的一刹那,自顶而降的白雪倏地浇了下来,生生盖灭了凌长云身前的火片。
眼前一片白茫,门前的火灼上来沾上白雪,进不得,退也不得,两相纠缠死斗,在黑地上砍下一道又一道深壑。
烟被雪吹散了,蒙了层雾的眸子渐渐清明,一声轻响,熟悉的军靴落到了面前。
凌长云还没抬头,面前的人就半蹲下来,浅紫的眸子被火映得泛红,军雌身后是猎猎火光,挡在前面仿若一道最坚的障,强势地横插在凌长云与火龙之间,彻底阻隔了两边。
“阁下。”约格泽昂从凌长云手中轻拉下大衣袖子,倾身过去揽住他的肩,起身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窗上的栏杆被踹空,其下的墙壁也被击碎坠了地,壁上通了一个偌大的空口,约格泽昂翅翼伸出,折下在地上一杵,抱着人自口处纵身跃了出去。
凌长云在火场待得久了已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约格泽昂怀里,鼻间逐渐没了浓重发昏的烟燎味儿,取而代之的是夜里独有的空冷气,耳边风吹得响,一下一下卷在颊边,碰上军雌胸前挂着的金链就是一阵轻响。
不同于风铃的,清脆的响声。
怒吼远了,尖啸远了,冲天的火光也远了,右腿荡在风里,没有被沉架压上,烧焦的薰衣草味儿也消失了,周身都包裹在清冽的松雪香里。
逃出来了。
……
行刑大楼突然失火,消息都不用传,只隔着远楼便能看到昏黑夜里那灼人眼的金红火光。
议阁军部都赶过去了,火势大得紧,顷刻间便点燃了一整座大楼。浇火剂自盘旋其上的飞行器降下,楼里能定位的光脑处都飞上了军雌。
灭火,救人,搜查。
直至天明,焰火落幕,剩下的就是一副铁支骷髅架子。
里面的人重伤轻伤都有,幸而驭都守卫军雌来得快,没有人葬身火场。
议阁震怒,下严令彻查此事。
一时间,风声雨声流谣言,打着漩儿地绕上了主星。
主星各楼建造都是特制材料,轻易不被火燃,更何况是这样顷刻间烧满了凌空大楼的诡火。
猜测、怀疑、揣度。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
凌长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过得飞快,什么也抓不住。
梦一醒,脑海里的浪潮便化为一片虚无。
他睁开眼,视线尚且模糊,一道声音便如雷鸣般贯入耳中——
“冕下,我们结婚吧。”
第50章
第50章结果先生个虫蛋
我们结婚吧。
惊雷炸进来了, 凌长云尚未清醒的脑子登时糊成了一片,迷离不清中只有松雪在里面凛然。
结什么?结婚? ! 系统在脑海中大叫起来,整个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奖砸了个正着,晕晕叨叨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和传过来的数据都出了问题, “和谁结婚?!和约格泽昂???你俩结婚?!结啊!当然结!!!快答应啊凌先生!!!结婚啊!!!”
约格泽昂的面容逐渐清晰在眸子里。
快答应啊凌先生!你在犹豫什么?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 ! 系统激动地在原地转起了圈圈,随身携带的小礼花都从兜里露出了半截。
军雌坐在床边,俯身过来直直地看着自己。
凌先生!快说话啊————凌先生! ! !马上就到明年了!你再不答应就要去当那劳什子的祭司了! 系统说着突然冷静了些, 还当得了吗?说起来这次的火灾……
系统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只有那双浅紫的眼睛。
薄淡的,满溢的,看不清的。
所有情绪都隐在深海里,能窥见的只有吐露出来的一点儿微光。
明明灭灭,却又好似亮得灼人。
凌长云屈起手肘,撑着要起身,身上还没多少力气,手腕一软便被约格泽昂托住了肩,扶着半坐起来靠上床头。
这么一动,神经梳理开来,混沌的脑子也彻底清醒了。
凌长云转头扫视了一圈, 空空荡荡的病房, 倒是很大,里面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摆了一排的各式器械。
冰冷,安静。
“没有其他人, 也不会被听到。”约格泽昂坐在床沿边,伸手替他理了理垂下来的输液管,管子里滴得慢,悄然无声。
针水冰凉,灌进血管里还带着些疼,凌长云看着坐在面前的军雌,顶灯映下来,拢了几许碎光在眸底,看过去如勾了天上银流星,里面只留了一人的影子。
约格泽昂不自觉就被吸进去了。
凌长云薄唇轻启,声音又低又轻,银珠落玉盘一般的:“是你和我结婚,希边得尔和路彻得斯结婚,还是约格泽昂和希边得尔结婚?”
“……”他问得太平静了,饶是约格泽昂此刻也听不出暗藏其间的情绪。
军雌神情不变,温声应道:“和约格泽昂结婚。”
和约格泽昂结婚,成为曼斯勒安的亲王。
“……”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屋子里是碎草落渊海的寂静。
半晌,凌长云压着薄被前倾了身子,插着针管的右手抬起,深蓝的色标衬得肤色更加苍白,清晰地勾勒出了指骨的形状。
食指、中指、无名指……一根根触了上去。
凌长云轻抚上约格泽昂光滑的脸颊,触手有些凉。
约格泽昂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任由那修长冰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眼尾,再在轻柔的摩挲中升了温。
“好。”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微怔,脸上的手没有放下,但面前的雄虫的眸光却是散了开来,遗星在里面明明灭灭,快要碎在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了。
下一瞬,几乎是不加迟疑的,约格泽昂倾身过去,扣了凌长云的后脑勺便偏头吻了上去。
凌长云眸子瞬间睁大。
压上来的触感太过清晰,周围刹那失了颜色,所有的感官都凝结在一处。
凌长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又被军雌握在手里带着放到了身前。
鼻息相交间都是烫的。
军雌吻得温柔,浅尝辄止一般的触碰,又带着一抹强势,在凌长云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
空气涌进来时凌长云才如溺水逃生一般记起了呼吸,他略急促地喘着气儿,眼尾氤氲泛上了殷红,皮肤也染上了一秣血色,眼里星光晃个不停,倒是比先前亮了几分。
约格泽昂手没放开,等他缓过了气儿又凑过去吻了吻,触着呢喃:“阁下,和我结婚。”
“!”
凌长云倏地抬起眸子,对上军雌浅淡的瞳孔后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堵了回去。
军雌带着凌长云的手搭在自己身上,自己已然按上了雄虫的后腰,他将人整个地抱进自己的怀里,名正言顺地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利。
“怎么结?”凌长云放松身体靠过去,下颌压在军雌颈窝里,泡在松雪气里颇有些懒洋洋的意味。
无论是皇子还是最强精神力的婚姻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皇子需要与几大家族联姻以加强皇室与议阁军部的姻亲纽带;最强精神力是天选的祭司,本该一生侍奉虫神,不得婚娶嫁。
更何况是二者结婚,消息一旦传出去必是举族反对,饶是他们也无法一举跨过高山深海的障碍。
约格泽昂久久地抱着人,喟叹一声,偏头耳鬓厮磨般道:“先斩后奏。”
“?”凌长云没明白,眨了眨蒙了层水汽的眼睛,“什么意思?先登记结婚?但登记处隶属议阁。”
一去还没填表就被逮了吧。
约格泽昂蹭了蹭凌长云的脖颈,实在是着迷贪恋:“不,先生个虫蛋。”
“?!”
……
距离那夜失火已经过了八天,军部在火灭了之后便被议阁叫了回去,行刑大楼一切后续事宜都由议阁下属各司处理。
封锁大楼排查,于三天后公布结果——楼内科米加雄虫精神力受强波干扰,失控放出引发火灾。
公告一出,主星诸人都觉荒谬无比。
受强波干扰?什么强波?希边得尔冕下?冕下传言不是身受重伤,精神海受损再无痊愈之可能吗?何来干扰之说?
失控引发火灾?那夜火势之大火烧之快驭都中人皆有目共睹,什么精神力能做到一息之间烧了整座凌天大楼?说是那位冕下尚且还有可能。
如此明显的搪塞之语,但众人虽忿忿,却也在几日后逐渐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
没办法,公告是议阁发的,此次火灾中重伤的都是科米加的雄虫,最大的苦主都这么说了,议长也发话了,还有什么可争论的?还有什么必要去争论?
那就只能接受。
只在暗中通传言,妄揣测。
神怒一语从未平息过。
但有一点儿可以确定——
希边得尔冕下的精神海确是受损了。
受损多少?现在情况怎么样?精神台没响就还是最强精神力,但延伸边缘在哪里、是否缩小、缩小了多少,还能延续之前东林的辉煌吗?
不得而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近三月后的祭司交接仪式。
精神力会在那天再次测响。
精神台也会再度给出神示。
届时,一切自有定论。
……
祂临,科米加偏厅。
上首宽椅空着,祭司悠哉哉地坐在右边,端了杯茶抿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科米加矿脉是炸了吗?这么涩。”
凯尼塞伦坐在对面,手中茶盖一下一下撇去浮沫:“行刑大楼重建要花不少钱,雄叔忍忍吧。”
“你是一力包揽了吗?倒是大方。”祭司起身,挥手示意旁边雄虫过来加个软垫,“新换的人?眼睛不太行啊,我这二百七十多的老骨头可坐不了你们的硬石凳。”
雄虫很快新铺了个软垫,在凯尼塞伦抬手后便退了出去关了门。
杯盖与杯口碰出了轻响,凯尼塞伦撩起眼皮看过去,似笑非笑道:“科米加弄出来的烂摊子当然要自己收,侄儿虫壳还没厚到那个地步。”
祭司斜扫过去,盯着他慢慢悠悠地坐上垫子:“怎么看出来的?”
凯尼塞伦低头抿了口苦茶,就着满腔的涩腥道:“雄叔,你是老了,可也别把别人当傻子,虫族蜕了全虫体,但还没蜕了眼睛。”
祭司半眯起眼,眼底弑杀一闪而过:“还有谁知道?”
“还有谁?”凯尼塞伦似是感到好笑,“您觉得还有谁?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不然议阁会那么轻飘飘就此揭过?”
祭司闻言神情微敛,重新靠上了椅背,他像是突然失了兴趣:“叫我来干什么?族长大人不会是想劝我退位让贤,回到旧宅安享晚年吧?”
“安享晚年不好吗?”凯尼塞伦道,“左右您也只差十来年,运气好还能活得长一些。”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这是族长对族人的态度。”
祭司眉宇染上愠怒:“小子,在我面前装蒜你还嫩了点儿,这一代科米加可没什么突出的精神力。”
“布利华佩自是。”
“布利华佩?”祭司骤然放声大笑,“他若成了祭司,那曼斯勒安雄虫也就离亡不远了。”
凯尼塞伦冷眼看着他:“雄虫亡不亡另说,现在是雄叔你要亡了。”
“你确定?”祭司笑够了,再也不复先前的恼怒,“那位最强精神力冕下?”
凯尼塞伦:“明年季春他就是祭司。”
祭司:“那你为什么要废了他精神海痊愈的可能?”
“我只是废了军雌复起的可能。”
“是吗?”祭司盯进他的眼睛,“那你现在什么意思?让他替代我?让他进议阁?还是空顶着个最强精神力冕下的名头?”
他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历代最强精神力既没有进议阁的先例,也没有不任祭司的特例,所以你什么意思?”
祭司枯朽的双手杵在凯尼塞伦两旁扶手,逼近他,盯死他,自喉咙深处溢出咆哮:“让他替代我!让祭司不再姓科米加!让祭司世家的名头彻底沦为曼斯勒安最大的笑话!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