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证当天陈妄书递来的文件夹她没有细看,搬家后整理东西时翻开,差点被气笑。
怎么会有人在结婚协议书后面还附带离婚协议?
不仅阔绰大方的划分好资产,甚至提前签上了姓名。
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即龙飞凤舞地签字按手印,和一堆不常用的文件一起塞进了抽屉里。
现在回想这相当符合陈妄书的作风。
即使知道前路犹未可知,迟早作茧自缚,他也会把绳索交入她的手中,引颈就戮。
想到他一路不知怀揣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池雪心口有些发涨,详细解释起来:“我昨天整理了书桌,应该是当时不小心夹进去的。”
陈妄书认真观察她每个表情,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失去信心,只能重复跟她确认,“真的?”
“嗯,”池雪其实有点被他劫后余生般的反应哄到,心脏变得软塌塌的,嘴上却仍要逞强,“这都要怪你再说,既然你那么在意洛桐,现在随了你的意不好吗?”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她懊恼地咬住嘴唇。
“我在意洛桐?”陈妄书语调蓦然变得古怪,握住她的手腕,“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好像被揭开了遮羞布,池雪慌忙扒开他的手,逃跑似的走入屋内,坐到沙发上拿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
“自从在疗养院见过他们,你就怪怪的,而且祖母说你和沈玉蘅以前关系很好,洛桐也说是因为她你们才有了隔阂”
她嗓音没来由变弱。
因为陈妄书眉心紧蹙,一双乌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有点不可置信,又带些难以理解的晦涩。
末了,他低头叹口气,好像才搞清近日来一些问题的症结。
池雪张了张唇,隐约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什么,心脏砰砰直跳。
陈妄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把落在玄关柜上的袋子拎过来,视线划过她没干透的长发,“你先把感冒药吃了——吹风机在哪里放着?”
温度适宜的开水被注入杯中,冲开浅褐色药剂,冒起蒸腾热气。
陈妄书连好插线板,打开吹风机,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柔拨弄着她的长发,沉声解释,“我没有跟他们吃饭,你可以问江城。”
“哦。”池雪乖顺地捧着玻璃杯,感觉一朵名为欢喜小火苗在心头蔟蔟升起。
“我之前好像没有跟你说,我母亲去世是因为当时陷入一场医疗事故,分心和一辆货车相撞”
池雪怔住,下意识抬眼。
陈妄书没有看她,脸上也没什么特殊表情,但她仍能感觉出,这就是他一直不太愿意提及的话题。
“我当年回北城,也是怀疑这场医疗事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十岁那年生日傍晚。
家里都在为他布置生日派对的装扮,陈亦程左右没等到沈初宜,正要出门,突然接到一通来电。
接下来的一切,荒谬到好似误入了一部怪诞影片。
太平间外,不知从哪儿涌来一群记者,端着长。枪短炮,咄咄逼人地诘问面色苍白的青年和老人。
“沈女士有没有跟家属讲述过前两天的医疗事故?”
“听说她是内疚难耐才畏罪自杀的,你们之前有所察觉吗?”
“据了解被截肢的患者已经与医院达成和解,是北城陈氏插手的结果吗?”
做了治疗忘记摘掉止血带,导致患者肢体坏死截肢的无良护士车祸而亡。
现世报题材叠加豪门狗血元素,绝对能掀起一波舆论热潮。
在场的每个媒体都兴奋难耐。
惨白的闪光和一张张開阖的血盆大口,谱写着一场敲骨吸髓的狂欢。
好在祖父动作很快,当晚就花钱买断了这批报道。
可是
回到家后没几天,陈亦程因为心脏病撒手人寰,宋老太太也一病不起。
陈妄书收集过与之相关的所有简报,资料,但对于那段医疗事故的描述都讳莫如深,含糊其辞。
直到读研时,他从导师洛尚文的眉眼间想起来一个略有印象的名字——洛云锦。
她是洛尚文的表妹,曾在沈初宜的科室中当护士,在当年的事故后火速离开了陵市。
但这个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
四年前,祖父离世,叔叔陈思衍躺在ICU,陈氏内部乱作一团。
洛云锦却没有守在公司或者丈夫身旁,反而总是行色匆匆,踪迹难辨。
陈妄书雇人跟了她一段日子,终于拍到了她在车上跟一个穿着邋遢的中年男人对话的场景。
他没费太大功夫就知道了这个男人叫余志,是当年医疗事故受害人余鹏的儿子,一个赌鬼。
面对赌鬼,拿到了钱更不存在什么秘密。
结合洛家保姆的证词他终于能大概推测出事故发生的前因后果。
洛云锦自小长在北城,虽然和陈氏二公子陈思衍青梅竹马,却不愿听从家里的联姻安排,甚至为了抗议躲去陵市的表哥家。
因为对陈思衍流落在外的异母哥哥早有好奇,她特意接近沈初宜,不成想竟对陈亦程一见倾心。
事发当天,上早班的沈初宜推着治疗车去病房给患者做治疗。
这位患者刚刚转科,已经八十多岁,有点老年痴呆,平时说话糊糊涂涂。
沈初宜在输液卡上签好名字,仔细观察老人血管,发现他两个手背都有了淤青不适宜再穿刺,便在肘窝间确定了穿刺点,把止血带放在上臂下方待用,然后等待去卫生间的家属回来后再进行核对操作。
谁知比家属先过来的,是赶来接班的洛云锦。
“初宜姐,陈大哥来接你了听说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你快走吧!”
“但是我还剩下一个治疗。”
“交给我吧。”
年老的患者末端感知本就迟钝,又因为痴呆吐字不清。
家属们久病床前,早就没了耐心,遇上了个不知为何情绪浑浑噩噩有些心事的护士,一场分不清孰是孰非的悲剧默默拉开了帷幕。
余志跟陈妄书说,当天病房里只住了他父亲一个,科里护士穿着类似又都戴了口罩,他们根本不记得是谁给操作的,病房中也未安装监控,输液卡上签的名字和时间便是唯一的物证。
后来余志媳妇儿得知沈初宜车祸的消息,突然想起当时操作的似乎另有其人,让丈夫去寻,惊慌失措的洛云锦立刻承诺,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她可以加倍补偿他们。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何况是一笔巨款,余志夫妇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直到四年前,挥霍光赔偿款的余志偶然在网上看到洛云锦出席剪彩活动的视频,立刻决定北上。
众生皆是菩提果,恶人自有恶人磨。
经常到寺内上香,总是温温柔柔的母亲曾经这么说过。
可陈妄书不信因果。
为了扳倒在陈氏独揽大权的洛云锦,他假意答应和洛桐的联姻,甚至不惜被祖母误会指责,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吹风机鼓噪的风声骤然停止。
陈妄书撩起她垂落的发丝拢在耳后,淡淡地说:“沈玉蘅其实早就知道了余志的存在,但他没再查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池雪抱着膝盖,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因为洛桐?”
他点头,漆黑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其实归根到底,我父母的死和罗云锦也没有直接关系。”
当年被公职人员以职务侵占名义带走时,一直面色煞白,犹如惊弓之鸟的洛云锦忽然平静下来。
女人抚平裙摆站起身,“阿妄,真正害死你父母的凶手不是我——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如果那天不是你生日,沈初宜根本不会拐去那条路,遇到一辆失控的货车,你父亲也不会犯病。”她眼神怜悯地望着他,“如今为了架空洛氏,你跟你舅舅离心,老太太失足摔倒,在医院一直没睁开眼,到底是谁失去了一切?”
洛云锦离开前癫狂的笑声和质问在他耳畔回荡了很久。
“我小时候听母亲说过,我的出生原本不在他们计划之中。”陈妄书微微低着头,因为背光,眉目笼在淡淡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池雪略微怔忡,连忙拉住他的手,“你不要这样想。”
他不温不淡地继续道:“我不想见沈玉蘅他们,其实只是为了逃避。”
那段日子,从ICU醒来的陈思衍想要补偿他,沈玉蘅希望取得他的谅解,他却只希望祖母能脱离危险,整个人都快被折磨疯了。
他不愿意原谅任何人,因为自己最无法被原谅。
池雪记起实习时他安慰自己的话,原来一切真的有迹可循。
她声音很轻地说:“你没有原谅他们的义务,是我不该误会”
陈妄书掀起眼帘,和她视线交叠时,目光翻涌出灼烫又复杂的情绪,“我一直以为我表现得很明显,现在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那年我为了祖母的病找你帮忙,你问过我,为什么是你,当时我也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你来家里的日子,我拿在手里的文件,从来没看进去过一个字。江城总问我为什么频繁调休换班,还要趁夜班时赶论文。因为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也会让我分神,让我变得再也不像自己。”
“都说父母是亲密关系的模版,我见过最好的模板,但没来得及从他们那里学会什么。”
“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你一直把我想得太好,我只能朝着你设想的方向不断靠近。”
“今天看到那张离婚协议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做好了失去任何人的准备,但这里面不包括你。”
陈妄书很少审视自己,更不善于解构他和池雪之间的关系,因而随着话题延展,无处释放的情绪有些崩乱,“我不后悔回来后用过的各种手段,不后悔要挟你结婚——”
“我只后悔没有趁你熟睡的时候,用锁链套住你,把你关在地下室,困在我的床上,再也接触不到任何人,恨也好爱也罢,我们就该这样面目全非地互相纠缠一辈子。”
激烈情绪使得他身上的气息也愈发浓烈,池雪好似坠入了积雪皑皑的山涧,嘴唇发干,心脏颤抖的说不出话。
陈妄书呼吸不稳地错开视线,似乎害怕从她脸上看到半点厌恶的神情,眉眼间带着浓郁的自厌,“如果之前表达的不够准确,那我再正式地说一遍——”
“我只对你抱有各种恶劣的幻想和独占欲,并且会一直维持下去,你明白吗?”
第64章 Chapter64绮梦
池雪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一直热衷躲藏的人被堵在密不透风的角落,抬起头,从对方瞳孔中看到自己渴望已久的,阴暗又激烈的情绪。
她头皮发麻,呼吸也急促起来,“我”
陈妄书冷淡地垂下眉眼,“你害怕了?还是厌恶了?”
心脏好像痉挛了一样,她摇头否认,“不是,我没有。”
陈妄书微扯嘴角,看样子并不相信,“你不想我和洛桐见面,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当说客?”
“她毕竟是个孕妇,还专门打电话拜托我。“心跳声越发激烈,由于接触到他视线的每个瞬间都有种被电流击中的感觉,她根本不敢抬眼,身体不觉向后撤离几寸,”而且,如果你真的想去,我拦也没有用。“
渐弱的尾音暴露了她真实的想法。
既然得不到,或者终将失去,那就提前放弃。
陈妄书目光微沉,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并不重,带点惩罚的味道。
“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恨你,恨你把我当成可有可无的存在,恨你对所有人都心软,偏偏对我最狠心。”
他平静的语调里透着波澜不惊的压迫感,“工作室,家里的猫狗,顾辉,甚至洛桐,他们好像都比我重要——”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池雪胸口隐隐作痛,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语速极快地说:“你听我解释。”
她能体会到,他破釜沉舟地坦诚剖白,甚至不介意展现自己的狼狈,是决心不再给彼此留任何退路。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组织语言,“我跟顾辉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他有女朋友的,就是你们之前打架时见过的那位,上次偶遇也是他们吵架闹分手,我们在中间劝和”
池雪口干舌燥地讲了一通,恨不得把和顾辉认识的前因后果都交待清楚,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惶惶消音,干巴巴地问:“你生气了?”
陈妄书没回答有或者没有。
如果说他从没怀疑过,当然不可能,只是嫉妒盖过了一切,令他不愿去推测更多的细枝末节。
他指腹若有似乎摩挲她的唇瓣,半敛的眉眼如一把藏锋的剑,情绪难辨,“我昨晚一直在等你说句挽留我的话,你知道吗?”
“别走。”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的眸光蓦然软化几分,喉结滚动,“再说一遍。”
“不要走,”池雪深吸气,抬眼看向他,“我不想你走”
余下的语句尽数被堵了回去。
陈妄书右手强势托住她的后颈,用前所未有的力道含住她的舌尖吸。吮,灼热又凶狠。
她被压倒在沙发上,膝盖被顶。开,挤入,灭顶的电流击中后脊,睫毛乱颤,整个人都麻了一半。
当隐隐作痛的陈年旧伤被彻底剜掉,挤尽脓血,痛到极致后,所有感官都轻盈地漂浮着。
老式的红木沙发虽然铺了软垫,但扶手依旧硌得人腰酸背痛。
她模模糊糊哼了一声,下一秒,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拦腰抱起。
从客厅到卧室的路上,间杂着细碎绵长的吻,难分难舍。
直到被放在卧室的床上,她才匀出空喘息,发晕的脑袋中挤出几分清明,喃喃着,“我感冒了。”
陈妄书俯身轻啄了下她的唇,眸光微动,“知道,我有分寸。”
窸窸窣窣把她裹进被子中,他扯住衣摆,动作利落地把上衣从领口拽掉,露出劲瘦流畅的腰线。
池雪晃了下神,茫然看着他微弓着身,以一种全然臣服的姿势低下头
一股血液倒冲至头顶,她耳根爆红地伸手阻拦。
还是晚了一步
老房子隔音不好,尤其是临街的几栋楼。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马路上便传来喧闹的车流声,以及晨练老人们挥舞软剑的咻咻风声。
池雪睁开眼,看到浅淡的日光透过窗帘缝隙,筛落在桌边,床角,还有搂住她的手臂上。
她的卧室只有张单人床,平时躺一个人绰绰有余,但再加上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太过逼仄了。
即便如此,在自幼长大的空间看着他的睡颜,总感觉有些残缺的角落被逐渐填补完整。
陈妄书依旧维持着不太有安全感的姿势,下颌搭在她颈窝,安静垂着眼睫,完全看不出前夜掌控欲十足的霸道模样。
池雪动作极轻地移开他的手腕,想把自己解放出来,可刚抱着被子坐起身,便被一只手臂重新搂了回去。
“再陪我躺一会儿。”
男人声线偏低,又略带磁性,摩挲在耳际烫出一片麻意,和某些时刻的记忆重叠交织。
那时室内充斥着舔渍的水声,她被吊的不上不下,哀求他进行下一步,却被他按住膝窝,愈发加重力道,后来又被钳住下巴,被迫与他对视,不能有丝毫闪躲
不敢过多回想,池雪耳根红了个彻底,有点害怕地小声说:“不行我今天要早点去医院。”
陈妄书看着她颤动的睫毛,知道昨天做得太过火,安抚地揉揉她的脑袋:“这几天怎么安排?”
“原本计划去见一个铜丝供货商,改改我的设计图,现在首要任务是等我妈出院——都是公事,不会见其他无关的人。”她停顿两秒,偷偷抬眼看他反应。
陈妄书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声音散漫,“不许提他。”
这样明显的表示倒叫她松了口气,池雪失笑,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你不知道有多巧,隔壁床的家属竟然绒花大师赵华容,我本来还犹豫回了淮市要不要找机会拜访,但是看她对我这么排斥,还是算了。”
陈妄书亲亲她的额头,“那位老太太右手肌肉萎缩很明显,应该是得了腕管综合征。”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陈妄书拉着她的手,简单给她讲述这个病症的临床表现,“早期是手腕麻木,刺痛,慢慢会向指端,前臂部位放射,逐渐活动受限,严重的话会导致手指动能减退,失去知觉,最好及时干预治疗。”他略微停顿,“我注意过,妈也经常揉手腕,是之前受过外伤吗?”
池雪想说什么,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上,心中涌过些许绵软,唇瓣凑过去碰了碰那处微瑕的伤痕,“那你呢,这里还疼不疼?”
陈妄书呼吸不受控制地乱了一下。
她脸颊也浮起些热意,晃晃他的手指转移话题,“你今天要回去吗?”
他垂眸睨她:“又要赶我”
“对呀,你再待下去,我该变成日日不早朝的昏君了,”池雪自己都被这个说法逗乐了,因为他这会儿看起来太好说话,她全无顾忌地伸手去揉他的脸,这男人不知道怎么长的,骨相太好,皮肤紧致到让人嫉妒,她小声咕哝,“陈妲己。”
陈妄书笑了笑,指骨收拢,扣住她作乱的手压在枕边,“再说一遍,叫我什么?”-
池雪紧赶慢赶,终于在查房前来到了医院。
早餐是提前订好送过来的,保温盒上印着某星级酒店的logo,她在淮市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这家店也有外卖。
许晓靠在枕头上,老神在在地看她把粥和小菜端到辅助桌上,推到床边,问:“和好了?”
“我们本来就没事。”池雪兀自嘴硬。
许晓知道她脸皮薄,假装没看见她红肿的嘴唇,还有坐在床边偷偷揉腰的动作。
查房时,主治医生确认完引流袋里的液体量,通知护士今天可以拔管。
许晓抱怨在床上躺得骨头都软了,等拆掉了多余的线管,让池雪陪她去楼下散步晒太阳。
再回到病房时,隔壁床的祖孙俩似乎意见相悖,正争论得不可开交。
原来是叶楚楚为学校非遗社团做了只绒花孔雀,想找奶奶指点,却被嫌弃不够正统。
赵华容眉头紧皱:“平时教你的学到哪儿去了,绒花的特点是绒,你看你用夹板烫的这个,不伦不类,一眼能看出是绒花吗?”
“我又不是不会做圆嘟嘟的那种,只是想试试网上看到的方法。”叶楚楚嘟起嘴,敢怒不敢言,“再说了,那么多自学的簪娘都喜欢做扁款,销量也挺高。”
“是,同样一朵牡丹,扁款的也许只用几百根绒条,绒款可能要上千支,她们为什么喜欢做扁款,不过是跟你一样,年轻人为了偷懒,跑偏了。”
“才不是呢,我关注的一个博主,扁款绒款做的同样出神入化,您能说人家技术不过关吗?”
说话间,叶楚楚看到池雪的身影,瞬间双眼一亮,“池雪姐姐,你快来帮我评评理。”
赵华容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心想,这孩子真傻,上赶着给别人拍马屁的机会。
不想池雪听完并没站队,只是言简意赅地阐明了自己的看法,“绒款自然最能代表传统绒花的特色,但烫平的扁款可塑性高,可以凹出各种造型,像是仿真的花叶,点翠——其实只要能将这项传统技艺传承下去,都应该得到尊重和认可。”
“对对对,这也是我的想法!”叶楚楚拍着大腿,十分赞成。
赵华荣没吭声,左手习惯性去揉另一侧的手腕。
叶楚楚立刻注意到了,“奶奶,您的手又不舒服了?”
“老毛病,不碍事。”
“上次医生不是劝您做手术吗?”
“不行,手术创口大,做完也不一定能恢复好,我不去。”
叶楚楚有些生气:“那也不能一直拖着呀!”
池雪正
好从家里带了几张活血止痛贴,递给叶楚楚,“这是我妈以前用过的,舒缓镇痛效果还可以,。其实我先生是手外科医生,他今天跟我提到过你奶奶的病情,建议她考虑微创手术。”
叶楚楚有些惊讶,想了想,“姐姐,那咱们加个微信吧,我把奶奶的病例发过去,麻烦他帮忙看看。”
“可以呀。”
陈妄书今天正好不忙,收到她的消息回复很快,并且妥帖地介绍了一位在淮市工作的专家,对方现在是国内手外科的大拿,一号难求。
赵华容虽然没做决定,但到底收下了那位专家的联系方式,临走时突然停住脚步,“小丫头,你准备参赛的作品是哪个——让楚楚发给我看看。”
“什么?”池雪没太反应过来。
“行了,我知道你的来意,初选入围的十几个工作室我都有印象。”老太太戴上墨镜,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正啃苹果的叶楚楚怕池雪心里不高兴,小声说,“姐姐,你别在意,我奶奶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就关注到你了,很喜欢你做的那款锦鲤花灯。”
“你说的是——?”
“对,就是国风大赏上的那个。”叶楚楚笑着冲她眨眨眼,“再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她是沈嫣然的妈粉。”
第65章 Chapter65那我呢
接下来几天,尽管许晓依旧打发她回家,池雪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白天赵华容偶尔会来,看到她在随身带的平板上画图,便忍不住提点几句。
除了外祖父,池雪没正经跟着老师学过绒花,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而且一点就透,赵华容态度也逐渐软化。
因为脑中想法层出不穷,她总是捱到病房将要熄灯时才放下笔,匆匆把陪护床撑开。
这日去洗漱时,她点进微信置顶的联系人,想了又想,拐弯抹角地敲出几个字:【肉松今天乖吗?】
刚洗完脸,手机上弹出条回复。
PRN:【嗯,听秦姨说也没和贝果打架。】
池雪无意识翘起嘴角,【真的吗?让我看看。】
拿着东西推开卫生间门,屏幕上突然跳出视频邀请框,伴随节奏鲜明的提示音。
她被吓了一跳,拇指迅速摁住向下的音量键,瞥了眼已经躺下的许晓还有戴着耳机的叶楚楚,轻手轻脚地溜出病房。
走廊里也关了灯,到处静悄悄的,只护士站前顶光通明,电子钟上跳动的23:03在地面晕出模糊红光。
池雪动作迅速地闪进安全通道,再看手机,视频邀请已经由于久未应答中断了。
她略微喘了口气,才再次拨打过去。
印象中这好像是第一次跟他视频通话,池雪下意识对着手机扒拉两下额边的碎发,正后悔没选个光线更好的位置,屏幕中徒然出现了画面。
镜头轻微晃动,定格在一处广场的喷泉边,毛发略显潦草的小白狗蹲在男人腿边,眼巴巴地望着对面一只被牵着的宠物犬。
池雪愣了两秒,稀奇地笑道:“哎哟,我们贝果有好朋狗了?”
贝果气性大,出门不愿意其他小狗凑近他们,在小区“恶名远扬”,为此她和陈妄书没少教育它。
但很快她又发觉不对,周边的绿化风格明显和小区内对不上,“你不在家吗?”
“嗯,今天到宛城出差。”
陈妄书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随即镜头调转,出现了一张骨相立体的俊颜,眉骨高深,目光清邃,即使角度刁钻,也不妨碍画面好看的像是爱豆特意拍摄的宣传小卡,挑不出半点瑕疵。
池雪呼吸有一霎静止,随即轻咳两声,“那只小狗是谁家的?”
陈妄书似乎刚结束一场会议,身边来往都是穿着正装的身影,他戴着耳机,偶尔跟人打招呼,边走边对她说,“听说是酒店附近的流浪狗生下来,吃百家饭长大的。”
“啊?”身为两个毛孩子的家长,池雪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它看起来挺喜欢挨着你。”
陈妄书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心疼,略微垂眸,“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流浪狗会假装自己有主人。”
池雪喉头哽了一下。
“它就是靠这个打动了酒店老板,现在已经住进顶层套房,偶尔才下来撒个欢。”
好家伙,这个反转猝不及防,池雪一时有些无言。
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陈妄书慢条斯理地说:“你怎么只可怜它?”
池雪微怔,透过屏幕对上他乌沉的眼眸,里面好似明晃晃写着,那我呢?
哪有人会以流浪狗自比,方才还眼眶泛滥的她哭笑不得,嗔道:“不许卖惨。”
陈妄书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池雪最抗拒不了他这样。
时而满富侵略性,时而又有种求你爱我的湿漉漉的感觉。
微凉的夜风从窗边拂过,无端在她心口撞了个来回。
在这番微妙的沉寂中,消防通道上方遽然传来一阵嘈杂争吵,女声怒火中烧,男声心虚唯诺,夹杂着护士的温言劝和。
等动静告一段落,屏幕中的陈妄书已经回到了酒店客房内,脱掉西装外套,温声问她那些人在吵什么。
难得他竟然有八卦的心思,池雪便仔细给他讲,好像是男方住院后不听医嘱偷偷抽烟,因此被妻子训斥。
陈妄书若有所思地松开领口的纽扣,“所以在淮市,吵架还要叫哥哥?”
陵市和淮市地理位置相邻,方言虽有区别,但常见词汇还是相通的。
这是池雪没料到的关注点,她回忆了一下,“以前听我妈讲,有些地方是习惯把丈夫叫做哥哥的。”
他哦了一声,单手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口,才抬眼看过来,“那你怎么不叫?”
池雪张了张唇,耳根充血似的发烫。
陈妄书目光划过她绯红的脸颊,喉结微动,但到底怕把人逗恼了,“下次有时间我再陪你回去好吗?”
池雪眼睫忽闪,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我还没仔细看过那里——你长大的地方。”
她呼吸微窒,心脏又很没出息的乱了节拍。
两人陆续说了些日常琐事,时间眨眼便跳到了零点,但谁都没有主动结束话题。
又过了几分钟,陈妄书瞥了眼外面的天色,“很晚了,早点回去睡吧。”
池雪点头,心底却浮起些怅然失落,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一直没有点挂机键。
直到准备拉开消防通道的铁门,视频那端的人仍安静地在屏幕里望着她。
她握着门把手的动作停下,小声问:“你怎么还不挂?”
“再等五秒好吗,”他轻叹口气,很温柔地说,“我又忍不住开始想你了。”-
手术后的第五天,检查结果一切正常,许晓被批准出院。
到家后,池雪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母亲,“您请了几天假,打算什么时候去上班?”
许晓靠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调台,语焉不详道:“没几天。你不用管我,忙完该回去就回去。”
池雪预感不对,停下叠衣服的手,“什么叫没几天?”
许晓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沉默片刻,才坦白告诉她,“其实做手术前我就辞职了,反正离退休年龄没两年了,干脆提前歇歇。”
许晓右手因为外伤导致跟腱黏连,近几年都不能长时间劳累,池雪觉得提前退休也挺好,“您干脆跟我搬到陵市吧,如果不想住在我那儿,咱们再买套房,
平时也可以去小姨家说说话。”
“我不去。”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许晓敏感的神经,她抗拒地别过脸,“不用你操心,我自己在这儿就挺好的。”
母亲决定下来的事就是十头牛也难拉回来,医生又交代过她这个病情绪很重要,池雪只能暂且顺着她。
下午,池雪打算按照微信上问来的地址找那家铜丝厂,没想到许晓说闲着也是闲着,要跟她一起出门。
也幸好带上了她,同行给的地址有点偏,池雪在导航上搜了几次都没定位到,还是许晓研究了一番,给她指的路。
不多时,母女俩到达了目的地。
老旧的铜丝厂安静伫立在斜阳里,蓝色的铁门上油漆氧化了大半,凝着斑驳的灰褐色锈迹,招牌上“育津工业”几个大字也没有了原本的色泽。
大门口有座保安亭,玻璃窗蒙着层油灰,池雪走过去,透过磁吸的防蚊门帘看见一个躺在摇椅上的身影,穿着洗到褪色的蓝色工装,桌上摆放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本地新闻。
她礼貌地敲敲门框,询问厂区的负责人在哪里。
对方摆摆手,“今儿个周末,厂里没人。”
都说保安大爷掌握整个公司最重要的信息,池雪想了想,去隔壁烟酒店买了盒烟还有饮料,再次过来敲门,跟他打听:“那您有没有老板的电话?”
这位卢姓大爷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些,“你说什么?”
池雪提高语调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有没有,你来有什么事吗?”
池雪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是陵市不辞手作的负责人,做绒花的,之前跟咱们厂里发生了点误会,专程过来解释一下,想要继续合作。”
卢大爷有点诧异:“铜丝厂多了去了,你这孩子何必专门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池雪说:“我们现在合作的厂商品控不行,因为之前听外祖父提起过,当年淮市绒花厂效益很不好,一度付不起供货的钱,是育津工业的老厂长顶住压力,才帮他们度过的难关。”
卢大爷睁开昏花的眼睛仔细打量她,“孩子,你外祖父是?”
池雪还没来得及作答,隐约听到车门被人拉开又扣上,紧接着许晓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怎么回事,这么半天还没进门?”
担心母亲等着急,池雪转头安抚她,“快了,您再回去等我一会儿。”
卢大爷却忽然坐直身子,“你们,是不是清运老弟的”
许晓停在原地,没有吱声。
池雪看了母亲一眼,回答卢大爷,“我外祖父叫许清运。”
“那就对了,当时我在绒花厂负责售后时,是清运老弟接待的我,他桌子上一直摆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呢。”卢大爷笑呵呵地看向许晓的方向。
许晓皱起眉,语气硬邦邦的,“您肯定记错了,他偏爱我妹妹,和我妈离婚时也选择带走了她。”
“不可能啊,照片上那小姑娘跟你一样,下巴这儿长了颗痣。”卢大爷认真回忆着,“唉,听说后来绒花厂裁了一大批人,他把积蓄都给了前妻,自己去外地打拼,我们也就再没见过了——你父亲他现在身体可好啊?”
许晓安静几秒,“他已经过世好些年了。”
“物是人非啊,”卢大爷靠在椅子上,唏嘘不已,“小姑娘,现在工厂都很难,很多买家说得好听,等要账时推三阻四,而且绒花的铜丝需求量小,生产线也快取消了,你还是另寻别处吧。”
重新回到车上,徐晓低头拽着安全带,冷不丁道:“他就是以前的老厂长,我有印象。”
“我猜到了,所以告诉他这次会签五年的合同,并且提前支付一半货款作为定金。”池雪说着,悄悄抬眼瞅母亲一眼,“妈,我记得外祖母之前说过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稍微吹点风就感冒发烧,说不定”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许晓头靠着挡风玻璃,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跟自己和解需要时间,池雪没有打扰她,正要启动车子,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响起来。
看到叶楚楚的名字,她有点惊讶,按下接通键。
“池雪姐姐,”叶楚楚似乎关了下房门,压低嗓音道,“如果你还没确定最终的参赛作品,最好换个主题。”
池雪一怔:“为什么?”
叶楚楚欲言又止了几秒,“听我奶奶说,今天有家工作室投稿的设计图备受好评,她看了一眼,也是以十二花神为灵感做的绒花胸针,跟你的特别像。”
池雪握紧方向盘,喉咙发紧,“我能知道对方是谁吗?”
“御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