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雪重新把自己塞回床上,
沉重的眼皮看屏幕都有些重影,迷迷糊糊敲了几个字。
半块雪饼:【糟糕透了】
第二天,池雪是在一阵孜孜不倦的来电声中醒来的。
室内暗不见光,透过窗帘褶缝望见的天色亦是昏昏沉沉,分不清昼夜。
她拖着酸疼沉重的身子坐起来,听到小秦急惶惶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老大,工作室水电都停了。”
空气中弥漫着暖风的焦糊味道,干燥难耐。
池雪费力清了清嗓子,仍带着沙哑,“怎么回事?”
“房东说咱们已经欠了三个月租金了,今天必须补上,否则不给供电供水。”
不辞手作是池雪和另一位合伙人赵晴共同出资创办的。
除了制作绒花,两人各司其职,池雪负责工作室的线上运营,赵晴则负责对接供应商和店铺后勤。
池雪抿起干涩的唇瓣,努力运转大脑,“你联系过晴姐了吗”
“早联系过了,但她一直不接电话。”
第36章 Chapter36俗世
旭日未升,伴着潺潺而下的雨声,城市每个角落都氤氲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文苍路上的“拂白”,是陵市最受欢迎的网红婚纱买手店,以梦幻绮丽的法式复古风装修和vintage婚纱走红,近日开放的中式馆更掀起了一波新的热潮。
二楼临窗的位置有一处吧台,池雪找了个空位置,放下手中抱的首饰盒,查看微信消息。
小秦:【放心老大,都处理好了。不过房东说下个月开始租金要上涨20%】
她抽出纸巾擦去锦盒上的水渍,蹙眉再次拨打赵晴的手机号,搭在吧台上的手指不安地轻叩台面。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仍是无法接通。
喉咙中如同卡了棉絮,池雪咳嗽几声,神色难辨地切换到另一个联系人开始打字。
【琳琳,我带来几件新样品,都是很贴合你中式主题风格的,如果有空咱们碰个面?】
很快收到的婉拒的回复:【不好意思呀亲爱的,我最近单子排的多,实在是太忙了,等闲下来我请你喝咖啡。】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拂白”如今水涨船高,寻求合作的商家多如过江之鲫,她对接的这位化妆师自然也有更多选择。
但池雪冒雨跑来一趟,不想就此放弃,思忖着继续敲字。
剩几个字没打完,一阵极具存在感的争论钻入了她的耳中。
“我说了不同意!”
清新淡雅的国风背景乐被骤然打断,店内提着试妆打卡的客人们都停下动作,面面相觑地寻声望去。
汉服展厅区,一个脸色涨得通红的年轻姑娘怒气冲冲地朝身旁的男生嚷道:“何安源你告诉我,秀禾加披风那是什么鬼?不伦不类!我要办的是宋制仪式!”
戴着银框眼镜的何安源在周围人的惊异目光中神色自如,慢条斯理地跟女友解释道:“筱筱你先不要着急,听我说完。老家的长辈们多,他们都不懂汉服,你穿成这样很扎眼,我妈怕惹人闲话,才专门和朋友跑到县城里订了最贵的秀禾,不如这周咱们回去先试试”
余筱气恼不已地打断:“你明知道我准备了多久,从婚庆布置到礼堂酒店,现在只差礼服和配饰,我不可能接受秀禾加披风组成的所谓‘凤冠霞帔’!”
“筱筱,”何安源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现在身体情况特殊,上次见面叔叔阿姨还嘱咐,让咱们尽快把仪式办了。汉服穿脱繁琐,还要搭配沉重的假发凤冠,一上午身子会受不住的。秀禾相对轻便很多,仪式上穿着披风拍照也很出效果,等到敬酒时候就摘掉披风,省时省力,也节约成本。”
有两位陪儿女试妆的阿姨很热心地上来劝架。
“哎呀姑娘,现在秀禾也都设计得很好看,你可以先回去试试嘛。”
“是呀,阿姨都是过来人,这当了妈妈后万事都要以孩子为主,婚礼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跟婆家闹不愉快?”
穿着职业装的店员察言观色多时,适时微笑地附和:“小姐姐,您先生说的挺有道理,您可以再考虑一下。”
店中围聚过来看热闹的顾客越来越多,余筱扶着有些酸沉的腰,呼吸急促地想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越发失控,委屈的眼泪在眼眶翻涌澎湃,她小声喃喃道:“我不想考虑”
“筱筱,不要任性好吗?”
男友彬彬有礼地表达着不赞同,令余筱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反驳都像在无理取闹,她心中缠绕起一种窒息的恐惧,像是在汪洋海面上漂流的失足者,找不到一根浮木。
“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先坐下吃颗糖?”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询问。
余筱噙着泪水抬头,发觉面前站着位漂亮姑娘,灰色的连帽卫衣休闲裤,奶蓝色菱格面包服,没有刻意修饰,眉眼气质都格外亮眼。
她微俯着身子将一把木椅推到近前,又朝余筱伸出一只纤柔白净的手,赛雪的皓腕被宽大的衣袖遮去一截,露出的细嫩掌心中躺着一块透明糖纸包裹的草莓牛轧糖。
许久未见,余筱愣怔片刻,接过糖果在椅子上坐下,声若蚊蝇地道了句:“谢谢。”
“你的脸型和五官很适合古典妆造,宋制礼服典雅又不失庄重,是个不错的想法,”池雪帮她扶稳座椅,低声安慰道,“不过你婆婆也很贴心,一直在为你着想。”
筹备婚礼以来第一次听到肯定的声音,余筱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接话,另一旁忽然传来声嗤笑。
“真是位理中客,两边都不得罪。”靠在展柜边围观的一个身影直起身,她留着灰色挑染狼尾,不规则的黑色机车夹克搭配咖色工装裤马丁靴,若不是明显女性化的嗓音,单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孔恐怕会被不少人认错性别,“余小姐,要我说你就该坚持自己的想法,只要高兴,穿泳装都没问题,如果连这点主都做不了,这个婚结来有什么意义,趁早掰了得了。”
店内显然有她不少同伴,几个妆容昳丽风格特异的年轻人跟着议论起来。
“我赞成,我婚礼上穿的黑色Lolita,虽然长辈不喜欢,但办的超开心,回忆是留给自己的!”
“婚姻本来就是一场巨大的诈骗,如果开篇连都骗不过自己,还是及时止损的好。”
听到这些话,不论刚才参与过话题的热心阿姨,还是男主角何安源,脸上都很不好看。
池雪注意到余筱情绪不高地低着头,有些不忍心,抬头看向她身旁,“何先生,其实汉服对身材的包容度很高,很适合余小姐现在的状态。最近天气转凉,大袖长衫中可以套些保暖衣物,也完全不显臃肿。等到仪式结束,敬酒时再换上轻便的秀禾,这样既满足了她对婚礼的期望,也兼顾了你母亲的心意,两全其美。”
余筱沉默许久,抬头看向自己的男友,“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何安源推了推眼镜,刻意避开池雪的眼神,却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筱筱你忘了,刚才试过的凤冠压得你脖子都抬不起来,婚礼上戴四五个小时能行吗?”
余筱捏着掌心的糖果,突然有些兴致索然,“没关系,我可以坚持”
“那两位要不要看看其他发饰?”守在跟前的店员立刻觉醒销售本能,“有许多搭配秀禾的大冠也很精美。”
余筱愈发倔强起来,“我刚才看过,那些都不够大气庄重,仪式上的正冠不能马虎。”
何安源沉默下来。
池雪觉察到气氛的僵持,想了想,“如果暂时没有合适的搭配,可以看看我带来的。”
她把放在吧台上的锦盒抱过来,里面躺着一组绒花偏凤。
主冠上的牡丹雍容华贵,花枝袅绕,尽态极妍。
另有一只羽翼斑斓的彩凤簪,口衔珍珠流苏,振翅欲飞。
相较于传统重工的凤冠,这组绒花设计留白,搭配起来却精致出彩,毫不逊色。
余
筱眼前一亮。
先前拱火的狼尾姑娘不知何时凑到近前,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宋代有簪花习俗,这组花冠搭配你挑选的宋制礼服,倒是相得益彰。”
余筱跟着化妆师去试妆时,屋外忽然炸响一声闷雷。
伴随着“哗啦”巨响,有一根粗虬的树枝擦着玻璃窗从高空坠落。
池雪担心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被殃及,快步来到窗前。
冬日的雨天,色调是一种颓败的灰黄。
七横八竖的破碎树枝正落在她的车旁,那里还躺着一辆电瓶车。
穿着雨衣的年轻母亲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抱着受惊后哇哇大哭的男童焦急哄劝。
有道身影从马路对面快步走来,将手中的黑伞撑到这对母子头顶。
极挑身材的黑色廓形大衣被他穿得冷隽拔俊,执着伞柄的手指色泽冷白,骨骼感明显。
随着动作移动,伞下一寸寸显出内敛的眉眼,以及流畅明晰的下颌线条。
池雪怀疑自己看错,伸手在结满雾气的玻璃上胡乱擦了几下。
窗面短暂清晰了一瞬,又凝上雾气。
但足以令她分辨清楚。
果然是陈妄书。
听说他现在就职于市医院的显微外科。
似乎距离这里只有几百米。
她别过脸,端起先前买来的咖啡抿了一口。
冰冷的液体已经毫无温度。
苦的发涩。
小腹隐隐泛起酸沉。
池雪皱眉缓了片刻,口袋中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声。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不好意思,我意外划到了你的车,方便的话可以见面沟通一下赔偿事宜。”刻入骨髓的清冽嗓音从电流中传来。
她脖颈僵硬地转头再次望向窗外。
银灰色的雨丝淋淋漓漓,仿佛众神指尖操纵命运的傀儡线,将俗世的悲欢高悬。
街道中已经没有了那对母子的身影。
陈妄书不知怎么停在了她的车前,手机举在耳边,似乎是从留在车窗内的挪车纸条上得知的电话。
她挪动视线,在马路对面看到了他的车,那样的距离怎么也不可能产生剐蹭。
想必是准备替那对母子承担损失。
池雪喉头微哽,“不用了,你走吧。”
电流那端陷入微妙沉默。
影影绰绰的雨幕中,男人环视四周,倏然抬起头,若有所感地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心脏仿佛中了一枪。
她慌忙切断电话。
马丁靴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响。
“有空聊聊吗”留着狼尾的姑娘歪头看向她,伸出一只手,“我叫Vera,是拂白的主理人。”
第37章 Chapter37不请自来
池雪对她的初印象并不好,握拳抵在唇边咳嗽几声,没有回应。
Vera微挑长眉,动作自然地收回悬空的手,开门见山道:“下个月拂白要去苏市参加一个展,我想邀请你做我的模特。”
“据我所知,拂白并不缺专业模特。”池雪把余光从重新笼上雾气的玻璃上挪开,眉头皱起。
“当然,”Vera以一种并不礼貌甚至赤。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但你让我有了新的灵感——这不是专业模特能带来的。”
中式馆对于拂白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尝试,Vera不仅以毒辣的眼光网罗了当下最流行的中式礼服,还着手设计了第一款同名作品,但成衣试穿后效果一直不能令她满意。
池雪不喜欢这种被当做商品肆意审视的感觉,绷起唇,“抱歉,我没有兴趣。”
然而Vera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手肘搭在吧台边沿,语气玩味,“听说你是来找琳琳谈合作的,比起已经放你鸽子的化妆师,和主理人打好关系,不是更划算的选择吗?”
换作几年前,池雪也许会因为这种毫无诚意的沟通方式而羞恼,涨红脸颊。如今早就习以为常,她嗓音平淡地说:“很遗憾,你看中的并不是我的作品,无效社交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话音落地,池雪有一瞬间恍惚,因为突然在自己身上幻视到另一个身影。
冷静理智,拥有游刃有余的稳定内核。
这些本不属于她的特质,潜移默化成生命的一部分,在每次彷徨无措时便自动召回。
就好似他们从来没有过分离。
Vera望着她发呆的神情,笑着将身体前倾凑近,“有没有人说过,你摆这种冷脸拒绝人的摸样,有点可爱。”
相较于瑰艳明丽的皮相,她身上偶尔显露出柔软又尖锐的矛盾感更吸引人,也更让人有征服欲。
即便身为同性,超出社交范围的接触也属实冒犯。
池雪眉头紧锁,条件反射后撤。
小腿被身后圆凳绊到,滚轮骨碌碌滑动起来。
重心失衡的刹那,她下意识去抓身边的东西。
冷雾浸过的雪松气息从身后衍来,一只平稳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撑住,腕骨隐在衣袖下,如玉掌背上有道月牙形浅痕。
池雪心脏突的一跳,听到陈妄书清沉的嗓音拂过耳畔,“没事吧?”
她站稳身子,摇了摇头。
始作俑者倚在旁边好奇围观,两人似乎是闹过矛盾,但身体的依赖又很诚实,弥漫着酸涩别扭的独特磁场,令她瞬间灵感大爆发。
因而当陈妄书视线调转过来,正要说话时,Vera轻敲太阳穴,识趣地告辞,“ok,先失陪了,如果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艺术工作者各有各的怪癖,池雪对她说走就走的行为不置可否,瞧见店员捧着锦盒朝这边走来,有点疑惑:“余小姐不喜欢吗?”
余筱似乎还没从试衣间出来。
“不是,她很喜欢。”店员小姐姐回想着方才的情形,神色复杂,“余小姐托我转达谢意,说不想把这顶花冠浪费在一场注定失败的仪式上。”
池雪在心底默默叹口气。
还没伸出手,有人已经先一步从店员手中接过了东西,动作自然的十分理所应当。
她想拒绝又觉得过于刻意,只得将目光固定在锦盒上,等店员走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说过,不用你赔偿。”
陈妄书眼睫低垂,眸光掩映其中,语调平常,“如果不想有过多牵扯,还是把责任划分清楚比较好。”
“”被自己说过的话原路堵回来,池雪霎时生出几分愠恼,“有道理,我去看看现场,然后通知保险公司。”
雨滴连绵不绝,室外蓊郁阴冷的水汽瞬间掠走身体的温度。
赌气走在前方的池雪把手指缩进袖中,撑着雨伞检查自己的座驾。
除了被水流卷在轮边的枯枝残叶,车身完好无损,别说刮痕,连泥点子都没溅到几个。
“哪里有划到?”她低着头,把散落的发丝拢起,费解地问。
灰蒙的世界汪洋一片,她就在眼前,瞳仁清凌如洗,唇瓣是极浅的淡樱色,如梦境中稍触即碎的泡沫。
陈妄书眸色转深,没有接话。
池雪全然不知,只是想到一种解释,语气多了些许迟疑:“你早就知道这是我的车?”
“纸条上的字迹有点眼熟。”当然不止如此,他垂下眼皮,避重就轻地回答。
字迹
也是。
有许多个午后,她默念完生僻棘手的题干,咬着笔头苦恼抬头。
他穿着白色衬衫坐在书桌前,轮廓还带着少年人的青稚,暖阳透过窗外美人蕉的枝叶倾落在身上,婆娑披拂,像湖
底的粼粼倒影。
稀松平常的盛夏碎片。
困住了她很多年。
“即便看上去没问题,还是慎重些比较好。”陈妄书不紧不慢地说,似乎没打算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安全起见,先坐我的车吧。”
“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池雪恍然醒神,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转身去开车门,才发现还没解锁,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瞥见他一直捧在手中的锦盒,伸出手,“东西给我吧。”
然而越慌越乱,动作间不小心抓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一股电流徒然划过。
池雪心神一凛,浓睫掀起,眸光微晃。
交叠的视线太过认真,好像生怕与她对视的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不肯轻易挪开。
不知是否因为落在伞面的雨声太过缠绵。
潮湿的情愫如苔藓在暗处蔓延。
她呼吸有些困难。
直到是一通电话打破僵局。
极有辨识度的男音在雨中也格外清晰:“雪球,雨下得这么大,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亲、亲爱的,我很快就到!”池雪咬牙发挥毕生演技,拉开车门,匆忙抛下一句,“抱歉,我还有约,先走一步。”-
“打钱,精神损失费500。”许陌把手中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进后车厢,拖着长腔兴师问罪,“因为那通电话,你嫂子差点没揍死我。”
“不可能,清梦姐那么温柔。”池雪下意识反驳,但刚在小姨家蹭过饭,又坑了亲表哥,心里难免存有歉意,“她真的误会了?要不我去解释一下。”
“逗你玩呢,”许陌靠着车门笑,“她刚才恨不得指挥我演上两句,不过有顾辉在,你怎么总拿我来堵你的追求者?”
池雪不想解释其中的弯弯绕绕,转移话题,“你们真不打算办仪式了?”
“嗯,下周开始旅行结婚,途中拍些照片纪念,回来摆酒。”
因为双方父母都格外开明,不耐烦应酬交际,对于两人特立独行的婚礼决定没什么意见。
池雪想了想,“清梦姐找我定做的几支发簪快完工了,我这两天给她寄过去。”
“这个不着急,”许陌再次检查完车厢内的东西,忽然一拍脑袋,“我就说好像忘了点什么,新买的腊肠没给你拿。”
“下次再拿也行。”小姨总会隔三差五给她送吃的,池雪自己根本吃不完。
“不行,晚晴女士上次见你爱吃,专门找人做的,刚才还特意交待完才出门,我现在上去拿,你等着。”
池雪盛情难却,只好坐在驾驶室里等许陌。
午后时分,雨势早已停歇,
偶尔有残留的水珠从树冠上坠落,在地面水坑中荡起涟漪。
微信里失联一天的赵晴突然有了动静。
临水照晴:【不好意思啊池雪,我这两天忙着跑工厂,没时间看手机。】
这种说辞的可信度几乎为零,端看双方要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池雪抿唇敲字:【晴姐,这几个月效益不错,货款结算也很及时,工作室怎么会欠了这么久的租金?】
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几秒。
临水照晴:【是这样的,你张哥太不争气,听人家说股市行情好,投了一大笔钱被套牢了[黄豆大哭.jpg]】
池雪闭眼平复了一下呼吸:【你如果需要钱周转可以提前跟我商量,但是工作室的资金不能随便挪用。】
对面回复登时变得敷衍起来:【行行行,不说了啊,我这边还有事要忙。】
胸口有些憋闷,鼻子也好像被堵住不大透气。
只开着车窗似乎无法缓解,池雪烦躁的把车门也推开少许。
她靠在座椅上,关掉微信,不自觉点开了通话记录。
排在最上方的一串号码映入眼帘。
不是他以前用过的号码,怪不得自己没印象。
于某些关系而言,不拉黑联系方式约等于调情。
但是她的社交圈太过狭窄,只要在陵市一天,怕都无法避免和他接触。
再拉黑只会显得过于在意,欲盖弥彰。
各种思绪混作一团,池雪头疼欲裂地把手机扔到副驾座椅上,望着车外的景色出神。
她回到陵市后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步履匆匆,不多停留。
更漏交替,四季轮转。
再次驻足,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离开的时节。
冬日的乌桕树如打翻的调色盘,披着一身斑斓锦缎。
矮墙上,有只三花猫被远处嘈杂混乱的声响惊动,喵呜一声跃入草丛。
“我去,你家这小子太倔了,让它往东偏往西,别说阿姨了我都降不住——哎哟祖宗,你要去哪儿?刚洗完的澡!”
熟悉的嗓门声钻入池雪耳中,似乎有点像江城。
紧接着,视野中有只黄白色的虚影欢快地朝她奔来。
“汪汪!!”
第38章 Chapter38奔赴
一只蓬松绵软的小可爱突然冒头。
贝果后腿蹬地,两只前爪扒在驾驶室门边,激动地拿冰凉的小鼻子凑在池雪身上嗅嗅闻闻。
它的体型比几年前更加健壮圆润,像只迷你的橙黄色小皮卡。
一双湿漉漉,令人心软的圆眼睛中写满了阔别的兴奋。
显然竟然还记得她。
池雪眉眼霎时柔和下来,从车里出来,弯腰轻抚小狗的脑袋,“好久不见啊,贝果。”
贝果拢着飞机耳,享受地眯起眼睛。
江城拽着伸缩牵引绳气喘吁吁追过来,瞧见是她,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松了口气又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表哥家住在这栋楼。”池雪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建筑。
江城好像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眼珠一转,“嘿,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等会儿还要去上班,能不能把这孩子托付给你?”
池雪大概能猜出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委婉拒绝,“我马上就要走了。”
“那只能委屈贝果了,”江城装模作样叹口气,“反正有水有粮,就算没人陪,小狗自己在家待个两天应该不成问题”
小胖狗仰着脑袋来回看看两人,好像听懂了一样,不高兴地哼哼两声。
池雪不大赞成地皱起眉,没有吱声。
江城看出她的犹疑,拿起手机询问,“喂,兄弟,你要不要说句话。”
池雪才意识他一直没挂断电话,眉头皱得更紧。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江城把手机递过来,示意她接听。
她没料到这么快就要再次跟陈妄书联系,倍感尴尬。
电流那端也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方便的话,可以把贝果寄养在你那儿吗?我可以按小时付费。”
“为什么不选家政服务或者宠物店?”他不缺钱,这些根本不成问题。
“有位家政阿姨会定期来家里打扫,但是她对狗毛过敏,临时找不到合适人选,”陈妄书似乎在开车,停顿一下,解释道,“送贝果去宠物店里需要笼养,它从小没被关过,我不放心。”
池雪知道他离开时这边的房子就空了下来,如今刚回来,细枝末节的事情可能还没安顿好。
她望着蹲坐在身边一脸期盼的小狗,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
“我明天早上赶回陵市,会第一时间去接它。”陈妄书没听到她回应,又补充着,“抱歉,我在这边可以拜托的朋友不多。”
朋友。
多么问心无愧又冠冕堂皇的词汇。
她深吸口气,避开江城关注的目光,视线凝固在地面上枯黄的落叶上,轻声说:“我们不是朋友。”-
从置物柜中取出奶黄色的陶瓷食盒和自助饮水机,添上刚买来的主粮和冻干。
在飘窗旁的地板上铺好暖绒绒的小窝和毛毯,还有一个玩偶和发声球。
贝果跟亦步亦趋跟在池雪身边,似乎看出这是专门给自己安排的,
赏脸地喝了两口水,然后跳到小窝里乖乖趴好,歪头看她。
池雪蹲下身仔细打量自己的劳动成果,还算满意,“之前不小心买成XL号,肉松没来得及用上,给你倒是正合适。”
拍拍手,站起身时小腹一阵钻心的疼,她脸色煞白地歪在床边缓了一阵,才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
对面很快接起来,小秦嗓音欢快道:“喂,老大?”
池雪:“店里忙不忙,你自己在前台可以应付吗”
“上午忙过一阵儿,这会儿还好。”
前晚没吹干头发如今又赶上大姨妈,池雪太阳穴针扎似的刺痛,呼吸都有些失力,“我不大舒服,今天就不过去了。等会儿你给大家点晚餐,走我的账报销,忙完的话就提前下班吧。”
“行,放心吧老大!”
池雪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你从前台电脑上找一下工作室的账簿和流水发给我。”
“好嘞没问题。”
挂断电话,池雪抱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慢慢挪到沙发上坐下,扫码登录微信。
对话框缓冲加载后,率先同步出的不是小秦发来的新消息,而是另一个被她刻意忽视了十几分钟的联系人。
池雪凝视着屏幕左侧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头像,恍如隔世。
鼠标不知怎么自动点了进去。
PRN:【转账1000】
PRN:【晚上带它出去半小时左右就行,如果遇到其他狗需要握紧牵引绳,不听话只管教训,不用惯着它。】
手指搭在键盘上停顿良久。
明明一个多小时前还在纠结要不要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
结果现在连微信都加了回来。
延迟的懊悔潮生潮落,一点点将她淹没。
忽然,身侧的沙发一沉。
有只圆滚滚的小胖狗灵活地蹦到她身旁,拱开她的手臂,自顾自地拿小脑袋往她怀里蹭。
“怎么了贝果,”池雪感受着腿上暖烘烘的温度,揉着它的脑袋,小声问,“不喜欢给你准备的窝吗?”
小狗没有吱声,撒娇似的又朝里面拱了拱。
很粘人的姿态,好像生怕自己被丢下。
和池雪记忆中相比,它的性子明显没那么活泼,稳重了许多。
还是一副憨态可掬的可爱摸样,但眉毛明显上方多了几缕的白毛,是上了年岁的狗狗才会有的痕迹。
是啊,小狗能有几个四年呢?
她垂着眼帘,胸口那点后悔的情绪逐渐淡去,化成无法名状的惆怅。
入冬后,天亮的很晚。
凌晨四点,黎明未醒,漆黑的天幕上挂着几点稀疏星光。
一辆黑色捷豹划破寂静,停靠在沉睡的居民楼下。
老旧的小区安保松懈,灌木丛内阑珊的落叶被风卷起,拂到挡风玻璃上,又无力滑落。
陈妄书从疗养院回到陵市连着开了几小时车,简单梳洗便匆忙赶来,却丝毫没有困意。
打开笔记本电脑随意架在腿上,蓝牙耳机中随即响起助理的询问声。
他简单应声。
法国时间此时是上午十一点,特意推迟的视频会议终于开始。
陈氏驻法项目部负责人依次进行汇报,最后是一位眉眼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年轻人进行的总结发言。
会议结束。
陈朔忐忑地来到镜头前,“堂哥,我做得还好吗?”
陈妄书言简意赅:“我说过,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陈朔不好意思挠着脑袋,“老太太最近怎么样?”
陈妄书:“她挺喜欢山上的空气,有韩姨陪着,一切都好。”
其实四年前第一次见到这位堂哥时,在法国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陈朔是嗤之以鼻的。
他以为陈妄书不过是徒有虚表的花架子,趁乱上位后,被送到这里镀金,结果却慢慢折服于他的冷静,强大。
似乎没什么能令他慌乱,动摇。
“你还回巴黎吗老头子也一直说想让你继续接管这边”
“挂了。”
车厢内重新陷入黑暗,陈妄书摘掉耳机,点开微信主页中的一个头像。
属于她的朋友圈曾有暖阳婆娑的街角,贪吃好睡的胖橘,用玻璃酸奶瓶养的蝴蝶兰,挂在枝头的笑脸气球。
如今只剩一条泾渭分明的横线,将他隔绝在外。
对话框中没有新消息,事实上除了通过好友验证的时候,她再没有回复过。
陈妄书一遍一遍固执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等待第一缕朝阳降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远处楼宇上亮起第一盏灯,紧接着第二盏。
但似乎没有哪一盏灯是来自于她。
分明是无趣的等待,却难得使他平静。
暖阳跃上枝头,晨光大亮。
约定的时间已到,但电话和微信仍没得到回复。
小区健身器材处围着一群晨练的老人,陈妄书拉开车门,走到他们身旁询问。
老人甚少跟年轻人打交道,狐疑地打量着他陌生的面容和车牌号,听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陈妄书很快放弃了这种无效沟通,回到车里拿出手机,拨通江城的号码。
“哥们儿,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啊,”江城压低声音抱怨,“薇薇这两天防我跟防贼一样,关于池雪的信息一点也不肯透露”
“门牌号。”
“什么?”对面好像被水呛了一口。
“帮我问一下谭薇,”陈妄书呼吸微乱,嗓音紧绷,“她家的门牌号。”
他说服自己千万次,贸然造访太不合适,但仍是不能安心。
灰色的遮光帘将明媚的日光隔绝在外。
池雪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如同被包裹在冰茧中的小虾米,拼命燃烧体温取暖,呼吸滚烫,手脚冰冷。
生理期的疼痛如同被一根带铁链的钢钉穿透腹部死死钉在床板上,铁链尽头绑着千斤巨石,不住撕扯下坠。
贝果小爪子吧嗒吧嗒踩着地板,焦躁地围着她的床打转,时而蹦起来扒拉她的床沿,时而低声呜咽。
窗外的鸟鸣,手机震动音,隔壁的摔门抱怨声,各种嘈杂的动静钻入耳中。
她攥着被角,咽喉像被人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忽然响起咚咚敲门声。
还有杂模糊又焦急的呼唤。
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冒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邻居忍不住来投诉了?
池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终于强撑着爬起来,但头重脚轻根本无法控制平衡。
她晕乎乎地扶着桌椅,趿拉着拖鞋一步步挪到玄关处。
“吱呀”,门开了。
门口背光立着一道修长身影,看不清眉目,只有熟悉的霜雪气息扑面而来。
身体忽然松懈下来,积蓄的力道尽失。
池雪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
第39章 Chapter39余温
暖阳透过纱帘缝隙折散成明亮光点,忽明忽暗。
池雪抬手遮在额前,挡住灼人的温度,迷蒙地睁开双眼。
视野缓慢聚焦。
她的公寓是间不到五十平的一居室,卧室和客厅间的墙面上开了个原木框的玻璃窗,可以瞥见玄关一角。
窸窸窣窣的声响中,似乎有人影晃动,夹杂着隐约的食物香气。
池雪揉揉眼睛,难道是小姨过来了?
她掀开被子,在床边没找到拖鞋,等腹部的坠痛有所缓解,光脚踩着地板走过去查看。
刚迈进客厅,便瞧见开放的厨房岛台前立着一道挺拔背影。
深灰色衬衫勾勒出男人脊背轮廓,肩线宽阔平直,把本就不大的空间衬托的更为逼仄。
他正低头从纸袋中取出打包好的餐盒,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动作微顿,转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瞬间,池雪猛然睁大眼,晕晕乎乎的大脑开始运作。
什么情况?
他怎么在这儿?
玄关落地镜中倒映出她穿着睡衣的摸样,长发凌乱,面色惨白,毫无形象可言。
还没来得及尴尬,小腹再
次抽痛起来,奔涌的热流随之席卷而出。
池雪捂着肚子蹲下来,不忘发出虚弱的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屋里没开地暖,她踩在实木地板上的白皙脚趾微微蜷缩。
陈妄书蹙了蹙眉,挪开视线,“你一直没回消息,谭薇才勉强告诉我楼层。”
说到这,池雪慢慢记起了一些片段,包括自己倒向他的瞬间。
大抵是烧糊涂了,她感觉头顶都在冒烟,只得把滚烫的脸颊埋在手臂中,妄图逃避事实,简短“唔”了声。
贝果本来守在陈妄书身边等待投喂,发现池雪醒了,把她给自己准备的发声球叼到地上,拿鼻子拱了拱,似乎是想邀她一起玩。
池雪顾不得回应它,腿脚逐渐酸麻,被强行忽视的濡湿感更加强烈。
她想站起来,但身上的睡衣是浅色系,翻腾了一晚上,不知道会不会
心底有无数小人在尖叫!
陈妄书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朝她的方向走来,“你现在是头疼还是肚子疼”
池雪不想暴露自己的窘迫,沉默摇头,做着心理建设慢慢起身,但腿脚的酸麻如火箭直窜到天灵盖,她眼前黑了一瞬,踉跄着勉强站稳。
更可怕的是,热情的贝果还一个劲儿跳起来用爪子扒拉她,每扒拉一下她脸上的热度就上升一度。
再抬眼,陈妄书已不知不觉停在她面前,衬衫衣袖挽到肘腕,小臂线条流畅结实,看起来充满力量。
他不动声色地用视线在她脸上逡巡,把她每一寸不安都尽收眼底,
池雪窘迫地垂下眼帘,“我没什么”
余下的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噎了回去。
冷沁的松木香袭来。
她只来得及看清男人微抿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就被一只手扣住肩胛,另一手勾起腿弯,整个人腾空而起。
失重的瞬间,浑身血液都在上涌,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惊呼。
贝果以为他们在玩什么游戏,“汪汪”着扑过来,想要加入。
池雪视线划过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和下颌角,慌乱挣扎,“你放我下来!”
“别动。”陈妄书担心她摔下去,手上力道收紧,声线也变得低沉几分。
走到沙发旁将她放下,又拐去门口拿来被遗落的紫色毛绒兔子拖鞋,他才不紧不慢地解释,“地板太凉,你还在发烧,先吃点东西,等会儿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只是个小毛病。”池雪耳根通红地往后缩了缩,抓起抱枕抱在怀里,底气不足地说,“我有吃过布洛芬。”
她早就习惯痛经偶尔发烧的状态,只是这次由于着凉的缘故,情况好像更严重几分。
“你说的是这个?”陈妄书拿起床头柜上拆开的药盒,瞥了眼,语气变得严肃,“它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前两天还声称自己过得很好,如今却在他面前尽显狼狈,池雪别过头,下达逐客令,“你可以走了,带上贝果。”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秒,抬腕,神色冷淡地垂眸看表,“好,我去楼下等你,二十分钟后见不到人,我会替你叫救护车。”
池雪:“……”
清晨的输液大厅人来人往。
长椅上,池雪戴着口罩将衣袖拉起少许,让一个圆脸小护士给自己扎针。
针头刺入皮肤前她就有了预感,打开调节器后,穿刺处果然一跳一跳的疼,她忍了几秒,“有点疼,能给我重新扎吗?”
被质疑的小护士有点不高兴,“这个药浓度大,疼很正常,后面还有其他人等着治疗呢。”
然而等她龙飞凤舞地在输液卡上签完字,池雪掌背上已经缓缓鼓起一个小山丘。
陈妄书从取药口回来,看到对方嘟嘟囔囔地给池雪拔针,不由皱起眉,良好的教养使他甚少当面给人难堪,但显然此刻是个例外,“抱歉,麻烦你换个人过来。”
“算了,”池雪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袖制止,看着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小护士,温声说,“我血管太细,要不你拿个5号针头,进针角度小一点试试。”
对方含糊地应了声,端着输液盘快步离开。
池雪发觉站在身旁的人一直没吭声,偏头看去,跟随陈妄书的目光,触电般松开攥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呃,她还是个实习生,需要试错的机会。”
他好似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平静地收回视线,语调冷淡不近人情:“对职业没有敬畏心的人,不值得原谅。”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莫名想起什么,笑起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么?”他安静凝视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射淡淡阴影,衬得眸光异常柔和,“我怎么说的?”
池雪心跳登时漏了半拍,连忙敛住笑意,假装扭头去找那位护士的身影,谁知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顾辉对上她的眼神,扶了下肩头滑落的包带,大步走过来,“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只是着凉,有点发烧。”池雪回答着,余光扫向另一侧沉默的男人,略微犹豫,“呃,这位是陈妄书,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作为长期抗婚搭子,顾辉却会错了意,自觉在她身边坐下,“哦,你好,我是雪球的男朋友,顾辉。”
被他搭上肩膀的池雪脊背一僵:“”
陈妄书视线从那只轻佻碍眼的手掌上移,审视地瞥了顾辉一眼。
轻而淡的一眼,似负雪寒潭,解读不出什么情绪。
池雪感觉周围气压骤降,冷飕飕的,但事已至此,她快速瞥了眼陈妄书,将错就错,“既然顾辉在,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密码发给你,别让贝果等着急了。”
“什么密码亲爱的”顾辉影帝附体,迅速接戏。
池雪头皮发麻,只想求他闭嘴。
陈妄书看出池雪肢体动作透露的不自在,移向顾辉的目光中又添几分凉意,不论对方是宣誓主权还是挑衅,他都不愿继续令她难做,于是把手中的袋子放下,礼貌告辞。
等他走远,顾辉也莫名松懈下来,“这哥们儿气场有点强啊,许姨从哪儿挖来的?这条件你都看不上?”
“不是”池雪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神色萎靡,“你别说了。”
输完两瓶药,池雪拜托顾辉送她去文创园。
临下车时,收到一条微信。
PRN:【贝果用过的东西我带走了,记得改一下防盗门密码。】
她垂眸,敲了个“好”。
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小秦很快迎了上来,“那不是顾大帅哥的车吗,他怎么没过来?”
顾辉长相干净清爽,性子又好,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池雪:“他还要去医院照顾朋友,对了,他们乐队周末在45号酒吧有场livinghouse,送了几张票,你问问店里谁想去。”
“OK!”
池雪脱下外套,扎好头发,戴上围裙和袖套,走进工作间。
工作间分内外两间,外间的工位上有六个簪娘,负责不同分区的产品制作。
然而最近订单量飞增,工期仍是很紧迫。
池雪和赵晴的工作台在内间,空间其实比外面小,这样安排不是为了搞特殊,而是想给打工人一个可以喘息的环境。
毕竟谁也不想工作时抬头就对上老大的脸,连摸鱼都胆战心惊。
也幸好是如此安排,所以赵晴打来电话时她第一时间关上了屋门。
“你发的信息是什么意思?”电话刚接通,对面就传来气势汹汹的追问。
“晴姐,我核对了工作室近一年的账,也咨询了专业律师,”池雪拉开椅子坐下,思路清晰道,“你挪用的资金共计五万三千元,并且超过三个月没归还,这已经构成刑事犯罪了。”
“哎哟,咱们自家人何必把话说的这么严重。”赵晴似乎在什么公共场合,刻意压低嗓音,“我也不是只为了自己,是这样的,工作室收入一直不稳定,我最近考察了好几个供货商,挑了几个品质好的,如果咱们转换一下经营模式”
“如果你指的是
工厂化,我不能接受,这是底线。“池雪打断她。
两人关于经营理念一直存在分歧,赵晴不赞成雇佣簪娘纯手工制作每件作品,倾向于将销量高的产品进行量化生产。
赵晴轻嗤一声,“妹妹,你还是太年轻,情怀不能当饭吃,如果你固执己见,咱们只有分道扬镳咯。”
“晴姐,你可能还没搞清状况。”池雪听出了她的威胁,抿起唇瓣,“现在谈判的决定权在我。”
“月底前,如果你挪用的资金还没归还,我会去派出所报案。”
第40章 Chapter40燃烬
赵晴抛下一句“知道了”,忿忿挂断电话。
池雪握着手机思考片刻,切换到备注为“宋律师”的对话框打字。
不大会儿,工作间的门被人敲响。
“进来。”
“老大,前几天周年庆的抽奖结果出来了,”小秦从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笑嘻嘻道,“你猜猜特等奖是谁?”
月初是不辞手作成立三周年,工作室官方账号在微博发起抽奖,抽取十名有消费记录的幸运粉丝,任选店铺内的一件商品。
另有特等奖一名,可以获得主理人的定制款绒花。
官博15万粉丝,这个猜测范围太大,但通过小秦的语气,池雪隐隐有了推断,“难道是那位W?”
小秦兴奋地打了个响指,“bingo!”
W是不辞手作的老顾客,从工作室成立之初就在,每次新品上架更是出手阔绰,几乎每款都入。
因为他微博和淘宝账号都是一个如同僵尸号的“用户W83642”,便被工作室的人以“W”代称。
池雪拔掉暖水袋的充电线,把它抱在怀里,靠在椅背上,打起精神说,“你私信问问他的定制需求。”
“早就问了,这是他刚回复的,”小秦捧着平板来到池雪桌前,给她展示官博的私信界面,“怎么说呢还挺特别。”
大部分中奖的粉丝都会选择店内热销或者单价高的产品。
定制要求也更倾向于华丽复杂的款式来。
但属于用户W83642的对话框中只躺着一行:
【可以的话,我想要一支27日制作的颤枝蝴蝶。】
池雪目光缓慢地划过这行字,心弦微动:“就要一只蝴蝶?”
“是啊!咱们店铺单价最低的产品都比蝴蝶工艺复杂”小秦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颤枝蝴蝶,是指被固定在簪骨上,随着动作摇曳颤动的蝴蝶。
不仅是池雪学习绒花初期最拿手的作品,也对她有着很多独特意义。
池雪早期接过很多定制单,有指定名称、设计图纸,颜色搭配的。
却从未遇到单纯强调制作日期的。
她把平板拿到手中,又重复看了一遍对方的要求,感觉像接了篇半命题作文,意外却并不反感。
几天后,遮天蔽日的雾霾笼罩整个陵市。
池雪站在工作室窗边,眺望着云雾缭绕的景象,忽然灵光一现。
她架起手机支架,调整成俯拍角度,确保镜头聚焦在桌面,可以记录清楚每个动作,然后点开start键。
即使对方要求很简单,她也不想敷衍,想尽可能制造一些仪式感,令收到东西的人感受到这份珍视。
一小时后,镜头中出现了一只周身漆黑,羽翼上点缀着焦褐色斑洞的凤尾蝶。
池雪小心翼翼地将它安置在一朵枯萎的海棠旁。
漆黑的凤尾蝶匍匐在海棠花的残枝边,触角翕动,翅羽微抖,像是绝处逢生后,仍想燃尽一切,飞向自己的归宿。
这支诞生在阴霾天的绒花,如窗外的天空一样令人沮丧不安,展现着若有似无的哀颓感。
剪辑给W的视频信中,她编辑了一段文字。
“2024年11月27日,阴。”
“你好,W,请原谅我这么冒昧称呼你。”
“虽然未曾谋面,但我们好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关注和支持。”
“我把这只蝴蝶命名为‘烬’,但希望它带去的是从灰烬中蜕变重生的勇气”
入夜,在浓雾中浸泡一天的城市骤然鲜活,五光十色的霓虹勾勒出它的轮廓,那钢筋水泥般的筋骨似乎变得慵懒颓靡起来。
45号酒吧。
坐在高脚凳上的女歌手正唱着一首缱绻哀伤的粤语歌:
「如假如真语出无心
梦里责罚没法安枕
拔起连根痛不欲生」①
小秦并店里的几个姑娘三三两两依靠在卡座内,伴随音乐轻轻摇晃脑袋,看到池雪连忙招手示意,“这里这里!!”
池雪剪视频用的时间有点久,等打包好东西才想起今天的安排,有点抱歉,“咱们好久没团建了,最近工作量大,辛苦大家了,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点,我埋单。”
其实论起工作量,她承担的部分不比店里任何人少,每天最后一个走不说,即便是今天这样的休息日也没闲着。
“谢谢老板!!”
“我想要松露薯条,还有冷串。”
“姐妹们,谁刚才说想尝尝加州日落和深海?”
“我我我!还有那个泥煤”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有人四处张望几秒,迟疑地问:“晴姐今天也不来吗?”
是赵晴一手带出的徒弟蔚嘉。
池雪刚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还没开口,小秦便率先替她解释道:“晴姐说要陪孩子上补习班,不太方便。”
蔚嘉“哦”了一声,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没再说话。
这两天工作室公户陆续收到几笔来自赵晴的汇款。
池雪算过,差不多将近八万,看得出赵晴确实有被震慑到。
几首抒情民谣过后,顾辉所在的乐队702登上了舞台。
702成员颜值出众,歌曲传唱度高,在网上小有名气,这次演出还有不少粉丝专门赶来应援。
由于池雪她们的卡座在前排,演出前还有人专门送来应援物,拜托她们多多支持。
乐队还没开始表演,姑娘们便十分捧场地欢呼起来。
池雪正好奇地研究应援棒开关,身旁的小秦坏笑着给她戴上一只“辉”字灯牌的发箍,“我看看,这个很配你今天的穿搭。”
她无奈地瞥了小秦一眼,想把发箍摘掉,却见舞台上的顾辉朝她竖起大拇指,一副很受用的摸样,便收回了手。
702曲风独特,主唱嗓音慵懒嘶哑,寥寥几句,唱出了一种直击灵魂的压抑和挣扎。
歌曲间奏处。
身着黑色露肩皮裙的混血女贝斯手十指拨动琴弦,随着乐声摆动腰肢,动作帅气又魅惑。
低醇悦耳的贝斯和顾辉充满力量的鼓声交织在一起,配合默契又充满火花。
加上两位俊男美女频繁的眼神交流,张力拉满。
如同制造了一场肆意狂欢的梦境,将气氛推向了高潮,引起震耳欲聋的狂欢声。
“OMG,我感觉好像钻进他俩被窝了!”小秦尖叫起来,小脸红扑扑的。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池雪哭笑不得地捂住脆弱的耳朵。
702炒起场子后,后面的表演愈发火热。
小秦嗨了一会儿,嗓子有点冒火,拽拽池雪的衣袖,说了什么。
音乐声太吵,池雪只好大声问:“怎么了?”
小秦趴在她耳边重复:“我说,那边有位大帅哥一直在看你看起来比顾辉还养眼!”
她们坐在第一排,就在舞台正前方,所有人的目光大概都会聚焦在此,池雪没在意,“你上次还说顾辉的长相最符合你审美”
“哎呀,人家只是个博爱的小女孩而已。”
池雪乌黑的长发散落肩头,笑得眉眼微弯,低头抿了口杨梅汁,唇瓣沾上些许嫣红。
相隔不远,陈妄书目光从她头上那只闪光的发箍上收回,指骨收紧,盛着酒液的玻璃杯被放在台面。
“小陈医生,这杯可不能不喝啊!”
“就是就是,今天这局是专门为欢迎你入职的!”
科主任和几个男医生喝得面红耳赤,不依
不饶地劝酒。
陈妄书平日最不耐烦应酬交际,若想推拒也总能找出妥帖的借口,松口仅是因为这次聚会的地点选在文创园。
然而此刻他兴致尽失,随手扯松领带,全然不在意周围女生热切的目光,眉目冷淡道:“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冬夜的风没有半点温度,他安静听完来自远洋的商务汇报,回绝掉上前搭讪的异性,意兴阑珊地将视线投向远方。
类似的心情几年前也曾有过,不同的是,那天他等到了想等的人。
原来人不止不会共情以前的自己,甚至会嫉妒那些只道是寻常的日子。
手指被风吹得僵冷之际,酒吧门前的红砖矮墙后传来窸窣脚步,以及若有似无的对话。
“在这里,被发现怎么办?”女声低笑抱怨。
男人嗓音含糊凑近,“我喜欢这种刺激的”
随后是一阵交缠黏腻的水声。
陈妄书没兴趣继续旁听,正要迈步离开,目光掠过稀疏树影,遽然冻成寒冰。
还是舞台上相同打扮的顾辉将一个姑娘抵在墙边,吻得难舍难分。
对方手臂环在他脖颈,热情回应着。
不论是身高体型,还是样貌声音,他怀中的人都不可能是坐在酒吧内的池雪。
嘈杂的乐声愈演愈烈。
小秦连着喝了几杯鸡尾酒,吵着要去洗手间,摇摇晃晃站起身。
这里鱼龙混杂,池雪实在放心不下,和其他人交待后连忙跟上去。
她扶着小秦走走停停,路过门口时,听到一阵明显骚动。
“打架了!打架了!!”
“卧槽,那是不是702的鼓手和贝斯?”
“另一个帅哥是谁,来捉奸吗”
围堵到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举起手机拍视频记录的。
小秦打了个嗝,揉揉眼,酒醒了大半,“老板,他们说的是顾辉吗?”
“什么?”
池雪根本没注意听,被小秦拽着挤开人群,随即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