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1 / 2)

第115章

年关佳节当晚, 整个京城灯火通明,护城河中千百盏花灯逐波流动,男男女女结伴而行, 手指悄无声息擦过后立刻缩回袖子中。

浮世陌上, 车马骈阗,熙攘喧嚣谱写大国盛世, 一簇烟火倏地直冲云霄,响遏行云的爆破声后,绚烂绮丽的五彩烟火在夜幕中炸开, 紧接着更多烟火升至夜空。

皇宫内院,阆苑琼楼, 各国使臣推杯换盏, 互相道完吉祥话,按照往日例常, 便又到了各国比试,一扬国威的环节。

往年次次都是大崇占了上酬,其他国家难免有心一争高下, 但今年因为柔然国灭, 众国使臣也不敢再触大崇锋芒, 带的武将要么矮小要么瘦弱,竟像是怕赢大崇一般。

这次比试大崇一边碾压,但使臣们脸上依然挂着笑吹捧。

开宴时, 言霁颁布了几道圣旨, 有对朝中有所政绩的官员进行犒赏升职的,其中以王侍中为最, 连越三阶, 升迁户部尚书, 掌国库管赋役,人人一改此前对王侍中的态度,纷纷敬酒道喜。

此后言霁依然像个吉祥物似的坐在上位,没有人敢来跟他敬酒——之前上前的几个全都被顾弄潮的气势吓退了。

一人举杯只能敬大崇的摄政王:“王爷人中龙凤,若非王爷料事如神,恐怕大崇跟柔然这一战必会持续十多年之久,因王爷之才,才能使得如今天下大盛,本使敬王爷一杯。”

顾弄潮朝他举杯颔首,一饮而尽。

紧接着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去敬顾弄潮,言霁支着下颌,隔着晃动的旒珠看顾弄潮一盏盏面不改色地灌入口中,旁边奉酒的宫女都又拿了好几波酒壶。

应该掺了水的吧。

正常人哪能喝下这么多,况且顾弄潮也定不会老老实实喝纯的。

如此想着,言霁收回视线,目光一晃,瞟见宴席尾端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夫人,几乎一眼看见后,心中就升起股异样的情绪。

隔着重重人影,依然能看清那位夫人仙姿玉貌的模样。

蛾眉蝉鬓,金花簪盘发,禁步束腰,唇畔噙着温润笑意,怀里抱着的小孩生着与她如出一辙的脸蛋,正抱着一块糕点小口吃着,玉雪可爱非常。

言霁唤来西湘问道:“哪位夫人是谁?”

西湘看了眼,回答道:“是状元郎家的夫人,傅尚书家的嫡小姐,名为傅袅,怀里抱的孩子是四年前出生的,好似叫傅实!”

状元郎宠爱夫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随夫人姓,这在大崇出了上门赘婿,是史来少有的。

“状元郎家的?”言霁低声重复着念了遍,他记起来了,启王当年一度痴心暗恋的人不就叫傅袅吗。

启王跟他姐康乐造反的时间早,言霁当时又是暴躁阴郁的性子,在他们还没折腾出风波前就直接将人给关了,之后强制镇压,没多久启王死在幽牢里,康乐听闻也一蹶不振,郁郁而终。

最后没想到最后傅袅以如此显赫的门第嫁给了白衣出身的状元。

飘茵落溷,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西湘见他感兴趣,接着说道:“状元郎和傅小姐感情恩爱,可是京中典范,听闻当初状元郎还没考上时,傅小姐就与他定了终身,这次状元郎参加国宴,也将夫人孩子带上,是朝中少有的了。”

国宴不同其他宫宴,当朝在职官员,都可携妻携子参宴,不过根据官职高低,都有人数限制。

言霁心想,这种情况下,往往容易混入几个搞事造反的。

没曾想此番念头刚冒出,一支利箭便倏地朝他射来,漆黑眼眸倒映着急速逼近的利箭,事发突然导致言霁大脑宕机,身体没有任何动作。

哐当一声,一杯盛满酒水的金樽精准撞在箭矢上,撞得箭头改变了去势,错着言霁的脸狠狠插进他身后。

殿中死寂良久,直到禁军蜂拥而入,才恍然意识到皇帝遭刺的事实,纷乱站身,同时往骤然大开的殿门看去。

一个欣长身影站在殿门口,依然维持着拉弓的动作。

无数黑衣人出现在那道身影后,手握森森寒刃。

“护驾!”十六卫首领屠千里一声喝下,禁卫军呈保护圈将殿中众人围在大殿内,顾弄潮也在这是走在言霁身边,看着言霁恍惚的表情,心底一紧,“吓到了?”

“没。”言霁收回落在金樽上的视线,他认出这盏酒杯,刚刚还握在顾弄潮骨节分明的手指间。

站在殿门的黑袍人根本没有看禁卫军一眼,而是越过宽敞明亮的大殿直直看着坐在高位的皇帝。

黑袍少年清朗卓绝的声音响起:“既是毓席国宴,为何本王没接到邀请?”

言霁闻言看过去,约莫十九岁的少年郎,贵气非凡,气度从容,看着不像是逼宫,反倒像偶然路过宴会来看一眼。

言霁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言安迟。

是四皇兄的独生子。

当初四皇兄勾结柔然让大崇受到大创,被关入幽牢时全府上下获罪问斩,当时没有人知道四皇兄还有一个儿子,也就是穆王府的小世子。

后来言安迟骤然出现,拿着为穆王翻案的“证据”,要求宗人府重查旧案,并且要求领案子的人必须是顾弄潮。

此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耀眼牵扯出言霁并不是真正的继位人,当初摄政王使了阴毒手段让穆王落马,才捧着傻皇子登位当他的傀儡。

言霁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虚言,但当时一度影响十分之恶劣,顾弄潮应邀接了案子,带着十几名官员重新彻查穆王通敌叛国一案。

也不知道言安迟做了什么手脚,旧案重查一度举步维艰,所有能证明穆王通敌的证据全部被抹消了,悄无声息替换成了洗白穆王的伪证。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没办法这些证据是伪造的。

最后顾弄潮跟言安迟私下达成交易,顾弄潮同意翻案,但他必须将外面的谣言压下去。

于是言安迟顺理成章继承了穆王的王爵。

但朝中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虚职而已,他身上依然挂着数不清的污点,而在这个时候,言安迟忽然要求前往穆王封地。

一去便是好几年,可朝中却丝毫没因言安迟的离开而平静片刻,他的势力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大崇的中枢内部。

一个跟顾弄潮势如水火,还没被弄死的存在。

现下,言安迟大摇大摆走进殿中,目光扫视过在场诸人,带着嘲弄与不经心的笑意,懒懒散散地朝言霁长揖后,说道:“这么热闹的日子,陛下都不叫人跟臣说一声,是不是不太好?”

顾弄潮面无表情地将言霁挡在身后,冷声道:“鞍王,请分清如今是什么场合,你这是要造反吗。”

“怎么能说是造反?”言安迟苦恼地看了眼手上的弓箭,“刚刚本王不过手滑了一下。”

他笑嘻嘻地解释道:“本王是来参加跟各国比试的,可似乎来晚了一点。”

言霁依旧愣愣地看着薛迟桉,遽然头痛欲裂,极致的反差让他再度出现灵魂快要被撕裂的感觉。

薛迟桉也歪过头,错开顾弄潮挡着言霁的身体,看向言霁道:“陛下不欢迎侄子么?”

旁边一名大臣站出来喝道:“鞍王你如此行事,我等完全能以造反之名将你压下!”

薛迟桉侧头看站出来那人,邪邪一笑:“若冠本王造反之名,本王说不定会坐实这个罪名,真造反给尔等看看。”

眼中的杀意不掩丝毫,说话的大臣背脊僵直,在这样的眼神下节节败退,再说不出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为穆王翻案并不是演出来的父子情深,不过是想要夺去穆王的王爵而已。

言安迟收回视线,想要继续看言霁,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光,他条件反射反手用弓箭抵挡,冲击力撞得他后滑出数米,停下后抬眸看着挥剑再度杀来的摄政王,低低笑道:“摄政王想要比试比试?”

尾音落地,殿外的黑衣人纷纷冲进殿中,厮杀一触即发,言安迟脸上露出狠绝:“杀!”

看来他隐忍这么多年,确实是要造反了。

不愧是大反派。

言霁撑着仿佛被撬开的头颅,浑浑噩噩地想着,在混乱喧杂的时候,悄无声息离开了这场宴会。

影一无声出现在言霁身后:“主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确定。”言霁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释然的笑容,“父皇为朕准备影九,不就是留给朕的退路吗。”

他一直知道父皇宠爱他,但又不明白,既然宠爱他,为什么要强绑着他坐在皇位上,明明四皇兄比他更适合。

知道经历过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后,他才明白,父皇一直给他留了选择权。

从始至终,父皇要的就只有在他手里败落的大崇,能在言霁手中重振。

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国泰民安,天下大同。

走在无人的拐角处,在往前就是离开皇宫的宣武门,言霁停下来,问道:“风灵衣此人可有查到?”

“当前并无风灵衣此人,但在二十多年前,柔然王都有个名灵衣的孩子,是庄贵妃同母异父的弟弟。”

言霁:“他现在人呢?”

“在二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那年七岁。”

料峭寒风乍起,卷着花坛里的花草吹过,言霁沉默须臾,道:“一切事件的开端么。”

虽不知当年在柔然国境内发生了什么,导致姒遥为代替议和为质的弟弟,自愿带着白华咒远嫁他国,母亲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依然接连离世,但想必,这其中也与柔然内部的政斗有关。

影一又说道:“废了些功夫,属下还查到中书令跟柔然巫师云湑出身同族,不过两人互相敌对,各忠其主。”

言霁应了声,难怪他总感觉中书令跟云湑一样,身带一种诡秘的气势。

他应该感谢中书令,让本已成死局的一盘棋,绝处逢生。

言霁将身上的衮龙服和冕旒脱下递给影一,又接过影一臂弯中的大氅穿上,随后朝宣武门的方向走去,一路没有任何阻拦,十分顺利地走出皇宫地界,他抬头看向格外辽阔的夜幕,一簇簇烟花正在绚丽烂漫地绽放燃烧,久久不息-

清理完这场来势突然的叛乱,顾弄潮慢条斯理擦拭染血的长剑,眸底没有嗜血后的暴戾,反而前所未有得冷漠。

手下走到他身边道:“薛迟桉逃了。”

天网恢恢,薛迟桉能逃走,自然是顾弄潮的示意。

这是言霁唯一连着血脉的亲人,顾弄潮只能压抑住自己想要将对方制裁的想法,等言霁自己决定如何处决他。

顾弄潮抬眸看向空荡荡的皇位,言霁不知何时离开的。

刚发现言霁失踪时,他焦虑惶恐,派了大部分人去搜寻,承明宫、御花园、冷宫,甚至连永寿宫也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言霁。

后来顾弄潮以为是薛迟桉动的手脚,但看到薛迟桉听到言霁消失同样十分错愕,种种状况也并不像薛迟桉的手笔,顾弄潮才知道言霁是自己离开的。

宣武门被莫名替换的轮岗,便证实了这点。

顾弄潮只担心言霁会去哪里,天寒地冻的,他怕言霁身边无人照顾,会受凉。

正在大殿上的血迹被清洗完毕,所有人打算离开时,消失的陛下重新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中,照常穿成衮龙袍,带着一顶冕旒,绝艳殊容隐在旒珠后,一举一动带着天潢贵胄的气度。

众人跪地叩首,顾弄潮同一时间也看了过去,上前的脚步蓦地顿住,神色转瞬变得阴冷邪嵬。

“言霁”扫了他一眼,说道:“朕困了,先回宫歇着,这里的事麻烦摄政王处理干净。”

明明是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态度,神色动作也一模一样,但顾弄潮偏生感到一股违和感,当言霁错身而过时,龙涎香萦绕鼻尖,却没有那一抹常伴于身的清苦药味。

顾弄潮袖下的五指合拢攥紧,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殿内的尸体血水还没被清理完,往常疏而不漏的摄政王定会再检查一遍是否有遗漏之处,而这次摄政王只安排了几句事后收尾的工作,就匆匆离开了。

出了宣武门,沿着大街一路走在热闹喧嚣的人群中,顾弄潮只觉心底一片冰凉,当梅无香出现在他身后,顾弄潮出声道:“可有查明陛下去处?”

只一眼,顾弄潮已然知道,如今坐在那位置上面的并不是真正的皇帝。

梅无香已第一时间听遣吩咐,派禁卫军默不作声地围了皇宫,因今夜薛迟桉这番举动,禁卫军的行为并没引起怀疑。

此时听见就算被下令执行车裂不曾乱过的王爷,声音嘶哑气息紊乱,梅无香也不由紧了心脏,回道:“能做到如此逼真的人,很可能是无影卫内排行第九,极擅模仿的那位暗卫。”

影九从小被按照言霁的面容改头换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严格以言霁为模板,恐怕就算是庄贵妃在世也分不出哪个才是她真正的儿子。

无影卫素来对皇帝忠心耿耿,若是影九,那证明是言霁的主张。

至少言霁此时是安全的。

顾弄潮缓下步子,越来越满,最后停伫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哑声问道:“会不会是他想起一切,主动离开我的。”

梅无香张了张嘴,默然无声。

以王爷跟陛下的恩怨,陛下有九成的可能会趁国宴生乱时逃走,就算是梅无香这样对周围情绪感知极其低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今日确实是陛下摆脱的最好时机。

“可他都已经拿到皇权兵权了,为什么就算如此,他还要离开我。”

顾弄潮双目赤红,心里翻涌着滔天怨念,只要一想到未来再也见不到言霁,他就绝望到快要窒息,他不想放手,死也不会!

就算言霁会恨他怨他怒他,他也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

一晃而过的失态后,顾弄潮狠厉下令:“立刻封锁全城,派十六卫彻查京城,任何一处角落都不许放过!”

梅无香被冰冷的寒意冻得低下头,在心底会皇帝陛下默哀的一息:“是。”-

风雨欲摧的阴霾笼罩京城上空,而引起这番动荡的顾弄潮却漫无边际地在街上晃荡,结伴同行的公子小姐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顾弄潮从酒肆买醉后,提着一壶酒孑然一身地穿梭在人流中,天边一直绽放的烟花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万千流光坠地,身边拥挤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半夜时分,就只剩下顾弄潮还依然踽踽独行在繁华落幕后,空无一人的街道。

仰头再度灌了一口酒,酒水溅洒在嘴角溢出,喉结滚动两三口喝下烧喉的劣质酒水,却依然压不下蚕食他心脏的疼痛。

比白华咒还要更疼千万遍。

而酒壶也已空空,再滴不出一点来,顾弄潮摇摇晃晃站稳,猛地将酒壶砸向地面,迸裂的碎片四下飞溅,在破碎的巨响声中,顾弄潮勉强拢回一点神智。

抬头一看,摄政王府的门匾映入眼眶。

不知不觉,竟已从宣武门走回了家中。

坐在府门口昏昏欲睡的门役被动静惊醒,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兀地吓了一跳,赶忙招呼着人出去搀扶喝得醉醺醺的王爷。

他为王府守门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过王爷哪一日像如今这般醉过。

侍从们蜂拥出了门,去扶顾弄潮,却被推开,顾弄潮鹅行鸭步地走进摄政王府,邪嵬颓靡的眉眼微抬:“去,给本王拿酒来。”

“王爷,陛下还”

扫来的视线凌冽摄人,门役瑟缩回脑袋瓜子,抿紧嘴再不敢多说。

好在吴老听到消息寻了出来,解救了瑟瑟发抖的侍从们:“王爷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

然而一向对吴老礼待的顾弄潮,这次也并没有搭理吴老,他忍着一波波袭来的晕眩,顺着记忆中的方位,往房间走,吴老叫人去煮醒酒汤,赶紧追在顾弄潮后面,说道:“陛下还在等着王爷,王爷如此醉态,去了恐怕会吓着他。”

顾弄潮脚下一顿,转过头紧盯着吴老,半晌后哑声:“霁儿在府上?”

吴老被投来的视线惊了跳,那眼中血丝密布,眼睑赤红,隐有一股疯魔之态,就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吴老,此时也是恐大于忧,听到顾弄潮的问话,不明所以道:“是啊,陛下离了宴后,就来了王府,还叫人不要往外相告。”

陛下偷溜出宫来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吴老像以前一样隐瞒了陛下的行踪,并将一路上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抹消,哪知道外面此时正天翻地覆找言霁的人,正是自家王爷。

下一刻,一股风卷过吴老身边,一眨眼,面前活生生那么大一个摄政王歘一下就不见了。

望着顾弄潮脚步迅如疾风消失在拱门的背影,吴老喟叹道:“年轻人啊就是好,前一秒还醉成烂泥,这一句话的功夫,就生龙活虎了。”

顾弄潮耳边只能听到因快速奔跑呼啸吹过耳边的寒风声,以及臌胀着在胸膛内剧烈震跳的心跳声,周围尽数化为虚渺的背景,他眼前只剩下那一道越来越近的院门。

猛地推开,月光照亮的庭院内,一个身披狐裘的青年正趴在梅花下的石桌里浅眠,两三瓣嫣红花瓣落在那头乌黑柔亮的发丝间,露出一张尽态极妍的容貌。

炽热的呼吸吹拂在脸庞,两扇卷翘的眼睫被惊扰地颤动了两下,缓缓掀起,清澈透亮的眼眸倒映着正炙烈看着他的俊颜,言霁张了张嘴,一句“你回来了”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巨力扑倒。

一双有力的胳膊紧拥地护着他,天地倒转,言霁摔在松软雪地梅花瓣上,还没回过神,带着酒气的吻擒住他的唇,像是重获至宝般。

言霁从茫然地推拒,到无奈任由,窒息下闷痛的胸口剧烈起伏地呼吸冰冷的空气,言霁感觉都后背冷得有些发麻了,才好不容易被放开。

“你是不满意我让影九替我吗?”言霁嘟囔着想推开这个紧紧缠着自己的人。

而对方却哑着声音问:“你没有走?”

言霁:“去哪?”

他又道:“你没有走。”

言霁沉默后,“嗯”了一声。

顾弄潮压着欣喜若狂,用更紧的力道紧紧将人抱在怀里,再度重复:“你没有走。”

言霁笑了起来,手臂环过顾弄潮劲瘦的腰身,用玩闹的口吻道:“我从皇宫里偷了几筒烟花出来。”

“赏不了杏花,那就赏烟花吧。”

顾弄潮将头深深埋进言霁的颈窝,许久许久后,低笑着道了声:“好。”

暴动的情绪只需要轻飘飘的一个拥抱就能抚平。

只有怀中的人才是他的解咒之法。

——全文完——

第116章

灼热的气温似乎能将空气扭曲, 一只玉白的小手轻轻攥着镇国王垂下玄黑袖袍。

小皇子稚嫩柔软的声音唤道:“皇叔。”

伫立在池畔的顾弄潮将最后一撮鱼食洒下,方才低头看了眼十一皇子,小皇子站在自己透露的阴影下仰头望着他, 清浅的水眸中透着拘谨, 下一刻,那只攥着他袖袍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侍从躬身在旁边道:“王爷, 殿下的车轮在颠簸中坏了,想在府上借宿一晚。”

顾弄潮却没理会侍从,迟疑片刻, 蹲下身平视面前只长到他腰间的小殿下,问道:“路途劳顿, 饿了没?”

小言霁眼中闪过一抹惊奇, 传闻中冷面铁腕的镇国王,此时眼中映着阳光照射下的粼粼波光, 竟显得寂寥又温柔。

他不免更加拘束,父皇时常在他耳边叮嘱,不要与德昭皇后身边的人过多来往。

但言霁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光是父皇庇护, 不足以让他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中活下来。

言霁知道, 面前这位王爷是个能在地牢中活下来,还爬上巅峰的人。

简称,金大腿。

小小的孩子羞涩地点了点头, 声音细弱蚊吶:“饿了, 还好渴。”

无需顾弄潮吩咐,底下的人忙不迭去安排晚膳, 临走前顾弄潮叫住仆从, 说了几个解暑爽口的菜名。

他走在前面, 手心中突然被塞进一双小手,纤长羽睫垂下一睹,十一皇子正仰着头冲他露出一个天真不知事的笑容。

剎那间,顾弄潮的心脏不受控地瑟缩了下,在另一个时空中,亲眼目睹过自己母妃死亡的言霁,幼年时从没露出过这样纯粹的笑容。

此时,小皇子眼中的算计明晃晃,娇嗔可爱。

顾弄潮动了动手指,轻轻握住那双仿佛稍用大些力就会弄疼的小手,可一面又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来此的目的。

他要取走小皇子胸膛内跳动的心脏。

刚舒展的眉心拢紧,顾弄潮抽回了自己的手,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独留小言霁望着空荡荡的手心,呆愣地站在原地。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此后言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到镇国王府去,那一日受到招待回宫后,言霁让书童去自己的私库里取了回礼送去,只收到顾弄潮一句道谢的话,久而久之,言霁快忘了初次见面那点不愉快。

记忆中的镇国王只留下个不好相与的印象。

直到有一日,言霁课业不过关,典学抽他提问也回答不上来,典学恼怒下让他留在学堂内将课业抄写百遍。

当日正值散学,九皇子跟十皇子带着伴读从他座位旁路过,九皇子跟下的伴读状似无意地将言霁面前的案桌撞得一歪,一张宣纸被墨笔重重一划,这份彻底毁了。

耳边响起看好戏的大笑声,九皇子将伴读拉到身后指责了一句:“怎么这么笨手笨脚。”转头又问言霁,“十一弟不会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吧?”

言霁抬眸无波无澜地睹向九皇兄,和他身边抱臂冷观的十皇兄。

半晌后,扯动嘴角道:“无碍。”

他很早就知道,宫里的皇子公主们没人喜欢他,因为他是和亲公主生下皇子,对他们来说是流着他国血脉的异类。

挑衅不得,九皇子气恼地带着人一拥而出,学堂内的贵子们也陆陆续续走完,学堂内只剩下言霁还坐在案桌后抄书,闷热的气温不知不觉降低,丝丝凉风从窗缝里灌入,卷起铺张在桌上的宣纸。

宣纸飞了出去,言霁反应过来去捡,直起身后望向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等抄完百遍后,收拾好笔具,言霁将一百张宣纸整整齐齐迭在一起,本打算放进桌膛,想起上回的经历,转而将东西全放进了书箱。

他背着书箱准备离开,推了一下学堂的大门,纹丝不动,意识到不对,言霁使力又重重一推,哐当的锁链声响起,两扇门在他专心抄写是被锁上了。

言霁转头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所在的课堂在第二楼,从这里跳下去是学院后面人迹罕至的花园,绿植密集郁绿。

跳下去可能会扭伤腿。

正要将探出去的身体收回时,楼下传来一道声音:“十一皇子!”

言霁望过去,绿树下跑出一个被淋得浑身湿漉的身影,是常跟在他身边的书童。

书童在大雨中勉强睁开眼,说道:“下面的门也被锁住了,我上不来,殿下请稍等,我刚已经去叫人请监院过来了。”

言霁抿了下唇,道:“你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等监院急急忙忙找过来将课堂的门打开时,已经天黑如浓墨,雨下得越发急促,监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躬着身体不断朝言霁请罪,冷汗连着从发丝中流出的雨水一起往下掉。

将金尊玉贵的小皇子送上马车,依然没得到一句话,监院抖着身体差点跪下去了。

他无意牵扯进皇子间的争斗中,也不知道钥匙怎么被人拿走的,若是上面那位因此怪罪下来

“放心,本宫不会告诉父皇,但不要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