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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言霁开始能自己端着碗喝药了, 他手上能使一些力气,虽然力气并不大,但如今已经不需要依靠别人给他喂食。

他也开始能久坐一段时间, 除了依然走动不了外。

午后用过膳食, 宫人端了药来,言霁看着面前乌溜溜的药汁, 光是闻一下气味,就知道里面熬了哪些药材。

都说久病成医,他就是如此。

他从小身体就很弱, 心脏经常不舒服,从十三岁后身边就围着很多太医, 每天灌药跟喝茶一样情况, 整日泡在药罐子里,就连身上都常年有着挥散不去的苦涩药味。

他本身对喝药并不抗拒, 就像人习惯了喝苦茶,没有人会莫名抗拒一个已经养成习惯的事,他之所以不想喝药, 是真的觉得这具身体很累赘, 无论喝再多药都补不齐全。

他明明已经习惯沉疴痼疾, 但如今的他却一点也不习惯,这是为何?

时不时心口就像被人剜走一样疼,顾弄潮插他那一剑, 肯定伤到要害了。言霁直到如今也不明白, 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突然复活。

经常来给他看病的江逢舟应该知道原因。

但江逢舟并不是宫里的太医, 而是顾弄潮私下养着的医师, 可以不听言霁调遣, 所以也没办法将人叫过来询问。

在无人注意时,言霁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气,所以很快他连人带桌上没喝的药一起摔在了地上,遍及身体的疼痛剎那间如同潮水将他席卷湮没,眼前一黑,言霁疼晕了过去。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句话很有道理。因为言霁在摔晕过去后,再度短暂地回到五方内,他蜷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没有疼痛也没有浮世喧嚣,他感觉格外苏爽自在。

当在五方内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又要“苏醒”了。

不过是摔一跤,差一点就真的魂归天外,好在江逢舟被及时叫了过来,凭借一手起死回生的高强本领,将言霁硬生生再度从死亡的边缘拽回了人世。

如果言霁现在就有予夺生杀的大权,他第一个下令要砍的就是江逢舟。

但是现在生死大权掌握在顾弄潮手里。

江逢舟重新将裂开的皮肤缝合好,检查其他地方并没血液阻塞的情况后,跟顾弄潮详细说了之后的注意事项:“这一年都不要在让陛下有任何意外,他经不起折腾的。”

言霁醒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紧握着,不用想也知道,敢这样握着他的人,只有那一个人了。

顾弄潮正在回江逢舟的话:“如今已经一年过去,还有一年?你曾告诉本王,换心之术很成功,很快就能康复,你将整整两年叫做很快?”

江逢舟哑然片刻,说道:“陛下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反应要比预计严重许多,但陛下确实没有出现任何换心后的后遗症,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殿中弥漫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良久后,顾弄潮问:“康复后,他能跟寻常人一样,健健康康肆意奔跑吗?”

“能。”江逢舟的回答很坚定。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言霁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记住“换心”两字,他换过心?跟谁换的心?

为什么顾弄潮要给自己换心?

言霁不理解,所以他睁开了眼,直直看着江逢舟。

正在说话的两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顾弄潮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轻声问他:“你何时醒的?”

这句话的潜在意思就是问他听到了多少。

言霁明白,更加不快,为什么还要瞒着他,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张了张口,发现这会儿他又无法发声了。

江逢舟很快宽慰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陛下明日就能恢复。”

但他现在就想问,言霁心下着急,在看到顾弄潮示意江逢舟退下时,奋力举起沉重的手臂,去拽江逢舟离开时拂起的衣角,由于太过用力,气血不畅引得他满脸憋红,胸口传来超出人体承载的痛楚,引得眼眶盈出了硕大泪水,一滴滴砸落下。

顾弄潮来抱他,但言霁并不容许这个欺瞒自己的人抱自己,他拼命朝江逢舟伸手,一边想将顾弄潮推开。

动作间,胸口的伤再次被撕裂,鲜血洇湿里衣晕染出来,顾弄潮好似被吓住了,收回手呆愣地坐在旁边,不敢再碰言霁,在很快回神后,声音压着极致的暴戾,喊道:“江逢舟,过来!”

刚走到门口的江逢舟不明所以回身一看,见到奄奄一息趴在床边的皇帝陛下,脸上血色尽褪,忙冲了回去。

短短这么一会儿,怎么人又折腾成这般了!

顾弄潮扶起言霁靠在自己怀里,近得他能听见顾弄潮气得沉闷的呼吸声:“想问什么?”

言霁直直看着江逢舟,他这会儿说不出话,只能比着手势,以茫然的表情,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江逢舟和顾弄潮又难以言喻地沉默了很久。

最终,还是江逢舟先调整好表情,温润亲和地对他道:“之前陛下的心脏出了点问题,为了防止陛下恶疾扩散到最后回天乏术,摄政王才有此一举,只为让陛下的身体彻底康复如初。”

模棱两可的回答,根本没有点明要处。

言霁还想再问,但复杂的手势根本做不出来,而且比划起来也太费力气,最后他只能恹恹地放弃,在心里宽慰自己,至少已经获得模糊的答案了。

看起来好像并非不能接受。

言霁便也没再纠结更深层的原因,除了对是何人跟自己换心这事耿耿于怀外,其他的事都抱着一种无所谓的咸鱼态度。

顾弄潮见他安静下来,重新将他放进柔软的被褥内,细致轻柔地为他更换才换好的伤药和绷带。

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这么轻易就重新撕裂开,他真的跟瓷器一样脆弱。

言霁突然升起一股内疚的情绪,他看着顾弄潮泛红的眼眶,很生气却极力压制的样子,开始反思自己做得是不是太过火了。

但很快言霁又理直气壮的认为,他又并没有强求这人照顾自己,反而是他一直管着自己,让他一直承受着身体的疼痛,再也回不到五方,自己凭什么要内疚?-

言霁觉得自己很奇怪,总是升起一些不应该有的情绪。

比如他看到顾弄潮难过就会跟着心口不舒服,必须看到顾弄潮生气就会不由自主反思自己。

言霁并不喜欢这种被其他人时刻牵动情绪的感觉,特别是对方是他最讨厌的顾弄潮。

他始终记得,一日断雨残云后,他脱力地躺在床上,在连手指都无力动弹丝毫的情况下,提起力气问旁边的人:“别人都是互相存有爱意才会做这样的事,顾弄潮,你对我做这种事,是爱朕吗?”

身边沉默一瞬后,说了一句刺心之语:“也有另一种情况,只是没有感情地发泄欲望而已,你觉得我对你是哪种?”

言霁直至如今都还记得顾弄潮说这句话时,每个字所吐露出的语气。

顾弄潮从不宽待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每次都要将他折磨得半死,所以言霁几乎没有想,就断定顾弄潮只是单纯在他身上发泄而已。

情人间做此事应该是快活的,可是言霁没有一次觉得快活。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这么奇怪,会被这样一个渣人牵动情绪?

自从上次摔倒后,他身边的人又换了一批,就连西湘也差点被换走,言霁觉得西湘用着很顺心,这才将西湘留了下来。

也因此,身边的人对待他更加小心,无论做什么,周围都会围着十几个人,时刻盯着他,甚至连一片飘落的花瓣都怕将他砸晕过去。

言霁对外界的变化始终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由于天气转亮,皇宫内进行一次大型更换,承明宫也同样如此,更换床褥摆件,更换衣橱里的衣物,慢慢开始将地龙热上,温手的汤婆子,护颈的鹅绒围脖也都一一请了出来。

由于身体的原因,在宫人们刚换上秋衣的时候,言霁就已如身处严寒一般冷,江太医说他体质弱,扛不住冷,所以西湘早早给他添了厚袄,备了冬日所需的一切。

此时言霁一张苍白矜贵的脸陷在毛绒绒的雪领中,黑发甫落身后,正看着宫人们风风火火置办宫殿里的对象,将所有带着菱角的东西都或收走,或盖上一层软绒。

秋日的阳光晒得人浑身酥软,言霁往后靠在绒毯覆盖的椅背内,困意泛起小小打了个哈欠。西湘正好在擦拭壁匣,看到壁匣里放着一支白玉笛,拿出来看了看,转过头问言霁:“陛下还会吹笛吗?”

言霁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视线落在那支玉笛上。

就连他自己都忘记这支笛子是从哪来的了,之前他也从没吹过。

西湘见他感兴趣,将玉笛双手奉了上去,言霁抬起手,纤长细瘦的手指接过,白玉笛的颜色几乎与手指同色。

西湘崇拜地望着他道:“陛下能吹一吹吗?”

江太医曾说过,要开始让陛下多做些不费力气的事,锻炼气息一类的更能帮助陛下更快恢复,所以西湘才斗胆提出这个要求。

她伺候言霁快六年,知道陛下并不似旁人口中所说的那么暴虐无情,大多数时候陛下对他们这些宫人都很好,有什么需要的也会满足。

果然,她见陛下只是短短犹豫后,就抬起玉笛抵在唇边,断断续续的音律被吹响,意料之外地好听。

言霁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笛子。

他什么时候会吹笛了?

西湘见他停,圆溜溜的杏眼里有些着急的神色:“陛下再多吹吹,可以么?”

言霁再次将笛子抵在唇边,这次按照自己意识里本能的想法,吹奏出一曲绵长悠远的小调,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音错漏,周围的宫人都停下手头上的事,认真听陛下笛音。

“陛下吹得真好,以前怎么不见陛下吹过?”

“想必是第一次吹就无师自通,说明陛下是个音律奇才!”

周围的人都在吹捧他,看表情并不像是故意奉承,像是真觉得好听,西湘更是对他夸了又夸,都快夸出花了。

言霁回忆着自己吹出的调子,记忆里好像听母妃唱过,是柔然那边的民间小曲,但如果不是这次,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调子的旋律。

疑惑的事又多了一件——他莫名其妙会吹笛-

第一次被送到太平殿,坐在久违的龙椅上,言霁整个人都紧绷着,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被刺死在这个位置上的记忆依然历历在目,哪怕这把龙椅明显被换了一座,他也依然很不自在,像是情绪所牵动,心口也隐隐作痛。

顾弄潮一抬眼,就看到皇帝煞白的脸,已经眼中的惊惶。

他无声握紧了手中笏板,用尽全力想要将心里的苦涩酸楚压下,可是却反而泛滥成灾,如果可以,他愿意继续替言霁受过。

就算言霁打他骂他辱他欺他都可以,但是他不希望言霁像现在一样无视他,像是一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感情。

朝廷上,大臣们正在就国事商议,由于几国间爆发的战役,局势出现明显更替,年关时众国朝贺,便成了一件大崇重新立威,震慑其他不安分国家的头等要务。

可以说是自言霁继位后,一次彻底的除旧迎新。

由于顾忌陛下身体未愈,朝臣们说话的语速都比往日快了不少,打算速战速决不要累着比瓷瓶还脆弱的皇帝陛下,但因为此事重大,这次朝会依然进行了两个时辰。

言霁都坐在龙椅上睡过一轮了。

要是往常,陈太傅必然会暴跳而起指责他不理朝务等等,但这次醒来,却没有任何人对他指手画脚,言霁往下面看去,陈太傅跟上次在御书房见到时的状态一样苍老。

听说他唯一亲厚的侄女邬冬死在了本次宫闱异变中。

虽然后面顾弄潮为邬冬加封为骠骑大将军,连带着陈太傅等早已败落的保皇党也蒙上一层荣光,但如今以陈太傅为首的保皇党士气已大大不如从前,就算如此也恢复不了当初。

言霁莫名有点不舒服。

正在众人安排好朝贺一事后,听见龙椅上一直没开过口的皇帝陛下道:“摄政王刺伤朕一事,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一时间太平殿内鸦雀无声。

顾弄潮抬眸直直望着挑衅看着他的言霁,问道:“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言霁理所当然觉得顾弄潮也应该给自己心脏来一剑,若是往常他必然这么说了,但现在却说不出口,想了想,方道:“罚你禁足摄政王府,不得我命令不得出府半步,其他人亦不能探视。”

又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他都差点死掉,而顾弄潮如此大逆不道,竟然只是罚禁足。

言霁想要再惩罚得厉害些,好叫顾弄潮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谁料顾弄潮自个儿撞枪口上:“禁足摄政王府对臣来说并无影响,不如让臣禁足承明宫,日夜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看着。”

言霁自然觉得再好不过,可又怀疑顾弄潮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否则为何亲自给自己递刀。

肖相面色不太好,似乎想要说什么,言霁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压下心头的疑惑,应承下来。

让他禁足自己府上确实便宜顾弄潮了,就该禁足在承明宫整夜整日受他折辱才好。

言霁满怀壮志下了朝,没让西湘给顾弄潮安排房间,罚他就睡着自己寝殿耳房内。

但他没想到,从这以后顾弄潮真成天都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睁开眼闭上眼看到的都是这人,言霁最开始将他当透明人,之后开始不耐烦,任谁身边一直被粘着一个人,都会不耐烦。

哪怕那个人鹄峙鸾停,长着一张灼艳华美的脸。

顾弄潮将他抱在屋廊下透风,放在榻上也依然不放开他,言霁不得不动了动手指将他的手拂开,蹙着眉瞪顾弄潮。

顾弄潮只朝他笑,笑得灿若星尘,晃瞎人眼。

“朕之前听到你说跟朕已结婚书?”言霁想起装睡那段时间被迫按了手指印一事,很是不满,“婚事呢,给朕看看?”

顾弄潮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你想看?”

“嗯。”

顾弄潮又是一笑,好似真心为此事感到格外开心的模样,从贴心口的衣襟内兜中拿出一阵折迭整齐的红纸,动作很是轻柔地展开,红纸金字,在名字上面印着两个指纹。

言霁没想到他竟然将婚书一直带在身上。

“给我。”言霁朝他伸手。

顾弄潮没有迟疑,将那张被他保存得很好的婚书递给言霁,轻声说道:“我还没来记得裱封册,裱了封册便不好贴身带着,等你好全,我们也可以办一场婚礼”

话还没说完,就听撕拉一声,婚书被言霁撕成了好几块。

他将零散成无数块的碎纸丢向顾弄潮,双眸一如既往澄澈清亮,举动却格外无情残忍,就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样做有多伤人。

“朕不喜欢。”

“顾弄潮,你要知道,不经别人允许就私定婚事,是很无耻的行为。”

碎纸纷纷扬扬旋转着落下,如漫天的大雪,落了顾弄潮满身,他站在碎裂的婚书中,身侧双手紧握成拳,克制下内心翻涌的情绪,缓缓蹲下身,一点点去拾地上的碎纸。

他想重新拼回来?

见到这一幕,言霁眼中浮出疑惑,后知后觉感觉到眼眶酸涩胀痛,他有点想哭。

第112章

当天夜里言霁睡得很不安稳, 心脏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然而这次的痛跟以往隐约有些不一样,是那种闷闷的好像窒息般的疼痛感。

他想摇铃叫人,去请太医, 可是又懒得动, 如果身体真出状况,没有及时得到救治, 是不是他就能如愿摆脱这具身体了?

所以言霁忍住了,他认为自己想要解脱,就应该承担解脱时的痛苦。

后半夜的时候不知道是疼晕还是昏睡了过去, 即便是睡着了,他的眉头也始终紧紧皱着, 手指死死抓着被褥, 呼吸也不由沉重了起来。

他做梦了。

应该是做梦吧,但为什么这场梦这么真实呢?

他居然会跟顾弄潮表白, 那双眼里毫不掩饰袒露出诚挚炽热的爱意,声音清越坚定:“反正这颗心交到你手上了,你爱要不要!”

言霁不清楚自己的视角浮在哪里, 但他能将整个环境, 连同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都看清楚。

他的眼眶染红, 对站在对面的摄政王,藏在身后的手指几乎将掌心掐破。

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言霁还没想清楚,画面一转, 他身前所有景物都被笼罩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中, 而在身后,传来另一道声音:“跳下来, 别怕, 我会接住你。”

言霁转过身, 视野变得格外辽阔,一望无际的星夜下,茂密葱郁的树冠紧挨着,犹如一片碧绿的汪洋大海。

而他正坐在一枝果树的树干上,离地面很高,掉下去会摔断腿的那种。

下面,有个人手执颤巍巍染着火光的火折子,正朝他伸手展开,月色落在他眼中,将眼中的紧张以及重获至宝般的如释重负照得清晰可见。

一个人的眼中,怎么能透露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言霁听见自己问:“你真的会接住我吗?”

但凡对方有一次迟疑,言霁都不会跳下去,身处当前情况下的饥饿与恐慌让言霁身临其境般,他很害怕这个高度,宁愿磨蹭到天亮。

但当听到顾弄潮回他那两字后,莫名地,涌出一股赌一赌的想法,赌一赌顾弄潮会不会真的接住自己。

还是会给摔断腿的他补上一刀。

于是他跳下去了。

一眨眼的功夫,他趴在顾弄潮温热宽敞的背上,顾弄潮背着他在山林间的小道上行走,言霁感觉嘴唇又麻又疼,抬手摸了摸。

耳边传来温柔好听的小调,是顾弄潮在唱歌,为他驱散未散的恐惧,抚平躁动的灵魂。

真好听。

无论是吹笛还是哼唱,顾弄潮都能臻至完美。

言霁在歌声中睡着,又做了第二重梦。

应该是第二重梦吧,这次肯定是梦了,明明是梦,却如身临其境,好似再次经历了一遍。

他以全景视角,从上而下看到自己纯情而引诱的模样。

梦中,他跟顾弄潮在海边的礁石上,在山林间废弃的院落中,在茂密的树林中,每一寸空气都好似燃烧般炽热灼烫。

耳边回荡着令人羞愤欲死的话语,天地在朦胧中虚化。

目眩神迷,陌生的情绪席卷着他,好似溺水般想要紧紧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那只手同样紧紧包裹着着他的手,耳边传来一声声“霁儿”,跟梦境中嘶哑失控的“霁儿”重迭着,好似他的灵魂也随着两道重迭的声音被撕裂成两半。

这种情况下,被叫“霁儿”这个小名,未免有种悖德的羞耻感。

言霁挣扎着,猛地睁开眼,而后失神迷茫地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帐顶,虚晃的视野逐渐稳定下来。

一只手细致地为他擦去额角细密的汗水,顾弄潮仅披着一件单衣,坐在他床边,双眸中满是担忧:“做噩梦了吗?”

前一秒他们还缠绵悱恻,下一秒骤然看到顾弄潮这张仙姿玉质的脸,言霁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甩开他的手,不免又引得心口一阵疼痛,他卷缩着身体急促地喘着气缓解这股痛楚。

顾弄潮无措又焦急地看着他,问道:“哪儿不舒服,我叫江逢舟来。”

“不要。”言霁睁开眼,他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因为这个梦起了反应。

难堪地呜咽一声,言霁将被子拢在自己身上不让顾弄潮掀开,难压愤怒地喊道:“你出去!”

顾弄潮去探言霁的额头,怕他流了这么多汗是发烧了。

言霁将他的手拍开,同时看到顾弄潮指尖带着一枚白玉指环。

又有旖旎画面自脑海里闪过,伴随着空渺的声音:“便是皇叔带了我的首饰,就不能看其他的女子,嗯,男子也不行,你从今往后就只能看着我,只能记得我,再无不能娶王妃了。”

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在耳畔响起:“已经带上了,也不能后悔,从今以后都不许摘下来,知道吗?”

画面里的顾弄潮坐在轮椅上,眼底的温柔比春色还潋滟。

“你有听到吗?”言霁觉得自己精神出问题了,因为顾弄潮满目茫然,明显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看到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画面。

见言霁一直看着他指上的白玉扳指,顾弄潮默然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

“这是朕送你的?”言霁抬眸看着顾弄潮,连同想起一些事,急于证实,催促道:“将玉玺拿来。”

顾弄潮知道言霁将玉玺放在哪里的,在言霁没醒来时,玉玺也一直是由他在保管。

当顾弄潮手指套着的指环小巧机关启动,完美契合玉玺上的关窍后,言霁又掏出一直挂在他脖颈间的吊坠,同样完全契合。

这世间怎么会有两个能激活玉玺的“钥匙”?

“霁儿,你想起什么了吗?”顾弄潮握住言霁一遍遍试验的手,强迫言霁直视自己,“白玉指环是你用自己的吊坠改造后送我的。”

“可是吊坠明明就挂在我脖子上。”言霁有些愤怒,顾弄潮是在将他当傻子吗?

正在顾弄潮蹙眉思索如何解释清楚时,言霁已不想听:“算了,朕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现在还给朕!”

玉玺是父皇留给他的最后一重保障,他清楚记得自己从未让顾弄潮知道过玉玺内的秘密。

顾弄潮紧抿着唇,未了放轻语气温和地道:“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他取下。”

“我可以用别的跟你换,任何你想要的都可以。”

言霁不答他,现在顾弄潮已经将兵符全交给他了,宗室逐渐得到重视,皇权慢慢被他掌控在手中,言霁暂时并没想要从顾弄潮这里获得的东西。

顾弄潮无奈地笑了声:“你说我没经过你的同意,就擅自定下婚约,实则你早已同意过了。”

顾弄潮花了一整夜,在微弱的烛光下一点点将那张撕碎的婚书拼合好,用胶水仔细粘上,继续贴心口放着,等着言霁愿意承认的那天。

“霁儿,若你要我的命,拿这条命换你的白玉扳指,我亦愿意。”

言霁惊愕地睁大眼,如果不是他精神出问题,那么就是顾弄潮疯了-

戒指最终没要回来,他不应该心软的,可当顾弄潮露出灰寂的神情时,他再也说不出刺人的话。

算了,什么时候找个工匠重新改造下玉玺好了。

顾弄潮再也别想骗到他。

定是假装神情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他倒要看看顾弄潮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年关前下了第一场雪,承明宫的宫人们都在庭院内欢喜地看纷纷飘落的雪花,西湘站在屋檐下,笑盈盈地转头问言霁:“陛下想出去看雪吗?”

言霁趴在榻上,精神恹恹道:“在这里也能看雪。”

“可是不相处其中,就没看雪的意境了。”西湘怂恿他,“去御花园吧,御花园内的红梅定也开了,没有比雪中赏梅更惬意的了。”

当言霁听到雪中赏梅这个词时,他脑海里再次冒出不符合自己所属的记忆。

红梅盛烂的雪地中,他与顾弄潮并肩走着,零落的艳红梅花三三两两飘落着点缀在白雪上。

莫名地,言霁答应了。

西湘立刻去叫人安排御辇,又给言霁披上厚实的狐裘,将汤婆子递到他手中暖着,未了临出去时,明明打着伞,依然怕娇弱的皇帝陛下被风雪吹到,将连着狐裘的兜帽给他戴上。

确定不会有风灌入冷到陛下后,这才让抬辇轿的人起身。

御花园后面有一片默林,以往每每到冬日落雪时,太后就会让人安排赏梅宴,请各大臣王侯的夫人小姐进宫与她解闷。

没了爱开宴会的太后,这段时间宫内都冷清了不少。

辇轿停在默林外,西湘小心地扶着言霁从轿子上下来,撑开伞打在他头顶,望着通往默林里的小路道:“不过一夜,地面都已经覆着一层薄雪了。”

也不知道这路好不好走,万一不小心让陛下摔着碰着

突然间有些懊悔哄着陛下出来走走了。

言霁并不知道西湘纠结的情绪,他抬步朝默林里走了进去,纷杂的画面再次蜂拥在脑海中,挟着浮光掠影快速跃过。

很奇怪,虽然他仅仅只是看到千篇一律的雪中梅景,但就是知道画面中的地方时梅花山。

他记得顾弄潮在梅花山有一处庄园。

他之前去过一次,但是跃过脑海的画面里,却是他并没经历过的事。他看到自己不小心落入猎人捕猎的陷阱中,顾弄潮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了进去,杀掉里面的饿狼,背着言霁从一丈志高的坑底缓慢艰难地往上爬。

手指扣紧陷入泥土中,指甲被折断,两只手磨出鲜血,留下一道道血印。

愣神的空当,言霁又看到另一个画面,这次人物对话,背上的人成了顾弄潮,背着顾弄潮缓慢艰苦地往废墟上爬的人,成了自己。

那双从未沾阳春水的手在瓦砾石块的摩擦下血肉模糊,爆发所有力气而致使额角青筋爆出,就算不临其间,也能看出背着一个人爬这样的陡坡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吃力。

画面后面好像有人在追他们。

再往前回溯,画面中的时间跟着倒退,言霁看到火药爆破中,两个人紧紧抱着彼此,女子娇美修嫮,男子器宇轩昂,相拥着被废墟掩埋。

他们是谁?

“轩哥哥,你把吃的留给我,自己岂不是饿着肚子?”

默林深处传来少女娇嗔的声音,言霁循声望去,一株盛放绚烂的梅树下,又一男一女背对着他坐在雪地里的凸石上,少女侧过头看着身边少年时,满眼都是明亮璀璨的光。

“我不饿,专程给你留的。”被换作轩哥哥的少年大约不会对喜爱之人说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磕磕绊绊道:“你吃,趁热。”

少女手上捧着油纸包,油纸包里放着一个尚还冒着热气的鸡腿,煎黄油嫩,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发。

“你如今被调到司衣房那边,又累又苦,姑姑们还不给你留吃的,完全是欺负你,你就吃吧,别再饿着了。”陈轩握紧拳,只恨自己如今还是个小小的禁卫军侍卫,无法护木槿周全。

“那我们一人一半。”木槿先咬了一口,递到陈轩唇前,眨着眼示意他也吃。

陈轩往后躲:“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轩哥哥是嫌弃我吗?”木槿垂下头,连同握着鸡腿的手也垂了下去,“我被坏公公欺负,损害了女儿家的名声。”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陈轩忙握上木槿的手就着咬了一口鸡腿,不过控制着并没咬多少,“你看,我也吃了。”

木槿这才复又笑了起来,两人便就着一个鸡腿你一口我一口分完,木槿用雪水洗手,边说道:“你快些回去吧,出来久了会挨罚。”

陈轩也知道他不得不走了,不放心地叮嘱:“若在司衣房过得不舒服,买通个把人给你调个岗,不要勉强了自己。”

“嗯嗯。”木槿弯着眼睛,“但我想试试,能不能当上司衣房的女官。”

西湘同样望着那边两人,轻声问言霁:“陛下要过去吗?”

她看陛下在这里望着两人发呆了许久,帮他将落在肩上的雪拂去,又再次看了眼那两人,并无特殊之处。

言霁回过神,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为什么脑海闪过的画面里出现的人,会同时出现在现实中?他本想过去问问那两人,但迟迟迈不动脚步,冒然过去询问,怎么看都很奇怪。

而且两人间的氛围,并不容许外人去打搅。

言霁不想再多想,想得越多他越是烦躁,转身没再看默林里陌生又熟悉的那两人,到了西湘一早布置好的亭子内。

亭子八面垂着挡风帘,里面燃着驱寒的火炉,火炉上温了茶水,满亭茶香萦绕,躺椅上也铺就一层厚实柔软的毛毯,各处都弄得格外周到,让人一进去就能放松下来。

言霁一躺下就不想动了,他望着纱帘外纷飞的大雪,殷红的默林在皎白雪地里形成一道厚重浓彩的色泽,景致绮丽壮丽,诗人笔下都难以描绘出千之一二。

然而并没等言霁清净多久,就有人匆匆踩着雪地前来传话:“西湘姑姑,摄政王问陛下何时回去?”

西湘进去问过言霁,出来时回:“再过一会儿就回。”

两刻钟后,又有人来问:“姑姑,王爷问陛下什么时候回?”

西湘转身进到亭中,出来依然是那句:“过会儿。”

再过两刻钟,又有人来问,西湘还没进亭中去,就听陛下暴怒道:“顾弄潮他烦不烦,朕不过出来一小会儿而已。”

西湘顶着帝王之怒:“陛下,要不回了?”

“王爷必是担心陛下在外面久了会感染风寒。”

如今顾弄潮被禁足在承明宫,未经允许不得踏出半步,所以每当言霁出来久了,就会隔一会儿就派人来问言霁何时回去,倒像被禁足的人实则是言霁。

言霁决定不能纵容顾弄潮再如此管着自己,他已经脱离不了这具身体的束缚,万不可再被人绑在身边,当即风风火火地摆驾回宫,打算跟顾弄潮硬碰硬回儿。

然而这次顾弄潮叫他回去却是真有事要商议,言霁还没来得及发泄的怨气戛然止住,听着王侍中在他耳边道:“按照礼制规矩,就算太后去静修,陛下也得在年关为太后请安。”

如今宗室在顾弄潮放权下起来了,皇室礼制也不可再马虎,否则就不光是朝堂上劝谏下皇帝这么简单,而是要直接搬出族规的。

但言霁根本油盐不进:“不去。”

他一直很不喜欢顾涟漪,自从继位那年得知被关在冷宫的母妃早已死后,甚至连跟顾涟漪维持表面母慈子孝的样子都懒得做了。

王侍中素来清廉,胶柱鼓瑟,在朝中并不与任何人交好,大约也是因为他这一股清流,三省将这个不讨任何人好的烫手山芋传给了王侍中,让他来请陛下为太后请安。

王侍中从来不推卸任务,对每个手头上的事都尽心尽责,此时亦是如此,誓有一股言霁不答应,他就继续将其中的利弊说一遍。

“一乃,陛下身为万民之表率,若是传出不敬太后,会被挂上不孝之名,往后史书上亦会有此恶笔,甚至后世还将润笔加色,传得不切实际。”

“二乃,祖宗礼制不可抛,皇室内礼制教度更为谨严,若是陛下荒废了,后代皇帝亦会跟着轻视礼制,往后君无礼,国也将无度,如此下来,大崇早有一天会乱成一盘散沙,不攻自破。”

“三乃”

言霁幽幽看着王侍中,不明白自己单纯只是不想去给顾涟漪请安,怎么说得大崇都要因此而国破了。

大约是对方实在官职低微,很少在言霁面前露脸,言霁竟现在才发现还有人比陈太傅都能侃。

“不去!”言霁任他如何说,态度依然十分坚决。

劝谏无果,王侍中不得不看向摄政王,本意是想让摄政王也劝劝,往常皇帝不说听摄政王的话,但摄政王说的总有些效果,哪料摄政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也纵容皇帝无理取闹。

“不去就不去,没事。”顾弄潮握住言霁不由攥紧的手,“除了太后那,你还想去哪玩?”

顾弄潮打算那天让言霁照常出宫一趟,对外就说是去为太后请安,实则去哪都可以,不过做做样子,没人敢说言霁什么。

言霁转眸看向顾弄潮,想了想,道:“我要去清平庵。”

顾弄潮和王侍中同样一愣。

言霁之所以想要去清平庵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最近可能撞邪了,不然何为太医检查了那么多回儿身体,可依然没发现他记忆错乱的问题。

他将这一切归根于撞邪,所以出现了一些自己不应该有的记忆,他得把身上的邪祟驱除掉。

本来金佛寺是最好的选择,但皇帝出行金佛寺的排面必将十分隆重,若选择清平庵就不会有这种考虑,毕竟清平庵里不是幽静的历朝以来的罪人,就是先帝后宫内的废妃,好像先帝去世后,一些没有得到封号的低位嫔妃也被遣送去了清平庵,口头上的缘由是为先帝祈福。

但言霁绝对没想到顾弄潮做的那么绝,将太后送到的就是这个庵内。

王侍中大约觉得是老天开眼了,让陛下误打误撞终究还是选择了去那边,泪眼盈盈地跪在地上郑重地朝天地嗑了个头,看得言霁莫名其妙,又转眸去看顾弄潮。

顾弄潮朝他笑了笑:“好,我们去清平庵。”

动身那天,天空飘着密密的小雨,因礼节制度,不少官员随行左右,不过也仅仅是将陛下送出京城,至于往山道里的路,只有顾弄潮还一直陪在言霁身边。

前面卤薄开道,行人纷纷避让,艳羡又胆怯地看着黄巾从眼前飘过,但不似过往皇帝出行,会稍微窥见里面的模样,这次整个銮舆都被封得严严实实。

到了清平庵,庵里的师太们纷纷出来接驾,跪地低着头不敢视天颜。

銮舆离地很高,顾弄潮怕言霁下来是伤到身体,走过去抱着言霁下来,本想过去扶的公公眼疾手快收回手,推到一旁假装没看见。

在听到皇帝叫起身后,庵主并没像其他人一样闪避目光,坦然地迎上前去道:“陛下可要先做休息?”

“不用,师太请带路,朕要去拜一拜三世佛。”

“是。”庵主心里存疑,不是说陛下是来为陛下请安的么,但她虽疑惑却没将情绪挂在脸上,老老实实走在前面领路,便向言霁介绍庵里众人日常起居之内的事务,或是这些年做过多少功德等。

毕竟难得面圣,身为庵主自然要努力让陛下能记住她们,好叫之后申请历银时能不被克扣。

然而言霁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他走了两步就不太想走路了,总觉得越往里面心脏越不舒服。

定是身上邪祟害怕的原因。

到了庵堂,言霁对众人道:“不必守着了,都退下吧。”

短短一段路程,庵主还没来得及将要说的说完,听后老实离开,心中惆怅,已知陛下根本就没听她说什么,她原本以为太后来了庵里的生活能好过些,哪想到太后是犯了罪被打发过来的,瞧皇帝这般模样,也不像是念及旧情的。

也对,毕竟也并非亲生母子,传言中还曾有过,陛下的生母就是被太后害死的。

正要踏出殿门时,突听陛下叫住她:“有没有卦杯?”

庵主忙道:“有的。”

“拿来。”说完言霁便转过身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上面的佛像,心底念叨:如果真有神灵的话,请给我一点启示吧。

好奇怪,他明明并不信这些事,为什么却会选择来庵里求助虚无缥缈的神佛。

言霁觉得自己奇怪地不像自己,心中升起股莫名的躁郁,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暗道是何人如此大胆,不知道他已经屏退所有人了吗?

回头一看是刚不知去哪了的顾弄潮。

哦,那没事了。

自己无论下达什么命令,其他人都会自动在这些命令囊括的人中,将顾弄潮屏除出去,这就是权势够大的话,就算不遵守任何规则也没人敢说。

顾弄潮走到他身边道:“你身体未好,不要跪太久。”

“不用你管。”言霁气闷地扭回头,继续看着佛像,座上的观音低眉垂目,仁慈且悲悯地俯视万物众生。

庵主一路小跑,总算没叫陛下久等,很快就将卦杯取来了。

言霁接过卦杯,没用过这玩意儿,向庵主询问应该怎么使用。

庵主道:“陛下求卦时闭着眼在心里默念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三摇三停,我佛便会为庵主指明方向。”

“知道了。”言霁握住卦杯,在心里盘算想要问的问题。

庵主识趣地退了下去,不过怕陛下还有使唤,只退到殿外。

闭眼前,言霁看到顾弄潮盘腿坐在他面前,不过言霁已难得理会这次,阖上浓密纤长的眼睫,一边摇动卦杯,一边在心里问道:我是谁,拥有其他人记忆的我,还是自己吗?

叮当一声,卦签落地,言霁睁开眼,看到顾弄潮的袖袍一晃而过,快得几乎是他眼花产生的错觉。

言霁凝目看顾弄潮,顾弄潮温柔笑着问:“怎么了?”

果然是错觉。

言霁拾起地上的卦签,上面画着六条满爻,属上上签,还有一段象语: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

象语表面词译言霁理解,但看不懂象语内的玄机,应该说的也是好的。

将卦签插回卦杯中,言霁继续发问:“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回事,为何要一直缠着我,他曾说跟我做那回事不过是发泄欲望,那现在呢,变得规规矩矩也不再碰我,是因为他已经变好了吗?”

这段有点长,摇了六次才听到卦签落地,言霁立刻睁开眼。

又是一晃而过的袖袍。

不可能两次都看花眼,言霁怒道:“你动了手脚?”

顾弄潮无辜而茫然地看着他道:“什么?”

言霁哽了一下,实在是顾弄潮那张珺璟如晔的脸太具欺诈性,他竟然再度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换了我的卦签?”言霁郁闷至极,紧抿的唇不由微噘,然而这次的语气且不用于上次,而是犹豫且自我怀疑的。

顾弄潮并没说是或不是。

只是道:“霁儿要不要看一看是何签?”

言霁看向地上的卦签,签面朝下,看不出来,但以顾弄潮的脾性,定要给他弄个下下签打击他的。

言霁收回目光:“不看,我要重新摇。”

然而顾弄潮纤细修长的手指却已拾起落在地上的卦签,念了起来:“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这条象语显而易懂,就连言霁都听明白了,脸一点点染上红晕。念完后顾弄潮盈盈笑道:“霁儿可是在问姻缘?”

中孚卦爻位二阳。

言霁错愕的睁大眼,他问的明明并不是姻缘,他只是问的顾弄潮。

偏生顾弄潮还胡搅蛮缠道:“跟我有关?”

言霁跪坐不住,唰地站了起来,站得太急,本就血气不通的人,顿时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身体也随着摇摇欲晃,这下倒将顾弄潮吓住了,伸手扶着他,慌乱无措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言霁眼前还泛着黑,连着喉间都有股疾跑过后的血锈味,根本无力将顾弄潮推开,他熟练地缓慢平息气息,让双目逐渐能够重新视物。

发现自己依偎在顾弄潮怀里时,言霁红了眼眶,不满于这具破烂身体,未免也太无用了。

正在这时,庵堂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以及庵主略带焦急的声音:“太后,非是我故意阻拦,陛下进去礼佛,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得打扰。”

“礼佛?”女子说得轻声细语,话里话外却咄咄逼人:“他来这里不就是向哀家请安的么,哀家久等陛下不至,知道自己找来了,莫非还要让哀家在外面等着?”

“不敢。”

“不敢就让开!”

言霁眨了眨眼,迟钝的大脑后半拍转动起来,意识到外面的人是顾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周易·文言传》

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周易·中孚》

第113章

可是顾涟漪为何会在这里?

他看向顾弄潮, 根据往常经验,果断以为是顾弄潮动的手脚。

顾弄潮无辜地低声对他道:“真不是我。”

然而言霁眼中已有怒意,好奇怪, 他如今面对顾弄潮动不动就生起, 大约是这个人实在太烦人,总是干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