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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春狩进行了两日, 也没出什么问题,这两日都是薛迟桉所猎的猎物最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 能拨得头筹的非这个小少年莫属。

连几名武将都甘败下风。

就算薛迟桉从没对外说起过他跟言霁的关系, 凭自己的能力,也让众眼高于顶的大臣们对他刮目相看, 交谈颇有赏识之意。

第三日下午,骤然下起一场雨,看势头本该下不久, 但绵绵细雨却始终未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彼时言霁尚还在林中, 下雨时林中起了雾障, 他骑在马上没敢乱走,在一棵大树下等着走散的侍卫来寻他。

说起来, 他并不想进林狩猎的,但一位宫人对他说,他手上一只猎物也没, 怕对外观感不好, 就让他带着侍卫进林作假, 将侍卫打下的猎物认作是他的,如此也好过得去。

言霁就又穿上行头,带着一众侍卫进来了。

包括薛迟桉在内, 所有臣子都不知道, 言霁进了林,外面能递话的只剩下木槿, 但木槿毕竟只是个宫婢, 估计使唤不动金吾卫, 目前唯一能最快找来的,只有跟他一同进来又被雾障分散的侍卫。

原本应该等不了多久,言霁一路都留了记号,但不知为何,天黑时,侍卫也没能找来,周遭一丝光影也没,树影幢幢,诡秘无声,此番景象,让他想起了七皇兄谋逆弑君那日,整个围场被包围,所有人困在圈里,无论宗亲,无论臣子,都成了屠刀下待宰的羔羊。

到这会儿,言霁终于察觉不对劲,他不再呆在原地,况且雨也渐渐大了起来,他骑马往有山坡的地方走,希望找一个能勉强避雨的地方。

雨拍打在脸上,落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言霁听到风吹动草地的簌簌声,不对,不是风声,而是一群人悄声在草丛中急速跑过的声音!

一股巨力将言霁拉下马,言霁目中一凌,滚进草丛后反手将袖下刀刺去,手腕被截住的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低声道:“主人,是属下。”

是影五。

影五的头发全被打湿了,脸上纵横雨水,一袭黑衣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后,用气音快速道:“这些是启王的人,约有百人,分散成很多支也在搜寻陛下,且都是精悍善武的好手,耳聪目明,陛下莫要出声。”

言霁点点手,收回手中的刺刀。

他无法像影五一样用这么小的声音将话说清楚,便露出疑惑的目光询问,影五看出后,回道:“是声东击西。”

言霁听懂了,手指缩紧握住刀柄,心底一声嘲,果然春狩是谋逆造反的好时机。

那些簌簌的声音从远即近,影五耳朵动了下,判断出来人的数目后,简短且迅速道:“属下已发出信号通知影一与其他弟兄,陛下务必护好自己,等着他们来,就算有人以皇城军的名义四唤寻找陛下,陛下也千万别露面。”

一般只有在连影五也护不住他时,才会发出信号召集其他无影卫过来,这证明情况十分棘手,而他后一句话,莫非皇城军中也藏有叛贼?

“属下去引开他们。”

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影五站起身,跨上言霁骑坐的那匹御马,在滂沱的暴雨下,回头目光复杂地说道:“目前林中能救陛下的只有金吾卫,若是看到他们,陛下也可”

看着影五骑马驰疾向另一条崎岖小径,紧接着一群带着斗笠的黑衣人辨认着泥地上的马蹄印出现在他们逗留的地方,言霁连忙捂着嘴掩住鼻息藏在深草里,见那群黑衣人互相打了个手势,便提着寒光森然的弯刀飞快朝影五离开的地方追去。

等四下再无任何动静,言霁才起身往另一边离开,蹲得太久,站起身时双腿麻木地差点摔倒,言霁扶着树干缓了下,雨水从额发间流进眼中,又积满了落下,言霁缓缓眨了眨眼,心底也跟腿一样麻木。

寻求金吾卫的帮助?

只怕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一路上,言霁小心避免留下痕迹,雨水将他浑身都淋湿了,也不敢脱。夜里视物不清,加之雾霭深重,往哪个方位走全凭直觉。

他遇到了皇城军的人,他们在雨中举着明明灭灭的火把,大声叫唤着“陛下”,因影五的话,言霁躲着没有出去,直到这行人走远,他才收回视线,就看到一只兔子窝在自己脚边正在啃草。

两年前的兔子,与这只兔子渐渐重迭。

鬼使神差的,言霁抬起手掌给这只同样被淋得湿漉漉的兔子遮雨,兔子像是看了言霁言霁一眼,又接着啃草,但在言霁想要去抓它时,一蹦跑出了很远,言霁便折了脚边碧绿的脆草诱惑它,迟疑片刻,兔子磨磨蹭蹭又跳到了他脚边,抬起前肢吃言霁手中的草。

等喂完兔子,言霁才想起,他还在逃亡中。

这片林子里不知藏了多少能人,或许也有跟影五一样极好用耳的人,言霁没敢出声,走的时候动作很轻,回头看了眼那只兔子,不知为什么,言霁很想将它也带走。

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但没想到,兔子居然跟了上来。

言霁想,它真蠢,随处都能摘的一根草就收买了,若自己也是馋它一身兔肉的猎人呢。

这么蠢,就带上吧。

言霁抱起满身污泥的兔子,嘴角翘起一点笑,往更深的灌木丛里走。

走走停停,东躲西藏,言霁已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个雨夜漫长得仿佛永远也不会天明,走了不知多久,好像很久也没遇到追杀他的人了,言霁这才放慢了脚程,坐在树根上休息。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冷得皮肤都感觉不到疼痛了,手臂被边缘锋利的斜草划得都是伤,他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兔子在他怀里睡得很熟,他全身,就只有胸口这一块因抱着兔子而被偎得暖和,可渐渐的,头也开始发烫,思绪变得昏沉,看四周都是模糊的。

言霁依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坐了没一会,就又撑着沉重的身体往前走,大概是他真的太过疲累,没看清脚下的路,绊到草丛里尖锐突出的石头,脚腕一阵钻心的疼,摔在地上时人都是懵的,想爬起来,泥土湿滑得让他又摔了下去。

这一摔就顺着泥坡一直滚,一阵头晕目眩后,他掉进冰冷的河水里,湍急的河流卷着他往暗流沉,想浮上去又无处借力,挣得手脚绵软,刚喘一口气又被拍来的浪花打进水中,气没闭严呛了一口水。

迷迷糊糊时,他的头撞到一块暗礁上,顿时失去了意识-

京城顺天府,十六卫驻军整顿,归属武卫一支的皇城军都排在稍后,十六卫大将军如今已成了屠恭里,凭他赫赫战功,调回京城后升任十六卫大将军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如今,因一件事,让这个素来稳重庄肃的将军,紧皱着眉,步履匆匆,路遇府尹直接目不斜视,错身而过,弄得府尹好一阵尴尬,在心里骂了声后,腆着笑脸急忙跟上去。

忍着心中瑟缩,府尹试探地问:“屠将军,能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回事么,王爷一直杵这儿,我心里实在没个底。”

战靴一停,屠恭里转过身,面如寒铁,目似炽星,怒视着府尹:“顺天府的人你是如何管控的,机构之内养出奸细竟也无知无觉,还问我怎么回事!”

其汹汹气焰将府尹震在原地,只见屠恭里一指他身后高悬的匾额,上书“政肃畿甸”四大字,咄咄质问道:“你可有半分做到,别说京畿,连京中藏贼寇,都毫无知觉,如今王爷计划被提前泄露,陛下遇险,曷可追责!”

府尹腿一软,被吼得差点跪在地上,前段时间他老婆生孩子,才多久没看着,就生了这么大的事,顿时急得狂流汗,追着屠恭里的脚,慌乱地问:“是为着叛贼启王那事吗,可之前盯着启王的人不是回禀他逃出京城了吗?”

“逃出去就不能回来?”屠恭里以眼刀刮了府尹一眼。

此事要是追责,常驻顺天府的皇城军必首当其冲,城门失守,巡逻松懈,当是危及国安的重罪!

眼看屠恭里走到一扇门前,推门进去,府尹再不敢跟,他停步在不远处,看着被推开的门,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

但没等他跑,里面就传来一道清冷庄肃的声音,如漱冰濯雪,把人的灵魂都洗涤了便,府尹止不住地发颤,硬着头皮跨门坎进去,也不敢抬头,自觉跪在地上。

没有意料中的震怒与呵责,摄政王只是例行公事般问了他最近顺天府的情况,并让他去取近两年内新进的士兵名册。

府尹一路快跑着将名册拿来,递上去时,他偷眼瞧了下顾弄潮,哪怕这等杌陧关头,这位王爷也依然彝鼎圭璋,处之绰然,长发披落仍不损棣棣威仪。

单是端坐在那,就好像一剂定心丸,让下面站着的所有人都沉住了。

屠恭里拧着眉的始终没得舒展,禀复道:“郊外藏着的叛军已经往围场去了,还不清楚启王在没在里面,京城这边交给本将,陛下现在需要王爷您带金吾卫去救驾。”

翻着士兵名册的手在听到后一句时,微微停顿了下,继续将册子翻完,顾弄潮合上书,眼底冷芒暗藏,说道:“先得理清楚,避免落入陷阱。皇城军此番露出异样,早在启王动身前,看起来,反倒是两拨人。”

屠恭里:“王爷是说皇城军并没有启王的人?”

“皇城军是国之重兵,向来都是最忠诚护主的,且极难安插人进去,入选皇城军第一条就是祖上三代为大崇清白人士,以康乐和启王的手段,没有可能在皇城军中安插人还不引起注意,能在皇城军动手脚的,只有皇室的人。”

康乐虽也是皇室,但这里的皇室,指的是嫡亲一脉。

府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心惊,要知道如今京中唯一的皇室嫡亲,只有皇帝,而小皇帝不可能自己害自己,那就是说,京中除言霁以外,还有第二个承自崇玄宗的嫡亲子嗣。

藏在暗处,把控着皇城军这支大崇命门,不知是敌是友。

断清局势后,顾弄潮站起身,一连吩咐着接下来的部署,在场众人领命后立即离开去落实,剩下屠恭里时,顾弄潮道:“启王很有可能还在京中,并没去围场,他的目标在启王府旧址,你看住那里,任何接近的可疑人都不得放过。”

“是!”屠恭里一拱手,脚下生风离开了偏房。

最后屋内只留了府尹,府尹早吓得面无血色,战战兢兢侯在一旁,等候处决,顾弄潮离开座位,走到他面前,说道:“治畿甸者,上必政肃风清,下当使四方观化,为人需刚正廉明,不可簠簋不饬,不可卖官鬻爵,不可收受贿赂,不可懈怠懒惰。”

顾弄潮问他:“你做到了几样?”

哪怕语气没有一点责难之态,但每一字每一句仍叫人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府尹跪在地上直磕头,面对不怒自威的摄政王,素来油嘴滑舌的人也一时什么借口都说不出。

正在这时,廊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梅无香行至门外喊道:“王爷,金吾卫已整军完毕,不能再耽搁了,刚刚围场那边递来消息,陛下失联了!”

落在府尹身上凌冽的视线收回,顾弄潮没再说什么,跟着来通报的侍卫一同走了。

等外面彻底没了声,府尹才直起身,长舒了一口气,宛如死里逃生般庆幸。

摄政王真是太可怕了。

特别是独处时,给人的威仪犹如身上笼罩了一座大山,大山随时会倾倒砸下的那种危悚感。

府尹起身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的事,他的下裆竟已尿湿-

南山围场,众人正急得团团转,几乎将所有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言霁,金吾卫出动后,围场的守卫难免有了纰漏,破口处一队数百人的骑兵势不可挡地冲了进来,如冲进羊窝的恶狼一般,挥着弯刀放肆杀戮。

防卫破口越来越大,冲进来的骑兵乌压压得看不到头,围场中的世族贵胄们惊恐尖叫着四散奔逃,绵绵细雨不绝,阴霾压天,金吾卫听到动静不得不撤出林子,连手皇城军与反贼厮杀。

鏖战不休。

夤夜其长,雨转急,几乎将所有人都淋得湿透,毡帐被血泼染,一人骑大马大笑着洒下桐油,溶溶夜色突被一支松明火把点燃蚕食,沿着地上的桐油越燃越烈,最终火舌卷上了围场树林,似要将天地都焚毁殆尽般,焮天铄地,连暴雨也无法熄灭。

火星飞溅,混乱的哭声掩盖在厮杀声下,在所有人都觉无望时,金吾卫大军赶来,领头之人面寒似冰,一身银甲狮首腰饰束身,护臂轻铠,墨黑长发以冠高高绑起,白银扣腕,黑面长靴一踩马蹬飞身下马,长剑铮地一声长鸣,挡住反贼朝一位文臣挥下的弯刀。

是摄政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沦篇了TAT,接下来我要在我的存稿箱里疯狂修文,争取能发出来。

“畿甸首善之区,必政肃风清,乃可使四方观化。非刚正廉明者,曷可胜任。”——雍正。

第62章

玉骨肌莹的少年躺在水岸边, 碧浪拍卷他的衣袍,浮力一下下将他往岸上推,少年呛咳了声, 湿漉的眼睫掀开, 继而那双秀长的眉宇皱成一团,俯身吐出大口水。

意识缓缓归拢时, 言霁第一个想法是,这都还没死?

就好像阎王不愿收他,都敲响了地府大门, 还能将他赶回阳间。

自己挖苦了一番自己后,言霁这才抬头看向所处的地方, 前方是一片茫茫大海, 水天连成一线,身后群山绵延, 高得几乎将朝出旭阳都遮挡了。

言霁背过京畿舆图,记忆中并没有这样的地方,所以, 他很可能是被水冲出京城边界了。

言霁再次大为震撼, 他命可真硬。

随后站起身, 才发现好像不是他命硬,而是他被人救了,他的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衣服, 额头也凉凉的, 一摸,被撞破的地方敷着一层捣碎的草药。

起初, 他以为是影一, 但影一或者其他熟知的无影卫都不可能将他一个人抛在岸边, 至少也会拖他到浪花拍打不到的地方去。

摇摇晃晃地站稳,言霁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件衣服,在旭光下辨认上面的针脚面料,看到绣在衣服内里肩颈边的暗纹,一个“二”字,言霁隐约知道是谁救的他了。

那也无怪救完就将他随地抛下。

揉着高烧未褪的额头往树林走了几步,遽然瞧见一只雪白的绒团正在不远处啃树根,言霁惊讶地睁大了眼,睫羽扑闪了下,俄而笑了起来,小跑过去抱起那只兔子。

言霁觉得好笑,没想到救自己就算了,还把这只兔子也一同带过来了。

无影卫的人都这么榆木脑袋的吗?

抱着暖烘烘的兔子,心底也有了丝安慰,言霁再没困于险境的委顿,寻思起应该怎么联系外面。

细想后,又觉不知联系到的是人是鬼,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等无影卫来找他。

走了没多久,言霁在山脚下看到一间草屋,茅椽蓬牖,但是个住处,不知有没有人。推开篱笆门进到里面,言霁唤了声,迟迟也未有人应,他这才进屋四下打量,屋子没门,窗户破了很大的口子,木具上都罩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角落还结了蛛丝。

心中有些疑惑,结了蛛丝网的地方,应该有很厚一层灰才对。

但没等言霁想太久,怀里的兔子挣着跳了下去,四处耸动着鼻子嗅闻,刚看到它都在啃树根了,估计是饿得狠了,这么一想,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幸好陶罐里还有一些米,只是光有米,没有任何菜,哦,除了另一个封口围着一圈水的罐子,那罐子里的萝卜辣椒豇豆全泡在黄橙橙的水里,一掀开酸气扑鼻,言霁连忙掩着鼻子将盖子盖了回去。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都发酸了,定是吃不得的。

之后,言霁对着那罐米发愁,他将生米放到兔子面前,兔子都不肯吃。

可言霁又不会煮饭,他虽然知道生米和水煨在一起就会成为香喷喷的白米饭,但前提是得生火,这项技能,言霁没点。

他生下来就是皇子,之后连努力都没又当了皇帝,琐碎杂务素来无需他沾手,有众多侍仆挣着做,他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已经处理好,伸手即得的。

此时道尽途穷,才惊觉,自己竟然没一点独身生存的本领。

如果抱着米罐饿死,被人找到后定然会成为史书上的千古一耻吧。

言霁只得先出去找柴火,但走了没多久他就因高烧晕倒了,醒来后天已经黑了,四周草木榛榛,虎狼嚎啸,没敢在外逗留,言霁撑起身回到那间草屋,脱了湿衣在通风的地方晾着,抱着兔子卷缩在湿冷发潮的床上,在没门的屋子睡了一夜。

言霁的身体一向很好,睡了一觉后,硬生生靠自己的抵抗力让烧退了个七七八八,但却越发枵肠辘辘,连兔子都窝在同一个地方很久不肯动弹了。

穿上润干的衣服,言霁就又出去找捡木柴,到中午时,终于捡了些半湿半干的柴回来,顺便还割了些草喂兔子,之后蹲在地上学着书上画的钻木取火的动作,戳到晚上,连个火星都没瞧见。

饿了两天,饶是言霁都撑不住了。

眼一昏,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再不想动弹。

喉咙口泛起酸水,饿得睡不着,言霁漫无目的地开始幻想,如果此时面前有一个馒头,他都能感激得涕泗横流。

到第三天,言霁继续出去寻找,他放弃生火了,决定去找果子吃,沿途作上标记以防自己走失不认得回去的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找到一棵桃树,这棵桃树看上去有些年龄了,盘根错节错节,树干粗壮,生长的枝叶几乎遮天蔽日,一颗颗圆润饱满的桃子挂在枝叶间,看上去十分诱人。

好在树干是倾斜着长的,爬上去并不难,难在言霁饿了三天,此时手脚软绵一点力气也没,好半天才爬上去一截,又脱力地滑了下去。

等他爬到顶,都已经暮色四合,眼看桃子就挂在眼前,可无论怎么伸手都够不到,前面的枝丫太细了,根本无法着力,言霁坐在树枝上休息,再一看下面,黑得像是深渊般高,地面在哪都看不见。

狼嚎四伏,暮沉无光,言霁崩了太久的那根弦此时隐有绷断之势,最开始他只是静静坐着发呆,慢慢开始无声地掉眼泪,到后来啜泣出声,又想到反正这方圆几百里都没个人影,不如放肆地哭一场吧。

没人看到就不丢脸。

似要把当皇帝后的委屈都哭出来,他哭得越来越大声,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骂顾弄潮狼子野心,狗彘不若,那么多人想坐这个位置,为什么偏要选他。

他明明可以当一个坐吃空饷的废物皇帝。

“蝇营狗茍,心怀叵测,诡计多端,为鬼为蜮,佛口蛇心”言霁将用来形容坏人的词全用上了,大约是哭得太伤心,骂得太投入,没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停在他坐在的大树下,停了很久。

言霁终于词穷,他长长叹了口气,坐在树上思考身后事。

一道清冷入骨的声音突然响起:“哭累了?”

“嗯。”言霁带着厚重的鼻音应答了声,答完才反应过来,忙看四下,然而树下依然黑得看不清。

那个声音又道:“跳下来,我接住你。”

言霁没动,他想到民间传言荒郊野岭有诱人自杀的妖怪,专会模仿熟悉信任之人的声音去哄骗。风过瑟瑟,一股阴寒之气直往背脊里钻,言霁干涩地吞咽了下,嗓音发颤地问:“你是谁?”

下面沉默了会儿,四野阒寂,才说道:“顾弄潮。”

言霁警惕不减:“你如何证明你是顾弄潮?”

半晌后,树下划亮一道火光,明明灭灭的火折子如坠入黑海的一颗星,在晚风中闪烁,照亮一张丰神疏朗的脸。

手执火折子的人长身而立,彝鼎圭璋,那双眼映着火星,与树上的言霁,莫名温和。

他又道:“跳下来,别怕,我会接住你。”

长久的沉寂后,言霁问他:“你真的会接住我吗?”

顾弄潮没有任何迟疑:“会的。”

下面一片茫茫的黑,唯有那一点火星闪烁,言霁此时本也撑到了极致,在顾弄潮朝他张开手后,言霁一惊一乍的思绪被抚平麻痹,松开树枝放任自己失重下坠。

急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他跌进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中,臂弯牢牢锢着他的腰,随着坠落的冲击力两人一同摔在地上,顾弄潮依然用身体垫着他。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呼呼呼。

心跳震如擂鼓,呼吸急若湍流,每一声都在漆黑一片的野外里清晰可闻。言霁从顾弄潮起伏的胸口上稍撑起身,目光落在顾弄潮嫣红润泽的唇上,或许是饥饿作祟,或许是色胆包天,那一刻他想到了蜜桃,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不仅咬,还啃。

一阵天旋地转,位置颠倒,顾弄潮转被动为主动,扣着他的手俯身压着他发狠似地亲,甚至越来越过火,吐息交缠,言霁受不住地轻颤,却又失智地仰头回应,沉沦更深。

又有风起,吹得碧草如浪,簌簌作响。

等顾弄潮放开他时,言霁已昏昏然不知今夕何夕,睁着水光潋滟的桃花眸迷惘地看着面前的人,少顷呜咽一声,委屈道:“皇叔,我饿了。”-

言霁特别特别饿。

回去的路上还是顾弄潮背的他,言霁靠在顾弄潮的肩上漫无边际地发散思绪,或许是在宫里听多了乐妓唱的梳楼,他低声哼唱起熟悉的调子,歌调悠悠扬地随风在夜色传远,好似要将少年的心事一同传到可以寄托的港湾。

歌调越来越慢,越来越轻,言霁趴在顾弄潮背上睡着了。

黑马乖顺地跟在他们身后,顾弄潮放慢步子,马儿也跟着放慢速度,沿着标记终于找到言霁此前说的草屋,将娇贵的小皇帝放在铺上盖好被子,顾弄潮便开始捯饬起屋子,将能吃的都盘了出来。

走之前,他还从桃树上摘了许多桃子,挑出些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便开始架柴烧火,将锅洗干净放米进去,用井里打上来的水蒸煮。

外面还有块长了许多杂草的菜地,里面勉强能找出几株青菜,顾弄潮全折了回来,打算洗净抄一盘菜。

在折菜时,他看到在菜地里蹦蹦跳跳的白兔子,也伸手抓住了

第63章

言霁是闻着饭菜香醒的, 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昏昏然地爬了起来,飘到木桌前, 看见一桌子“丰盛”的美味佳肴, 两眼迸射出灼亮的光彩,抓起筷子捧着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顾弄潮拿着湿巾本想给他擦手, 见言霁这副模样,好笑地收起了帕子。

夹了一块肉混着饭嚼碎咽下,言霁忍不住问:“你从哪找的肉啊?”

顾弄潮将言霁落在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浑然不觉道:“菜地里抓来的,一只兔子。”

言霁握着筷子去夹肉的手一顿, 遽然瞪大眼, 瞳孔震颤地看向顾弄潮:“兔子?!”

尾音喊得都破了。

顾弄潮面露疑惑:“你不吃兔子吗?”

“你、你怎么能”言霁嘴一瘪,甩下筷子哭嚎出声, “你怎么能杀了它,它可是陪我同生共死的兔子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 却变成了桌上的一盘佳肴!”

越想越心痛, 玉雪可爱的兔子尤历历在目, 他还抱着它一起睡,寒冷的夜晚在被窝里温暖着他,陪他在荒无人烟的荒野生存, 蹦蹦跳跳带给他生存的活力。

而这一切, 与桌上的菜重迭,泪水甚至没来得及在眼里打转就汹涌地往下掉。顾弄潮见此手足无措地伸手给他拭泪, 在外只需站在一处就能让周围的人腿软色变的摄政王, 此时声音慌得没有半分往日淡然。

“霁儿, 是皇叔错了,皇叔不该,回去后皇叔还你一只,不,还你十只百只好吗,别哭了。”

“不一样。”言霁哭得打了个哭嗝,娇横使气,故作凶狠地说道,“我要是把你杀了,再立一个摄政王,你跟那个摄政王是一样的吗?”

“嗯,不一样,他没亲过你,本王亲过。”顾弄潮说着,就去亲言霁流着泪的眼尾,哭得通红的脸,又啄发出呜咽的唇,将哭声都吞了下去。

亲得言霁有些发懵,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没原谅顾弄潮,硬气地推开这个罪魁祸首,坐在一边看着那道菜接着哭。

顾弄潮无奈道:“先吃饭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阵沉默,顾弄潮拾起木箸给言霁夹了筷青菜,到底是未消解的饥饿实在让人丧失骨气,言霁捧起了碗。又过了一阵,看言霁不哭了,顾弄潮夹了一块兔肉递在半空,眼中带着点笑意问:“吃吗?”

言霁盯着那块肉看了很久,内心挣扎,两个小人在他头顶打架,最后,他颤巍巍地端着碗伸了过去,小小声地说:“吃。”

朕也不想吃的,可是它真的太好吃了,呜呜呜。

边狼吞虎咽,边屈辱地想,这个仇,朕跟顾弄潮结下了!

那双筷子终究是伸向了他的好伙伴。

顾弄潮却一直没动过,那双眼含着浅淡的温柔,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言霁,看他吃得鼓鼓的腮帮子,看他盈着水光的明亮双眸,看他油光艳艳一张一合的唇。

又看他蓬乱黑亮、披散身侧的长发,脏污褴褛、无法蔽体的衣服,以及额头刚上好药用布条缠着的伤口。

金尊玉贵的小皇帝,几时这样狼狈过,就算是当初自降冷宫,衣着布履也是干干净净的。

这般身娇体弱,他就适合永远高高在上,坐于金殿,受万民膜拜,包括自己。

顾弄潮想着,开始恼恨自己机关算尽,为何偏偏没想过围场中的言霁会成为转戈相对的靶子,当看到燃起熊熊大火的林子时,那种恐惧感,至今也没能释怀。

他无法想象,若是言霁真的在里面,他该怎么办。

他发了疯地命人灭火,带着人在周围地毯式地搜寻,就在快要绝望时,还是靠那只狼狗,才找到这边来。

百密一疏,他唯独没想过在这场围剿中,需保护好言霁,或许他潜意识里认为,言霁身边有那么多人,并不需要自己。

已至害他至如此险地。

顾弄潮像是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珍而重之地将言霁紧紧搂进怀里,下颌抵在他的头顶,轻声又慎重地说道:“对不起。”

直觉告诉言霁,顾弄潮的这句对不起并不是在向煮了他的兔子道歉,他能听到顾弄潮胸口下平稳有力的心跳,跟往常有着细微的差别。

言霁想,他应该知道顾弄潮在为什么道歉。手环过顾弄潮的腰,言霁笑了下:“如果是为了兔子,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听完言霁的讲述,顾弄潮决定教他生火。

在有火折子的情况下,生火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就难在,言霁说:“正常皇帝,谁身上随时带个火折子啊?”

捡回来些干柴,顾弄潮教他怎么最快钻木取火。

原来言霁之前用错了方法,钻木需先给木头破开个截面,凿出一个洞,里面放上易燃的干草,再用木枝尖端对准钻木,摩擦生烟,热度点燃干草,火就生起来。

顾弄潮手把手教了两次,在第三次时,言霁终于学会了生火。

只不过那双细嫩的手掌心搓木头搓得通红,中途言霁叫了好几次疼,顾弄潮也没有叫停,等言霁终于学会生火后,顾弄潮才小心地拉过那双磨伤手,垂着眼睫,细致温柔地给上面涂抹药膏。

浅浅的气息拂在手心,看着顾弄潮认真的眉眼,言霁心头发痒,连着手指也卷缩了下。

木槿其实说得很对,顾弄潮对他的好与不好,都很真实。

上完药,顾弄潮又将屋子都整理收拾了一番,还别说顾弄潮虽然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点墨抚花的模样,但做饭却挺好吃的,收拾屋子的动作也利落干练,或许这就是民间所说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言霁坐在床上,用手肘托着一颗桃子边啃,边看着顾弄潮扎起衣袖,将这间蓬荜草屋整理得井井有条。太阳破开层层迭迭的乌云洒下金灿阳光,从破口的窗户照进一束暖光,顾弄潮瞧见便抱着发潮的被子出去晾晒,言霁的视线跟着他一起移动。

好像有哪不对劲。

言霁蹙眉盯着顾弄潮欣长挺拔的背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哪不对来,一切都这么自然。

又见顾弄潮进来,叫他将衣服脱了。

吓得言霁一抖,手里的桃子都滚到了地上,他后缩着抱住自己,警惕地盯着顾弄潮,质问:“你、你想干嘛!”

顾弄潮缓缓眨了下眼,若是言霁没看错,顾弄潮的神态分明可以谓之捉狭,但顾弄潮没有僭越半分,只是道:“你的衣服脏了,穿着不舒服,脱了我给你洗干净。”

疑虑消解,紧绷的背脊放松下来,言霁为自己那一刻生出的想法感到羞愧,脸上慢慢浮上了一层薄红,目光左右乱移道:“换了我就没衣服穿了。”

顾弄潮道:“陛下可以穿臣的。”

说着,他就要将自己的衣袍脱下来给言霁,言霁连忙阻止,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件,只不过不是我自己的而已,我可以穿那件。”

他将放在柜子里的那件暗侧绣着“二”的衣服拿了出来,侧过身背对着顾弄潮将身上的脏衣脱下,伸手去拿衣服时,却抓了个空,疑惑地回头看了眼,顾弄潮正拿着那件衣服打量,见他回头,便问:“这件衣服是谁的?”

言霁不能透露无影卫,支支吾吾许久,咬了下唇,才故作理直气壮道:“是我捡的!”

下一刻,那件衣服被顾弄潮丢进熊熊燃烧的柴火堆里,火舌舔舐上去,眨眼就看不到了。

言霁瞋目扼腕:“你干嘛啊!”

不过,没等言霁来得及生气,一件衣服便兜头罩在了他身上,衣袍尚还残存适宜的体温与淡淡药香。顾弄潮给言霁穿好外袍,系上衣带,自己仅着一身雪白底的里衣,抱着言霁换下的衣服就出去了。

从始至终,言霁都是懵的。

鼻尖袅绕的药香恍若有种顾弄潮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让言霁越来越心神不宁。他身上仅有顾弄潮给他穿的外袍,里面什么也没穿,且顾弄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不少,一动衣领就容易滑过肩,袖摆也大得将手遮住了。

感觉顾弄潮好像生气了,是因为自己的隐瞒吗?

可是无影卫是他护命的底牌,他怎么能轻易透露出去,不仅是对自己,更是对隐藏暗处几十年的影卫们,的一种背叛。

言霁光着腿下了床,捡起地上的桃子慢腾腾地丢掉后,又慢腾腾地回去,装作不经意地坐在顾弄潮身边的台阶上,兀自迟疑很久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顾弄潮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将他的衣服泡在水中搓洗,那两扇长而浓密的眼睫始终垂着,没往言霁这边抬一下,如玉如珠的脸庞在阳光下透着光,俊美得犹如天神,惑人心扉。

只是此刻天神正干着凡尘俗事,琼秀风骨为此折腰,神佛头顶的圆光也染上了红尘的纷嚣与淡泊。

一颗小石子丢在顾弄潮脚边,顾弄潮没理,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五颗、第十颗

言霁将身边的石子都丢完,开始抠泥土下石头,顾弄潮终于抬眸看向他,说道:“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别感染了。”

分析着顾弄潮脸上的表情,言霁问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顾弄潮复又垂目,沥水搓着衣服,言霁刚想说他说谎,就听顾弄潮说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没能早点找到你。”

言霁没觉得顾弄潮来晚了,他不太清楚,顾弄潮指的究竟是什么。

将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竹杆上,言霁凑过去看,衣服干净得竟然一点污迹都没有,他惊叹于顾弄潮无所不会,看顾弄潮的眼神中都带了些崇拜。

追在他后面问:“我以前从没看你做过这些,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的?”

顾弄潮突一停,言霁没剎住脚,撞到他背上,蹭到了额头上原本的伤口,疼得言霁倒抽了口冷气,顾弄潮忙转身扶着言霁,掩不住紧张地问:“怎么了?”

“碰到伤了。”言霁素来耐不住疼,泪眼汪汪地咬着唇。

顾弄潮松开布条,辨认着伤势,伤口确实破开了,他朝伤口吹了吹,又重新抹了药缠上布条,动作轻柔得言霁几乎感觉不到,他微微仰头看着顾弄潮绷紧的下颌线,坚持地问:“你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明明以前也是王府里金徽玉轸的世子爷,怎么学会了这些琐碎杂活。

顾弄潮语气浅淡,平缓地说道:“盘安关一战败北后,我与一众随从逃亡路上,慢慢会了些。”

话语间虽没有一丝自哀自怨,但言霁光是听着心中就止不住泛起密密麻麻如针扎般的疼,心疼十一年前那个小小的顾小世子,也心疼现在无所不会的摄政王。

可镇国王府的悲剧,却正是柔然一手造成的。

自己作为间接被柔然用来对付顾弄潮的棋子,又资格安慰他吗?言霁不知道,他倾身吻住了顾弄潮,一触即分,随后又为自己的行为懊恼,脸红着正想寻个由头解释,嘴刚张开就被顾弄潮反过来亲住了。

原来亲吻并没有想象中的黏糊。

这次言霁不是饿昏了头,他理智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跟顾弄潮呴以湿、濡以沫,甚至,他好像很喜欢喜欢跟顾弄潮接吻。

任由顾弄潮攻城略地。

而这次,顾弄潮似乎有些失控,弄得言霁本就宽大的衣衫更加凌乱,在衣带快被解开的时候,顾弄潮猝然清醒般,松开了言霁,并为他重新将衣服整理好。

言霁赤红着脸小口喘气,虽不解顾弄潮为何突然转了态度,但识趣得并没问,顾弄潮抱着他坐了会儿,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顾弄潮好似笑了下:“还望陛下思量当下,不要太过为难臣。”

“不为难你。”言霁侧过头,将眼睛贴着顾弄潮皓白修长的脖颈,故意眨着眼睫挠他,“不是还剩很多桃子吗,你给我做桃子甜羹吧。”

顾弄潮抚顺言霁披散的长发,无奈又宠溺,道了声:“好。”

他没问桃子甜羹是什么,只要言霁说出来,就会千方百计地尝试去做。

事实证明,无论多奇怪的要求,顾弄潮也能做得好吃,桃子煮烂后本来应该会有些酸,但顾弄潮不知从哪翻出一罐蜜糖,用适量的糖冲散了果酸,羹出锅后,吃着只有桃子馥郁的香气和米粒里丝丝的甜。

甜羹的色泽,也是淡粉色的,蜜桃的颜色。

真真的色香味俱全。

顾弄潮又端了一样酸气扑鼻的东西上桌,言霁一看那东西,顿时抱着碗往后退,抬眼瞅着顾弄潮道:“就算实在没什么吃的了,也不用将放烂了的拿出来吧。”

顾弄潮微微愣了下,意识到言霁指的什么,解释道:“这种的叫泡菜,并没有烂,也是可以吃的。”

言霁不信,认为顾弄潮是在忽悠自己:“可是都发酸了。”

“傻子,它本来就是酿酸了才好吃。”顾弄潮止不住地笑,笑得胸口震颤,言霁从没看他这样笑过,一时看呆了,都忘记了为那一声“傻子”恼怒。

眼看着顾弄潮夹了块白色的萝卜块含进嘴里,言霁才猛然回神,忙去抓他的手,急道:“快吐出来,吃了定会腹泻的!”

顾弄潮咽了下去。

并问他:“陛下要不要尝尝?”

言霁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从顾弄潮那里得知百姓们为了更久得储存食物,以此度过严冬,是以才将菜泡进密封好的坛子里,这样食物可以放好几个月,也不会坏。

顾弄潮夹了块同样的白萝卜块递到言霁嘴边,诱哄地说道:“挺好吃的。”

言霁狐疑地张开嘴,白萝卜的味道很奇怪,但并不是难以忍受,可以算得上酸爽可口,还有些微辣。

是因为酸菜坛子里泡了红辣椒。

酸辣的泡菜合着甜羹一起吃,有种别样的幸福感,这幸福感,或许也来自于坐在他旁边,为他准备这一切的顾弄潮。

在顾弄潮来之前,言霁甚至都无法果腹,生活糟糕到一度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顾弄潮来之后,言霁忽然就觉得,这个穷困潦倒的茅屋,原来也可以变成世外桃源。

顾弄潮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第64章

晒饱太阳的棉被松软温和, 床铺舒适得言霁躺下去就再不想起来。顾弄潮还在外面洗碗碟,言霁便打了会儿盹,结果这一闭眼愣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醒来时屋内烛火闪烁, 照亮空无一人的房间,正在言霁疑惑顾弄潮去哪的时候, 就听见有敲打声一下接一下传来。

嘭、嘭、嘭。

这声音在空寂黑暗的夜晚中,显得异常清晰诡异,言霁往声源看去, 那面破口的窗户此时被糊了一层什么东西,又好像是兽皮紧紧贴着窗口, 响声正是一种尖锐的物体叩在窗棱上的声音。

门外是空洞洞的黑夜, 言霁忍着胆寒往房门处走,在路过桌子上, 将烛台紧紧握在手上。

一是可以照明,二是可以用来做攻击的武器。

待杌陧不安地探头往外看时,言霁惊了一跳, 只见大晚上的, 顾弄潮正拿着一把铁锤, 一下下将一张风干的兽皮钉在窗上,堵住了时不时从破口处往屋内灌的寒风。

看到烛火蔓在手边,顾弄潮转头朝言霁看了一眼, 很轻得问:“吵到你了吗?”又续道, “抱歉,本来应该白天弄的, 但看风吹得你一直在抖。你先进去睡吧, 很快就好了。”

言霁并没有依言回屋, 他端着烛台走过去,说道:“我给你照明。”

顾弄潮弯了下眼睛,说道:“好。”

确如顾弄潮所说,只剩下最下面的那边没有钉上,他动作很轻,言霁并不是被敲打声吵醒的,而摸到身边空空如也后,惊醒的。

糊好窗户后,屋子内暖和了不少,门口灌入的风吹不到床边去,言霁便叫顾弄潮别弄了,先休息。

却在睡哪上,两两尴尬住了。

以往,两人睡在一起的次数多得数不清,可如今好像有什么发生了改变,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显得这般不自在,让人面红耳赤。

顾弄潮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薄被,率先说道:“柴房里有一张床,我去那里将就一晚。”

言霁拉住他,拧眉道:“那哪是床,不过是一块木板,根本无法睡人。”

而且说是柴房,里面根本没有柴,且四面漏风,屋檐也碎了好几块瓦,并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我们一起睡,你怕什么。”言霁拿过顾弄潮抱着的薄被,重新塞回柜子里,将床铺整理了下,指了指,“我睡里面,你睡外面,不要过界。”

规矩是言霁定下的,无视规矩的也是言霁。

睡到半夜里,他翻身越过了界线,手圈住了顾弄潮的腰,头蹭着伏在他胸前,身体卷缩成一团,顾弄潮自黑暗中缓缓睁开眼,视线往下看着睡容恬淡的小皇帝,抬起手轻而柔和地将人抱在怀里。

夤夜弥长,寂而无声。

翌日一早,阳光刺在言霁眼皮上,被照得发光的睫毛颤抖着睁开,言霁抬手揉了揉眼睛,刚一翻身,就察觉到不对劲,他羞赧地拽紧被子,悄悄环视了圈屋内,在并没看到顾弄潮后,微不可察得松了口气。

从去年时言霁就出现了这种情况,虽然知道这是很自然的生理反应,但依然在每次出现都止不住脸红。

调整许久,也不见恢复,鬼使神差的,太后逼他看完的册子在这一刻自脑海显现,野草在体内变本加厉地滋长,正在这时,顾弄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醒了吗?”

吓得言霁身体僵硬,闭着眼,睫羽也一直颤抖个不停。

估计是没听到他回应,顾弄潮走近屋,坐到床边,伸手碰了碰言霁的脸,忧虑道:“脸色这么红,可是发烧了?”

言霁勉强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镇定,睁开水盈盈的眸子,道:“没只是,有些渴。”

连言霁自己都没察觉,他此刻的声音有多软绵,尾音带着钩似的微哑。

顾弄潮一愣后,起身去桌边给他倒水,发现水是冷的后,提起茶壶道:“我先去给你烧水,等会。”

等顾弄潮出去,言霁连忙坐起身,犹如死里逃生般。

走到屋外,看见院子里零零落落放着些锯子、木槌之类的,以及一根根锯好的木头,此时已经有了个门的轮廓。新奇下,言霁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捡起地上的工具学着摆弄。

他总对顾弄潮会的东西具有十二万分的好奇,也想探究学习,哪怕每次结果都证实他并不适合。

等顾弄潮烧好水出来后,之前做了一半的门被弄散了架,见他出来后,言霁站在旁边无措又无辜地低声道:“皇叔,我不是故意的。”

顾弄潮问他:“你也想学?”

见他并无责怪的意思,言霁大起胆子点了点头,又去捡地上的锯子,却被顾弄潮先一步拿走了,递给他一个锉刀,道:“那帮我将木头打磨好吧。”

小小的锉刀根本没有举着锯子那样有气魄,但言霁刚惹了祸,此时没好反驳,只能拿着锉刀坐在一旁给木头抛面,兀自弄了会儿,总忍不住拿眼角余光去瞄顾弄潮,也不知道顾弄潮刚刚有没有发现。

突然,顾弄潮出声,将言霁又吓一跳。

“水温了,先喝水吧。”

“哦、哦!”言霁略显慌乱地端着碗喝水,用碗掩住自己通红的脸,喝完水,他将碗放回去,也不弄木头了,站起身就往外跑,落下一句,“我去捡些柴回来。”

看着跑远的身影,顾弄潮收回视线,嘴角忍不住翘起些,手臂用力绷紧肌肉,拉扯着锯子将脚下踩着的木头锯断了。

待言霁磨磨蹭蹭地捡完柴回去时,新门已经被装上。他扔了柴跑过去将门拉开,又关上,反复试了几次,门依然结结实实地钉在门坎上,不知何为,言霁为这件琐碎的事感到十足开心,幼稚地玩了会儿门,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好比旭日。

顾弄潮见了,挑眉问道:“好玩吗?”

言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尴尬地将手背在身后,目光乱瞟:“尚可吧。”

拉过他揉了把头,又去亲言霁光洁的额头,顾弄潮带着笑音道:“先吃饭,下午我们去捞鱼。”

言霁仰头望他,忽然想顾弄潮更进一步,但一直到顾弄潮所说的下午,也没再有过分亲密的举动。

言霁的兴致并不高,坐在岸边礁石上,静静看顾弄潮在海边铺下渔网。海天一色,一阵海浪打过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顾弄潮的衣服,顾弄潮脱了里衣放在沙滩上,光裸着上身回水里继续抓鱼。

健美年轻的身体犹如一块被精雕细琢的白玉,每一块肌理都好像在随着动作而呼吸,言霁本来是带着欣赏的目光,但当视线移向打湿的亵裤,呼吸骤然一窒,连忙绯红着脸移开视线。

小小咬了下自己的唇,才察觉嘴唇竟然有些干,探出点舌尖润了润,再转回视线时,发现顾弄潮也正看向自己。

像是想掩饰自己刚刚不礼貌的目光一样,言霁在海风中站起身,扬声喊着:“抓到几条鱼了?”

顾弄潮上岸后披上衣袍,提起鱼篓走向言霁。他衣带都没系圉系,或许是忘了,亦或是因身体还湿着。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鼓动飞舞,墨发四扬,诡艳阴嫠,有着极致的张力。

走近后,顾弄潮将鱼篓递给言霁,言霁接过往里面看了眼,四条肥美鲜活的大鱼猛摆鱼尾,水珠溅在言霁脸上,他拍手擦了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两条拿来烤,一条炖汤,一条爆炒!”

顾弄潮道了声“好”。

察觉到顾弄潮的声音有些哑,言霁以为他着凉了,毕竟现在还未入夏,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这么久实在不好过,却又怕他湿身穿衣,会更糟糕,就撩起自己的袖子帮顾弄潮擦胸腹上的水渍。

言霁擦得很快,不敢生多余的绮念,囫囵擦完就要收回手,手腕在抽回来的一刻却被抓住,顾弄潮俯身贴在他耳边,声音更哑了:“接着擦,还没擦干。”

这下言霁终于知道顾弄潮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哑了,耳廓斥血通红,不敢抬头去看顾弄潮,感觉到手被往回拉,蜷缩在袖下的手指被扯了出来,抵在紧实坚韧的肌理上,接着,他的手掌也被握着贴了上去。

“皇、皇叔。”言霁感觉自己的手心烫得厉害,慌乱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眼睛就被亲了下,吻在颤抖的眼睫上。

心跳在胸腔震响,火热的吻密集地落在脸上,移到唇畔时,也不知是谁先主动贴了上去,温热的吐息急促地交织在一起。

因呼吸不畅眼前一阵阵发黑,快要窒息的感觉让心跳越来越快,言霁腰身软得往后仰倒,被一只手紧紧搂住,压倒在礁石上,衣衫不知不觉脱落至手肘,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分不清是礁石被海浪打得晃动,还是他的身体在晃。

睁开眼一看,原来天地也在晃。

言霁脸红得犹如红玛瑙,回神时,衣服还是顾弄潮给他拢好的,言霁靠在顾弄潮肩上,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顾弄潮对他做了这么多,却始终不肯逾越最后那一步,这不像顾弄潮的性格,他想要什么一向都会不折手段地拿到手,几时曾这样

虽然做着这么亲密的事,言霁却感觉到熟悉的,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第65章

晚上, 顾弄潮做了两条喷着孜然香气的烤鱼,一锅煨至浓白的鱼汤,还有一条爆炒得微辣, 确如应承言霁所说的去做的。

顾弄潮将鱼刺挑出后才端给言霁, 言霁道了声“谢谢”,低着头小口吃完, 顾弄潮又弄好了一碟推到他面前。

言霁抬眸看他,发现顾弄潮一点也没动,就说道:“你也吃啊。”

从那事之后, 言霁一直羞赧得没怎么说话,应的无非是“嗯”、“哦”、“好的”之类, 这还是首次说了一句完整的, 顾弄潮伸手抹去他嘴角的油渍,微弯眼眸道:“我还以为霁儿恼我了呢。”

“为何要恼你。”言霁嘟囔了一句, 偏过头拿帕子自己擦干净,并将顾弄潮帮他挑好的鱼肉还了回去,“你自己吃, 我吃好了。”

顾弄潮看着他, 幽幽的眸子里藏了无数情绪, 尽数变成深邃的黑压在眼瞳里。

像是叹息,顾弄潮道:“对不起,在还没分清你是不是你之前, 我不能”

“我当然是我啊。”言霁不解得眨了眨眼, 心想都已经这样了,再问顾弄潮那些事, 应该不会再避而不答了吧, 便趁此时机试探道, “柔然的巫师联络我了,他说你替我转移走白华,是想要有别的目的。”

“而且你自己之前也说,转走白华并不单是为了我,所以,皇叔,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顾弄潮夹着一根鱼骨放到一旁,眼睑低垂,漠然的表情一丝破绽也没,让言霁又生气又委屈。

“我都如此自降身段了,你还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弄潮亲了下唇,分开后,顾弄潮摩挲着他泛着水色的唇,眸光转暗:“在这里的时候,不要提那些事,好吗?”

眸子里的暗光如隐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野兽,一番权衡下,言霁只得放弃了。

当晚睡觉,再没有楚河汉界,言霁自然地缩进顾弄潮怀里,嗅着淡淡的药香,就像具有催眠的效果,很快就心事重重地睡着了。

有次顾弄潮说他后肩处有个印记未消的牙印,言霁并不清楚,只说是顾弄潮认错了,应该是他在围场躲藏时不小心挂到的,可顾弄潮并不依,那次十分过分,逼得言霁气恼的骂他,可顾弄潮好像有病,越骂,他越起劲。

在这里的日子两人越发黏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肌肤相触就会擦起火花,最后的结果总会是言霁被亲得昏昏然,回神时就已经衣衫不整。

或许是因为方圆百里都寥无人烟,言霁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情至深处时,听到言霁控制不住的声音,顾弄潮都会失控,将言霁好一阵□□,再在言霁神识空白时,诱哄着他一再对自己放低底线。

每次醒神后,言霁都十分后悔,他居然在顾弄潮面前作出那番姿态

一日清晨,言霁比往常起得早了些,披衣下床,从门口看到顾弄潮正站在外面,欣长身姿被阳光拉成一道同样端美的影子,言霁刚想出声叫他,就见顾弄潮侧了下身,露出抓在手里的鸽子。

顾弄潮也看到了言霁,一样东西从鸽子的脚爪悄无声息藏至手心,顾弄潮拧着扑腾的胖鸽朝言霁弯起眼,笑容美好,说道:“今日炖鸽子给你吃。”

最近总是有很多鸽子,顾弄潮是个抓鸽子的好手。

言霁收回视线,他看到顾弄潮往袖子里藏东西,但并没去探究,而是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顾弄潮回之一笑,应了声“好”。

在这里的日子总会有破灭的一天。

存储的食物吃完后,也再没了新的鸽子飞来。顾弄潮便带着言霁骑马去林子深处打猎。弓箭都是顾弄潮用屋内仅有的材料自己做的,算不上多好,但依旧次次例无虚发,一趟就收获了不少野味。

突然看到一只野猪闯过林间,言霁惊呼一声,攥紧了顾弄潮的手,顾弄潮从他身后将下颌抵在言霁肩上,贴着脸问:“想吃野猪肉吗?”

言霁看了眼他手里粗制滥造的弓箭,质疑道:“野猪的皮太厚了,根本射不穿。”

顾弄潮低低笑了一声:“谁说射,臣徒手伏给陛下看。”

说罢,顾弄潮拉着缰绳策马往野猪闯过的方向追去,马跑得太快,将言霁的声音都颠得不成语调:“算、算了,我不吃了,你别、别去冒险。”

“区区野猪,尚不足为惧。”顾弄潮的眸光晦涩了一瞬,侧头咬着言霁莹白如玉的耳垂,嘶哑地说道,“等会臣将它抓来,陛下给臣什么奖赏?”

=言霁痒得往后躲,后面是顾弄潮,他避无可避地靠在顾弄潮怀里:“你想要、要什么?”

“你既如此说,臣便当陛下应下了。”

顾弄潮拽紧缰绳,马蹄停下,言霁睁眼望去,原来是追上那只野猪了。顾弄潮将缰绳交到他手里,飞身下马,几步轻点地面,便飞跃而至踩在了野猪背上,野猪受惊地左右冲撞,顾弄潮紧攥着那身皮毛,勉强稳住身体后,虎虎生风的一拳猛地砸了下去,野猪的动作明显迟钝了下来。

远远望着那边,言霁紧张地吞咽了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顾弄潮,害怕出现任何意外。

如果顾弄潮受伤,他一定会后悔在看到野猪时,因为太新奇而惊呼出声。

然而越不想什么发生,什么就偏偏要发生,只见野猪突然跳起来,弓着背脊低着头那头部朝顾弄潮冲刺地撞去,顾弄潮刚被野猪摔在地上,现在还没爬起来。

“顾弄潮!”看到这一幕后,言霁惊慌地大叫了声。

他跳下马往那边跑去,就在这时,他看到顾弄潮勾起嘴角笑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顾弄潮就是故意的!

果然,野猪撞来时,顾弄潮微微侧身避开,野猪撒不住脚,径直撞上了顾弄潮身后的树干,不过须臾,就嘴吐鲜血倒在了地上抽搐,顾弄潮上去补了一手,脸上被溅上了几滴血,在起身转头看向言霁时,光线昏暗的树林中,竟显得格外邪妄嗜血。

言霁被吓住了,此时的顾弄潮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周身还有尚未收回磅礴气势,与凛冽如寒冬朔雪的杀意,却在走到自己面前时,这些全都收得一干二净,微微弯起的眸子柔和如清月。

说道:“陛下,臣来讨赏了。”

此时言霁满脑子都想着没受伤就好,愣愣地问他要什么赏赐,现在他虽给不出,但回宫后,能给的他肯定会给。

顾弄潮伸手搂住言霁的腰,低头亲了他一阵后,涩声道:“在这里这么样?”

言霁一瞬惊愕地睁大了眼,这个地方这么多动物在其间穿梭。他拿手将顾弄潮推开了些,红着脸摇头:“别,你想的话,我们回去好吗?”

顾弄潮制住言霁手腕抵在自己胸口,眯了眯眼:“陛下是要食言吗?”

“我、我也没”言霁刚想说自己也没答应,紧接着嘴被堵住,拒绝的话全化成了呜咽声。

只不过这次言霁并没有失了理智,他抗拒地太过坚定,林子里跟海上不一样,他总觉得这里有无数双眼睛,而且他不想象野兽一样

顾弄潮将他禁锢在臂弯跟树干之间,不让言霁有机会逃走,语气藏着一点憋闷:“可是臣以为陛下答应了,陛下真忍心见臣如此吗?”

言霁察觉到顾弄潮确实骑虎难下,自己作为始作俑者,此时若真抛下顾弄潮不顾,有违人道。

他说出个折中的办法。

顾弄潮附在耳边蛊惑般道:“或许可以试试其他的。”

言霁的脸顿时红了几个度,咬了咬唇,难以为情道,“可是、我、我不会。”

从来也没

顾弄潮捏着言霁下巴,用指腹压了压唇肉,避免言霁老是去咬,听言,他噗嗤笑了声:“臣不过说说而已。”

收回手直起身,正想自己去别处冷静下,就见言霁红着脸在他面前蹲了下去,顾弄潮呼吸一窒,见此一幕稍有些平息的欲望剎那间如野火般疯长,以燎原之势裹挟着、焚烧着理智。

风起,树叶簌簌,几片绿叶飘扬地落下。

逐渐在原本避之不及的树林里失控,干着隐晦狎密的禁忌之事,在穿行在密林深草的动物的窥视下。

忘却了礼义廉耻,遵从本能,只想放浪形骸一回。

第66章

回去的一路, 言霁懒得动弹,挂在顾弄潮身上被抱着放在榻上,就顺势倒下去闭上眼, 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睡一觉。

迷迷糊糊时,察觉到湿热的帕子在轻柔地擦拭他的脸, 抚过破皮的嘴唇,过了一会儿,床头一轻, 罪魁祸首温柔地跟他说了句什么,就动作极轻地将他扶起靠着软枕, 褪了袜履, 双足被放进温度适宜的水盆里。

细嫩白净的脚足被捧在手心擦洗,言霁依然懒得睁眼, 此时他只想睡觉,盼着顾弄潮快点洗完,但顾弄潮未免太过磨蹭, 洗了许久也没放开他, 言霁不由地往回抽脚, 心里想着,我脚这么脏吗,至于洗这么久?

在往回抽的时候, 纤瘦的脚腕被握住包裹在帕子里, 碾过丰实柔韧的肌腱,顾弄潮边说道:“先擦干净。”

等顾弄潮松手后, 言霁连忙将脚缩回去, 翻身滚进被褥里, 不忘闷声说了句“谢谢”。

顾弄潮端起脚盆时愣了下,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有时他真为小皇帝不适当的礼貌感到无力,但这也证实,言霁良好的教养已经刻进骨子里。

就像以前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未了只需递给他一块甜糕,依然会得到一句“谢谢”。

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些顾弄潮一直以来都不愿触碰的回忆,脸上浅淡的笑意在须臾后,彻底没了。

将打回来的猎物处理完时,已经天黑了,多余的肉被风干晾在外面,顾弄潮将野猪身上最鲜美的那片肉切成小块炖进锅里,又将弄脏的外袍拿去清洗,回来后肉也炖好了,顾弄潮去叫言霁,得到的响应是一个后脑勺。

他坐在床边,伸手去戳言霁的脸,轻声唤道:“再不起,肉会炖烂的。”

声音轻得如棉絮拂过沙滩,言霁被戳得将头往被子里埋,每一会儿,又被挖了出来,一番折腾,分明已经醒了,但他打定主意不肯起,无非是因被窝太过暖和。

甚至还往里挪了下位置,睡音含糊道:“要不你也上来睡会吧。”

试图同化顾弄潮。

被子掀开一角,顾弄潮躺了进来,伸手环过言霁的腰抱进怀里,言霁翘起一点笑,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了,很是乖顺地将头枕在顾弄潮肩侧,放缓呼吸打算继续睡会儿。

浑浑噩噩时,脸上又湿又痒,湿热的亲吻一下一下落在脸上,言霁迷迷糊糊顺从,顾弄潮双手撑在两侧,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倒是顾弄潮计策得逞,言霁睁开眼,桃花眸湿润明亮,控诉地看着身上一脸笑意的某人,生气地拿脚去踹他,却听顾弄潮嗓音嘶哑道:“陛下再乱动,等会就得对臣负责了。”

言霁如被拧着后脖颈的猫,身体僵直,半晌后,红了脸责问:“你怎么这么”

顾弄潮笑了声,神色旖旎地问:“这么什么?”

“你知道的!”过于难以启齿,言霁不肯把话说得太明白,但顾弄潮却非要问到底,明明他应该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被问得实在无法,言霁只得学着顾弄潮每次不想回答他时的那样,去堵顾弄潮的嘴,可他学得并不好,很快就被顾弄潮掌握了主动权,回过神时,他的里衣已经散乱,顾弄潮也越发肆无忌惮。

锅里的肉并没煮烂,顾弄潮是故意唬他的。

顾弄潮在去叫言霁前,就将灶里的火灭小了,此时肉块在锅里煨得刚刚好,不硬不软,吸饱了汤汁,锅盖被揭开时,满室都充斥着浓郁的肉香。

前后几番折腾,再一闻到香味,言霁终于感觉到了饥饿。他今日只用了早膳,午时自己反倒被人品尝了个遍,直到这会儿,月上中空,才吃上东西。

当拿起筷子时,言霁有了些尴尬,他强行忍着没表现出来,神态自然地去夹菜,食物却几次三番掉下去,顾弄潮替他夹上放进碗里,表情疑惑道:“怎么了?”

言霁本不想生气的,可这会儿听到顾弄潮的声音却没缘由地冒气一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