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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倒是也隐约知晓赵岁岁和那边不太对付,毕竟当时的很多事情早已传遍了十里八乡,平时便多关注了几分,想着若是得了什么消息也能第一时间传给岁哥儿他们,免得这两个人在镇子里面不通消息。

赵岁岁一直忙着镇上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这两个人了,再提起来时心中也没什么波动,平静地宛如对方只是村子里面随便某个陌生的人:“嗯,怎么了?”

“前些日子不是他们那些读书郎的什么、什么试吗……”,小徐娘子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县试还是院试来着?反正就是考秀才的那个试。”

“听说那袁童生早早就离开村子去参加了,可惜这次又没考上。”

严格意义上讲,考中秀才才算是科举一途的真正入门,世人常说“士农工商”,却也只有在考取了秀才以后才真踏入了“士”的门槛,这点从袁童生的户籍至今还是农籍便能看出来了。

村里人对他都尊敬的很,到了镇里童生却只是个好听的名头,随便一个学堂里面都能遇到好几个童生,进了官衙也依旧需要跪拜行礼。

戚长夜在知晓了袁童生这个人的存在以后就去托人打听了他,原主以前整日呆在镇里鬼混,自有一些独属于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况且袁童生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打着要静心读书的旗号实则在外面花天酒地……县里镇上的花楼里面就没一个是不认识他的。

前脚戚长夜刚放出消息要打听对方,后面就有人将袁童生的所作所为给送了过来,这人在镇里着实没做什么正经的事情,玩得甚至比戚五这个原主还花。

他们这些读书人最好面子,赵家的事情发生以后袁童生更是觉得丢脸,早在考试前的一个多月就卷走家里的所有银钱离开了村里,嘴上说着是要提前过去租个院子静心学习,实际上做的所有事情都和温书搭不上关系。

戚长夜一直盯着对方,只是没同赵岁岁说,果不其然袁童生今年又没考中。他自己似是也不太在意考试结果,也可能是早有预料,放榜当日就去花楼拉着两个哥儿逍遥去了,直到今日都没回到村子里面。

若是考中官府那边是会派遣衙役过来报喜的,眼见着放榜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杨东村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村里人便也都明白了,只将其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打趣两句便过去了。

“村里人说说便过去了,可袁赵两家却过不去。”小徐娘子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那袁童生走时将他们家里的东西给拿了个干干净净,包括他夫郎私藏着的那些首饰衣服都被他给拿去当了,他家供了他这么多年家中本来就没什么银钱,这一下子更是恨不得要倾家荡产了!袁童生新娶的你那个堂弟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出了周家的事情以后一下子就病倒在了床上,听说现在更是连床榻都起不来了……这一大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往后的日子可难过喽。”

“村里人都说这读书郎好,都盼着能嫁个会读书的汉子日后当个官家娘子官家夫郎,可我瞧着……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村子里面找个踏实又本分的汉子嫁了呢!日子虽然过得平淡,可下地耕作粗茶淡饭,这不本就是我们这些农家人的寻常一生吗?”

小徐娘子边说边摇了摇头。

赵岁岁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徐娘子又同赵岁岁聊了一会儿,等着赵岁岁将要出门时才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声朝人嘱咐了一句:“我听人说袁家现在的日子极为难过,连他家夫郎看病的银钱至今都在村医那儿赊着,再怎么说你们两个多多少少都有些血缘关系,你家又在杨东村里收着鸡蛋,时日久了难免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招来麻烦,回头一定要小心一些免得被他们给找上了门。”

赵岁岁点头,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我知道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回村。

小徐娘子预料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只是赵岁岁在回家以后就同戚长夜说了白日的事情, 对此戚长夜早有准备,当初他在听闻袁童生卷走银钱离家的当日就去外面联系了人,是以赵年年根本没能闹到赵岁岁的面前, 进镇几次都无功而返悻悻而归。

周晓蝶夫妇还不出周父贪墨的那么多银钱, 最终只得被官差带走判处劳役,赵家只留下两个老人及魏桂香一房,整个赵家都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现今魏桂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又怎么会分心照顾赵年年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夫郎?她若是有这份良心当年就不会为了哄赵年年开心而刻意磋磨自家亲生的哥儿了,赵年年的状况可想而知。

至于袁家就更不用说了。

赵年年的身子不好也是事实,许是出了事后受到了惊吓一度病得不成样子,也是他们村里的村医心善, 前前后后赊了不少诊金给他, 但是那些名贵好药却是如何都用不起了,只能半死不活地勉勉强强吊着一条性命, 苟延残喘地又坚持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工坊规模越来越大,现在的杨溪村已经供应不过来戚长夜要的那些东西了, 赵岁岁便在周边的几个村落里面都雇了人, 每日在各自村里收购物品统一送到工坊里面,经过工坊的加工以后送到镇上售卖出去。

赵年年当然也听说了这事儿,这便也是小徐娘子担心的缘由,只是戚长夜早就想到了这步, 早在赵年年动作之前就将人给拦了下来, 以赵年年如今的身体根本就到不了赵岁岁的面前。

“你要帮他吗?”晚间他们在家里吃饭,戚长夜突然询问出声。

家里虽然添置了下人,不过更多时候还是他们两个自己下厨忙活,倒不是主家还要给下人做饭,而是那些下人都被戚长夜给打发到了铺子或者工坊里面, 大多数时间他们根本就碰不到一起。

比起那些不甚熟悉的陌生面孔,戚长夜还是更喜欢独属于他和赵岁岁自己的单独空间。

眼见着忙了这么久的时间,酱料生意蜡烛生意都已经逐渐稳定下来,戚长夜便有些想念山脚下的那间房屋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亲手搭建出来的青砖瓦房,每一处角落里都保留着他和赵岁岁的点滴回忆,院里面的葡萄秧子也已经攀爬到了廊桥顶端,可惜他们这两个房主至今也没能真正意义上的在葡萄藤下休息上几次。

前些日子戚长夜又去买了几个下人,近段时间一直都在观察挑选和培养他们,赵岁岁知道他的想法,戚大哥想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就将铺子交给他们打理,届时他们两个也能放松下来去过自己的日子,只要定期去铺子里面查账收钱便好。

为了避免周管事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戚长夜也专门想了不少方法,对此赵岁岁毫不担心——戚长夜在看人这方面远比他要强上太多,赵岁岁一点都不觉得那些人能瞒得过他。

况且他们又不是真的就彻彻底底撒手不管了,村子离镇上说远不远说进不进,随时都能去镇子里查看一番。

他们晚间用的是蒸好的白米饭,配上一碟切得薄薄的酱牛肉,前段时间铺子里面开始售卖起了自家腌制的香肠腊肠,酱料铺里也增上了香菇肉酱和各类肉酱,刚一推出便收到了广泛好评,销量甚至直逼铺里卖的最好的蒜蓉辣酱。

赵岁岁对此并不意外。

毕竟这酱料味道极好,里面又有着剁碎的肉块,别说是那些镇上的人了,便是村里的不少人家都愿意买上一小份来解一解馋。自从销量上去以后戚长夜处就只做批发,一些脑子灵活的商人便从他这儿整坛整坛的买,回去以后散装分装售卖出去,一整坛子也能赚上几十个铜板。

甚至有人隔三差五地就拉着几大坛酱料去到周边县镇里推销售卖,无形之中帮他的酱料作坊散了不少名气出去。

也是因此,工坊对于猪肉的消耗也在成倍增加,镇子里的几个屠户更是恨不得将他当做财神爷看待,每日都要单独杀上好几头猪专门供给他们工坊。

屠户之间当然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消息渠道,前些日子听说某个村里报备了一头待宰的公牛,当即便有人给戚长夜这儿递来了消息,这回戚长夜可早有准备,带着赵岁岁去买了两大包肉回来,到家以后就直接泡水下锅卤成了酱牛肉,香的赵岁岁和桐哥儿连着吃了两大碗饭,夜里都撑得睡不着觉。

赵岁岁夹了一片牛肉放在碗里,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帮。”

赵岁岁大致能够猜到赵年年找他有什么目的,但他一点都不想管,他与那些人早就没了一点关系,赵年年究竟是生是死也都早已与他无关,这不也正是他当初被卖出去时赵家人心中所想的事吗?

赵年年也不怕旁人会说自己冷情冷性见死不救,倘若今日身份对换,难道那一家人就会顾及他的死活了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赵岁岁甚至想拍手鼓掌。

虽不至于睚眦必报,但赵岁岁也没善良到愿意对他们伸出援手,毕竟对方坑害他时可没见到半分心软,倘若这样还依旧能以德报怨……那便只能夸上一句真是“圣人”了。

赵岁岁甚至没有再去见上他一面的心思。

赵家的人袁家的人,都如过往云烟般随风飘散了。

戚长夜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又往他的碗里添了几块肉:“我知道了,不会让他打扰到你的。”

既然岁哥儿不想见他,赵年年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了——

盛夏已过天气转寒,戚长夜培养的第一批管事也都已经纷纷上岗,夫夫两个又在镇上呆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便从镇上搬了回来。

虽说这大半年来两人隔三差五地也会回来,但却到底不如那些日日都有人住着的房子,老人总说房不离人,一旦房屋空置下来房子就会迅速老化,起先戚长夜对这些俗话也没什么实感,不过当他们真的站到了房子前时……恍惚间又生出了一种老人所言果然有其自己的道理的感觉。

戚长夜和赵岁岁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惊讶出来,就连桐哥儿从马车上下来时都惊了一瞬:“这里怎么……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了?”

戚长夜伸手拉住了他:“走,趁着日头还明亮着,先进屋里把房子给收拾一下。”

赵岁岁拉住了桐哥儿的另一只手。

他说是一起收拾房子,但到最后也没能让家里面的两个哥儿真正动手,赵岁岁是个闲不下来的,被戚长夜给“赶”到了屋里将被褥给换了下来。

桐哥儿明显要更喜欢村子里面,镇里的房子面积太小,周边的邻居也不熟悉,家里边的两个大人时常有着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不会去耽搁对方,但有时难免也会觉得孤单。

戚长夜他们这次回来也是有着事情要做的。

生意的销路都已经被开辟的差不多了,订单数量也在逐步增加,步大当家不知从哪儿拉来了几支跑商的商队,他这样的镖局当家总有着不少人脉关系。戚家的东西质量好味道也好,酱料这东西还方便携带,对于这些时常要在野外休息的人来说算是一件难得的美味,就算不看其中利润仅仅只凭着这些东西商队都愿意购买一些。

更不用提酱料的利润还着实不少了。

商队每次经过这里时都会顺便带上几坛,随着他们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酱料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村中工坊不得不几次扩建对外招人。工坊发展得实在是太快,若没有他们亲自盯着总归是有些不太放心,刚好镇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赵岁岁最终还是决定和戚长夜一起盯着工坊。

毕竟他们的产品质量也至关重要。

反正从村里到镇上总共也就那么点距离,每日都有铺里的人来到村里搬运酱料,有什么事情刚好也能一齐通知了。

戚长夜去寻了扫帚仔仔细细地将院里院外都打扫了一番,甚至还拎着他的弓箭带着两条大狗往山里面转了一圈,岁哥儿便去提了桶井水倒入锅里等待烧开,可算是找回了先前住在这地方时的一丝熟悉感,仿佛他们这半年来压根就没离开过一般。

他在院里忙活了一会儿,戚长夜又走了进来,手上拎着只半死不活的野鸡,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扑腾了下翅膀。

“这些东西都精明着,去年我总去那一片打猎,或许他们也知道危险,后头便很难再看见什么猎物了,想打些东西就要往着更深一些的山里面去。”

“这大半年来我没怎么进过山里,这些动物又纷纷地跑了出来,这只野鸡也是倒霉,刚好撞到了我的腿边。”

赵岁岁闻言止不住笑,搬了张小凳坐在他的身边,一侧身子与戚长夜紧紧贴着,眼里看着他在一旁处理猎物,耳中听着汉子在一旁闲话家常。

戚长夜的确不爱说话,但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却也能够多说上一些。

从铺子里新签下的某单生意、到白日里无意遇到的某人,桩桩件件都能同他闲聊上几句,赵岁岁只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外人或许很难想像这两个人在独处的时候反倒是赵岁岁这个话多的哥儿要更安静上一些。

赵岁岁眼里都是笑意,又朝着他的身边靠了一下,与他贴得更紧了一些。

第146章 第 146 章 招工。

戚家的工坊几度扩建, 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在十里八乡颇具名气,乡间村里最是瞒不住事情,工坊活少待遇又好, 这些日子早就成了周边村人做梦都想进的地方。

戚长夜知晓这朝代的许多哥儿妇人都地位低下, 往往在家里也不受重视,便特意将工坊里的不少岗位都留给了她们,事情也正如他预料的那般, 这些人在有了活计以后地位顿时大幅度提升,一个个地在家中腰板都挺得直直的,说起话来也格外有底气,到了后面甚至连杨溪村里的哥儿姑娘都要比其他村落更好说人家, 媒婆一月能往村里走上十几趟。

起初还有些封建顽固对着工坊指指点点, 但钱这东西是最好的封口良药,待到做工的哥儿姑娘将工钱给带回去后村子里的反对声音立时便变得少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则是处处都有人想打听关系怎么将自家的人也送进里面。

戚大伯这辈子都没在村里被人这样热情欢迎过。

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村子,谁家没几个能干活的人呢?谁家不眼红他们能够拿回来的银钱呢?

——可找戚大伯也没有用啊!

戚长夜和赵岁岁才是这工坊的主人, 夫夫二人对这间工坊抓得极紧, 戚长夜没什么大的志向,重活一世只想在村中安稳养老,如今工坊每月所能赚到的银钱已经足够他们彻底放松下来了,戚长夜对于外界的酱料推广商业拓展等方面也不太上心, 一切全凭着那些商贩代理自由推销, 他只要在村中把控住原料和成品质量就好。

他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供货源头。

事实上戚家的人其实也没有几个真的能进到工坊里做活的,戚渔算是其中的一个,归根结底戚长夜只和寥寥几个戚家人相熟,没必要也没义务给所有的人都安排事情,再一个也是他给了他们不少摆摊的小食方子, 露天摆摊虽然辛苦,赚的却远比上工要多,戚长夜又不准备将工坊给发展成家族企业,现在这般正是他想象中的最好发展。

据他所知戚家的人早已分散开来各自去到镇子里的不同地方摆摊,每日的利润都还不错,至于戚家的其他家眷则要帮着他们准备摆摊用的各种材料,与此同时还要抽人兼顾着地里的活计,确实也分不出太多人手了。

也不知晓戚老太太是如何平衡这些子孙的,这种时候一个家族里只有一个大家长的好处就这样显现出来,他只知道戚家人对当前现状都非常满意,如今戚家偌大一个家族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就连那些四五岁的小孩都能帮着爹娘备菜洗菜,没一个人是空闲着的。

这次工坊再度招人,村子里的不少人家都早早地得到了消息,不得不说自戚长夜建立工坊以后大部分村人的生活条件都要比先前好了一大截。扩建工坊所需要的砖石瓦料、在村里和其他几个地方招来的劳工力工、加工过程中所需要的各式原材料……光是在戚长夜这儿接到的生意就比过去一年还多。

就连那些郑家的族老在见到戚长夜和赵岁岁时都笑眯眯的,慈祥和蔼得宛如多么亲近的长辈,其他几个村落的人在见到了戚长夜时脸上也都挂满了笑容,巴不得能让戚长夜在他们村里多招上一些。

明哥儿就是其中之一。

明哥儿的小姑姑早在十几年前就嫁到了杨溪村里,这些年来倒是一直都没断了联系,在村子里得了消息以后甚至专门花了两个铜板坐了牛车过来将消息给告知他们。

明哥儿家的日子极苦,前几年村里的一户人家要盖房子在村里招人,他爹爹想要趁着农闲多赚几个铜板便赶了过去报名做工,结果在房子上梁的时候大梁突地砸了下来——直直砸在了明哥儿爹爹的腰上。

这一下子直接将一个好端端的汉子给砸成了瘫子,也砸垮了家里的顶梁柱,同村几个上梁的人在事发以后生怕担责,一口咬死了是他爹爹自己手滑没能撑住那根大梁。

他爹爹当时昏迷不醒也没法为自己辩驳,明哥儿随了他的阿父说话细声细语斯文温和,根本吵不过那些村人,甚至那户盖房的人家还跑了过来反咬一口要他家倒赔自己银钱,说什么没盖好的新房沾了血晦气、说什么不敢再用那根大梁要他们出了梁木的银钱和其他汉子的误工费用……总之这事情在村子里面沸沸扬扬地吵了好一段时间,一大家子差一点就没挺过来。

明哥儿现在都不敢回忆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他爹爹为了不拖累家里甚至想要偷偷自尽,好在最后一大家子终于都是挺了过来。

再回过神时姑母还在一旁念叨:“十五那日有大集,所以工坊特意选在了十六日招工,听说这次要招的人没上一回多,打听的人却比上回翻了足足一倍,十六日你一定要早早过来,咱们一起占个好位置,别排在最后让人给忘了……”。

还没等到将话说完妇人就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行,你这村子离着太远了,夜里过来也不安全……这样,十五日你就来到村里到我家里住上一晚,十六日一早咱们就去工坊外头排着!”

明哥儿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声音也是磕磕绊绊的:“这、这可以吗……”。

这些年来姑母没少帮扶他们家里,明哥儿知晓她的夫家那边多少对此有些怨言,不过最后也没拦她,要不是有着她家的接济明哥儿家早就撑不下去了。

她夫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肉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给他们挤出些吃食……明哥儿实在是不好意思面对那一大家人。

明哥儿的阿父也站在一旁,布满裂口的手无意识地搅着洗得发白的衣服。

“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十五日下午你早些出发,别摸黑走着夜路过来。”

妇人家里还有孩子,着急早些赶回村里,嘱咐完后就想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工坊喜欢性子沉稳做事细致的人,能耐得性子坐得住椅子,明哥儿你刚好符合。你做起活来干脆利落,肯定能被他们选上的,也莫要再多想那些事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明哥儿点了点头——

十五日下午他便早早离了村里,明哥儿和他阿父都不放心将他爹爹独自留在家中,最终只得让明哥儿自己过来。瘦小的哥儿背着背篓一步一趔趄地走在村里的泥泞土路之上,他的家里实在是太穷,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不能空手去到人家家里,阿父连着两日早起进到山里待了一天,最后才挖出了一背篓的野菜让他带到姑母家里。

这是他家能够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姑母家里还没有分家,他和家里的几个孩子挤在同一个房间里面,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闭上眼睛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明哥儿就这样睁着眼睛挨到了天亮,早早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到工坊外等了起来。

明明说好的辰时开始,如他这般提前过来的人却不在少数,工坊门前很快就等候了不少的人,明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大门,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夏冬两季工坊有着不同的上工时间,农忙那几日也都有着假期可用,几个在此处做工的村人结伴走到了工坊门前,迎着众人的艳羡目光迤迤然地走进了里面。

他早就听人提过这座工坊,戚五的改变实在是太大,至今还仍被十里八乡的村民百姓时不时地提起,在很多的村民眼中戚五这人神秘又不可捉摸,他们至今仍旧觉得戚五是好命搭上了镇上的老爷才能因此一飞冲天,却没人知晓他究竟是怎么和那些“大人物们”搭上关系的,总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仿佛就在转瞬之间。

明哥儿以前没少听过杨溪村的戚五有多可怕,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见到他,他在门前紧张了许久,直到大门被人拉开才抬起头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哥儿站在门前唤了一声:“应征的人请排好队,和我一起进院子里。”

明哥儿同手同脚地走了进去。

工坊的院墙造得极高,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深夜里攀爬进去,进门便是一个格外宽敞空旷的院子。左侧角落整整齐齐地堆着数十个约至他的小腿那般高的陶制坛子,右面则并列排着三架板车,看那样子就知晓是新做出来的,每隔几日工坊都会用它们在镇上往返送货。

门前不远处卧着一只灰褐色的大狗,神情倦怠地趴在角落,一身毛发粗长浓密,见着戚渔带了这么多人进来也不乱叫,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又恹恹地趴了回去。

院子后方是一间间排列整齐的房屋,每一间屋子的面积都不算小,靠近了些便能隐约听到门内传来的些许声音,应当是那些雇佣的村人正在屋子里面做活。

戚渔带着他们穿过了好几间房间,最终停在了一间房门虚掩着的屋前,渔哥儿让他们停了下来,伸手轻轻敲了几下,门内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进。”

戚渔伸手将门推开。

明哥儿一眼便瞧见了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汉子。

他不由得心头一凛。

也不止他自己被那汉子惊到,他甚至还听到了身后一个与他一同进来的哥儿的吸气声音,明哥儿以前忙于生存很少和同村的汉子相处,更不用说是在这样的密闭房间里了,不过屋中有着这么多人,倒是也没什么值得害怕的。

只是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介绍自己,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戚长夜似是也清楚这点,见人进来便站起了身子,顺便伸手帮着身边的人理了几下有些褶皱的衣领。他平时显然没少去做这些事情,一举一动自然又温柔,像是早已在无数日夜里养成了习惯。

明哥儿悄悄抬头看了过去。

对方的长相非常精致,穿着一身水青色的外衫,脑后束了根同色的发带,不似村里的一些哥儿般会在脸上妆点些脂粉,也不如他曾经在镇上见到的那些公子小姐那样满身珠翠光华,瞧着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眉眼间也格外温和。

戚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出去了。”

“昨夜送来的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清点,你忙完了直接去后面找我就行。”

赵岁岁笑着“嗯”了一声。

戚长夜大步走了出去。

待他离开,屋里的氛围霎时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戚长夜的气场的确慑人,别说是这些本身就不怎么与外人接触的姑娘哥儿了,便是村里的许多汉子在他面前都不自觉地谨慎上几分,赵岁岁则恰恰与他相反,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

这次工坊预计招收六人做工,应征的却足足有着一百来个,别说是他们这些周边村落里的人了,甚至有在镇上生活的居民百姓跑到这里想要碰碰运气。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全都由着赵岁岁自己来看,戚渔将这些人给按照岗位分成数队,分别带到几个不同的房间里面。

明哥儿如个提线木偶般跟随着前一个人走来走去的,先是被人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也不记得自己究竟都回答了些什么,总不过是家庭情况个人信息、平日都在家里面帮着做些什么、可有什么擅长的活计。

旁人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也没哪些是好隐瞒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从房里走了出来,再出来时外面候着的村民百姓俨然已经减少了许多。

过会儿他又被单独叫到了赵岁岁在的屋子里面,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总之待他再走出屋时……早已眼眶通红指尖颤抖,脑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赵岁岁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他回到了姑母家里,告过别后重新踏上了那条回村的道路,村路一如来时那般颠簸泥泞,可他的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

道路两旁正绽放着不知名的簇簇野花,随着明哥儿行经过时带起的微风轻轻摇摆。

明哥儿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到了后面甚至几乎小跑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里,将脑子里面正循环着的话告知给爹爹和阿父——

“明日辰时到工坊报道。”

第147章 第 147 章 分家。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 转眼又是一年秋日,这日一早戚长夜就和赵岁岁一同出了院子,桐哥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把挽住赵岁岁的胳膊, 戚长夜则几步上前伸手将院门锁了起来。

一家三口慢慢悠悠地朝着村中走了过去。

昨夜应是下过了雨, 土路上面满是泥泞,一脚下去宛如踩在泥地一般,鞋面裤腿上都被溅上了数个泥点。纵然已经穿越过来这么久的时间戚长夜也仍是不太习惯村中道路, 即便是由朝廷出资建造的官道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也仅仅是泥泞程度能好上一些,颠簸感依旧丝毫不减。

“过会儿我们就去找村长说了重修村中道路的事吧。”赵岁岁转头看向了戚长夜。

戚长夜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好。”

修路的事情早在他的计划当中,自戚长夜刚穿过来坐着牛车去戚渔夫家时就隐隐有了这个想法, 不过那时也仅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朦胧念头, 到了后面家里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这想法又逐渐开始清晰起来。

从杨溪村到镇子上的那条道路倒是还好, 每隔数年会有一些官府的人过来修缮维护,毕竟修路也在徭役的劳动范围之中, 不过路会修成什么样子、隔上多少年才会维修一次就不好说了, 反正在赵岁岁的记忆里面对此事是毫无印象。

今日他们早早出门也是有着要事要做,一家人边走边随意闲聊,不知不觉地就慢慢走到了戚家门口,此时戚家门前已经聚了不少的人, 多是提前得了消息过来看热闹的, 一众人见着他们过来纷纷同他们打起招呼,也不管彼此究竟熟不熟悉,反正一时间门口全是此起彼伏地打招呼声。

戚长夜实在是很难招架这种场合,反倒是赵岁岁游刃有余,岁哥儿本就比他要能言善辩, 后面又在镇上的枣糕铺子里经营了一段时日,再回到村子面对着这些人际交往根本就是如鱼得水,轻轻松松地就和门前聚着的那些村人寒暄了一通。

今日戚家的确有着大事发生,戚长夜他们进了院子,戚家的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齐过了,就连镇上的摊子也是纷纷搁置了一上午的时间,一些外嫁的哥儿姑娘也都闻讯赶了回来,乌泱泱地站了一片。

直到此刻戚长夜才明确意识到戚家的人究竟有多少。

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扎根在了杨溪村里缓缓向外蔓延出枝条。

戚家是自外面逃难过来的人家,在这儿也没有什么宗族长辈,便只请了村长过来见证此事。早在数年以前戚老太太就已经有了想要分家的想法,可惜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钱,这一年来戚家的人靠着戚长夜赚了不少银子,这份心思便又开始浮动起来。

也不怪他们想要分家,现今家里是真的拥挤到没法住人了。

村长早已预料到了这些,毕竟从今年的夏天开始就陆续有着戚家的人过来问他宅基地和田地的事情,要是以前村长肯定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但是现在几乎整个村子都在靠着戚长夜吃饭……村长不敢得罪戚家的人,否则村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给活活淹了。

再说他也不是傻子,自从工坊建立起来杨溪村在周边的村落当中地位直直蹿升了一大截,多少村子都在盼着戚长夜也能去他们那边建个工坊呢,那些明里暗里的酸话他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了,别说是区区一个杨溪村,现如今怕是十里八乡都没有哪个敢得罪戚家的。

不过他也只能在宅基地上多帮帮忙了,田地不是那么好买的,若是没人想卖土地村长也没有别的法子。

一大家子进了屋里,戚老太太一件一件地清点起了家里面的物品和银钱,原主他爹早就已经分出了戚家,这次分家自然也和戚长夜没有一点关系,戚长夜此次只是回来做个见证罢了。

分家可是一件大事,关于其的具体事宜戚老太太早就已经决定下来,现如今只是在公开场合在众人面前再说一遍。大头自然是要留给大房的,像是村中的这座房子,至于其他的一些东西则是尽量公平分配,这点戚老太太向来做得非常周到,一家人也都没有异议。

她甚至还专门找人取了笔墨撰写下来,几房兄弟依次在上面按下手印,白纸黑字以印为证,一连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是终于全部分完。

虽是已经确定分家,但在官府那边的黄册上面这一大家仍是一户,改日还得由村长去衙门跑上一趟更改文书,今年的赋税统一由着戚老太太从公中出钱,待到明年就需要由各家各户自己交了,往年戚家这一大家子只需交上一份户税,一旦更改文书以后每一户人都要单独交上一份户税,对于普通的农人而言也是一笔高昂的支出。

这次不像是若干年前只单独将戚五父亲那一房给单分出来,戚老太太是将所有人都分了出去,戚老太太心思聪慧,每一房小辈手里能攒上多少银钱她心里都隐约有个大概数字,虽不至于能让他们全都马上盖上新房,但是买块宅基地后多多少少还能余下一些。

分家以后除了每月的赡养银子外他们便不需再往她手里缴纳银钱,依照如今摊位生意的每日进项……想必明年税收之前他们便能单独在外面起房子了。

这都是由戚长夜带来的。

现如今他们倒是仍旧住在老宅里面,一时半会儿地也没法全都搬出家里,就算是要在外盖房也要有个先后顺序,村子里的这些汉子恐怕是要有的忙了。

戚长夜能明显感觉到戚家各房的雀跃心情。

事情全都宣布完毕,各房都有着私话要说,戚长夜他们也没有在戚家多呆,而是叫住了同样准备离开的村长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院子外头围了不少村里的人,各个都想打听一些关于戚家分家的消息——最好奇的自然是每一房究竟都分到了多少银子。

他们只知道戚家这一年来没少赚钱,哪次去到镇子里面去到他们的摊位附近都能看到不少人排队,尽管镇上多了不少仿照他家支起来的吃食摊子戚家兄弟的摊位前面也依旧是人来人往,只看戚家孩童们身上越来越少的补丁、闻着他家时不时地就能传来的阵阵肉香就知道定然获益不少了。

可再窥探也是无用,总不能半夜翻到人家院里,也只能在私下里说道上几句了。

现今戚长夜在村中的地位丝毫不比老村长低,外面也没人敢拦他们,几人一起走回到了村长家中,戚长夜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同他说了要修缮村中道路的事情。

村长刚叼到嘴边的烟斗险些就手抖掉在了地上。

“戚、戚小子?你说真的?”村长不可置信地问道。

戚长夜只“嗯”了一声,赵岁岁坐在他的身侧:“戚大哥一直记挂着村里,只是往年我们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这一年来可算是能松快一些,每次下雨进镇的道路都泥泞不堪,无论是背箩筐走路还是推板车进镇都极不容易,现今我们两个的手里也终于攒下了一点银钱,也想着要尽可能地回馈下村里。”

“这样日后无论是村民们想进到镇里卖些东西还是我们自己的工坊运送货物都会比先前轻松上许多。”

从山脚戚家到村尾工坊,再从工坊到达镇上,三点一线全部重修,实在是段不短的距离。

村长只在心中略略估算了一下其要花费的金额费用就不由得感到心惊,这年头的方方面面都只能靠着人力来做,合计下来工费材料费加在一起怕是够再盖上一座工坊了!没人比他更加清楚若是这条道路能够修成会对村里的百姓生活造成多么大的改变——那条破路他早就已经忍受够了!倘若道路能够重修、倘若道路能够……

村长“嚯”地站起身子,连他素来珍爱的烟斗滚在地上也没有管,心中的激动早已大过了对戚长夜的畏惧,老村长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戚长夜的袖子,热泪盈眶哽咽着道:“戚、戚……”。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声音都有些含糊不清,短短一句话里反反复复停顿了好几次,戚长夜最后只听到了一句:“我替村里的一百五十七户人家感谢你们。”

当然了,这所谓的一百五十七户人家是在戚家分家前的数字,待到戚家分家以后就要直接增长到一百六十多户了。

戚长夜也没怎么将这句感谢放在心上。

“劳烦您和官府和周边村镇都知会一声,尽量不耽误大家的基本出行,我也会去准备建房所需的木料石材,争取在今年入冬以前将道路给修建出来。”

村长闻言连连点头。

他们两个又在村长屋里坐了一会儿,交代了所有该说的事后就站起身子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却被村长给叫停下来。

“等等!”

戚长夜和赵岁岁一齐回过头去。

村长胸口起伏几下,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是于我们整个村子都有利的事情,你们能有这份心思是好事,但这不应全都由着你们承担。”

赵岁岁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只听着村长继续说道:“咱们村中还有些银钱,这些年来虽不至于说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但也没什么大的天灾,公田里出的那些粮食卖的银钱一直都在我这儿存着,这份花销咱们村里也能承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