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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惊扰 明开夜合 28084 字 3天前

郁野一愣,因为听见程桑榆的厉声呵斥里陡然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他立即慌了,整个人也往后退,只把头低下去,脸颊皮肤立即挨到了潮湿的眼泪。

他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依照本能把嘴唇凑过去,亲她的眼角,“我没疯,我非常清醒,这也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选择……”

“可逆的吗?”

“嗯……”

“还好。”

“好什么?程桑榆,你不会真觉得未来有一天我还会跟别的女人生小孩吧?除了你我根本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

“可你必须要有随时反悔的权利……”程桑榆哽咽。

“我绝对不会后悔。我知道你在坚持一条和传统认知相背离的原则……我不想你这么孤独,我陪你一起坚持。”

程桑榆转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随后,从枕头里爆发出了分外剧烈的哭声。

她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再听到,比这句话更高级的情话,甚至让她写她都不见得能写出来。

郁野愣了一下,手掌按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捞起来,两次尝试才算成功。

他把她紧紧抱进怀

里,她整个人在嚎啕,完全是小孩子那样的哭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能一句话把她惹得哭成这样,大约也是可上里程碑的成就吧。

程桑榆一直在哭,根本无法停下来,那种心情,好像一个骑士,跋涉了千万里的道路,补给都已用光,只剩一把砍秃的剑还握在手中。

这个时候一扇门朝她打开,那里面就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郁野手足无措,只能伸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程桑榆的脑袋。

他听见她在抽抽噎噎地在讲:“……你真的是……恋爱脑……”

郁野轻声哄道:“姐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这样你爸妈会杀了我……”

“那我跟姐姐一起死。”

“……”

再接吻时,郁野尝到了眼泪的咸味,他觉得自己有点恶劣,因为他的生理反应比方才更要明显。

她哭声渐渐止息,他随后蛰伏于黑暗,把潮湿的吻,印在她的膝盖上,满足地听她发出又甜又哑的声音。

室内骤然一片亮堂。

两人都被亮光刺得下意识闭眼。

后知后觉,是来电了。

程桑榆第一时间去抓被子,而郁野目光一顿:“这是什么?”

程桑榆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慌张地伸手去遮。

但郁野把她的手腕一把攥紧,制止了她的动作。

他另只手手指点上去,再次问:“这是什么?”

语气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人腰部以下,两侧凸出的骨头,叫做髋骨。

程桑榆小腹平坦,沿着髋骨的走向,雪白的皮肤上,刺了一个好似羽翼的形状。

细看,才发现羽翼是由YE这两个字母形变而来的。

郁野盯着那两个字母,眼眶瞬间变红。

程桑榆无法面对这样的尴尬,只好拿手臂挡住眼睛,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程桑榆。”

程桑榆不作声。

“……你好土。”郁野一点没有“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痛快。

他总算知道那时候程桑榆发现他肩膀上的文身时,那种恍惚的表情是为什么。

土都能土到一起去,怎么不算心有灵犀呢。

他以为只有他在不断回溯,想要回到河流的起点。

原来她也一直没有从那条河回到岸边。

此刻,过去将近上千天的孤独、痛苦……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姐姐,你纹在这个地方,不会有哪个男人跟你上床的时候不介意的。”郁野哑声说。

“A介意就换成B,B介意就换成C……全世界30亿男人,我不信找不到一个不介意的。况且,我现在上个床还要管男人介意不介意,不是白活了吗……”

“不要那些ABCD,只要我一个人好不好。”

“你一个人能顶四个吗……”

“你不是最清楚……”

程桑榆骤然住声,因为感觉到自己文身的地方,皮肤沾上了一片潮湿。

好像,再多的插科打诨,也无法让他翻涌的情绪平息下去。

她稍微撑起身体看去,郁野把脸靠在了那里,久久没动。

她想把他的脸抬起来看一看,思之还是作罢。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我这么做的初衷,其实是想忘掉你,可是根本没有一天能做到。我每天都在问自己,程桑榆你在做什么,你以为自己有那么好的命,还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吗……”

她一直都知道郁野想听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余生如何收场,都已经无憾了,所以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

“郁野……”程桑榆手指停了下来,挨住他的脸颊,“我爱你。”

说完,她便沉默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一时填满了沙沙的雨声。

旧年的雨,也是此刻的雨。

新泽西的雨,也是南城的雨。

好半晌,郁野才哑声说:“我知道。”

下一瞬,程桑榆不由地把脚趾蜷缩了起来。因为郁野突然把一个吻印在了文身上,而后温热呼吸一路朝着斜下方的更深处蜿蜒。

最后头埋了下去。

她发出短促的气声。

语言至此完全多余。

程桑榆听着窗外的雨声,在一种似曾相识的空虚中煎熬。

终于,她忍不住伸手,搂住郁野的手臂,使他回到她的面前。

两臂往后绕,搂住他的后背,嘴唇贴住他的耳朵,低声邀请,“郁野……”

郁野喜欢她膝盖轻蹭他身侧的这个动作,好像发-情野猫在难耐求-欢。

因此他故意装作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怎么了?”

程桑榆气恼地张口在他肩膀上咬了一下——这个瞬间,她突然明白他的文身为什么是在这个地方了。

真是变态。

“姐姐不讲清楚,我怎么会懂。”郁野脸上挂着有点恶劣的笑意。

“……”程桑榆只能妥协,紧咬了一下嘴唇,说道,“……进来。”

郁野立即低头吻住她,“好。”

这个房间,程桑榆生活了超过自己人生一半的时间。

这种与发肤无异的熟稔感,此刻在加倍地制造羞耻感。

因为不确定有人会不会突然回来,她只好把大部分的声音都吞回去。

而这种隐忍,却仿佛更加刺激郁野,要将她拽往彻底失控的边缘。

这个过程里,郁野一直在注视着她髋骨下方的那个文身,有时候甚至会去拿手指轻掐。

好像小狗发现了属于自己的永久标记一样恋恋不舍。

“姐姐……”郁野深深凝视着她,有汗珠沿着青筋分明的颈项往下滚落,“……这回我可能坚持不了很久。”

“再坚持一下可以吗……”

“你快了吗?”

程桑榆把脸别过去,“……嗯。”

郁野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到那个时候,几次过后,骤然伸手。

或许因为体温太高,便觉得他指腹是微凉的。

她几乎一个激灵,根本没有办法承受内外共同的刺激,于是直接仓皇地溃堤。

郁野紧随其后。

他停滞瞬间,低下头来,紧紧地拥住她。

片刻,拿手指拈去沾在她脸颊上的发丝,再吻住她的唇。

过了好久,程桑榆才从一片空茫里回神,缓慢地回复了自己对四肢的控制。

郁野这个时候,才缓缓地退开,撑起手臂,垂眸看去。

有时候,注视是一种更难忍受的惩罚。

程桑榆脸涨得通红:“……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勾一勾嘴角,承认得大方坦荡:“很糟粕的东西。”

“……”

他很快回来,再度把她拥入怀里。

皮肤上汗水在蒸发,带来一阵阵的凉意。

郁野在背后亲她的耳朵,笑说:“姐姐也够恋爱脑的。”

“……你传染给我了还好意思说。”

躺了一会儿,程桑榆撑臂起身,转头看了眼,看见枕头上郁野的T恤,随手抓起来套上。

“有个东西给你。”

郁野望过去。

却见程桑榆膝行至床边,拉开了一侧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形盒子。

她回到他身边,把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

一根黑色的皮质编制手绳,挂着两个小小的银质吊坠,一个是桑葚,一个是骨头。

郁野怔了一下。

桑葚象征她的话,那么骨头就象征着阿加莎。

程桑榆把他的手腕抓过来,“给我的小狗戴根狗链。”

郁野扬了扬眉,那表情仿佛在说,你高兴就好。

扣好,程桑榆把他的手腕抓在手里欣赏一番。

黑色皮革极衬他皮肤白皙、腕骨嶙峋的手腕,显出一种引人破坏的禁欲感。

“那我以后就是姐姐的专属小狗了吗?”郁野勾一勾唇,反把她的手指扣住,抓到自己嘴边,亲了亲她的手背。

第55章 55“之前和死也没两样。”……

消停了可能不到十分钟,郁野又挨过来,这里蹭一下,那里碰一下。

“……你都没有不应期吗?”程桑榆问。

“谢谢夸奖。”

“……”

郁野拨开程桑榆的头发,嘴唇一下一下轻碰她的耳朵,轻声问:“姐姐是不是也有感觉了?”

程桑榆不答,任由他乱七八糟地亲了一会儿,忽地坐起身,两膝分开,跪在他的身侧。

郁野目光一瞬变得幽深,看着程桑榆揪住了T恤的下摆。

卧室顶灯是明亮的白光,那瞬间他只觉得视野里的一切都是雪白的。

程桑榆不动,只是注视着他。

她知道他耳朵已经红了,但大约不希望显得自己毫无长进,所以故意没有将视线移开。

却又不敢看

得太久,于是便意外的显出了一种要看不看的漫不经心。

非常矛盾,非常勾人。

程桑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挨向自己。

她看见郁野有一个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的反应。

她捉着他的手掌,停顿一瞬,却是向自己的腹部挨去,促狭一笑:“请你摸摸我这两年练出来的腹肌。”

“……”

郁野被耍弄得满面通红,蓦地坐起身,拨开她的长发,低头一口咬住,满意地听她发出吃痛的嘶声,“……姐姐你有点欠。”

“欠什么?”

郁野用行动做回答。

明明是她掌控主动的轮次,他却时不时捣乱,托住她的腰,陡然一阵疾风骤雨的攻伐。

几次下来,程桑榆的呼吸和声音都如同断了线一般。

郁野撑起身体,亲她汗津津的额头,“……姐姐体能确实有进步。”

“……”

他接管了节奏,帮助她抵达终点之后,把她往后一推。

程桑榆往后跌去,后背皮肤挨在棉质的床单上。

整个人依从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郁野却按住了她的膝盖,把她的腿扣在他的身侧。

她呼吸深浅不定,在搁浅的空茫里,被迫注视着郁野幽沉的眼睛。

他专注极了,仿佛预备对猎物一击必杀的猎豹,发力时白皙的颈项上青色脉络格外分明。

“郁野……”程桑榆突然喊他的名字。

她最知道,这种时候对他而言什么是终极杀招。

果真,郁野呼吸顿时变得更加粗沉,蓦地低下头,拿吻堵住她的嘴。

随后完全放任自己以最极限的力度和速度,犒赏了自己此次旅程的最后一小段。

而后身体伏低,抱她在怀。

程桑榆轻轻揉他的耳朵,“好乖。”

汗水蒸发,皮肤变得凉津津的。

郁野这个时候,才总算有闲心去观察程桑榆的卧室。

房间面积不大,一米五的床,四门衣柜,再加一个五斗橱。

以前的老房子不像现在的商品房,没有做飘窗的习惯,靠窗处依照传统一般都会放置一张书桌,但那个位置摆了一排低矮的开放格柜子,装着藤编置物筐和一些书本,角落里是一盆绿植。应该是后来改造的。

柜子上放了个草绿色的圆形坐垫,坐垫旁边是一个用了一半的玻璃蜡烛。

遮光帘拉开,里面是一层白色纱帘。

他只是看着,便觉得,坐在那坐垫上看书,一定十分惬意。

以程桑榆现在的收入,去高端小区再买一套房轻而易举,但她仿佛还是更喜欢住在这里。

他此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在她的房间里跟她做,此刻仍有一种稍觉冒犯的亵渎感。

“几点了?”

郁野撑臂而起,抓过一旁的手机,“九点半。”

“去你那里吧。”待在自己家里,她实在心惊胆颤。

郁野看她。

“怎么?今天晚上不想跟我一起睡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桑榆心里柔软极了,“以后都可以。”

程桑榆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居家式的睡裙穿上,去浴室里稍作清洁之后,再回到卧室。

床单简直没法看了。

她抓住床单一角掀起来,又指挥郁野去拆薄被的被套。

四件套全部拆下,她把它们塞给郁野抱上,“去你那里洗。”

郁野笑了声。

“还笑。”

郁野扬了扬眉。

程桑榆检查过了水电煤气,又给小葵花的水碗和食碗添满,陪它玩了一会儿,才跟郁野上楼。

差不多十点钟,她到阳台去给斯言打了个视频电话,确认她是在董星灿家里。

随后,给康蕙兰发了条消息:在楼上。明早回来。

康蕙兰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什么也没多问,就回了一个“哦”字。

她做这些的时候,郁野在厨房里洗水果。

切块的苹果和圣女果,一起装在一个碗里端过来。

程桑榆回到客厅,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吃水果聊天。

没说两句话,程桑榆便把脑袋偏过去,靠在了郁野的肩膀上。

郁野觉得,假如这是个难度极高的“恋爱游戏”,玩到二周目,他才算解锁了“大BOSS”程桑榆的全部属性。

她的隐藏属性其实是黏人。

“你手术在哪里做的?”

“国外。”

“什么时候?”程桑榆从碗里拈起一颗圣女果,送到郁野嘴边。

“去年上半年。”

“不会很犹豫吗?我知道没几个男的愿意去做,会觉得有点损害他们的阳刚之气。”

郁野偏头看她,似笑非笑的,“那姐姐觉得有损害吗?”

“……你严肃点。”

郁野伸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长发,卷在手指上,又松开,如是重复。

开口时,确实已是严肃语气:“读研期间,空闲的时候参加过几次农场打工换宿的活动,有一回是在德州的一个农场帮人摘葡萄。农场主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在定居德州之前,完成了环球旅行。他们有一整面墙的照片,全是世界各地的打卡。就他们两个人……”

程桑榆意识到他要说什么:“没小孩吗?”

“嗯。那天吃晚饭,我提了这个问题,他们反而很惊讶,因为根本不觉得生孩子是人生的必选项。其实国外这样的非常普遍,出门喝咖啡就能遇上两对。是我们的文化传统,把一些事情看得太重了。”

程桑榆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恋爱和婚姻捆绑,婚姻又和生育捆绑。

其实这根本是三件完全不同的事。

“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小孩,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最初我对斯言的耐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童年处境相同的自我投射。当然后来我跟她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会后悔吗?”

郁野动作停了一下,“我说一定,你肯定不信,因为你认为现在的自己,不能替十年后的自己做担保。那我们一起走到十年之后,我证明给你看吧。”

如果是郑重的指天发誓,程桑榆真不见得会信,“发誓”其实是很多信用破产或者濒临破产的人,黔驴技穷时的一种招数。

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她确定,这个问题郁野是认真思考过的。

她尊重一切深入思考后的结论,同时尊重,随时间流逝,结论更改的可能性的。

她又喂了一个圣女果给郁野,他衔过吃掉以后,继续说:“人的认知很难超脱于见识之外,见识过那对老夫妻的经历之后,我可以想象,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可以有怎样的生活。”

“……回乡下种葡萄?归园田居的这个赛道,可能已经有点饱和了。”

“程桑榆,你严肃点。”

程桑榆笑了声,又喂一个圣女果。

郁野垂眸瞧了一眼,却有点不想再吃的意思,“我感觉自己像纣王。”

程桑榆被他猝不及防的冷幽默逗得哈哈大笑,“什么纣王就这个待遇啊?”

她把圣女果衔到自己嘴里,倏地起身,坐在他的腿上,把脸颊凑近。

郁野顿住,片刻,情不自禁地仰头,把圣女果接了过去。

程桑榆轻声说:“……这样才像样,是不是?”

郁野不作声。

气氛骤然多了几分微妙,好像由沉默吹响了“中场休息”时间结束的号角。

程桑榆手臂搂着他的肩膀,注视着他,轻蹭起来,他立即起了反应。

“这样也好,很方便。”程桑榆低声说,“随时随地都可以……”

不知道这句话的哪个字刺激到了郁野,他耳朵肉眼可见地变红。

她把身体贴上去,看他喉结滚动,忍不住亲了下,他顿时轻哼了一声。

“在乌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做了手术……”

“这种事毫无铺垫地讲出来,姐姐不会觉得是性-骚扰吗。而且……我总要确定,你有没有男朋友,还喜不喜欢我……”郁野呼吸开始失于平缓,因为程桑榆骤然含住了他的耳垂。

“以为我不知道你吗,你还在乎这个?我有男朋友你只会抢得更起劲。”

郁野轻声一笑,欣然认下这句指控。

这个过程中,他们都是不说话的,因为全部的感官,都用于感受彼此体温、呼吸和

心跳。

这样跪在沙发上,每一次都是深坠,但因为已经有过两回,这一回时间拉得很长。

郁野搂着程桑榆的后背,或许因为她的感官已经超载,当他拿手指一节一节地抚摸过她的脊骨时,她都会忍不住全身颤栗。

他去吻她,退后一瞬,她嘴唇便会自动地追过来。

她喊他的名字时,已经带上了一点破碎的哭腔。

……

这一切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我爱你”已经是表达喜欢的上限,那么,比这更浓重的心情,大约只有叫名字才可以传达了。

“……程桑榆。”

程桑榆搂着郁野的脖子,蜷缩在他怀里,久未动弹。

坠落感持续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姐姐……”郁野捋一捋黏在她额头上的头发,轻声问,“我抱你去洗漱?”

程桑榆脱力地点点头。

当脚掌踩实在浴室地砖上时,程桑榆伸手,推了推郁野:“你出去吧?”她知道自己实在有点狼藉。

“不用我帮……”

“你怎么帮?”

“都可以啊。”郁野扬了扬眉毛,在程桑榆的推搡下,一边后退一边说,“手,嘴巴……”

门“砰”地关上了。

片刻,门又打开,程桑榆偏头往外看了一眼,“你有本事别脸红。”

“……”

程桑榆洗澡的时候,郁野把四件套丢进了洗衣机里。

雨已经停了,他站在阳台上吹风,手臂搭在还沾着水的栏杆上,把脸埋上去,不由地笑了一声。

他想,在新泽西的那个自己,一定会嫉妒此刻的自己。

因为此刻的自己,都有点嫉妒了。

回到卧室,已经夜深。

程桑榆已无继续折腾的精力,而没想到郁野也在频繁打呵欠。

“困了?”

“嗯。”郁野抬手臂挡住眼睛,“昨晚差不多整晚没睡着。”

程桑榆有点愧疚,“……抱歉啊。”

郁野笑了声,“就该丢玻璃弹珠也吓吓你。”

由于睡眠不足,他白天简直像个行尸走肉,大脑疲乏到了极点,但是毫无困意,因为想着晚上的会面,那种期待简直成了漫长的煎熬。

没敢靠咖啡提神,怕心脏受不了。

下午三点左右,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桌上休息了半小时。

回家后又睡了半小时,才开始加班。

“就这样你还敢做这么多次?真是不怕猝死。”

“牡丹花下死。”

程桑榆笑着伸手打了他一下,“我可没允许。”

手指被郁野握住,朝他的心脏挨过去,他把眼睛闭了起来,低声说:“之前和死也没两样。”

程桑榆抬手去把一旁的台灯关上,在黑暗里挨进他的怀里,低声说:“睡吧。你明天一早起来就可以看到我。”

“晚安。”

“晚安。”

/

第二天是工作日,程桑榆在闹钟响后半小时才起床,直接导致她后续像在打仗。

她在郁野这里洗漱完毕,快速跑下楼。

康蕙兰过来开门,看她穿的是睡裙,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表情。

但没说什么,只说:“给你买了包子……”

“来不及吃了。”

程桑榆飞快冲进卧室里换衣服。

康蕙兰的声音跟过来:“你床单换了丢哪儿了?洗衣机里没有啊。”

“……楼上。”

康蕙兰又露出了那个表情。

这个时候,响起了叩门声。

门是开着的,康蕙兰回头看去,却是郁野,穿戴齐整,清清爽爽地站在那儿。

郁野笑着打招呼:“阿姨早上好。”

“早啊小郁。”康蕙兰微笑道,“你跟桑桑一起去上班?”

“嗯。我开车。”

“那正好,我买了包子,你帮忙带上,路上敦促她吃。”

“好。”

郁野拿上东西,很耐心地等在门口。

康蕙兰却不由地着急起来,连番催促程桑榆:“你动作快点,人家一直在等你。”

“来了来了!马上!”

又过了五分钟,程桑榆从卧室跑出来,拎上了搁在客厅的包,飞快去往玄关,打开鞋柜门,从里面找出一双平底鞋穿上。

她今日穿着和上回参加分享会是一个思路,浅灰色休闲西装外套内搭衬衫,化了淡妆,很是神采奕奕。

这种光芒并不张扬,更很像珍珠表面那一层蕴藉的柔光。

郁野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提包,笑说:“走吧,程总。”

康蕙兰还在玄关,程桑榆有点耳热,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还是怪他,孤意又深情的一个人,调侃都像在调情。

/

今日郁野更早下班。

原本想绕道去接人,但程桑榆晚餐约了一个工作性质的会面,下班就过去了。

郁野回到家,待了没十分钟,康蕙兰就发来消息,叫他下去吃饭,说是忘了程桑榆晚饭不回来,米饭蒸多了。

郁野拎上回家时顺便在水果店买的西柚,下楼蹭饭。

四菜一汤,作为两个人的晚餐,稍显隆重,尤其还有两道肉菜。

郁野一看菜式就明白了这顿饭的性质。

他在这里惯了,盛饭都是自己来,康蕙兰阻止不过,就随他了。

两人坐下,康蕙兰提筷,稍有尴尬,“我就不给你夹菜了,你就当是在自己家里,随意一点。”

郁野笑说:“好。”

两人吃了一阵,康蕙兰绕弯子问了些不相干的,终于还是进入了这顿饭的正题:“小郁,桑桑以后不打算生小孩这个事,跟你沟通过吗?”

“我们充分沟通过的,阿姨。”

“她的这些经历,你都知道,希望你不要怪她自私……”

“这不是自私,这只是她的原则。原则没有侵犯别人的利益,并不叫自私。”郁野笑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请您放心,阿姨,我马上二十五岁,我是个大人,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康蕙兰叹了声气,“你们两个,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把天平偏向谁。桑桑是我女儿,而你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如果你们年龄没有差这么大,又早一点认识……”

“阿姨,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这个程桑榆。”

康蕙兰怔了一下。

“至于年龄,更不是问题。只要有心,一切困难都不是问题,您说呢。”

康蕙兰难免心有感慨,常说名字也是人命格的一部分,程桑榆这名字,确实就像她命运的批语。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跟你说个事儿,你别告诉桑桑啊,她知道了肯定不好意思。”

“您说。”

“有一回她放假在家,趴书房里睡着了,我进

去的时候,听见她手机里在放音频。你猜是什么?”

郁野想到的是他的游戏实况视频。

康蕙兰说:“是你那会儿给言言上课的录音。”

郁野一愣。

“那录音里,言言没说几句话,都是你在讲课。我那个时候真是很吃惊,因为她平常就跟没事人一样,我也以为,她肯定已经把你给忘了。”

郁野听着,有浅浅的热意涌上眼眶。

“她过去三年,真是没命地在工作,最忙的时候,好像是同时自己主导了三部剧,我们都劝她,钱是挣不完的,她根本不听。后来发现她听录音那个事,我才知道,她是没办法,她不忙就熬不过去。”

郁野喉咙里梗了一下,“……嗯。”

他想,程桑榆这个人,永远做得比说得多。

或许,只有真正一腔孤勇的人,才配与她并肩。

“我可以不夸张地说,跟你分手这事儿,起码让她去了半条命。小郁,阿姨说这些,不是要增加你的心理负担……我只是希望,这一次你确实是做好了准备,不然的话,我还是宁愿你们不要和好。”

郁野郑重说道:“阿姨,只有一种情况,我会跟她分开,那就是哪一天她不再需要我。”

喜欢她,即是喜欢她那份无可撼动的决心。

那么被这份决心精准狙击的时候,哪怕痛苦也只好甘之如饴。

公正就是这个意思。

第56章 56“好学生巴不得老师查岗。”……

56

程桑榆跟人聊完工作,没有耽搁,直接开车回家。

康蕙兰正在厨房,清理泡菜坛的坛沿水,还打算拿个新的密封罐单泡一罐酸黄瓜。她前天才说了黄瓜跟其他的泡一块容易“坏水”,今天就有了行动。

程桑榆有理由相信,假如让简念来做康蕙兰的女儿,她俩联合起来的行动力,已经平推到美国白宫了。

“您今天不去打麻将啊。”

“一会儿去。”康蕙兰瞥她一眼,看她在水槽边洗个手都有点心不在焉的,说道,“小葵花小郁已经帮忙遛过了,你的快递他也帮忙取回来了。”

“这么贤惠。”

康蕙兰被逗笑,又觉得这样不严肃,伸手打了她一下,“行了,你赶紧找你的魂去吧,再晚一会我看要彻底丢了。”

程桑榆被讲得有点不好意思,“言言下晚自习我就回来。”

她脱掉通勤的衣服,换了身家居服,想到什么,从衣柜里翻找一阵,找到之后,拿上去楼上找人。

她敲了一下门,又改变主意,点亮面板,键入密码。

推门,里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姐姐下班了。”

程桑榆望进去,郁野正站在沙发前,似乎是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准备过来开门。

她轻车熟路地找出狗狗拖鞋换上,往里走去,脚步直接拐去浴室方向,“借你浴室洗个澡。”

郁野“嗯”了一声。

浴室门关上,郁野在沙发上坐下。

电视接通了PS5,他正在玩游戏,原本要去过关底boss,骤然没了心情,只操作主角,在周边挖挖野菜,看看风景。

他不确定等下一定会发生什么,但叫人心浮不定的,正是这种不确定感。

过了一会儿,听见里头水声停了,片刻,又响起嗡嗡的吹风机运作的声音,持续了好长时间。她头发长,这是个大工程。

终于,浴室门打开了。

郁野抬眼望去,怔了一下。

当时收到货的时候,他只检查过有无质量问题,对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已经印象不深了。

但此刻一见到,他还是一眼认出来,程桑榆此刻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吊带睡裙,正是当时送她的那件。

他以为,继知晓她会拿他上课的录音当催眠白噪音之后,已经不会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吃惊了。

刚吹过的头发蓬松丰盈,堆在肩头,她露在外面的肩颈和手臂的皮肤,被那黑色缎面的质感,衬托得几如雪色。

程桑榆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往屏幕上看去,“有我也可以一起玩的游戏吗。”

“《双人成行》,姐姐要试试吗。”

“好像听过。什么题材?”

“一对要离婚的夫妻,一起冒险,找回初心。”

“听起来适合我们十年后再打。”

郁野轻笑一声。

“好玩吗?你玩过吗?”

“评价都说好玩。”郁野瞥她,“双人操作的,我跟谁玩?”

“这么乖啊。”程桑榆勾一勾嘴角,“难吗?我只很早以前玩过《王者荣耀》。”

“可能个别关卡有点。难就慢慢玩,不用着急。”郁野放下手柄,拿起手机。

程桑榆看他似乎打开了某个购物软件,便把脑袋凑过去瞧。

郁野干脆把手机朝她这边挪了点,让她看得更清楚。

程桑榆下巴颏抵在他肩膀上,看他把《双人成行》的光盘,和一个新的游戏手柄,加进了购物车里,下单支付。

“明天到了就可以一起玩。”

程桑榆点点头。

“怎么突然想到要一起玩游戏。”郁野问。

“哦,因为我觉得我们不能一见面就做……”

郁野听完一半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即伸手去捂她的嘴,“……姐姐穿这件衣服说这种话,有一点说服力吗?”

“这件衣服怎么了?不是你送的吗?你说是很常规的款式……”

郁野耳根泛红,很努力地替自己解释:“……他们卖家秀,看起来真的很常规。”

“哦,是吗?”

郁野切到了另外一个购物软件,点进订单界面,搜索“睡裙”,点开相应订单,然后默默地递给程桑榆。

那款已经下架了,但商品详情还能正常浏览。

程桑榆一看,就知道不奇怪了,那是个非常瘦且平胸的欧美盐系长相的模特,不管穿什么,都会让人自动剔除“性-感”这一类相关的表述。

程桑榆笑了声,“那我冤枉你了哦。”

“知道就好。”

“那我穿你觉得好看吗?”

“嗯。”

“嗯什么,你都没有认真看过一眼。”

看着郁野露出无奈的表情,程桑榆哈哈大笑,她从郁野手里,把游戏手柄拿了过来,试着操作画面里的角色,“其实这三年里,我跟差不多年龄段的异性,吃过一两顿交友性质的饭。”

“嗯。”郁野一边听,一边抓着她的手指,挨个教她尝试每个按键对应的指令。

“非要说的话,他们条件都不算差。其中有一回,还是跟一个离异的上市公司的老总。上市公司老总不找年轻大学生,找同样离异的同龄人,这一点让我觉得,世界其实比我想象得要更多元一些。”

程桑榆操纵小人开始走动、跳跃,“但是,跟他们吃饭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优秀,但是不好玩。”

“我好玩,是吧?”因为记仇,稍有点没好气的语气。

程桑榆莞尔,“对啊。只有你才懂我那些脑洞大开的烂梗。”

郁野一秒钟被哄好,“……你不也是。”他复盘昨晚,一直在想,“纣王”这个梗也太烂了。

“你觉得‘天生一对’这个词,会不会有点土。”

“有点。”但是喜欢。

程桑榆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游戏里小人上马,在空阔的村庄里奔跑起来,又成功地跃过了一条河流。

郁野夸奖:“姐姐上手好快。”

“我还没上手呢。”

“……”

怎么没路都能随时开车。

程桑榆转头看他,“是不是有点烂。”

“有点。”

又不再说话。

信马由缰地让小人又跑了一会儿,程桑榆想问怎么呼出任务菜单,便把头转过了过去。

一下对上了郁野的视线。

在无聊闲话、耳鬓无意摩擦的时候,空气已然升温,只差一点火星就能点燃。

程桑榆目光从他的鼻梁,滑落到他的唇上。

下一瞬,郁野就低下头来。

手柄被程桑榆放到一边,她拿手掌撑住了沙发的皮面,把胸廓挺了起来,任由郁野把滚烫的呼吸,贴在她锁骨上下,一大片白皙的皮肤上。

……他们连对黑色的喜好都如此一致。

只是,黑色虽好,弄脏了也特别明显。

郁野脑袋抵在她肩膀上,呼吸与她同出一辙的凌乱。

她伸手抚摸他的脑袋,想到他翻订单时她看见的那个价格,忽说:“你下次想乱玩的话,可不可以买两件便宜的……我有点肉疼。”

“……我没有在乱玩。”

“那它

怎么会无缘无故成了这样。”

“有没有可能,那是姐姐的,不是我的。”

郁野笑出一声,把头抬起来去瞧骤然沉默的程桑榆。

要把她讲到脸红,没有那么容易,所以他绝不会错过这样“胜利结算”的时刻。

程桑榆换上了郁野的T恤,回到沙发上躺了下来。

郁野坐在地垫上,她脑袋靠着他的后背,举起手机刷社交网站。

“程桑榆。”

“嗯?”

“下个月我请我妈和我姐看演唱会,你想一起去吗?”

“谁谈恋爱第二天就商量见家长。”

“噢。”

程桑榆笑了声,“谁的演唱会。”

“张学友。”

“他的歌我好像听得不多哎,就会唱……”

“《吻别》?”

“不是,另外一首……”

“是谁偷偷偷走我的心……?”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郁野轻笑。

“你唱歌好好听,多唱两句。”

“不要。”

程桑榆不勉强。

她一直不是那种会强迫小孩才艺表演的人。

“你妈妈知道你在跟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吗?”

“我妈妈如果知道,我在跟你这样优秀又耀眼的人谈恋爱,一定会很放心。”

程桑榆嘴角扬起,“你上了什么情话培训班吗?”

郁野哼笑一声。

“可以是可以,只是……”

“不会有只是的。”

程桑榆思索片刻,便说:“好。”

“那我一起买票。”

“嗯。”

程桑榆很久没有体验过,这么慢悠悠挥霍时间的感觉。

等回神时,已经过了九点半了。

她霍地爬起来,“我得下去一趟。”

“好。”

程桑榆把来时穿的那套家居服换上,走到门口去。

郁野目光追过来,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到楼下,待了没多久,斯言下晚自习回家了。

程桑榆给她煮了碗馄饨,陪她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说道:“我要去楼上,明早回来。你吃完把碗洗了,自己自觉点,不要超过11点睡觉,不然我手机可以远程操作关掉wifi。”

斯言还在喝汤,闻言差点呛住,“……啊?”

“哪个字不理解吗?”

“我只是一天没回家,发生了什么……”

程桑榆耸耸肩。

斯言不允许自己像没见过大世面的保守小孩,很快消化了这件事,问道:“那我以后叫他郁叔,你介意吗?”

“他不介意就行。”

“他说他喜欢。”

“……”

程桑榆看向斯言,换了认真语气,“你会介意吗,言言?”

斯言默了一下,也认真回答:“我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妈妈。”

程桑榆伸手,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脑袋。

还没挨上去,斯言就一副对过度煽情敬谢不敏的态度,偏头躲过了。

……哎,青春期。

对于程桑榆重新打开门,出现在玄关这件事,郁野明显有预料不及的惊讶。

“你怎么……”

“查岗啊。查完小朋友的,再查大朋友的。”

郁野扬起嘴角,“好学生巴不得老师查岗。”

第57章 57“口嗨要付出代价,知道吗?”……

国庆将至。

每到这种长假,程桑榆都要狠忙一阵,因为得把假期的更新提前肝出来。

整整一周,她都是晚上十点钟才下班,到家后,陪斯言聊会儿天,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和学习状况。

其实这方面一直不需要程桑榆太操心,斯言初中也是念的市里数一数二的学校,大约有她作为榜样,斯言很懂得事业对于一个女性的重要性,而学生的事业自然就是学习,因此她在重点班级,一直保持成绩前十没有落下过。

程桑榆其实从来没在分数上对斯言提出过什么要求,这成绩都是斯言自我要求的结果,她一直觉得,斯言已经有一技傍身了,哪怕成绩不好,未来去做个滑板私教,大约也是饿不死的。

等斯言上床睡觉了,程桑榆便去往楼上留宿。

起初都还有点别扭,渐渐也就习惯了程桑榆和郁野的关系。

楼上楼下相处起来既方便,又能规避很多的“不方便”,康蕙兰有时还会调侃,说上下楼被他俩住成了复式楼。

节前最后一天,程桑榆她们工作室安排了团建。

往常工作室规模小,还能组织团体旅游,体量大了以后,要协调的问题指数级增加,管理层慎重考虑,取消了团体旅游,把福利加到了年末的奖金里发放下去。

团建就改成了更为轻松的方式:包个场地,大家随意吃吃喝喝,愿意做游戏就做游戏,不愿意纯粹休闲也行。

这样的全体团建,程桑榆作为领导不好缺席。

但她一想到好不容易熬到了要放假,却不能第一时间回家歇着,整个人都有点提不起劲。

简念非常了解她:“不就是想早点回家谈恋爱吗。”

“不行吗?我热恋期,简总。”

简念想笑:“那么请问你热恋对象加不加班?不加班把人喊上,我准你公费恋爱好吧。”

“……不太好吧。”程桑榆飞快点开微信窗口,给置顶的狗狗头像发去一个“暗中观察”的表情包。

下班,程桑榆开车去往极擎科技所在的大楼,接上郁野,前去“公费恋爱”。

郁野知道程桑榆这一阵很辛苦,因此去程他来开车。

他打开手机,问程桑榆目的地。

那是个什么小院,在半山上,程桑榆没记住名字,就去群里找到了位置分享,转发给了郁野。

郁野把那个地址点开,怔了一下:“这么巧。”

“嗯?”

“这个定位,是原来我想带你去吃,没有去成,后来倒闭的那家餐馆。”

程桑榆也有些惊讶。

郁野大约比她更惊喜一些,像是以为已经弄丢了的一百块钱,又在某个大衣的口袋里找到了。

因为绕远先去接了人,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程桑榆和郁野到的时候,聚餐已经开始了。

四个长条桌,大家不论职级,随意落座。

自助餐会,除了提前备好的食物,还有餐馆的服务人员,在一旁提供实时的烧烤、手作寿司以及调酒服务。

程桑榆同郁野走进去的一瞬,里面原本热火朝天的场面,骤然声息稍减,人群里有人低声说了句“顾星燃”,随后知情的老员工,开始给不知情的新员工科普,没一会儿所有人都朝着两人投去打量的目光。

程桑榆非常大方地挽着郁野的手,走到最里面的长桌去跟简念她们会合。

郁野打招呼:“念姐。”

简念二话不说,先比个大拇指。

郁野轻笑。

程桑榆往简念的盘子里看了看,“有什么好吃的吗?”

“这个三文鱼寿司还行。”

“那我去拿点。”

她转身,郁野也跟着她转身。

程桑榆瞟他:“你是我的尾巴吗?”

郁野十分坦荡:“陌生地方,小狗不需要跟紧主人吗?”

他这话声音很低,除了她没人能听清,她还是一下就耳根热了起来,“……在外面不要乱讲!”

郁野笑了一声。

两人拿了饮料,端着盘子,走到手作寿司那儿去等三文鱼寿司。

片刻,有个女生过来,内容组的编剧,

年纪小,但能力很强,性格是核-弹级别的社交牛人。

“桑姐,她们派我过来当代表,问这位‘顾星燃’究竟是不是桑姐你的男朋友。”

程桑榆:“不是。”

郁野在喝橙汁,闻声倏地抬眼。

程桑榆:“是我老公。”

橙汁呛入气管,郁野猛地咳嗽起来。

女生惊讶张大嘴,“哦……失敬失敬。”

程桑榆:“没有没有,开个玩笑。是男朋友,唯一的男朋友。”

“男朋友还有不唯一的吗?”

“那说明你的思路还要再打开一点,要不你写个N-P的本子练练手吧。”

女生哈哈大笑。

人走了,郁野还在咳嗽,脸都咳红了。

程桑榆仰头看他,笑说:“咳得这么可怜啊。”

郁野:“……”

“太不禁吓了。”

郁野根本说不出话。他真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人玩死。

两人拿了食物,回到长桌上。

简念说:“桑,你猜她们怎么在怎么编你们的故事。”

“嗯?”

“她们说,当年‘顾星燃’跟了你一段时间,你把人玩腻就踹了,现在‘顾星燃’耍了一些小小心机,恢复了恩宠。”

郁野点头:“很准确。”

程桑榆手肘轻撞了他一下:“我哪有!你别乱讲。”

郁野:“更正,没有玩腻,其他都很准确。”

大家哈哈大笑。

小周啃着鸡翅,说道:“其实顾星燃的那几集,现在翻出来看,还是很好品。”

简念:“整部剧都很好品。毕竟是我们工作室的第一块基石。”

小周:“完结仪式我快哭成狗。”

程桑榆笑说:“不至于不至于。”

简念:“我很奇怪,怎么当时完结,你这个主编剧好像倒不难过?”

“再好的故事,连写一年都受不了吧。我再怎么喜欢我们公司附近那家餐厅的烧椒牛肉饭,也没法连吃一个月。”

简念看向郁野:“听了有没有危机感。”

郁野笑:“有。”

程桑榆:“少来挑拨离间。他不一样。”

大家都受不了地“啧”起来。

盘子里食物吃完,又去拿了一些,再清空的时候,就差不多饱了。

郁野在餐桌下牵了牵程桑榆的手,低声说:“跟我去个地方。”

程桑榆把杯子里的最后一点果汁喝完,跟着郁野起身。

两人走出灯火通明的小院,步入室外幽寂的树影中。

往前走了一阵,出现一段石板台阶。

拾级而上,花木扶疏。

再往上,视野骤然开阔——一个很大的观景平台,放眼望去,南城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程桑榆“哇”了一声,快步走到观景平台的边缘,两手紧紧抓住栏杆,最大限度地探身往外。

夜风浩荡,拂过面颊,岂止惬意。

郁野背靠着栏杆,手肘后撑,转头看着她,“当时想带你来这里。”

“还好那个时候没来得成。”程桑榆说,“小小年纪手段了得,当时你要是在这里吻我,我可能根本没法拒绝。”

“……那也要我敢?”郁野回想当时,他根本连直视她都会害羞。

程桑榆轻笑一声,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他:“现在敢吗?”

风声都好像停了一瞬。

静止之后,却更加汹涌,连同她被吹起的发丝。

她眼睛里分外明亮,像最遥远而最永恒的一颗星星。

郁野倏然低头。

/

程总悄悄早退了今日团建,从观景平台下去之后,直奔停车场。

车藏在树影下,车厢里一度到了擦-枪走火的临界点。

程桑榆很怕哪个同事也起意早退,还是把自己从理智沦丧的边缘拉回来,驱车下山。

两个人到了小区,上楼时动静放得极轻,生怕被小葵花听见——它能识别脚步声的细微不同,并给出不同的反馈,所以,有时候看小葵花的反应,就能知道是谁回来了。

进门,关门,亦是小心翼翼。

两人直奔浴室而去。

郁野今回非常失控,她手臂撑在洗手台上,给摇晃的自己的提供支撑,偶尔抬眼,在起雾的镜面里,去看自己和他的脸。

这个行为被郁野发现了,他骤然抬起手掌,一把抹掉了那上面的雾气。

声音低沉,钻入耳朵:“姐姐要看就看得清楚点。”

程桑榆根本发不出声。

冷的陶瓷,热的呼吸……各种复杂感官混在一起,几乎要把思绪熔断。

郁野陡然停止,在她临界时毫不留情地把她拽回来,一瞬变成吝于给予的暴君:“叫我。”

“……郁野。”

“不对。”

程桑榆声音颤抖,“宝贝?……”

还是不对。

仿佛通关密码,只有唯一答案。

“……老公。”

“乖。”郁野吻她:“口嗨要付出代价,知道吗?”

程桑榆意识到,他这个人,平常还是太会扮猪吃老虎了。

第58章 58“小狗现在想做什么?”

程桑榆一睁开眼,身后便有人靠了过来,手臂搭在她腰上,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肩膀。

“……姐姐。”声音带点儿哑。

他们刚在一起,便赶上程桑榆最忙的一段时间,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得准备上班,没多少时间可以温存。

程桑榆没作声,任由郁野手指掀开了她睡衣的下摆,沿着小腹,逶迤而上。

他指甲轻刮,她有种浸泡于温泉池中慵懒的舒服。

今日放假,鉴于大家都很惧怕长假各大景区的人流量,于是全票通过达成协议,今年这个国庆以休闲放松为主,顶多自驾去周边城市玩一玩。

等会儿,斯言要去跟董星灿一起参加漫展,康蕙兰的老年旗袍队也有活动。

距离她们出发,还有差不多四十分钟的时间,绰绰有余。

窗户安了双层窗帘,纱帘外的遮光帘拉得严严实实,叫人不辨晨昏。

固然光线明亮处能够给人以视觉上的刺激,但他们都更偏爱昏暗中耳鬓厮磨的隐蔽缱绻。

同时,昏暗环境也能一定程度解除人的羞耻心,否则,她再怎样引导,郁野都很难讲得出过分露-骨的话。

“……小狗现在想做什么?”程桑榆揉着他的耳垂,再次问道,声音很低,几如气声。

郁野不作声,沁出汗芽的鼻尖,抵在她肩下锁骨处的皮肤上。

她皮肤也是汗津津的。

明明是微凉的秋日,他们却似身处高热闷湿的盛夏。

“……不说就不给你。”程桑榆作势要往后退。

自然被郁野紧箍住了不让。

他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拿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道:“……想身寸在姐姐里面。”

说完,郁野感知着程桑榆的反应,稍有惊讶,偏头笑说:“……原来姐姐喜欢听这种东西。”

“……”

程桑榆没替自己辩驳,其实dirty-talk对她而言本是可有可无,她只是喜欢听郁野耳朵红红地讲出来,感觉很不一样,轻易能够把她心理层面的兴奋度,提升到更高层级。

五分钟后。

程桑榆在浴室里打仗似的淋浴、洗漱,心想刚刚自己怎么会天真觉得,以他早晨的硬件条件,四十分钟绰绰有余?

程桑榆换好衣服,同郁野打声招呼,回到楼下。

斯言和康蕙兰都已经吃过早饭,打算出门。

康蕙兰一边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一边吩咐程桑榆:“桌上有早餐,你喊小郁下来一起吃。”

“好。”

“洗衣机里衣服已经洗好了,你等下晾一下。”

“好。”

“中午我不回来,你跟小郁自己解决午饭。”

程桑榆继续说“好”。

斯言:“妈,中午我也不回来,我跟灿灿在场馆那边吃。”

程桑榆:“你们注意安全。”

斯言“嗯嗯”两声,背上包,等康蕙兰整理完了,两人一同离开家。

程桑榆给郁野发了条消息,叫他下来吃早饭,他没回,大约是在洗澡或是换床单。

程桑榆便先去阳台晾衣服。

打开洗衣机,拿出里面的衣服,衣架撑起来,拿撑衣杆举上去,抻一抻。

一边晾,一边不自觉地哼歌:“是谁偷偷偷走我的心,不能分辨黑夜或天明……”

一段唱完,后面的词记不太清,又从头开始。

唱完两遍,楼上突然传来声音:“姐姐唱歌也蛮好听的。”

程桑榆吓了一跳。

把身体探出去,抬头往上看去。

朗晴的秋日上午,空气被染成透明的浅金色,一呼一吸间,有一股掺杂了草木气息的清涩水汽。

郁野手臂搭在阳台栏杆上,也把身体往外探了探,低头往下看。

微风吹过,墨色发尾轻轻摆动。

他这个人就没有死角吗,怎么这么刁钻的角度都这样好看。

“你也在晾衣服?”程桑榆问。

“收衣服。”

“看微信了吗?下来吃早饭。”

“好。”

程桑榆把手头的这件衣服晾完,走到门口去,打开门时,听见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

等了片刻,郁野在楼梯拐弯处出现,身上穿了件黑色的套头卫衣。

他的年龄感还不是非常的分明,随衣着的变化比较大,类似今天这件,就有比较明显的少年感。

进门后,郁野洗了个手,就随程桑榆到阳台上去,帮忙晾剩下的衣服。

程桑榆把衣服拿出来,套上衣架,递给郁野,他一伸手挂上去,非常有效率。

她总觉得今日的天气,和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想起来认识他第一年的那个秋天,他帮她晾过被子。

衣服不多,片刻全部晾完。

程桑榆问:“今天想出去做点什么吗?”

“……晒太阳?”

此刻阳光确实好得很。

两人都把手臂搭在栏杆上,被阳光照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恨不得就这样眯眼再睡个回笼觉。

程桑榆出声:“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

“像两床被子?”

程桑榆微讶,笑出声。

不敢相信,这样奇怪的脑电波也能对得上。

/

节后,日子平静地往前推进。

工作日倘若不加班,就会一起吃晚饭,郁野时常帮忙做菜,康蕙兰很乐得把自己的拿手菜倾囊相授。吃完饭,程桑榆和郁野两人出去夜跑遛狗,之后的安排视情况而定。

若是周末,票务网站上搜一搜,有喜欢的演出或者展览,就一起去看看,没喜欢的就一起窝在家里。有时,斯言的一些活动需要家长参与,就全家出动。

很快到了演唱会的日子。

程桑榆当天不加班,白天跟郁野在家里打了会儿游戏,下午比平常提前半小时吃晚饭,收拾过后出门。

郁野的安排,是先开车去接叶琳,再一道去往举办演唱会的场馆。

车开到一半,郁野接到了叶琳的语音电话。

接通,车载广播里传来叶琳的声音:“小野,你们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郁野:“嗯。过来的路上了。”

叶琳:“那个……要不你们先过去吧,我临时有个事儿,可能还要一会儿才处理完,一弄完我就马上过去。”

郁野默了一瞬,没问是什么事,只说:“好。”

叶琳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

车厢里沉默极了。

程桑榆看过去,郁野手搭着方向盘,微微抿着唇,脸色微沉,已不复出发时的轻快。

她心里也有点难过,没法说虚假的话来安慰他,成年人最懂这些社交辞令,叶琳的这话,基本没什么兑现的可能了。

为了这次演唱会,郁野定着闹钟准点抢票,买了内场视野最佳的位置。

“百分百被放鸽子的体质”,只是他的自我解嘲。

被爽约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释怀。

郁野把手机递给程桑榆,请她帮忙把目的地更改到场馆。

在前方拐了弯,郁野终于笑了一下:“没事。下回我再邀请。她总会有有空的时候。”

“失望太多次你也会有负担的。”

“我失望的不是她放我鸽子。”

程桑榆点头:“我明白。”

他还是遗憾,觉得叶琳应当有一次只属于自己的“游轮远渡”,不管是演唱会,或是别的什么,她也能有机会只做“叶琳”,哪怕只有十分钟。

到场馆停好车,两人去往入口处,找个显眼位置,等卢楹来会合。

郁野侧身站在外侧的位置,替程桑榆隔开了人流。

低头看去,程桑榆正开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检查妆发。

她平常对自己的外貌并不在意,到她这个阶段,早就不会为容貌好坏所累。此刻,大约是因为要跟他的家人见面,才显出了一种不寻常的紧张。

“姐姐真的用的是iPhone吗?”

程桑榆转头瞥他,仿佛在问,怎么说废话。

郁野:“怎么前置直出像是加了滤镜。”

程桑榆一下就笑出来。

郁野抬手,手指挨住相机中心的拍摄按钮,倏地低头,嘴唇碰上她的脸颊。

“……喂!”程桑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抬头回到原处了,脸上有两分很难掩饰的得意。

片刻,郁野抬眼,稍顿。

程桑榆察觉到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前方一个穿牛仔外套的女人,正一边走过来,一边拿有点微妙的目光看着他俩。

是那种,路人对“臭情侣”当众秀恩爱的微妙。

程桑榆只在夜色里匆匆见过一面,且还是三年前的事了,因此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卢楹,直到郁野把手举起来,懒洋洋地招了一下。

卢楹笑着走过来:“你好。”

程桑榆:“你好你好。”

卢楹手里拎着两个纸袋,走到他们跟前之后,把其中一个分给了程桑榆:“里面是手幅和荧光棒。”

“我好像没有看到有卖……”

“是蹭的他们一个歌友会的免费物料,他们人可好了。”

程桑榆笑了声。

郁野的社交关系,其实一直非常简单,他的核心圈层,都是非常好打交道的人,显然卢楹也不例外。

程桑榆问:“你吃过饭了吗?”

卢楹:“没。今天加班,我从酒店直接赶过来的,没来得及。”

程桑榆卸下自己背着的一只皮质的黑色小号双肩包,从里面拿出两根蛋白棒,“先垫下肚子?”

“谢谢姐姐!”

郁野表情微妙地瞥了卢楹一眼。

……怎么喊得比他还自然亲热。

郁野接过了程桑榆的包,拿在自己手里。

卢楹拆开蛋白棒,一边吃,一边问郁野:“阿姨呢?还没来?”

“她让我们先来,她临时有事,处理完了再来。”郁野说。

卢楹张了张口,讲不出奚落的话,“……那我们先进去?”

程桑榆:“再等一会儿吧。”

卢楹点头,低头,把蛋白棒的包装展开,去瞧那上面的品牌名,“这个还挺好吃的。”

程桑榆笑说:“吃过好多家,确实这家味道最好。”

“我们加个微信吧姐姐,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互相种草。”

程桑榆手机点开二维码,递给卢楹。

两人迅速加上微信。

卢楹看了看程桑榆的头像:“姐姐你喜欢看日剧?”

“我本科学的日语。”

“哦哦。我记得有一阵郁野的头像换成了一个日本明星是吧。”

程桑榆笑:“嗯。”

“现在怎么不换了?”卢楹瞥郁野。

郁野:“我们不拘泥形式上的东西。”

卢楹哈哈大笑:“那你跟姐姐穿情侣装?”

程桑榆穿了件修身的黑色薄款针织裙,外面套着一件飞行员夹克。

郁野身上的外套,跟她一模一样,只是尺码不同。

这下程桑榆也被卢楹讲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们聊着天,不知不觉间,人流越来越稀疏,都进了场馆内部。

还有十分钟开演,郁野最后一次看了看时间,决心不再等了:“走吧,我们检票进去。”

三人一同走往入口安检处。

郁野拿了个安检筐,把程桑榆的小包和纸袋放进去,送入安检机。

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起来。

程桑榆看过去。

却见郁野从口袋里掏出手,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怔了一下。

他把电话接通,听了片刻,脸上顿时浮现笑容:“您就站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来接。”

第59章 59“程桑榆,我好喜欢你。”……

郁野看见了站在导流带入口处的叶琳,伸手招了招。

叶琳立马加快脚步。

她走到郁野面前的时候,已然气喘吁吁:“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出口……还

没开始吧小野?”

“还没。现在入场刚好能赶得上。您坐地铁来的?”

两人边说,边快步朝里走去。

叶琳说:“对。我怕开车过来停车耽误时间……你们出发那会儿厨房烟雾报警器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一直在叫,叫物业上门检查,半天不来,真是把人急死……”

郁野微笑:“没事,赶上就好了。”

叶琳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张学友……”

“嗯。票也难抢。”

“他现在票还很难抢啊?”

“对。”

“还没过气吗。”

“经典不会过气的。”

叶琳也笑起来。

又走一阵,叶琳问:“你女朋友……”

“已经到了,跟我姐先进场了。”

“你说比你大,大多少?是什么样的人啊?”

“等您见过她了再说吧。”

两人不再说话,疾步走到检票处。

检票过安检,穿过通道抵达入口,走到正对舞台的内场区域。

正欲寻找对应座位时,一个手幅挥了起来,像在为他们做指示。

郁野望过去,看见了程桑榆藏在手幅后的脸,立即向她露出一个笑容。

郁野带着叶琳走了过去,卢楹起身往外挪了挪,程桑榆也立即站起身,笑着同叶琳打招呼:“阿姨您好。”

叶琳对她充满了好奇,第一印象是觉得她有气质极了,但怕直直地盯着显得不礼貌,因此看了两眼就把视线移开了,笑着应道:“你好你好……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叫程桑榆,长辈一般都叫我小程,或者桑榆。”

叶琳点头,笑说:“好。”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灯光突然熄灭,演唱会马上开场,无暇再做寒暄。

郁野坐在叶琳和程桑榆之间,卢楹挨着叶琳而坐。

卢楹从自己的纸袋里,把荧光棒和“歌神”的手幅拿出来,递给叶琳。

叶琳有点局促,“拿个这个多不好意思……”

“等下合唱的时候就您一个空着手,您就更不好意思了。”

叶琳就笑着接过去了。

没等多久,巨幅荧幕点亮,播放开场短片。

播至一半,黑暗里,张学友的歌声骤然随着伴奏响起,场馆内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片刻,追光乍亮,那万人敬仰的不老偶像,终于露出真面目。

这一瞬,尖叫和欢呼声几乎要将顶棚掀翻。

郁野朝叶琳望去,稍稍怔了一下。

不知道从哪刻开始,她眼里盈满了泪光。

第一首便是传唱度极高的名曲,万人齐声合唱,像个功率强劲的情绪放大镜,那种震撼,非亲临不能感受。

程桑榆原本以为自己没听过几首张学友的歌,但听下来却发现,几乎每一首的副歌,她都跟着哼上两句。

至于叶琳,非常让人惊讶,她起初很小声也很拘谨,但在大约三首歌过后,她就跟上了齐声高唱的大部队。

和他们三人不同,叶琳几乎对歌词烂熟于心,不需要看提词器,也能从头跟唱到尾。

到最后,荧光棒甩得被任何人都用力,合唱也比任何人都大声。

后半场时,声音都唱得哑了。

程桑榆带了个定焦头的单反相机,趁着叶琳全情投入,给她拍了几张照。

两小时左右的演唱会,好像一眨眼就到尾声。

演出人员谢幕,全场高喊“encore”。

叶琳也声嘶力竭地跟着高喊。

音乐再起,前奏还没奏完一个八拍,叶琳就已听出来,这是《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歌词极其经典,短短一首歌,唱完一个女人的一生。

叶琳初听并无太大反应,十七岁和二十五岁,对她已遥远得恍如上一世。

直到唱到三十三岁那一句。

「在三十三岁真爱那么珍贵/年轻的女孩求她让一让位/让男人决定跟谁远走高飞」

她的人生,从世人眼中的金玉良缘,急转直入人间真实的一拍两散,就是从“年轻的女孩求她让一让位”开始。

之后,她便不像是在生活,而是被生活裹挟着被动往前走。

一直走到今天,早就忘了自己最初是什么样子,有过什么样的梦想。

其实她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攒好久的钱买一盘张学友的磁带,把录音机放在枕边,听完A面听B面,直至每句歌词倒背如流。

那时的她,想过要去市中心最大的百货商店做售货员;

想过做港剧里的高级白领,出入高档写字楼,用着还是时兴事物的大屁-股电脑;

想过做只在画报里见过的空姐;

想过做每晚8点准时播报的电台播音员……

在那样金灿灿的日子里,她认为自己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理应如此,本该如此。

可为什么在成为某个人的“妻子”之后,她的人生,就坍缩为了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甚至都不叫可能。

没有选择和放弃的自由,怎么称得上是一种“可能”。

「在四十岁后听歌的女人很美/小孩在问她为什么流泪

身边的男人早已渐渐入睡

她静静听着我们的演唱会」

叶琳跟唱不下去了,在万人鼎沸中,拿手幅挡住了脑袋,低下头去,痛哭失声。

郁野他们都察觉到了,但在一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目光,把这个时刻,留给了她。

三首歌后,encore环节也结束,这场“游轮远渡”,还是到了落幕的时刻。

哭很能让人释放压力,故散场的时候,叶琳虽然依依不舍,但心情分外轻松,好像积累了十几年的阴霾,都被一场雨下尽了。

卢楹摸一摸背包,掏出一罐润喉糖,挨个分给大家。

程桑榆笑说:“准备得好齐全。”

“我有点咽炎,平常跟客户说话又多,所以随身带着。”

程桑榆露出“真不容易”的表情。

这里面,最需要润喉糖的是叶琳,她把糖片压在舌下,拿沙哑的声音笑问郁野:“小野,你们是打算回家,还是……”

郁野:“我们打算去吃夜宵,您跟我们一起去?”

叶琳说:“我吃不了多少……”

卢楹:“没事儿,能吃多少吃多少。”

程桑榆便说:“郁野你把车开到西门的那个路口等我们吧,我们去趟洗手间。”

郁野说“好”。

散场的洗手间有些拥堵,三人一边闲聊,一边排队。

叶琳仍会不时打量程桑榆,想凭她外表猜出来,她究竟大了郁野多少岁。

排到以后,叶琳用完厕所,到洗手台那儿去,照了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妆容很是斑驳。

程桑榆站在一旁,笑着递过不知是刚用完,还是刚打开的气垫粉底,“您需要补个妆吗?”

叶琳走得急,又以为演唱会不过两个小时,应当用不上,就没带补妆的东西。她立即笑着说声“谢谢”,把粉底盒接了过去。

她补过妆,把粉底盒还给程桑榆,抬起水龙头洗手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桑榆或许就是为了方便她补妆,才提议来洗手间的。

三人离开场馆,在路口处上了郁野开过来的车。

路段极其拥堵,好一会儿才开出去。

起初氛围有些尴尬,直到程桑榆忽然问叶琳:“阿姨,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看过张学友的演唱会?”

叶琳好似被打开了记忆开关,立即分享起了当年自己如何辛苦攒钱,试图去香港看演唱会的经历。

迅速拉近与一个人的距离的方式,就是让对方的倾诉欲得到满足。

郁野意识到了这一点,再转头去看笑眯眯听着、时不时给叶琳垫话的程桑榆,深感她的年龄确实不是白长的。

到了吃夜宵的地方,这气氛延续了下去,吃到一半,叶琳已经开始分享自己读书那会儿,别人追她的趣事了。

郁野的记忆里,就没有见过叶琳的这一面:聊的不是老公,不是孩子,只是她自己。

她的少女时代,她的追星经历。

吃完夜宵,卢楹自己打车回住的地方。

这里离枳花西路更近,郁野便先把程桑榆送回家,再送叶琳。

驶出枳花西路时,车上就只剩下了郁野和叶琳两个人。

叶琳终于忍不住问:“小野,桑榆大你多少岁啊?”

“您觉得呢?”

“不好说。应该是比小楹大点吧。”

“大我12岁。”

叶琳难掩惊讶,“这……”

郁野不奇怪叶琳会有这个反应,大部分人知道他在跟大自己一轮的人谈恋爱,基本都会是这

个反应。

“她三十岁的时候,前夫出轨。工作经验基本为零的情况下,先是接文案外包,之后拿出所有的存款,跟朋友一起创业。现在是一家自媒体公司的创始人兼高管。”

叶琳不知道自己是该说“她还离过婚”,还是“她真厉害”。

而郁野自动替她回答了前一句:“她离过婚,还有个13岁的女儿。”

叶琳更是诧异得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

郁野很是平静:“我知道您可能很难接受。我告诉您这些,因为这就是她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不需要跟谁隐瞒。我喜欢的,也就是过往的经历构成的现在的她。”

今晚短短的会面,叶琳对程桑榆的印象非常好,这种时候,她很难推翻自己的认知,让态度大转弯。

“小野,你是谈着玩一玩,还是……”

“我很认真。”

“……那我可能没办法接受。”

“没关系。”

叶琳心情很是复杂。其实她很清楚自己没什么立场干涉郁野现在的生活,她的意见也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车厢里很安静,是难得的不被打扰的谈话空间。

郁野知道自己有些难以启齿,但大约近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于是沉默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您都有些失望。”

叶琳霍地抬眼。

“我并不是失望于您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分给了卢梓宸,我是失望您再婚这件事本身。”

叶琳张口,似乎想要替自己辩解什么。

“在遇到程桑榆之后,这种失望,一度达到顶峰,因为她选择了一个人抚养小孩,还发展了自己的事业。”郁野看了看叶琳,她神情有些几分怃然,“但当我这样告诉程桑榆时,她告诉我,她之所以成功,是天时地利人和叠加的结果;而您当时未必没有依靠自己的想法,只是缺少了一些外力的支撑。”

叶琳把头抬了起来,脸上显出一种被深深击中的震惊。

情绪太过复杂,惊讶、委屈、懊悔……兼而有之,以至于最后只剩下泪盈于睫这一个反应。

郁野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前方:“……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很傲慢。对不起。”

叶琳半晌没说话,她知道自己根本受不起这样一句道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失职,只是有些时候,只能做选择性的无视。

郁野也不再作声。

过了好久,叶琳忽问:“你车上可以放歌吗?”

“可以。稍等。”

到下个红灯路口,郁野把手机解锁,打开音乐app,点开搜索框,递给叶琳。

叶琳键入了什么。

音响里响起耳熟的前奏,郁野听完第一句,知道了这是今日演唱会上encore环节唱过的那首《她来听我的演唱会》。

叶琳把窗户打开,手肘撑上去,一边吹风,一边入迷地听着这首歌。

单曲循环到了第四遍,拐入了卢家附近的道路。

叶琳这时候问道:“那个邮轮……下次是什么时候启航?”

“每个月都可以。”

/

郁野把车开回到枳花西路,停好之后上楼。

刚爬到二楼,却听上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郁野顿住脚步,果真,下一瞬程桑榆出现在拐弯处。

她吓了一跳,轻抚胸口:“你怎么神出鬼没啊?”

郁野笑:“去哪里?”

“去买冰淇淋。”

“现在?”

“嗯。想吃。”

“陪你一起。”郁野伸手。

程桑榆把手递到他手里,两步台阶,直接跳下来。

两个人手挽手下楼。

程桑榆问:“是不是被你妈妈骂个狗血淋头。”

“没有。你这么好,她怎么会骂我。”

“真的吗?”

“真的没有。她说等明年春天暖和了,准备去坐一次邮轮,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最后一句不是你擅自加的吧?”

“是她的原话。”

程桑榆不很相信,但郁野并没有什么说谎的必要。

她姑且认为,这个人一定是使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术,把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走出大门,程桑榆往左拐去。

郁野虽然疑惑这似乎不是去对面超市的路,但也没问什么。

她去哪里,他跟着去哪里。

两人从侧门走出,步入灯火昏黄的安静小巷。

偶尔自行车经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铃的声音。

程桑榆:“你生日要到了。”

“嗯。”

“小少爷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郁野认真地想了想,“想跟你坐火车。”

“啊?”

“在新泽西,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在跟你坐火车。那种绿皮车,小桌板,只能坐两个人。我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直在聊天,乘务员推零食车经过的时候,我们就会把脚往里收。很真实的梦,所以我醒的时候,有点……”

程桑榆听得心里柔软,“好。”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小卖部门口。

程桑榆开冰柜门,挑了一个喜欢的甜筒。

“4.9元。”店主大姐笑说,“今天要不要气球花?”

身旁的郁野在帮忙扫码付账,闻言惊讶抬头。

他转头去看程桑榆,她正在撕开甜筒的包装纸,做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随后他环视店内一圈,看见了门口木架上,挂着的紫色的气球花。

他微微勾起嘴角,走过去把那个气球花拿了下来,“我们要一个。”

店主笑说:“5块钱。”

【支-付宝到账9.9元】

郁野一只手拿气球花,一只手挽着程桑榆。

他知道他问了她也不会说,她这个人有时候死要面子,于是什么都没问。

两个人在灯影交错间穿行。

郁野忽然顿步,咬着甜筒的程桑榆,也被拽得跟着停下来。

郁野从背后伸手拥住她,把脑袋低下来,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呼吸,声音哑哑地说:“程桑榆,我好喜欢你。”

“肉麻。”程桑榆笑,“喜欢我什么?”

“认识你以后,我的生活里大部分都是好事。”

“跟你分手也是好事?”

“长久来看,也是。”

程桑榆手往后伸,摸摸他的脑袋,“我也喜欢你。”

“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给我买气球花。”

郁野扬起嘴角。

下一瞬,他骤然伸手,抢走了程桑榆吃了一半的甜筒,退后一步,拐个弯,倒退着往前走了两步。

“……喂!”程桑榆立即去追。

他却蓦地停步,张开手臂,她于是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小少爷,你几岁?”

“肯定没你幼稚。”郁野笑着把甜筒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