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如果是真的无知无觉的状态,莫泊姝估计就会觉得不过就一杯茶而已,喝了就喝了吧。

不过现在的话。

莫泊姝看了眼顾贺然的表情,心里十分肯定这杯茶肯定就是顾贺然加过料的。

她拿起茶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当着他的面一口喝下去,实则大多数茶水都已经顺着手心里的纸巾流出去。

一口喝完后,莫泊姝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上地俯视他,弯眉朝他笑笑,“书呢?现在该还给我了吧。”

莫泊姝顿了下,眉毛微蹙,撑着额头,身体微微晃动。

就坐在她面前的顾贺然把她此时的微表情看进眼里,面上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走上前要扶住她,“泊姝,你怎么了?是上班太累了吗?还是坐着吧。”

莫泊姝置若罔闻,揉着眉头,再次重复道:“书还给我。”

顾贺然见她此时的难受不像作假,才打消了自己的疑虑,把书递给她。

莫泊姝接过书,准备转身离开,却被身后人一把拽住,语气别有深意。

“泊姝,你确定要以这种状态走吗?”

“不然?”

莫泊姝慢悠悠地侧身看了眼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让顾贺然看得有几分发怔,“与其问我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走,你不如想一下,真的要接着拽我走吗?”

顾贺然从她的笑容里回过神后,心理产生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但表面上依旧在无辜道:“泊姝,我只是担心你。”

“那你不用担心了。”莫泊姝微微一笑,“很快你可能就要更担心下自己了。”

只见与原本还紧皱眉头,摇摇晃晃的莫泊姝现在哪里还有一点虚弱的样子,笑起来甚至还多几分潇洒和得意。

顾贺然心里顿时直觉不妙,松开手警惕地看了下周围

下一刻,好几个戴着工作证的警察走进来,其中还混进一个手里拿着文档的律师。

莫泊姝笑眯眯地对顾贺然道:“你偷走我的书时,大概也只是以为这本就单纯是越祉送的书而已吧。”

她收别人礼物都有一个贴上标签的习惯,所以当时顾贺然费尽心思进了她租的房子时,估计就单纯以为是越祉送的书而已。

他会拿这本书来赌她来拿,估计也只是以为她对越祉情未了。

就在她说话这期间,顾贺然的表情变得很难看,眼里全是阴郁。

“但是你应该不知道,这本书真正具有的价值不是越祉对我的情感价值,”

莫泊姝停顿下。被顾贺然骚扰了这么久,泥人也会有脾气。

所以她甚至还分出心神,好心情地欣赏了会顾贺然的表情,才优哉游哉道:“而是这本书本身的价值。”

越祉好歹也算是越家的掌权人,送礼物就没有吝啬的时候,这本书的价格估计也足够判顾贺然进去个几年了。

莫泊姝没再看他,转过身和警察律师道:“他进我家偷东西的录像我发你们了,我要起诉他偷盗。”

“顾贺然,之后再也不见。”

第46章 他只知道,泊姝现在需要他。

总算解决掉烦人前任的事情之后,莫泊姝感觉上夜班的心情都要舒畅许多。

她怀揣着这段时间难得的好心情,将身后人带着阴霾怨恨的眼神远远甩在身后,哼着歌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现在才刚过晚饭的时间点,距离待会上夜班还有四五个小时。

莫泊姝心里满打满算,时间都还够自己再睡觉休息一会,手机却在此时突然响起。

她有点意外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个陌生来电。

犹豫着接过电话后,进入她耳里的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请问是霍文女士的外孙女吗?霍女士因呕吐进医院医院检查,途中突兀晕倒,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是我们初步诊断是原发性支气管肺癌。您有空过来一趟吗?”

莫泊姝人生第一次露出慢半拍的表情,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刚刚的话,呆呆地问道:“什么意思?抱歉,能再说一遍吗?我刚刚好像没有听清楚。”

电话另一半的医护人员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叹息声再次重复道:“您的外婆初步诊断为肺癌,您先过来医院看看吧。”

“嘟——嘟——”

耳边只剩下电话忙音和街道边车流的声音。

明明没有风,甚至还是烈阳灼灼的夏季,莫泊姝沉默地站在原地,只无端地觉得好冷。

莫泊姝请假到医院后,赶到了外婆在的病房,手里拿着刚刚出来的检查结果,坐在床边看着外婆沧桑衰老的面庞,再次低下头沉默地看了眼检查单。

检查单显示,已经到晚期了。

此时即使是再做化疗放疗,也不过是勉强多活些时日。

莫泊姝缄默不语,抬手轻抚外婆的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的面庞,沉默地看着外婆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末端异常肿大的手指,即使再不想相信这件事,心里却又比谁都清楚外婆现在的情况。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轻微的症状出现了。

很早以前就听到了外婆止不住的咳嗽声,还有日渐消瘦的身影。

莫泊姝自己就是学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原因的体重消减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啊……”莫泊姝垂着头,没有去理会自己脸上湿润的泪水从眼眶止不住地流下。

她哽咽不已,“明明很早以前说不定还有希望,为什么您不愿意,我真的不明白啊……”

明明外婆平时不是那种避讳去医院检查的人,为什么一到这种一看就很可疑的情况却反而心生胆怯?

明明只要再早一点,再早一点……

“泊、泊姝?”

床上的外婆半睁着眼睛,模模糊糊中见到有人坐在床边哭,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依旧笃定地喊了她名字。

可能是因为疾病已经发展到晚期,压迫到了声道,外婆说话的声音变得嘶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怎么、又哭了?”

外婆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扯了下,努力地笑了下,手指挪到莫泊姝脸庞上,用肿大粗糙的手指擦干她的泪痕。

“哭什么?咳咳……”外婆猛烈地咳嗽会,才在莫泊姝拍背的动作下逐渐缓和下来,声音细微却从容道:“我这身体底子,早在我年轻的时候,就落下病根了。”

她看着莫泊姝,浑浊的眼眸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似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身影,看了她好一会才闭上眼睛,似乎又睡了过去般。

外婆这幅淡定的样子,就好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一样,完全没有其余人知道自己身体后的负面情绪。

只是越是如此,莫泊姝就越是心堵,疲倦地撑着额头。

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外婆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可能得病了,但是她没有治病求生的欲望啊。

可是莫泊姝真的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啊。虽然霍清不是个好女儿,但是她是个好外孙女啊。为什么不能稍微想想她?

莫泊姝看着这个她从小到大视为港湾、从小于此躲风避雨的人,十多年前那种被丢弃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过往十多年唯一的港湾,她曾经委屈了可以直接哭诉、被欺负了可以直接依靠、可以直接趴在大腿上听故事的人,如今将抛弃她。

她过往为数不多得到的爱,也将于不久的将来失去。

莫泊姝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很迷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件又一件的事都出乎了她的预计,把她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莫泊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蜷缩着抱紧自己,突然很想念几个月没有见过的越祉。

如果越祉现在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大概是什么都不说,会把她搂入怀里,会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在她哭泣的时候告诉她“没事,我陪着你。”

如果是越祉在,即使他一句话都不说,她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吧。

莫泊姝突然在此时,很想很想他。

“泊姝啊。”外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睛喊了声她的名字。

莫泊姝没想到外婆会突然睁眼,连忙坐好,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着急地问:“外婆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喊护士来吧。”

外婆示意她扶她坐起来,然后才摇摇头,看着她突兀地问道:“你和越祉分手了?”

莫泊姝一怔,想到这是外婆,便又不觉得奇怪了,低声道:“外婆,你看出来了?”

外婆叹息声,声音嘶哑道:“你以为,你脸上时不时露出来的恍惚和怀念,很难看出来吗?”

“虽然早就猜到你们会分手,”外婆又是叹息声,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发,“但是没想到分手得居然这么不凑巧。倒还不如没分手,至少他在旁边陪着你,我也安心。”

莫泊姝便又止声陷入沉默。

她想起了之前外婆对越祉的评价。

——“他这种提到你就这么敏感的性格,跟你这种大条粗的过不下去的,除非你变聪明或者他将就你。”

莫泊姝苦笑不已,没想到居然还真就应验了。当时她在知道赌约之后,一直在暗示越祉主动交代,可惜他却一直因为害怕担忧而踌躇不前。

那段时间莫泊姝没有看透,只单纯被折腾得烦人。

现在回头看,越祉的性格还真被外婆看得一清二楚。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莫泊姝叹息声,不再提起越祉,只当做没听到外婆的话,扯出一个笑容道:“外婆,你还不如想着自己好好养身体,自己陪我呢。”

“……”外婆没有应声,只是沉沉地叹了声,“执迷不悟啊。我很早之前就问过你毕业后什么打算,现在再问一遍,你真的不打算改主意吗?”

外婆浑浊的双眼看着她,往日的犀利却依旧在,直白地道:“我知道你当时学医是为了我这个身体,但是等我走了,你也要继续为了一个不在的人做一辈子不喜欢的工作?”

莫泊姝很想硬着头皮说对,可是一对上外婆的双眼,她便完全忘了自己的言语,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自己已经因为实习而好几个月没有动笔写文,明明好几个灵感可以写,却只能强行压抑下来。

她想起这几天在医院实习的麻木的日子。

讨厌吗?算不上;当然,喜欢自然也是没有的。莫泊姝只是在日复一日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再日复一日地学习。

支撑她下来的始终都是外婆。

外婆走后,她又该怎么办?

良久,莫泊姝转过头不看外婆,只执拗地道:“外婆,您别咒自己,您会好好的。”

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凌晨了。莫泊姝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最终还是没忍住,莫泊姝睁眼坐起来,坐在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点进好几个月没有看过的小说网站。

刚点进去,正要点进坐着后台,就看见网站挂在最上面的海报。

莫泊姝有点惊讶地看着海报上的字。

暮亦开新文了,但是不是之前的悬疑小说,而是当下很火地主流甜宠文。

莫泊姝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是遗憾多点,还是惘然多点。

在她没写小说的时候,她也看过几本暮亦写的悬疑小说。当时的暮亦虽然笔力不如现在老练,却可以看出灵气。

而现在,暮亦转去写其他类型的小说了,甚至成绩也不错。

莫泊姝关上电脑,重新躺会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一会是外婆刚刚的话,一会是蒋书瑶得偿所愿地让越祉分手,一会是暮亦因为热度不再写悬疑文。

各种各样的人在脑海里闪现,莫泊姝睁着眼睛,心里那种不知何时开始的迷茫完全涌现。

他们好像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像都还过得不错。

那她呢?

她想要什么?

莫泊姝又翻了个身,暂时不想这些事。

对于莫泊姝的所思所想,越祉一无所知。

越祉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第几次看手机通讯录里的莫泊姝的名字,想到医院的朋友说起莫泊姝请了事假去A市的医院,揉了揉眉心坐起来。

不知道是泊姝的外婆身体怎么样。

越祉太了解莫泊姝了。外婆几乎算是她唯一的亲人,要是外婆身体抱恙,她得有多难过啊。

越祉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莫泊姝见面。

他害怕从泊姝的眼里看见对他的厌恶,就好像往日对江泽和顾贺然的厌恶一样,所以躲了这么久不敢见面。

可现在,越祉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只知道,泊姝现在需要他。

他必须要在她身边。

第47章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莫泊姝毕竟还是在实习,平时没多少时间照顾外婆,干脆就找了护工来照料外婆。

这会遇到急事了,莫泊姝才后知后觉庆幸自己这几年写文赚钱后,也没有肆意挥霍,而是存起来应急。

否则现在给外婆治病,照料外婆的钱,即使是有外婆的养老金在,也不过聊胜于无。

余霞成绮时分,莫泊姝刚把身上的白大褂换下成日常衣,出医院买了点水果,便又回到医院的肿瘤科看往外婆。

莫泊姝进病房的时候,护士刚刚给外婆做完吸痰往外出来。

也许是刚刚洗过痰液的原因,外婆咳嗽的频率没有上次见面高。

莫泊姝见状微不可见地笑了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和小刀,道:“外婆,我给您削个苹果吃。”

外婆微笑和蔼地看着她,一直到疲倦了才闭眼,语气缓慢地道:“要是等我疾病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把我转入安宁病房吧,走的时候好歹舒服点。”

莫泊姝就好像没听到这话一样,笑眯眯地把切成小块的苹果递给外婆,“外婆,何苦想那么长远的事?呐,看看今天的苹果怎么样?合胃口吗?”

外婆叹息声,很给面子地接过莫泊姝递过去的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艰难咽下去道:“很合胃口。”

莫泊姝不说话,笑意晏晏地撑着下巴看外婆吃了几口苹果,才道:“外婆,您先吃着,我出去上个厕所。”

她转身出去,听到了身后人若有似无的叹息声融入风中。

走出病房后,莫泊姝没有跟外婆说的那样去厕所,垂着头坐在病房外不远处的椅子上,看着偶尔从面前经过的脚步。

和其他科室的病房不一样。

肿瘤科病房总是比其他科室要安静很多。现在不过是刚过八点,便没什么声音了。

这里很少人会提及死亡,可死亡的阴霾却始终覆盖着这个科室里所有病人。

莫泊姝垂着头,不记得自己已经坐了多久,直到发现眼前一片朦胧散光,才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眼角。

她悄悄地看了眼外婆的病房,确定自己坐的位置离外婆的病房足够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抽泣哽咽的声音。

其实她也知,她在外婆面前假装轻松的样子,根本骗不过外婆。

“可我能怎么办?”莫泊姝吸了吸鼻子,小声自言自语:“真的很害怕外婆有一天,也会和刚刚推出病房后再也没有回来的病人一样啊。”

胃又在隐隐作痛,她弯着腰枕在大腿上,按着肚子,任由疼痛发散。

下一刻,一双修长温热的手从眼前伸来,略微粗糙的手指轻柔地将她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只能大概看见是一个高瘦青年的身影。

莫泊姝心里若有所感,没有躲避眼前人的动作,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桃花眼,直直撞见对方眼里的怜惜和担忧。

明明已经和眼前人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明明曾经熟悉的日子也不过短短半年,身体却总是比大脑反应要快。

莫泊姝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下意识拽住了他轻抚眼角的那双手手腕。

大抵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很显然,还没从曾经里走出来的人不独只是她一个。

越祉在她握住他手腕时,便是想也不想顺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再将她搂入怀中。

越祉一遍又一遍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没事了泊姝,没事了……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

莫泊姝大脑没转过来,只觉恍惚。

她前不久的所思所想变成了现实了。

越祉真的出现了。

“难道你真的有什么能够知道心声的金手指?”莫泊姝神情恍惚中,一不小心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越祉和她离得近,自然都听到了她小声说的这句话。

根据他对莫泊姝的了解,她多半又是中途开小差,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只是好几个月没有见面,此时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越祉也不舍得放开手指责她的走神,只能当做没听到。

“你说什么?”

“……”莫泊姝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也才意识到了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多不适合,皱了下眉头,挣脱出他的怀抱。

越祉也只能颇为遗憾地收回手。

她看着越祉,沉默片刻,想了想,温和地朝他笑笑,眼神淡漠又疏远,“好久不见,找我有什么事吗?”

虽然来之前,越祉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此时见到莫泊姝这幅仿佛就真的看陌生人般的神情,还是难免心梗,闷声道:“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也不用故意把我当做陌生人吧。”

莫泊姝避开他的眼神,很公正地道:“我对前任都是这种态度的。”

越祉闻言,心里便更是心梗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高兴莫泊姝对其余人也一视同仁的冷漠,还是难过于自己在莫泊姝心里压根算不上特殊。

他沉默会,道:“泊姝,我知道外婆生病了,我可以帮忙。”

他怕莫泊姝会拒绝,便连忙道:“外婆毕竟年岁已大,转去好点的病房说不准能让她老人家少点痛苦折磨。”

莫泊姝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拒绝,就像过去她无数次拒绝过江泽和顾贺然那样。

但是越祉说的话却又让她止不住地心动。如果仅仅只是她自己,她当然可以拒绝。

但是现在扯上外婆,难道她就要因为个人原因让外婆更加难过?

越祉见莫泊姝陷入沉默,便知道自己今天成功的概率又增加了,思索片刻后,又从莫泊姝犹豫的方向开始劝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我们只是分手了而已,又不是不能当做朋友。你知道的,我对朋友向来热心慷慨。”

莫泊姝顿了顿,看着越祉笑了笑,很直白地问:“所以,你对其他前任也这么慷慨?”

“对其他前任也像我这样,当做朋友,对方一有什么需要,就立刻赶过去帮她?”

越祉心里郁气淤积,手指捏紧又松开,不知道是第几次后悔痛恨曾经的自己不知收敛,也因她此时的误解而痛苦,他眼角泛红,紧绷着声音气极反笑道:“泊姝,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你有见过我对其他人这么上心过?”

莫泊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见他生气不是作假,心里多了几分不觉中作践了别人好意的愧疚,将原先的话咽下去,沉默下来。

半晌,莫泊姝才似乎作出决定,道:“……那就当做,是我借你的吧。”

她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我之后会还你的。”

越祉将刚刚一瞬的阴鸷压下,心里多了几分喜悦,强压下心里的各种思绪道:“还的事不着急,最重要的还是外婆。”

以泊姝的性格,如果真要撇清关系,绝对会像是对江泽顾贺然一样,不收任何人的东西。

所以现在让泊姝接受了他的帮助,已经走出了一步了。

越祉对此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抬手看了下时间,又道:“那我先去和助理说下。”

莫泊姝轻轻点头,重新回到病房里照看外婆。

刚进去病房里,外婆便慈祥地笑着看她,打趣道:“上厕所上这么久?是和谁在聊天啊?”

莫泊姝脸上的淡漠便绷不住了,多了几分尴尬,“外婆,您听到了?”

“没听到内容。”外婆笑呵呵道:“不过听到了一个很熟的男声。是你那个刚刚分手的前任?”

莫泊姝低声应了声。

外婆笑着打趣道:“我看你对这个前任,倒没有像对其余两个前任这么狠心啊。这才多久就心软了?”

“外婆,怎么能拿越祉和那两个比较?”莫泊姝没忍住,小声吐槽道:“这么比较都显得越祉掉价了。”

外婆从她话语中听出了对那两个前任的嫌弃,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那几个前任啊。他们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心烦?”

莫泊姝不想提那几个人,提了就心烦,便随便敷衍过去道:“别提他们了外婆,提起他们我就反胃。”

门外,越祉刚刚重新回到病房,外婆和莫泊姝最后这两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那几个前任啊。”

——“提起他们我就反胃。”

反胃。

越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和那两人一样的评价。

既然这么讨厌他,刚才又何必在他面前装出心软的样子,让他误以为自己尚且有机会修补过去?

原本越祉去而复返,是想起来自己来都来了,还没进去看望外婆。

如果不是这样,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原来这么不堪。

越祉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来时的意图,脚步踉跄地离开病房,几次险些撞到旁人。

他总是忍不住想。

也许刚刚只是误会呢?

说不定那个“他们”不包括他呢?

……要不然,还是去问下泊姝吧。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越祉僵硬地站在原地许久,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在面对莫泊姝时如此怯懦。

他知道泊姝不一定是那种想法。

但是他赌不起。

万一得到的答案是她直白不留情面的厌弃呢?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第48章 “所以,您和我妈的关系冷淡,就是因为……”

越祉的这些想法莫泊姝并不清楚。

只是几天之后,和闻玥聊天中偶然提起,莫泊姝才后知后觉越祉自从哪天的额对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自己。

莫泊姝一时间没忍住,还是把事情前后和闻玥说了一遍。

闻玥听了个大概,斟酌片刻后,道:“说不定他想和好但是又拉不下脸,所以找个台阶下?”

莫泊姝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否定她这个想法。

“应该不是吧……说不定真就只是出于同情。”

她原本也以为越祉主动帮忙只是一种缓和关系的说辞。

只是没想到那之后就真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越祉来。就算是帮忙,也只是让他的助理来帮忙。

莫泊姝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越祉,此时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又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说不定越祉真的只是单纯出于对前任的同情呢。

莫泊姝在感情这件事上,向来脑子就转得慢。此时发现完全理不清越祉怎么想的,干脆就不动脑子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都已经分手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电话另一边的闻玥闻言,禁不住沉默一瞬,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外婆的身体怎么样?最近有好点吗?”

莫泊姝想起外婆的身体,便又是一阵沉默,换了个稍微缓和点的说辞,道:“还是那样吧。”

其实不然。

这几个月下来,外婆的身体一点好转都没有,甚至癌症发展得越发严重了。

虽然说癌症后期发展速度快也理所当然,但是外婆现在的恶化速度实在超过医生想象太多了。

……可能也有外婆的心理因素在里面吧。莫泊姝默默地想,可能外婆求生欲低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莫泊姝隐约能猜到外婆可能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心里有心结,但是这几个月无论她怎么明里暗里地问,各种死缠烂打的方法都试过了,外婆仍旧要么笑而不语,要么干脆转话题。

闻玥太了解莫泊姝了,此时听她说话时语气的勉强和低沉,便知道事实完全不像莫泊姝嘴里说的这般乐观。

最终她还是于心不忍,便只看破不说破,“那就好,过一阵子我放假了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挂断电话后,莫泊姝看了下时间,准备继续请个假去照顾外婆。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带教老师的办公室,看见办公室里没有老师身影,心想估计老师又临时多了场手术,也不觉得意外,准备出去。

她刚出去,就听到隔壁办公室里的一道声音。

是护士长的声音。

门没关紧,她的声音透过门缝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真的太感谢您了,您真的太破费了,每年都赞助我们去旅行……”

护士长的声音比平时都更加柔和几分,莫泊姝一想到这是平时冷着脸阴阳怪气的护士长,心里就一阵鸡皮疙瘩。

护士长的声音越来越小,估计是人在往窗户那边走去了,只能听到隐约几个字。

“拉斐尔岛的事……您放心……人肯定是够的……”

莫泊姝皱了下眉头,出于一种悬疑小说作者的惯性,下意识怀疑事有蹊跷。

旅行赞助这件事她听带教老师说过。据说这个也是他们这个医院的福利之一,每年都会不定时抽一些人去海外的小岛旅游。

美名其曰减轻医护人员的心理压力。

莫泊姝曾经就对此抱有怀疑,不解地问道:“我们医院很有钱吗?居然还会免费出钱送我们去旅游?”

“很正常吧。”带教老师倒是习以为常了,笑了下道:“毕竟我们是私人医院。更何况出钱的又不是医院,而是某个好心的企业家。”

莫泊姝并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总觉得这个企业家说不定是另有图谋。不过万一人家就真的只是花钱买名声呢?

莫泊姝觉得不能以自己贫穷的思维来揣测富人,干脆就不想了。

此时听到护士长在电话里提起这件事,莫泊姝那种久违的好奇心就又上来了,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当做没听到,现在立刻转身就走,但是身体却完全挪不动自己的脚。

护士长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挂断电话。

莫泊姝心里略有遗憾,却也不得不转身就走。

她背着自己的背包,面色如常地准备下班走人。

护士长从身后喊住自己:“小莫?你在这里干什么?”

莫泊姝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怀疑,没想到她居然警惕心这么强,心里暗道不妙。

她顿了下,转过身茫然问:“怎么了林姐?我刚下班准备回去超市买点菜呢。”

护士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仍旧没有放下心里的怀疑,“你只是路过?”

莫泊姝丝毫没有被人问话的害怕,反过来奇怪地上下看了护士长一眼,“林姐,你这话说得好奇怪啊,总不能是我太喜欢上班了,自愿留下来加班吧。”

护士长:“……”

她摆摆手,道:“没什么事,你走吧,我就问下看看你有没有提早下班。”

莫泊姝点头离去。

她不知道,她身后的护士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暗藏深意。

莫泊姝请到假,去到医院时,外婆依旧在睡觉。

护士刚好路过,便小声和莫泊姝道:“刚刚给打过止痛药呢,奶奶精神有点不振,可能要睡好一会。”

莫泊姝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莫泊姝看着外婆沉睡的脸庞,心情已然没有最开始的沉痛,更多的是麻木。

外婆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就算是醒来,吃的东西也没有多少,很快就撑不下去又醒来。

她自己就是学医的,自然知道以外婆如今的情况,估计成不了多久。

她默默地陪伴在外婆身边,坐了不知道多久,正准备起身离开,外婆却在此时睁眼喊住她:“泊姝啊。”

莫泊姝立刻看向外婆。外婆很罕见的没有这段时间的疲倦,浑浊的眼眸此时久违地多了几分光亮,看上去仿佛情况一下子好转起来。

莫泊姝心里却喜悦不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病人在临终前都有回光返照的情况。

莫泊姝强行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忙笑笑握住外婆踉跄的手,笑道:“外婆,怎么了?”

外婆慈祥地笑笑示意让她扶自己坐起来,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良久,道:“泊姝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春分到了吗?”

莫泊姝扶着外婆坐起来,看了眼手机上日历显示的时间,低声道:“外婆,现在已经四月,春分已经过去十几天了。”

外婆一愣,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笑容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释然,“过去了啊?过去了啊……那就好,那就好。都过去了啊……”

外婆说完,便如心事已了般,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莫泊姝担心地看着她,生怕她这一闭眼就再也不睁开眼睛了。

“外婆?”

她这声呼唤叫醒了外婆,外婆睁开眼,对上莫泊姝带着担忧的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却不料又刺激得猛烈地咳嗽起来。

吓得莫泊姝连忙帮她拍背。

好一会,停下咳嗽后,外婆才看着窗外的夜景,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嘶哑的声音悠长道:“春分啊……泊姝应该听出来了吧。”

“改变了这辈子的,就是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分。不,或许被影响到的不仅仅只是我,还有你妈,和你啊。”

外婆提起往事,表情似哭似笑,深呼吸着缓和后才又变成释然的样子。

莫泊姝一愣,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外婆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在很*久以前,我曾经也过得幸福美满。我的一切……都在几十年前那个春分被毁掉。我被人贩子拐进了大山,被困在那里整整三年。”

莫泊姝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转不动,愣神看着外婆。

即使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外婆提起那件事却依旧不解恨,眼里俱是对那些人的痛恨。

她咬牙恨声道:“我尝试着逃跑,被抓回去了四次,每次逃回去都被一顿毒打。一直等到我在那里怀了霍清,他们才对我放下心来。”

莫泊姝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外婆提起过外公,还以为是因为外公早就过世,家里才没有人提起外公。

这时听外婆讲起这件事,整个人完全僵硬地站在原地,心里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外婆对她妈妈霍清的态度这么奇怪。

“要不是后面他们对我放松警惕,再加上我怀上第二胎,他们觉得我一个孕妇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我根本就没有逃离大山的机会。”

莫泊姝没忍住,问:“所以,您和我妈的关系冷淡,就是因为……”

外婆叹了口气,看向莫泊姝的眼里带着愧疚。

莫泊姝从前只以为外婆是可怜同情她,所以才会对她这么好。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外婆眼里更多的其实是愧疚,是把对霍清的愧疚转移到了她身上。

第49章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外婆叹了口气,艰难地抬起手,粗糙臃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泊姝啊,其实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自从逃离那座深山老林之后,她对这个孩子就一直很复杂。

霍清是她第一个孩子,却也算得上是她耻辱的象征。

很长一段时间,她心情都深陷抑郁的情绪中,每每见到霍清,便会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从那座深山里逃离出来过。

后来病得严重起来的时候,更是会发疯般地觉得这个是恶魔,而不是她的孩子。

等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发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是受害者,孩子又何尝无辜?

只是她也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对霍清的厌恶和恐惧。

无奈之下,她就只能自暴自弃,把孩子丢给父母抚养。

等好几年后,她病情稳定下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缺席了霍清的重要阶段。

霍清这个孩子,已经完全成长为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她在霍清幼年时留下太多印象,又或许是因为长期遭受旁人的漠视,霍清变得自由散漫,完全不听别人的劝,在感情这件事上也格外的洒脱随意。

她其实也怀疑过霍清喜欢玩弄别人感情,这样轻浮的态度,是不是也跟她脱离不开关系。

但是等她意识到时,却也已经无力悔改了。

她和霍清已经完全成为了仿佛陌生人的母女。

外婆边说边叹气,看着莫泊姝的眼神充满怜惜,“泊姝,是我和你妈妈对不起你啊。如果当时我好好教你妈妈,说不定你也是一个拥有幸福家庭的小孩。”

如果没有这件事,说不定霍清也是一个爱嬉戏打闹却又看得开的小孩,泊姝也会拥有正常小孩会有的正常家庭。

事到如今,她也怎么都想不通,那件事居然可以影响了整整三代人。

莫泊姝沉默认真地听完外婆说的话,看起来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重复道:“所以,我妈从小漠视我,是因为她也不知道正常的母女应该怎么相处。”

“所以,我妈之所以会和我爸结婚,也只是因为她并不认为感情可以长久,所以随便结婚也无所谓,不在乎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放弃我。”

她露出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我知道了,所以这只是命运吗?所以其实我活该被放弃吗?”

外婆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爱怜地摸着她的头,让她靠近自己,“想哭就哭吧。”

莫泊姝却哭不出来,靠在外婆虚弱苍老的身躯旁,心里默默地想。而如今,她又再次被抛弃了。

也许人到生命尽头就会看淡一切,外婆在说完过去的一切后,看着窗外的灯光,最终还是释然了。

“都过去了。曾经拐走我的人,已经得到了惩罚。泊姝啊,你也向前看吧。不要再让痛苦延续下去了。”

莫泊姝哽咽不已,道:“外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您放心,我不会沉溺在过去里的。”

外婆听完她说的这句话后,便如释重负地闭上眼,气息变得越发虚弱。

莫泊姝紧张焦灼地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人留得更久一点。

只是人心口那股气一旦泄去,便很难再支撑很久。

外婆的气息逐渐消失,心电监护仪里的图形也变成了一条直线。

外婆去世了。

莫泊姝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从外婆的死讯中回过神来的,只是麻木地走完了整个流程,再麻木地看着外婆的躯体火化,最终哭都哭不出来,麻木地看着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离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里的,整个人仿佛都飘在空中,一点实感都没有。

夜里,她静静地站在阳台上,吹了不知道多久的冷风,脑里乱成一团麻线。

几十年前,外婆被拐进深山里,从此她的人生便被埋葬在那里,一辈子都无法从往事里脱离出来。

只是,被埋葬在那一次拐卖的又何止是外婆?被牵连的还有她母亲和她。

时至今日,莫泊姝才明白,原来她的痛苦,她一直追求的家人的关爱,早就被几十年前的拐卖事件摧毁得一干二净。

莫泊姝靠在阳台栏杆上,静静地感受着夜晚初春带着湿气的风迎面吹来,看着深夜里孤寂地站立在街道旁的灯光,心里有种郁气想要发泄出来。

她想大声质问为什么,想要将一切撕心裂肺的难过都发泄到晚风中,最终张口却只剩下一声声的叹息。

经历这种苦难的又何曾只有他们家。

时至今日,依旧有无数家庭因为拐卖事件而支离破碎。

世上遭受苦难的,何止只有一个外婆、一个霍清、一个她。

莫泊姝脑里乱成麻的线一根根被捋清,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的事情,在此时此刻豁然开朗。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有感受到别人对她的动摇。

江泽企图改变她,让她继续成为别人眼中好女儿,别人眼中好妻子;

顾贺然企图捆绑她限制她,用自己觉得正确的方式让她做决定,反复告诉她自己才是他的最优选择;

蒋书瑶说幸福与否和钱有关,只要有钱和谁联姻都无所谓;

暮亦为了数据放弃了写悬疑文,转而去写大众更喜欢的类型。

很长一段时间,她脑里充斥了太多太多人的想法,至于她自己选择如何,莫泊姝痛苦迷茫不已,却又始终如同被困在迷宫中的人不得他解。

每次她想要放弃,想着就顺其自然地学医读研,一辈子绑在医学上,再偶尔写写小说时,外婆那句话却又冒上来。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莫泊姝靠在栏杆上不知道多久,一直到夜幕渐明,旭日东升时分,她收回手,蓦然笑了。

她想要的,曾经是父母亲的爱,家人的爱,想要的曾经是不被忽视,不过如此而已。

而现在,想要的都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了。

她很清楚摧毁这一切的是什么。

苦难从未远离,受害者发生求助的渠道,却被既得利益者操控着。

既然如此,不如就她来试试看吧。

莫泊姝闭了闭眼,想起自己往日写过的诸多悬疑小说,想起现实里被埋葬在光明之下,不得倾诉的痛苦,最终也笑了。

她会尽己所能,写尽不平事,让他人不得倾诉的苦难都有机会被公众所见。

即使她的作用微弱,仅此也足够了。

外婆下葬那日,是个春雨连绵的雨天。

淅淅沥沥的春雨洗涤万物,风传花信,雨濯春尘,空气里也是春天泥土的气息。

连绵不绝的雨落下,浸润她脚底下的泥土,连带着打湿了她的鞋跟。

莫泊姝撑着黑伞,孤寂地站在外婆的墓前,很突兀地想,一场春雨冲洗下来,顺路带走外婆难过的旧事,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站在她身旁的是有一阵子没有见面的霍清。

尽管这对母女在外婆生前有诸多矛盾,形同陌路的日子远多于彼此温馨的时候,到此时一方真死了时,霍清却又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儿一样,看着墓碑良久,深深地鞠了个躬,“对不起,没见您最后一面。”

霍清撑着黑伞,很难得地正经起来,眼里甚至多了几分往日很难见到的难过。

莫泊姝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又很不合时宜地想,不知道自己到霍清死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呢?

活着的时候母女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有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母女。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霍清总算要离开了。她刚转过身,在路过莫泊姝时,却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还是道:“我前阵子结婚了,现在也怀上了一个孩子。之后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不要见面了吧。”

莫泊姝看着她提起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时柔和的神情,和她如今整个人散发着母爱的模样,抿直唇,平静地移过头道:“我知道了。”

墓地前的人很快离开,只剩下莫泊姝一个人。

莫泊姝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摸了下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从一开始的小声哽咽,到后面融入雨中的哭泣声。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妈妈已经找到了自己现在真正的幸福了,也拥有了新的孩子。

像刚刚看见的柔和的,散发着母爱的神情,之前从来都没有在霍清那里看见过。

原来霍清也知道正常的母爱是什么样的啊。

莫泊姝似哭似笑,此时周围无人,便是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般。

为什么偏我来时不逢春?[1]

身后的树叶传来簌簌的声音,也许是雨水打落在树叶上发出的,又或许是风吹过的声音,莫泊姝此时已全然不想再管。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的,身着单薄衬衫的青年,一如她一般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紧紧地握着伞柄,将她此时的难过悉数看进眼里。

他喉咙哽塞,却半步不敢上前,心里开始数落自己的怯懦。

莫泊姝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人看着。

她站累了,也哭累了,却又暂时不想离开这里,干脆蹲下来,自暴自弃地把伞丢在一旁。

……说不定,淋会雨自己情绪就稳定下来了呢?

只是她刚把伞放下,掉落在自己身上的雨不过三两滴,便再也察觉不到雨滴的湿漉。

莫泊姝心里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果然看见许久未见的越祉。

越祉看起来脸色很差,语气似乎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道:“莫泊姝,你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这样糟蹋自己身体吧?”

第50章 “和好吧好不好?”

越祉从助理那里得知莫泊姝外婆的死讯后,就一直忧心挂念着莫泊姝的状态。

所以在外婆下葬这一天,他也赶到墓地前,却又在犹豫片刻后没出现在莫泊姝面前。

……泊姝本来就够难受了,就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看见他这个前任更烦心了吧。

越祉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莫泊姝身后,听着霍清对她说的话,看不见她当时听到霍清的话时的样子,却能想象出来她的无助和委屈。

越祉在那瞬间,甚至很无理地想,即使以后不见面了,也没必要在今天说吧?

他看着她逐渐清晰的哭泣声,心里揪起来,只恨自己之前和她分手,以至于在她最难过的时候连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一直到刚刚,看见莫泊姝蹲下来,手里的伞也掉落在雨里,越祉总算按捺不住自己,大步走上前为她遮雨。

莫泊姝此时听到了他的声音,也如同大梦初醒般,抬头看向他的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越祉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蹲下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哭泣的她抱进怀里。

莫泊姝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化作一片荒芜,再不复往日的生机。

越祉只能感受到自己肩膀传来的湿润。

“越祉,我没有家了。”

又轻又小声的一句话,越祉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口骤然一紧,为她心疼不已。

“没事的泊姝……没事的泊姝。”

越祉轻轻拍着她后背。什么吵架什么白月光什么替身,他全部都抛到脑后。他只知道莫泊姝需要他。

“还有我呢。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和好吧好不好?”

莫泊姝闻言,缓慢地看向他,抬起冰凉的手按在他脸上,仿佛才刚刚确定眼前人出现不是自己在做梦,而是真实存在一般。

她的手很凉,还沾上了几分春雨的湿漉,轻轻地放在他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难免打寒颤。

越祉忍耐住这几分凉意,顺着她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手上,用自己暖和的手与她贴着脸的手十指相扣,用自己的温度为她增添几分温热。

他低叹声,似怜惜又似渴求,“泊姝,让我陪着你吧。”

莫泊姝抿直唇,沉默许久,最终却默不作声地将手从他的脸上拿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沉默地又看向墓碑。

越祉逐渐放下自己的手,整个人如同被泼了冷水般从头到脚感到寒冷,整颗心慢慢凉下来。

还是那句话。

了解莫泊姝后就会知道,她真的再好懂不过了。

她此时的沉默,让越祉心里慢慢地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也陷入沉默中,不再提起这件事。

两人不知道就这样在雨里傻站了多久,一直蹲到双腿微微发麻,莫泊姝才站起来,捡起自己的伞。

此时的她已经收敛好自己心中的情绪了,脸上的泪水也早就已经擦干。

莫泊姝看向越祉,垂下眼帘,最终还是抬头朝他笑笑,带着几分看向陌路人的疏离。

“越祉,刚刚谢谢你,我先走了。”

就好像这一切于她不过是一片树叶轻飘飘地掉在地上,声音几近虚无。

……就好像,他们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绚烂的梦,如今她梦醒了毫不留情地离开,只有他一人被困在梦中。

越祉突然就很不甘心,想质问她,开口时又想起她曾经对她的前任们说过的话,又陷入沉默中。

莫泊姝心里其实没有她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平静。

越祉在问第二遍的时候,她差点就答应下来了。

只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冷静占据上风。

其实还是因为不信任吧。

莫泊姝叹息着笑了下,心里冷静地想。

她已经因为越祉而反复犹豫纠结了很久,她不信他会改,也也不希望自己会变成一个因为一个男人而痛苦纠结的人。

那不是自己。

长痛不如短痛,莫泊姝不想也不愿给自己机会回头。

莫泊姝撑着伞,眼前的雨逐渐变小,也许很快就可以不用再撑伞了,自己拿着的这把伞也许也很快就没用了。

像越祉这样的人,自己于他不也是这种伞一样吗?莫泊姝闭眼承认这件事。

或许他们刚刚开始就不应该纠缠在一起的。

本来也该是如此。如果她当初没有纠结于琢磨感情线,就不会主动走进那个酒吧。

如果越祉的理想型不改,也不会主动看向她。

他们本来就没有理由碰面。

莫泊姝又想起当年了。

霍清主动出轨时,她爸那个疯样子始终印在她脑海里。虽然她爸也不是个好人,但她却也不得不害怕自己变成她爸离婚时的疯癫模样。

莫泊姝太了解自己了。她现在接近一无所有,要是沉溺于别人的温暖中,患失患得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样子怎么办?

长痛不如短痛。

莫泊姝假装洒脱冷静想。她之前也分手过很多次,每次她都可以忘记,这次也一样。

不就是时间还不够长吗?

等之后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

现在已经临近五月,眼见差不多就要到毕业的时候。

莫泊姝心里做好决定后,就开始在网上找资料。

正在她苦恼着先从哪里开始的时候,机会就送上门了。

那天,莫泊姝一如既往地准备帮带教老师戴姐跑腿,帮忙把资料递给护士长。

她去到护士长办公室,没看见人影,问了一圈后,总算找到护士长。

护士长此时正跟一个刚生完孩子没有几天的二十多的女生说话。

护士长如往常般宽慰道:“放心吧,小孩刚出生都这样的,全靠后面营养补充。我见过的很多妈妈生的孩子,刚出来的时候很多都很瘦,都是后面补上来的。”

也许是护士长好心,她说完后又提醒补充道:“对了,挑奶粉的时候记得看好牌子哦,挑对牌子事半功倍。”

门外正准备进去的莫泊姝心里一顿,脚步停下,敏锐地察觉到奇怪。

是错觉吗?

她怎么感觉护士长说的这话是在引导话题呢?

女生闻言,果不其然借口道:“那有什么奶粉推荐吗?或者其他人都是喝什么奶粉的?”

莫泊姝站在门外,将护士长似乎不经意说出口的奶粉品牌听得一清二楚,垂下眼帘。

好熟悉的名字。

总感觉好像和老师聊天的时候聊起来过。

莫泊姝低头在聊天记录里搜了下这个品牌名字,果然找到了当时的聊天记录,看完后恍然大悟。

她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因为之前和戴姐提起每年资助他们医院的那个企业时聊起过。

这个奶粉的制作公司,正是这个企业名下的分公司。

在联想到这里后,莫泊姝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她想到了自己当时偷听时听到的字眼“拉斐尔岛”,心里直觉告诉自己事情不仅仅只是帮忙推销奶粉这么简单。

资助去旅游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肤浅现象,那看不见的背地里呢?

说不定,奶粉和旅游都只是一种他们自己人知道的安全词。

“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按铃叫我。”

病房里的护士长交代完事情后,便准备走出病房。

莫泊姝立刻从刚刚众多繁杂的猜想中回过神来,抱着资料假装刚刚来到病房旁边,在看见护士长时适时地笑道:“林姐,我正好找您嗯。这是戴姐让我帮忙递给您的资料,您抽空看下呢。”

护士长不疑有他,接过她递过来的资料,看了眼点头便道:“我知道了。对了小莫,下个月的旅行抽到你了,你要去吗?”

莫泊姝虽然对这件护士长口中的拉斐尔岛很好奇,也直觉这次旅行说不定就跟这个小岛有点关系,但是她脑子还是清醒的。

自己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再者最近临近毕业有各种文档要处理。

莫泊姝便推脱道:“林姐,这个我倒是挺想去的,就是您也知道,我最近临近毕业,一大堆事没处理好,要不就把名额让给别人吧。”

林姐挑了挑眉,就这么看了她的眼睛好几秒,仿佛要从她眼中发现异样,好一会后才收回自己的眼神,点头道:“行,那我再抽一次。”

莫泊姝笑着看她,又道:“那林姐,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吗?没有我就先回去找戴姐了?”

林姐挥挥手,“你先回去吧。”

莫泊姝便转身离开。

林姐别有意味地看着她背影,一直到她身影消失在这条走廊里,才收回眼神。

莫泊姝回到家后,就在网上搜索拉斐尔岛。

但是搜索出来的结果,无一例外要么是拉斐尔的传说,要么是宣传这是个旅游胜地,仿佛一切就真如放在表面上的这样风平浪静。

莫泊姝想了想,换了个思路,转而去搜索赞助他们的这个企业的传言。

这个搜出来的内容就千奇百怪,什么都有了。

她一条条地往下看,再一条条地把无关紧要的信息排除掉,眼神最终定格在很多年前发布的一条看起来像广告一样的招募信息。

“诚招医学类实验员,有相关从业经验者优先。”

莫泊姝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键盘,脑海中灵光一闪,换了个说辞,搜索这个企业这些年来注重的研究和获取的相关奖项。

这次搜索出来的内容就正经很多了。

莫泊姝看了眼内容。大多数实验都是正经的,可以放在明面上的。

只有个别留下来的时间久远的信息让莫泊姝心里一怔。

“李涛,X企某研究的最新进展,究竟是永葆青春的灵药,还是一场利己谎言?”

莫泊姝心里有了个大致的想法,手里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关键词。

她原本以为这次外出旅行多半会出事,却没想到所有人都安全回到医院了。

莫泊姝偷偷拉着一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同样是实习生的女生问:“你们是去哪里旅游呀?”

这个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被问的女生便直言:“去了Y国啦,海景还是不错的,就是伙食一般。”

Y国是一个临近本国的岛国,距离A国的拉斐尔岛可以说是十万八千里远。

莫泊姝闻言,便又不禁怀疑起来——

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