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微不可见地顿了下,立刻接上话,“刚才你在厨房的时候,她和我说的。”
这话也没错,但诸伏景光有点想不出来佐佐木小姐和初次见面的降谷零坐在一起,进行一种类似“聊天”的活动。
看着降谷零拿在手中的信封,诸伏景光对这“报酬”却笑不出来,真是奇怪,普通人收到如此坦白的报酬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但诸伏景光却想起了月城夜梨指着夜色中的河对岸,鼻端漂浮的那股似有若无的木槿花香。
降谷零自认没怎么照顾月城夜梨,最多只是在她晕倒时下意识扶了一把,让她脑袋上少一个口子。
可这和又买药又煮粥、又包扎又掖被子的诸伏景光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那么月城夜梨在给出支票的时候为何会带上他呢。
降谷零摩挲着信封,想到诸伏景光对这间房子的谙熟,推测问道:“她之前接受你的好意时,给了什么回报?”
诸伏景光的反应告诉降谷零,月城夜梨的这种支付方式,同样也不在他的必料之中。
“……”诸伏景光怔愣。
这样的次数其实并不算多,月城夜梨的工作很忙,而这里也不是诸伏景光的常居地。
开头是偶然的一次,诸伏景光撞到月城夜梨正从楼下的便利店里出来,咬着三角形的小饭团,眼睑疲惫地耷着。
就像他们初遇那天的深夜凌晨。
或许是那天带着目的的拜访还让他残存着惭怍,他上前一步问出口。
“要来我家吃饭吗。”诸伏景光看见月城夜梨抬起脸,咽下嘴里的饭团,这才恍而后觉,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刚好我也没吃…”
这更不对劲了啊?
但是月城夜梨却答应了,黑色的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有些亮光。
是他的错觉或是路灯的倒影吗,那时的诸伏景光没有想太多,只觉得他需要保留此刻。
于是便听到自己眉眼舒展的失笑,“好。”
月城夜梨直言直语的,说出来的赞赏也同样带着一种独属于她的特质。
诸伏景光开始留意月城夜梨出现的时间,装作巧合的邀请她,好像只要听见她一个个词蹦出来的称赞比什么都重要。
“诸伏,好厉害。”
每听见这句话,诸伏景光看着月城夜梨稍稍丰盈的脸颊,就好像喂的一条小金鱼听懂了他的话,用轻撞水缸的方式来回应。
诸伏景光看着桌上被留下来没有拆封的栗子布朗尼,本来今天也能够听见的…
“没有。”诸伏景光的视线重新定在信封上,“只是称赞,就像朋友一样。”
降谷零哼笑,“她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连真实姓名都尚未让诸伏景光得知的朋友,她欺骗了诸伏景光,这让降谷零忍不住笑她的好手段。
而掀开信封的折口,降谷零的面色却凝重起来。
诸伏景光看见支票上没有填任何数字,只写了一句话。
[那张纸上只写了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寄语,她去世了,或许你该去征求收信人的意愿——月城夜梨]
*
“哐当。”
月城夜梨俯身拿起贩卖机掉落的罐装咖啡,她出来得急,没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
正抱着电脑坐在路边,扣开易拉罐灌她的续命小苦水。
出门前把肚子填饱了,倒是不用再解决用餐的问题。
身上的零钱全投进了贩卖机,月城夜梨开始思考去黑旅馆赊账住一宿的可能性。
暂且不提路程花费的时间,怎么想都不可行吧。
又掏出了那张上村绘里母亲写的日记,月城夜梨举到灯光下眯着眼看,不成想这条街老旧的路灯闪烁几下,归于黑暗。
月城夜梨:“……”
她记得上村绘里来福利院时大致是两岁,月城夜梨有着两岁时的记忆,但她不确保上村绘里和她一样。
而在这之上,上村绘里会和福利院的那些有记忆的孩子一样,对她的亲人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吗。
这张纸能否让月城夜梨还有利用的空间,都由上村绘里一人来决定。
但在这方面,月城夜梨连猜测都难以进行下去,是与否的两个答案在当下对她来说,却比任何事情都要庞杂。
用这个,可以换到研究所现在的地址吗?
干脆想了个最不可能的交易,月城夜梨登时就不纠结了,摸着黑把它折好。
头上的路灯还在不时闪一下弱光,像是垂死昆虫的力竭振翅。
不远处贩卖机又传来按键滴滴响的声音,月城夜梨望过去,还没看清,就又一下剧烈的震动,贩卖机被踹了一脚。
醉汉?月城夜梨没闻到酒味,反倒是烟味顺着风飘过来。
青年靠在贩卖机上抽烟,这破东西吞了他投的币不吐货,若是放在十几年前,不良少年早就把它踹翻,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早没有任性恣意的资本了。
月城夜梨不知道去哪了,她家门大开,隔壁的那个警察堂而皇之站在室内。
是他们连累了月城夜梨……
“松野。”月城夜梨没有靠近,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
见夹着烟的手指抖了抖,按灭在墙头,从还未消散的烟雾中露出一双虹蓝的眼,瞳孔颤了一下,紧接着就被闭上的眼皮盖住。
老款贩卖机内置的冷色灯偏绿,月城夜梨看见他眼下的青黑,下巴处冒出来的一层很浅的胡渣。
松野千冬赶忙灭了烟,看月城夜梨一步步走下来,居然后退了好几步为她腾位置。
黑发女人把手伸进机子的出口,拿出松野千冬被吞了的罐子。
是甜口的红豆汤,握在手里还有暖度。
“…谢谢。”松野千冬接过,没打开来喝。
虽然月城夜梨下什么都没说,但被她看见选了甜红豆汤,松野千冬窘色渐起。
偏过头就拿着红豆汤往身上塞,但是没有足够的口袋能放下。
“警察和梵天的两份工资也不够吗?”月城夜梨看他塞了半天,最后拿在手里放背后自欺欺人。
松野千冬:“啊?”
月城夜梨直言不讳,距离近了看他的脸更清楚,“你像个流浪汉。”
其实并没有很明显,不过月城夜梨接触的男人向来都是精致的,漂亮的,干净的。
因此养刁的眼里只要有一些瑕疵就被迫识别出来。
蓝眼睛上的眉毛马上跳起来,松野千冬用手遮住脸,也摸到了脸上粗糙的毛茬。
月城夜梨:“我已经看见了。”
松野千冬大叫说:“这时候就不用强调了!”
被月城夜梨一打岔,松野千冬的心情倒轻松了点。
月城夜梨看上去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这让松野千冬找回了从前还在一个队伍时的感觉。
在短暂的松懈后,松野千冬突然抬起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街边。
月城夜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肩膀微耸,却见面前的松野千冬把腰弯下去,一直到比九十度小的幅度。
青年银亮的耳骨钉在滑落的黑发间一闪,月城夜梨听见他带着些许鼻音的话语从下方传来,“非常对不起,月城!”
他们的失误牵扯进月城夜梨,让稀咲铁太在佐野万次郎面前将月城夜梨告上一状。
当梵天首领抽出枪时,还是月城夜梨救了他…虽然那一脚让他有着旧伤的膝盖雪上加霜,可总比子弹穿透头骨来得好太多。
“我们没能杀掉稀咲和半间,还暴露了draken的存在。”松野千冬背着的手紧紧捏着红豆汤,“稀咲几乎认定了你是叛徒,黑川伊佐那也…你的房子还被警察……”
他直接把月城夜梨被警察抓捕、“无家可归”的原因砸在稀咲铁太身上。
一定是稀咲见不能立刻在梵天处死月城夜梨,于是把消息透露给警察想来一招借刀杀人。
松野千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混蛋了,而现在压迫着他的乌云沉甸甸,和月城夜梨一样面临着二选一的抉择。
黑川伊佐那给了他期限,但松野千冬怎么可能杀死draken以求自保,可月城夜梨退出以后,梵天的内部消息只有他一人有身份得到。
松野千冬不会赌那万分之一花垣武道能够回来。
在龙宫寺坚和自己的命中选一个,松野千冬当然愿意为东卍的副总长去死。
而现下不是如此简单的问题。
他死后,橘直人能再发展一位在梵天的内线,但这需要用多久呢,几个月?还是几年?他复辟东卍的梦想能在他死后实现吗?
到底该怎么办?
松野千冬已经没有对象去倾诉,正是因为都知道龙宫寺坚和橘直人会做出的选择,松野千冬没向他们提起过这件事。
“你在哭吗?”
松野千冬的下巴被柔软冰冷的指尖抬起来,月城夜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茫然地抹了下眼眶,干干的。
好丢脸……
怎么在受害者面前控制不住情绪了。
松野千冬挣脱掉她的手,背过身,做了一个缓慢的深呼吸。
月城夜梨捻了下手指,看着松野千冬的背影。
所以松野千冬来找她就是为了道歉吗。
龙宫寺坚对她有问必答,因此月城夜梨
知晓松野千冬的过往,他曾是东卍一番队的副队长,
最信任和敬佩的人便是东卍一番队队长,也是东卍创始人之一的场地圭介,后者在与稀咲铁太的斗争中,为救佐野万次郎和羽宫一虎自裁。
难驯的骏马,出鞘的利刃,因没人能掌控而蒙尘失意。
“我接受你的道歉,并且原谅你。”
月城夜梨走上前,踩向两人脚下相叠的影子。
“而且关于这件事,我也能帮你。”
第五十七章 就五円硬币怎么治
在提供给橘直人线索时,月城夜梨就接受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结果。
不论他们失败还是成功,她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因此月城夜梨根本不在乎稀咲铁太的怀疑,她没有一点要同他合作的意向。
他们早就站在了对立面,只是局面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松野千冬只是让燃烧的火苗更旺盛了,但月城夜梨并不对此有多余的介意,她倒是很高兴再见到佐野万次郎。
“我可以把梵天的监视从你的生活彻底清除。”月城夜梨一步步慢慢走,绕到松野千冬跟前。
见他微泛红的眼眶,这次的视线没有躲避。
“不行的。”松野千冬决然摇头。
月城夜梨:“你不信任我?”
“不是这个,更重要的是…”松野千冬看着月城夜梨宛若深井的黑瞳,眼神却再次坚定,“我不能逃跑!”
“我答应了场地哥,答应了武道,也答应了我自己,一定要重振东卍!”
月城夜梨听惯了他们的目标与雄心壮志,但在明确的事实面前,月城夜梨才真正接收到了到松野千冬的矢志不渝。
他好像已经做出了取决,横心蛾扑灯蕊。
连同方才郁郁寡欢的眼睛都透亮,仿若映照着在最顶端绽开的花火,在这一瞬的光亮后紧接着的是无尽幽暗。
“月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在所不辞。”松野千冬想通了,他扣开冷透的红豆汤,不再在乎打造的硬汉行事。
舌尖尝到发腻的甜汤,松野千冬得到了些宽慰。
裤脚突然被毛茸茸的物体蹭住,是一只黑猫,不怕生地仰着头喵喵叫。
松野千冬蹲下去,拿高了些罐子,“你可不能吃这个,pekej、”
“你认识它?”月城夜梨也蹲下身。
黑猫见讨不到食,扭头又蹭起了月城夜梨的手指。
陌生的触觉让皮肤泛起轻微的粟粒感,月城夜梨把手缩到袖子里。
松野千冬看到黑猫停止动作,对月城夜梨眨巴着眼睛,小脑袋里全是迷惑。
被注视着的女人回以同样的目光,黑发滑落半截,又吸引到小猫伸出爪子。
“噗嗤。”
松野千冬提着小猫的后颈不让它把月城夜梨的头发当作玩具,“我以前也养过一只黑猫,难道说…你怕猫吗?”
月城夜梨:“猫,捞过我的鱼。”
松野千冬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月城夜梨看上去并不是会养什么宠物的人。可能养过仙人球,但每天都需要喂食的鱼和她太不相符了。
他突然想知道月城夜梨养的是什么鱼,为什么要养鱼…但在张口前,他遽然认清自己的地位和处境。
已经没有时间了。
松野千冬挠着小猫下巴的手收回来,抚摸了一下它的背轻声道:“这里没有东西给你吃,去别的地方吧小家伙。”
黑猫很通人性,喵喵叫了几声跳上墙。
松野千冬笑道:“怎么还骂人,和哪只猫学的。”
月城夜梨见着黑猫离开,察觉到松野千冬该道别了。
正欲点头坐回原位,却见松野千冬回过头,勾起嘴唇笑得肆意,这不同于他一直以来的气质,就像是被尘土积埋的宝物焕然发光,找回从前的模样。
“找不到地方住的话,可以去我的房子。既然下了死期,至少在这几天里,梵天不会再付出多的精力来监视。”
他说得没错,但月城夜梨拒绝,“不用了,如果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那就请你好好活到交差的那天吧。”
要对付稀咲铁太,月城夜梨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这几天静静悄悄的上村绘里。
有过甜头的稀咲铁钛一定想从上村绘里身上挖出更多,去供给他的私人团队研制。
拿到残缺的资料没多久就在梵天首领的面前迫不及待展示,虽然目的应当在用那支没有安全保障的药剂弄残或弄死月城夜梨。
但这也足以显示稀咲铁太对此事的狂热。
他将变得和研究所的那群人一样,而不同的是,稀咲铁太缺乏的认知会让其操之过蹙,深陷在漩涡中穷途末路。
上村绘里想要的月城夜梨一目了然。
但月城夜梨没有考虑答应上村绘里邀请过数次的,重启当年那个因她而起的计划。
她没有松野千冬那样一往无前奉献自我的勇气,能够抛弃自己托举他人。
除此之外,月城夜梨只有那封“信”了。
是不是该去买个信封把它装起来,让它显得更像一封正式的信件,而不是随处可见的草稿纸。
有点难行的是,她的口袋里连买信封的钱都不够。
捞了手口袋,月城夜梨摸出一枚黄铜色的五円硬币。
中间的圆孔对准月亮,恰好将其圈住。
“喵~”
冷不丁的猫叫从背后传来,月城夜梨一个没拿稳,硬币便顺着台阶骨碌碌跳着滚下去。
回头一看,那只被松野千冬叫了声pekej的黑猫坐在月城夜梨原来的位置上,悠哉哉舔着爪子。
月城夜梨还是追着硬币走了。
小小的五円硬币颇为硬挺,畅通无阻滚过一整段窄巷,在一家还亮着灯的居酒屋前转起圈来。
有人掀起垂席,热浪与吵闹声裹挟而来,在月城夜梨拾起硬币后落下。
月城夜梨低头捏着硬币,吹了吹灰尘,却听见青年犹疑的嗓音。
“夜梨?”
抬头只见打扮鲜丽的几位男女站在一块,萩原研二位居中心,他一出声,原本围在他旁边的几位女性便一同看向月城夜梨。
“不是说要送我们回去吗,萩原桑?”好不容易在联谊上遇到帅哥,左边的女性虽见他心随着眼神一起飘向了陌生黑发女人那去,但还想再挽救一二。
萩原研二仍挂着一贯的笑容,手却不由分说的把衣角扯回来。
女人一愣。
却见萩原研二并拢双手,微蹙着眉头有些苦恼的模样,对她们眨了眨右眼,像只恳切的金毛犬那样让人难以拒绝,“抱歉啦各位可爱的小姐,下次请你们吃冰淇淋赔罪。”
“麻烦你们将几位小姐安全送回家可以吗。”萩原研二这次是对另外几位从刚才看起来就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的男人说的。
月城夜梨听到其中有个女人压低了声音抱怨,“露出这么犯规的表情怎么让人拒绝啊。”
三言两语处理好事情,萩原研二毫不留恋的向月城夜梨走来。
一直到月城夜梨跟前,才发现她还在看留在居酒屋门口的人,像是在接收什么新资料一样顿着。
有点可爱,但是心底升起的还有止不住的、沙砾般的妒忌,硌得人浑身不舒坦。
月城夜梨的目光应该全权注视在他身上才对,像最后一次见面时。
他说了过分的话,月城夜梨强硬地扭过他的头,迫使四目相对,幽深的黑瞳就这样被他一人占据。
月城夜梨的视线被挡住了,她从善如流地把注意放到萩原研二的身上。
萩原研二私服的品味很好,酒红色的衬衫搭配休闲西服,皮带勒出劲瘦的腰身。
恰好掖了一下半长发丝,月城夜梨看见他外耳骨上银白色的男士耳钉。
是她之前送的礼物,因为是一对耳钉,所以月城夜梨就探向萩原研二的另一只耳朵。
萩原研二笑了一声,随她心愿把另一边的头发也撩上去,“只带了一只啦。”
“哦。”月城夜梨满足了好奇心。
见萩原研二还不离开,月城夜梨这才突然想到她给爆处班的这对幼驯染发过上村绘
里自爆的音频。
也就是这段录音引来了难缠的侦探。
再后来就是萩原研二用她的身份威胁橘直人意图加入他们,结果月城夜梨反手就退出橘直人的反梵天小组。
高烧还是有后遗症的,月城夜梨还下意识用原先的态度和萩原研二对话。
“你要来抓我吗?”她这样问道。
萩原研二在那天就听到了羽宫一虎对她放的狠话。
对方刻意咬重的梵天二字想来在那时就被萩原研二记住了。
但萩原研二却什么行动都没有,以至于月城夜梨全当作侥幸一场。
“夜梨…”
月城夜梨理所当然会听到萩原研二的质问,但青年风流的柳叶眼却恹恹下垂着,像遭受到再一次的挫伤。
明明知道他不会那样做,月城夜梨还是带着些攻击性的提问了,看着高个子青年神色闷沉沉,月城夜梨有点心虚,但不多。
只听萩原研二又开口道:“你上次说[下次,再一起去吃鳗鱼饭吧],还作数吗?”
月城夜梨从不违反约定,但她现在着实囊橐萧瑟。
但萩原研二就像是看出她要说什么,指尖点了下她手中的硬币,“不是带着钱吗,背约的人是笨蛋。”
这不是笨蛋的问题,一会就要被店老板轰出来大骂蠢蛋了。
预想到未来的月城夜梨回过神,已经捏着仅剩的五円硬币站在鳗鱼盖饭的店门口。
拉门紧闭,纸罩灯挂在交错的寒竹边,光亮尽灭。营业时间牌挂在墙上,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店面打烊了。
月城夜梨把硬币放回口袋,转头看了眼萩原研二,迟疑道:“换一家?”
方才拉着月城夜梨的手一路走,到达目的地也没松开。
闻言萩原研二又握着那微凉的几节手指,就顺着风向前漫步。
月城夜梨听见他疏朗的话音。
“你当我是为了这一顿宵夜吗,夜梨?”
青年吐出半截舌尖,笑得狡黠,拉着月城夜梨就跑起来。
月城夜梨:“…诶?啊?!”
第五十八章 试着依靠别人怎么治
月城夜梨一开始还妄想用相反的力量让萩原研二的速度减慢点,但发现在刚毕业年轻气盛的警校生面前一点儿没用。
抓住他的手掌能稳定些,月城夜梨顺势握紧他的整个手,萩原研二一顿,也扣住掌心。
穿过热闹的交叉十字路口,深夜时分霓虹灯闪烁的街道,亮着一盏路灯的无人公园。
月城夜梨喘着气,感到肺部传来空气被抽干的轻微烧灼,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思考。
连前方的路都在视角的摇晃中看不大清,牵着的滚烫掌心是独有的指引。
冬末的海风卷着湿咸的气流,月城夜梨被吹得眯眼,停下来以后竟没有剧烈运动后惊天动地的咳嗽。
是萩原研二刻意控制了速度,他显然是个熟手,经验丰富的向导。
月城夜梨原本以为自己不行,可那种不适感立刻就随着时间悄然流逝。
缓过来以后,月城夜梨和萩原研二并肩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青年方才打理精致的发型都乱了,他洒脱地全部向后撩,露出光洁的额头。
“畅快吧?一跑起步来,是不是所有的烦恼都忘却了。”萩原研二望着海面,“这是我在警校认识的好友说的,他是我们班的班长。”
“不过我更倾向于那时他在安慰我们。”萩原研二想到那段宝贵的经历,笑起来,“因为我们总被罚跑,最低都是四千米起步……”
“夜梨。”
月城夜梨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她看见萩原研二似被水洗的剔透眼瞳,在海风中像是包含着充足热量的篝火,令人无意识就靠近了。
“是橘直人威胁你了吗,还是你和橘直人一样也有重要的人和梵天牵连,所以才和橘直人合作,可以告诉我吗?”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谈论天气的般平和,又像是谆谆教诲的老师,耐心地为不懂事的学生拆题解分。
月城夜梨没想到萩原研二直接把橘直人打成了恶人。
虽然橘直人因罢职风波在警视厅的风评并不大好,但那是发生在离萩原研二入职都还要早些的时间点。
和萩原研二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再者橘直人身为萩原研二的大好几岁的前辈,在上下级分明的警视厅如此发言,是能被举报停职调查的程度。
这话由说要暴揍警视总监的松田阵平说出来,月城夜梨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是这是有礼达理,各方面行事挑不出错误的萩原研二。
他有时候会露出与外表相反的冷漠,但总是在不经意间,即如烟雾缭绕中片刻的放空。
把自己另一面直白地暴露出来也没得到想要的回答,萩原研二还是微笑着,为月城夜梨的缄默找好理由,“我知道你很聪明,也有着无法解释的、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
“但是夜梨,我只是希望…如果感到困扰艰涩,你能试着依靠别人。”萩原研二举起他们相握的手,轻轻晃了晃,“一个人的话,会很为难吧。”
“萩原……”月城夜梨眼睫打着颤,视线落在他们的手上。
一直偏低的体温染上另一个人的温度,月城夜梨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萩原研二的手背都很暖和,像个手感极佳的火炉。
风往月城夜梨的领子里灌,出了薄汗的肌肤被拂过,她有些冷,不过现在好多了。
“有一个和我同个福利院的孩子,福利院烧毁后我们就失散了,但在十二年前……”
月城夜梨说得很慢,把和那位被她一直称作“医生”的经历,从相识到再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边回忆一边刨析题干,是哪种老师都会欣赏的好学生。
萩原研二从她的言语中听出她的困惑,对医生“背叛”的不解与伤心。
也许月城夜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但她对这段交谊是十分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茫然若迷,而是干脆利落就踹开。
不知道那位“医生”如何做想,萩原研二看在月城夜梨的份上决定帮他一把。
不了解两人更细节的交联,萩原研二没打断月城夜梨,只是默默注视着她。
在月城夜梨说完事情缘由后才反问道:“去问他吧,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才是最有资格发言的那个人吧?”
“你用自己的语言无法理解陌生人,他的灵魂会因此显得阴暗[1]。”
“语言都尚有局限性,而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那位先生,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不是么,夜梨。”
“等一下。”萩原研二看月城夜梨了当起身,被连带着拉过去,有点想笑,“你要在这个点去找他吗,如果他连一个晚上都不愿意等,那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萩原研二拉着月城夜梨避开脚下不平整的石块,一直走到道路上,“害怕的话,我明天可以陪你哦~”
一点不卡壳就转变成幼稚园教谕,“现在研二要做的是送夜梨回家,夜梨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觉。”
“不害怕。”黑发女人这样回答,将萩原研二的手握得更紧。
萩原研二回头望去,一直没甩开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恶意,他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发现,在电线杆后露出真容。
黑发正装的青年冷然相视。
是橘直人的同伴,在萩原研二眼中同样有着嫌疑的松野千冬。
无家可归的月城夜梨又来到了条子大本营,这次是警视厅附近的宿舍,住在这的有一半以上是相关工作人员。
萩原研二开了门站在玄关才有点慌张,他按着月城夜梨的肩膀把她转过身,“夜梨在这稍等一下…”
一阵乒呤乓啷后,萩原研二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可以进来了夜梨。”
单身公寓不大,刚才放在沙发上的外套和桌上的包装袋都被一扫而空,月城夜梨没有多打量,毕竟前面的萩原研二连背影都透出僵硬。
此刻的萩原研二在狠狠拷问自己,怎么一听到夜梨说没地方住,不再多考虑就把夜梨带回公寓了。
但是大晚上的让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萩原研二做不到,而且现在再考虑他也想不到别的解决方法,难不成让夜梨去投奔她的上司吗,绝对不要!
萩原研二没有多说别的,他连原因也不问,还特意把床品换了将唯一的床让给了月城夜梨。
接下温热的牛奶,月城夜梨用手指敲着杯壁。
看她的小动作,萩原研二颇觉自己
突然成为了夜梨专属的解读大师。
是月城夜梨对他开放了权限,还是他解开了慉结,不再纠结于条框,只安心等待月城夜梨的回应。
“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说的那天。”萩原研二说完,看见那根抬起放下无声敲打的手指忽地停下,和其他手指一起安然贴在一起,捧着杯子。
月城夜梨把牛奶一干而尽,里面还加了蜂蜜,香甜醇厚。
她确实没想好该怎么说,萩原研二和医生不同。
真相是为了接近梵天首领,从他身上打探他亲哥佐野真一郎的事才加入梵天。
佐野真一郎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完全不符合萩原研二设想中和橘直人差不多的理由。
那怕佐野真一郎还活着,他们互通姓名的陌生人关系也和橘家姐弟的亲密关系没法相比。
萩原研二会像大多数人那样无法理解吗,或是直接认为这是她虚假的借口。
就像有过一段短暂协同的龙宫寺坚、松野千冬、橘直人和羽宫一虎,他们抱着自己如宝石般闪亮的少年梦,对月城夜梨投来惊讶的目光。
好像在看一个将玩具拿到战场上来的幼儿。
那些惊讶瞬间变成疑忌,又碍于最表面的联盟而被他们悄无声息压下去。
月城夜梨才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她完全可以编造一个和橘直人类似的故事,把橘直人的姐姐替换成医生。
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坦然地说了实话,她对那些目光不以为意。
而若萩原研二也用那种视线看向她,月城夜梨却感到一阵心闷。
“我没有杀过人。”如龙宫寺坚所说的,梵天还没有缺人到让文职人员去拿刀携枪。
只有这一点,月城夜梨能向他说实话。
萩原研二听到月城夜梨忽地蹦出一句话,唇线内抿忍俊不禁,“好,我们夜梨真棒。”
他明白这是月城夜梨的让步。
不能再追问下去,他想在这之前一定有人遏抑不住要月城夜梨给出保证,而后被其一去不还。
萩原研二不善于钓鱼捕鸟,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循次渐进。
他做得很好不是么。
只见月城夜梨又抬起头看他,萩原研二知道这是发问的的前兆,于是矮了头凑过去。
听见月城夜梨问他,“萩原认为,两岁时和母亲分离的孩子,在二十几年后还会对生下自己、同自己血脉相连的母亲仍怀念着吗。”
她描述的过于详细,显然针对某一个人曾发生过的事件。
个体差异是显著的,萩原研二不认识这个人,也无从推测是与否。
只沉吟片刻……
而不等萩原研二回答,就听月城夜梨继续说:“要是萩原是母亲的存在,我想…再过二十年也忘不掉吧。”
福利院那群念叨着妈妈泪水横流的孩子,也曾被人这般对待过吗。
那些被吵醒月城夜梨无数次的哭声,好像也不同从前那样只是简单的聒噪了。
萩原研二讶然于月城夜梨的调侃,“被夜梨扳回一局…”
但他却撞入幽邃暗色中,月城夜梨没在开玩笑,她是认真说的。
意识到这点以后,萩原研二捂住上半张脸,热度这才后知后觉由颈部传上来。
在庄重地说些什么啊…!
第五十九章 接受了脱轨怎么治
“雾岛医生。”有人推开医生的办公室,总是上锁的门这次居然没锁。
却见一支笔飞出来,随着一声怒吼,“滚出去!”
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关上门,抚了抚狂跳的胸口。
买的股票跌了?这得投了多少才让孤傲不群的雾岛都发起疯来。
这不是他个底层医生该关注的,雾岛可连办公室都是他的几倍大,听说和高级酒店没差。
像雾岛这种专为富商财阀服务的医生,又有着一副年轻的好皮囊,谁知道他的钱是哪来的,总归轮不到他担心。
男医生捡起地上的笔插到口袋里,不屑地嘁了声。
一门之隔的医生自听不到男医生的腹诽,他双眼发涩盯着屏幕。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月城夜梨的踪迹。
医生当然了解,只要月城夜梨有意隐藏,谁都没办法见到她。
也许上村绘里有办法,但在医生想到她之前,她就预知般的发来了嘲笑的短信,表示不会帮他找月城夜梨。
该死的上村绘里,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竟被上村绘里影响至此。
这就是上村绘里想要看到的局面吧。
医生摔进椅子里,高大的青年曲起腿,将自己蜷缩在一起。
又响起敲门声,医生直觉得神经末梢突突地发疼,还好来者只敲了两下便停下来。
他用力捂住脑袋,感到自己的头像是变成了野橘,一碰便挤压出无限酸苦的汁水。
该怎么做,还能怎么做?
整张脸都在发烫,而肌肤下的血液却如同凝固般冰冷。
医生无法再思考,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生病,却还是拔出一只手摸索向一旁,拉开抽屉握住一瓶药。
企图饮下几粒降温药来压制。
单手拧开盖子就要往嘴里灌,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却被柔软微凉的掌心覆住。
医生下意识蹭过去,那只手又游向他的额头,原先的脸颊落下几滴羽毛,毛绒绒地点着,有些痒。
闻见浅浅的水梨香。
医生睁开眼,是女人散落的黑发正一下又一下扫着脸。
他在做梦吗……
月城夜梨比对了下温度,医生并没有发烧。
凌乱的棕发贴在额头,没了眼镜的遮挡,他红彤彤的眼像只兔子。
“夜梨……”医生的双臂缠过来,勒住月城夜梨的腰,他的头也随着埋下。
腰侧传来热乎的呼吸。
月城夜梨这样看医生有点变扭,她推了下医生的头,但后者不为所动,还低声喃喃着什么。
“医生?”月城夜梨需要一个舒适的对话环境,医生简直像快融化的巧克力一样黏黏糊糊。
于是她按住棕脑袋,抓着医生的头发把他向后扯,“我需要你给我解释你和上村绘里达成了什么交易。”
头皮传来针扎的痛楚,医生从虚幻的梦境里醒来,月城夜梨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扑过来。
这才不是他发了疯的梦,而是现实。
医生唯一隐瞒月城夜梨的秘密,也是最不能够让她知晓的,被月城夜梨摊开来赤裸裸摆在他面前。
但月城夜梨现在就在面前,揪着他的头发质问他。
心中的惶恐被包裹起来,外层是一种不可置信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还有、欢忻。
月城夜梨见他肯给抬起头了,就把手松开,指间带下几根头发。
医生的头没随着眼睛抬上来,眉毛压了点眼睛,线条冷锋的五官自然显出些刻薄。
但他眼下太红,涂在白皙的皮肤上,这就使得带着些凶意的动作变得胆怯。
“夜梨…”现实中的医生不敢再像刚才那样不计后果地抱住她。
保持着低姿态,医生甚至希望月城夜梨不要放手,就用那种能针扎的痛感来彰显她的存在感。
好让医生不再患得患失。
月城夜梨腰上一轻,便干脆蹲到医生边上。
只听见医生怔怔地看着她,这次听清他的自语,“你没有抛弃我……”
医生本就没有改变,几年的历练让他包上层成年人的外壳,但面对月城夜梨,他还是那个幼时贴在她身后的小男孩。
在别人抛弃他前先放手,这也就算不上被抛弃了。
医生做过这样的事,而对月城夜梨他却没办法如此。
他以为月城夜梨是需要自己的保护的,于是占着大家长的位置,想为她抵御一切风霜。
但到头来明明他才是那个离不开的。
医生和盘托出,他的解释回答了上村绘里的存疑。
比如为什么上村绘里对她的身体数据了如指掌,打着一副月城小百合的形象轻声细语。
“他们想重启‘造神计划’,在那场炸弹案时就盯上了你。”
医生揉了揉眉心,他有中度近视,月城夜梨在他不戴眼镜的眼里看不清神情。
但觉察到她的存在,医生方才崩溃的情绪被他迅速收拾好,又恢复其优秀的职业素养。
“而你的表现让他们更加怀疑你的能力恢复了,起码是在恢复中……”
而后就是被派来的上村绘里与医生达成了谎报月城夜梨能力恢复的协议,以换取月城夜梨的数据资料。
上村真的失去了BX200-002的能力,完全没有被实验的价值了吗,那看似无用的新能力也没那么简单。
医生作为与她统一批列的实验能力者,都会被她的情绪催化所影响到。
而上村又是如何获得这种能力的,掌握着两种能力的她,身体能够承受得住它们的波动吗。
月城夜梨在与他失联后出现了多年都没出现过一次的失调症,医生心急如焚地把她抱上检查床。
研究所为每一位有着编号的实验体植入了独特的控制器,巧妙避开他们能力所需的器官。
医生先是无名指,他的流程慢,在福利院覆灭前只失去了这一根手指。
而婴儿时期就在福利院的月城夜梨则不同,她早已病入膏肓。
眼睛需要看见数字,大脑需要思考其意,于是手臂与双腿甚至于脊椎都成了桎梏。
病发时类似于运动失调症,会带来行走困难乃至失去控制四肢的能力。
第一次病发是在负责人的监护下测试植入。
月城夜梨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像是抽走了全身坚硬的骨头。
此后数年一直到他们相遇都没再发生。
医生却也一直都找不出病因,它简直就是个定时炸弹,要不是月城夜梨那时在家中,医生无法想象后果。
与此同时,他更加唾弃起自己的无用。
好像离开福利院十几年,都没能摆脱掉身上的枷锁,它仍牢牢绕着他,提醒他实验品的身份。
“医生。”月城夜梨躺在皮制的诊查床上,握住医生的手腕。
医生……
对,他是医生。
舍弃真名,舍弃实验编号,舍弃一切,他是为月城夜梨而存世的医生。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会回来。约定过了不是么,要一直在一起。”
被他视若溃冒冲突的词语连接起月城夜梨和自己,他竟感到一股暖流袭身,不亚于哺育的孩子首次开口叫妈妈。
“夜梨。”医生的声音打着颤。
他看见月城夜梨浅色的唇角微弯,那是一个极其小的弧度,总是板直晦暗的黑瞳漾出波纹。
终究还是败下阵。
医生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更加的冷,他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得哑然。
他完全妥协了,将脸靠在月城夜梨的手上,像在祈祷,像在赎罪,解脱般开口,“上村想要杀死和你交往的那些人,她想以此让你回到…正轨。”
医生原本以为他会接受不了月城夜梨的“脱轨”。
重新闻到熟悉的气息,听到月城夜梨说出的、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对他产生多大撼动的话语。
侵袭的却是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怡悦。
月城夜梨的手指弯曲,轻轻摩挲了下医生的脸,“我原谅你了。”
“但这是最后一次…医生。”
医生像是条上了岸的鱼终于在濒死的前一秒重新被投入水中,他小口喘着气,喉咙滚动了下,“我知道了,夜梨。”
虽没有治疗的方法,但医生研制出了短暂缓解的药剂,具有严重的副作用,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使用。
若是以前医生肯定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月城夜梨。
月城夜梨听完那一长串副作用,拿着它就去了医生与上村绘里每月交易的地点。
在吧台看见身着白色研究服的上村绘里。
“喝点什么?”上村绘里一点不惊讶,手点着英文酒名,“我推荐这个。”
月城夜梨却有规律的敲几下桌面,一直在擦已经纤尘不染酒杯的酒保突然停下来,对月城夜梨微微倾身,“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想要买关于上村绘里,也就是我身旁这位女士的所有情报。”
酒保拿出一份酒单,手指刚好落在上村绘里推荐的那串英文上,说道:“一打起卖。”
对应的价格自然和明面上的酒单完全不同。
月城夜梨看向上村绘里,“你推荐得不错。”
酒保又轻笑,“多谢夸奖。”
上村绘里没理会酒保的火上浇油,弯着唇劝诫月城夜梨,“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何必浪费钱呢?”
酒保插嘴,“老带新,新客九折。”
第六十章 改装车辆怎么治
“医生怎么净使些老鼠的手段。”上村绘里摇摇头,满是不赞同,欢迎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上村绘里离开了,酒保看那还剩半杯的威士忌,挑眉稀奇道:“她还真被气到了。”
“我还需要这个人的资料。”月城夜梨向酒保展示屏幕上的学生证。
酒保默念学生证上的名字。
——千堂敦。
与少年时期的伙伴花垣武道在十二年后也仍是同伴,这是谁都羡慕不了的情谊,也是少年的他的心愿,但千堂敦却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
那个为了伙伴被打落多少颗牙齿的花垣武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梵天成员,或许不该这么说,早陷于其中的千堂敦也双手浸染鲜血。
他是最没资格置喙的那个人。
“我回来了。”千堂敦收拾好表情打开门,至少不能在妻子孩子面前挂着脸。
而且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呢。
一天后,他将要驾驶卡车制造一起人为意外。
花垣武道对稀咲铁太颇为信服,他根本不会想到稀咲铁太就没想让千堂敦在这场车祸中脱身。
妻子带着温暖的笑容拥住他,“阿敦。”
这都是假象,是他努力维持的假象,只要千堂敦一展现出丝毫反抗,梵天的人就会立刻让他的妻子孩子“失踪”。
享受着片刻的温存,妻子的下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别撒娇啦,先来客厅吧,还有客人等着呢。”
什么客人…?为梵天工作后千堂敦就在有意缩小交际圈,现在根本没有亲近到能来家里做客的朋友。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千堂敦看见了客厅里的陌生女人。
黑发女人正捏着一块糕点,千堂敦的女儿大张着小嘴,还在为她配飞机螺旋桨的声音,“呜呜呜——”
千堂敦的女儿有点像月城夜梨以前养的那条斗鱼,月城夜梨找回些投食的手感。
而小鱼却被一抹身影劫去,糕点落在地上。
千堂敦把女儿死死抱在怀里,浑身发着抖。
他见过这个女人,她辗转于各个干部的小队,好像是黑川伊佐那的旧识,身边的梵天的底层成员都对她颇为崇拜。
但是千堂敦和她根本没有冲突。
“啊…”月城夜梨看着那块砸在地上的糕点,发出轻叹。
“你干什么呀阿敦。”妻子蹲下来摸着千堂敦的背,“哪里不舒服吗?”
一边还回头和月城夜梨道歉,“抱歉抱歉月城小姐,真是失礼了,阿敦好像生病了。”
进门时她还以为这位月城小姐是阿敦的上司,月城小姐却自我介绍为同事。
刚一照面,千堂敦的妻子还有些发怵,月城小姐人偶一般惨白的皮肤和夜一样黑的头发不似活人。
但她马上就改变了想法,月城小姐会对她认真的道谢,喝茶时还乖乖用双手捧着。
最重要的是女儿很喜欢月城小姐,月城小姐对女儿的态度也很温和,好像家中也有与女儿同岁的小辈。
千堂敦的妻子一面为丈夫顺背,一面又道歉,“月城小姐请回吧,我们下次再招待…”
“不要!”千堂敦却骤然出声阻止。
小小的女儿在怀中轻微啜泣,“我不吃零食了呜呜,爸爸……”
千堂敦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把妻子女儿护在身后,却见月城夜梨还看着那块地上的糕点。
“月城小姐,有什么事我们单独谈吧,让我的妻子和孩子先出去。”千堂敦现在看清楚月城夜梨的全貌。
黑发女人颌首,神色淡淡。
千堂敦的妻子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孩子走出门。
关门的那刻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对着月城夜梨请求道:“月城小姐,如果阿敦犯了什么错您尽管责罚他,请您不要开…”
千堂敦捂住妻子的嘴将她推了出去,用身体挡住门,谨慎地缓缓跪下。
“夜莺大人。”
月城夜梨的视线从被合并的门上收回来,“你的妻子是个好女人。”
话音刚落,就见千堂敦的脸色凝重起来,还带着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惊悸。
“是…稀咲大人有何指示吗?”千堂敦请缨,“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稀咲大人答应过的,不会动我的家人…”
月城夜梨竖起手指嘘了下,“我来这里,谁也不知道,明白吗…?”
千堂敦好像明白了,他迟疑地抬起头。
他卷入了梵天高层对干部之位的斗争,月城夜梨从他这里得知到大货车的型号与车牌,千堂敦隐约窥到端倪。
月城夜梨示意千堂敦拿出手,后者不敢不从,只见月城夜梨用纸巾包着那块糕点放到他手心。
“你的妻子和女儿是应该活下去的人,不是么。”月城夜梨放低了声音。
千堂敦看了眼紧闭的门,视线又回到掌心。
他们是该活着的人,那谁是该死去的,就算月城夜梨不说,千堂敦也早已通晓了这一点。
“浪费食物不是个好习惯,告诉我你的选择。”月城夜梨紧紧盯着他。
千堂敦将半张脸埋在手掌里吃下了那块糕点,狼吞虎咽。
而再次抬起脸时,面容疲惫的男人在这一刻却迸发出了犹如回光返照般的眼神。
*
梵天。
半间修二正坐着稀咲铁太的椅子,百般聊赖用脚蹬着地面滑行。
椅子的主人站在镜子面前打领结,半间修二滑到他边上探头,“你是准备去结婚吗?”
稀咲铁太扯了扯嘴角。
不,是去葬送自己从未开始的初恋。
真想看见得知是他自己下达命令杀死了橘日向后,花垣武道脸上的表情。
届时你会怎么做呢,我的…“英雄”。
半间修二站到最佳观影地的正方天台,心情颇佳地哼着歌,举起望远镜。
稀咲铁太则是盯着那辆艾绿的小型汽车,它像一株鲜活的绿植在夜色中生长。
主驾驶位就坐着橘日向。
会像是拒绝他求婚的那天一样,穿着那条漂亮的冬裙吗。
时间到了,稀咲铁太收回多余的思绪。
反正不管如何,橘日向都会在今天死去,多么鲜艳的色彩最后全归为黑白的灰尘。
一直安静停在对面的大货车突然亮起灯,回复消息的橘日向放下手机,疑惑地抬头,她原以为那辆车里没有人。
远光灯很刺眼,橘日向眯眼皱眉,正打算解开安全带上前劝说。
货车的轮胎却滚动起来,刚开始还是慢慢的,一眨眼便冲到跟前,像一颗行星般撞过来,带着火燎的迅疾。
整个视野被强光占据,橘日向根本来不及作出其他反应,只得任由生理反应缩小瞳孔。
硕大的车头在最后一刻偏开来,将副驾驶整个削去。
伴随着撞击声和浓重的柴油味,安全气囊弹开。
“哈?”半间修二握着天台的栏杆倾身,扭转望远镜的倍数,“搞什么啊。”
稀咲铁太当然也看清了这一幕,他啧了声,眼底一片阴冷。
他不想造太多杀孽的。
不过,让千堂敦一家在另一个世界团聚,怎么不算是一种仁慈呢。
“看来还得我动手。”半间修二撑了撑手指,骨头咔咔作响。
从后腰拔出把枪,他转着枪走向门,“先下去解决你的白月光吧~”
稀咲铁太却沉默着没说话,扶了一下眼镜。
就在半间修二的手握上门把时,稀咲铁太抬手攥住他的手腕。
不对劲。
半间修二还在嘻嘻哈哈调侃稀咲铁太,“怎么,舍不得了?”
稀咲铁太把他推到一边,“安静。”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吱呀声传遍楼梯间。
笨拙的声控灯没捕捉到声响,只有月光照着半截台阶……
望远镜被摔碎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天台空无一人。
松野千冬和橘直人背靠背,环视着四周,只余晚风吹过的动静。
“他们跑了!”橘直人立刻意识到。
就在前一天,萩原研二联系上他,传来一份标了点的东京市地图。
那张在威胁他时也同样微微笑着的俊公子的脸浮现在脑海,橘直人皱了下鼻子,甚至有了点阴影。
他无比庆幸萩原研二是警察,不然这份工作还将会更加艰巨。
东京警视厅收到一份匿名邮件,发信人声称在车上装载了炸弹,用词极为挑衅,在警视厅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橘直人做的,在看到同事对罪犯恶徒,也就是他本人的文字怒气填胸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国中发表稿件的功力还没下退。
向萩原研二发送了约定的信号,橘直人和松野千冬开始一层层排查。
大型车辆启动的声音很明显,萩原研二看了一眼疾驰而去的大货车。
这个型号的车在东京市的数量不算少,将完全没有作案嫌疑的车辆排除后都难免警力不足。
医疗赶到需要些时间,萩原研二还是决定先把昏迷的橘日向从打碎的车窗里扛出来。
安置到安全的位置后,他看见橘直人朝着他跑来。
“姐姐!”橘直人的噩梦出现在现实,他跪在橘日向身边,脸上是恍惚的悲痛。
橘日向虽身上有擦伤,但胸膛还在起伏外,外表也看不出有什么致命的伤口。
萩原研二:“她只是昏迷了。”
作为一位从业多年的刑警,橘直人的反应似乎有些太不合格。
不过,他们狩猎的对象居然是橘直人的姐姐……
萩原研二想到橘直人对梵天的穷追不舍,还有被评判为毫无根据的猜测。
那段日子里橘直人几乎被打为被害妄想症患者。
这是巧合吗?
萩原研二否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