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黑市拍卖会中,黎尘曾说自己见到过百年前的事情。
如果是真的,他岂不是已经……三位数的年龄了?
沈见碌一时之间有些不敢想。
黎尘却突然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他嘴角难得有一丝笑意,虽然整体看上去是在笑话自己。
黎尘:“看你的样子,你对我很好奇?”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他一定会为此感到荣幸的。……
沈见碌当然好奇, 但是不一定敢问。
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问了黎尘就一定会说。
因为他们之间,貌似除了那不知道多少个0的债务, 黎尘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该说是一起经历过秘境的伙伴?
还是冒险将差点影响修真界的骨灰抢走?
说起骨灰, 沈见碌还心有余悸,那东西到底该算什么,小精灵说对他无害。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为什么无害?
而且那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 未曾听说魔族妖族那边传来动荡消息。
会不会不久以后的修真界动荡,就和这个有关呢?
沈见碌一下子精神了。
面前黎尘却忍不住了:“你又在想什么?”
沈见碌赶紧回神抬头, 说:“抱歉,我就是忍不住发呆。”
黎尘看着他不说话, 两手抱臂,手指在胳膊上一敲一敲的, 似乎在探查沈见碌说这话的真实性。
沈见碌也就抿着唇,避也不避地让他看。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奇妙了起来。
最后还是黎尘忍不住了, 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沈见碌马上回答:“听了, 我有在听。”
有了台阶下黎尘的脸色好了一些,但抱着的胳膊还是没有放下来。
这个动作无形之中给了沈见碌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过去黎尘从未这样做过。
而他意识里好像……好像无论是多久以前,黎尘都未曾这样过。
突然的变化他心里的不是陌生, 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心疼,心疼黎尘好像和过去不同了。
他没发觉自己开口说:“你是不开心吗?”
说完才发现这话说得真不如没说。
本来一件事就要结束了的。
黎尘抬眼看了看他,比他高一些的视角让黎尘不低头的情况下, 要敛起眼皮看他。
这个角度能够看到那过于长的睫毛扫下的阴影,以及十分澄澈的眼神。
黎尘:“我不高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说得好像我经常不高兴一样。”
你的确是经常让人感觉不高兴啊……
这话沈见碌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怕本来好好的气氛突然又没了。
难得两人之间气氛突然破冰, 还带了几分玩笑性质,沈见碌也就打蛇随棍上,道:“那你要怎么样才开心呢?”
黎尘闻言,瞥眼看向他,目光从他的头顶缓缓下移,到了他的唇间。
沈见碌的身体随之僵硬了一瞬。
而后,黎尘的目光继续游转,从沈见碌背着行囊的肩膀到了腰间一串圆环。
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久到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沈见碌已经无法无视。
于是他赶紧扯下那串东西,叮当作响的声音很快被雨声遮盖,却也难胜清脆。
沈见碌很爽快:“你是喜欢这个吗?我可以直接送你啊!”
黎尘却没有点头,这让沈见碌的手一直停在半空,有些酸了。
沈见碌眨了眨眼,黎尘伸过手去,他本来以为黎尘要接过,谁知,黎尘只是将那串圆环继续挂在了他腰上。
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却又好像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挂的时候,黎尘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双手从他腰间穿过。
并没有实质碰到他,沈见碌却好像又隔着衣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沈见碌:“啊?”
不要的话,为什么要看着呢?
他疑惑。
黎尘此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不想要这个。”
这个他已经有了很多个了。
他不想再看到了。
沈见碌:“那你想要什么啊?”
算了,看着什么又不一定是想要,可能就是单纯好奇或者看着一个地方发呆呢?
他干什么那么一根筋。
沈见碌不明所以地问,脸上却有些热,他觉得黎尘离他有些近了:“那你想要的我都不知道,我就没办法给你啊?”
黎尘从他身边移开,好像一阵风有着凉意。
凉丝丝的雨丝缓缓落在了沈见碌有些发烫的脸和耳朵上,让他清醒了些许。
黎尘看着雨幕道:“没想好,我们还是先等雨停吧。”
如果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
反正现在也走不了,何不停下脚步,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等雨停?
听一场雨给大地滋润生机。
倒也是个不错的同行了。
沈见碌摸着耳朵,心里面暖洋洋的,想着下次一定要给黎尘准备一些好东西。
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管他呢,等这场雨停了,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倒时候从哪里开始呢?
沈见碌坐在地上撑着下巴,思考中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怪就怪雨声太轻柔,怪只怪微风太凉爽。
以至于他迷迷糊糊,居然就此睡着了。
*
棋圣和掌柜走在剑宗的天池边,一同观看池中鱼儿嬉戏。
掌柜是不怎么敢说话的,老者看着亲切,有时候的确也很亲切。
但他跟在棋圣身边这么久,也很清楚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棋圣盯着水中鱼儿有了一会儿,掌柜并不太能理解这位圣人到底是想看鱼儿的什么。
要论看鱼,蜀云观内也不是没有鱼,甚至棋圣还专门在那边设了凉亭,用来喂食垂钓。
大部分的鱼儿都要看棋圣心情,吃与被吃都是命运。
或者说它们从一开始被棋圣投入湖中,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生不会逃脱两种结局。
你享有了一时的安逸,就要为这安逸付出代价。
而给予你安逸的人,也就有了主宰你命运的能力。
所以棋圣此时看着剑宗天池,掌柜并不知为何。
如果是想着钓几只玩玩,甚至说下去捞,剑宗上下应该都不会有人说不行。
棋圣毕竟是大人物,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何况不过是几条鱼而以,紫微那个庸才别的不行,看人脸色还是可以的。
就此,掌柜更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棋圣一直闷闷不乐只顾着看鱼。
直到棋圣终于开口,没有抬头,还是看着那鱼尾波动的流水道:“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拒绝天大的好事呢?”
这算什么问题?
这又是想让自己答什么?
掌柜很懵,但是还是得答,他先是思忖了一番,关于棋圣问这件事是在问谁。
拒绝天大的好事,能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呢?还得是最近发生的。
掌柜没想出来,但是棋圣已经对他投向饱含期待的目光,掌柜不堪其重,说:“应该是没有的,世人皆为利所奔走,天大的好事往往想都不敢想,又怎会拒绝?”
棋圣听了,倒是没太大反应。
或者说他如今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本就没什么反应,他目光慢慢地从天池到了红鱼,又从鱼儿到了池边。
口中喃喃道:“到底是为什么啊?”
掌柜心说不好,和棋圣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今这副模样。
但他这段时间并非时时刻刻伴棋圣左右,有个什么事情他还真不一定知道。
只能试探着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心事?”
话是这么问,但是明眼人肯定都能看出来,棋圣就是有心事。
棋圣看向他,重重叹了口气。
掌柜:“?”
他不解。
棋圣从一旁的瓷碗里抓了一把饲料,抛向天池。
无数彩色的饲料在空中短暂停留一瞬,紧接着受到重力而落下。
落入水中,因为过于轻并没有激起水花,但紧接着蜂涌过来的鱼群激起无数浪花。
它们竞相追逐着,争斗着,为这一口来之不易的美食而哄抢。
不多时,水面漂上了鲜红的颜色。
这颜色不是某条小鱼缓缓遨游,而是浮起一丝血腥味。
倘若它们都是有意识的人,这场面也不亚于在灾民那边下放食物了。
可这明明都是剑宗的鱼儿。
棋圣注意力率先被吸引了:“剑宗的红鱼好歹也是有着灵兽血脉,剑宗都不派遣人来喂食吗?”
掌柜一听,这题他会,只要棋圣不要继续消沉就好了。
于是说:“并非如此,这天池的鱼儿都是有着珍贵灵兽血脉的,按理说往常都是安排给一些弟子喂食,用来换取部分宗门内物品丹药。”
棋圣挑眉,觉得有些有趣:“若是如此,怎么会这般情况?”
掌柜说:“剑宗内规定与外界有些不同,往常这份任务都是交给内门弟子,但内门弟子大多嫌这活儿危险还浪费时间,都会找一两个外门弟子帮忙顶上。”
棋圣没说话,但是眼神示意掌柜继续说。
掌柜索性全说了,反正也灭什么好隐瞒的。
掌柜:“这天池其实对很多年轻弟子而言都是危险的,这群鱼儿无论如何都喂不饱,阴天这边晨雾湿滑,稍有不慎都有可能跌落天池。而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出现。”
掌柜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凝重,其中可能在他没意识到的地方带了一些对剑宗的谴责:“剑宗往往不会管这些事情,外门弟子出了事不敢承认自己接了内门弟子的人物,内门弟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人物假手他人。就这样,那些人都会被称为是胆大妄为到天池来玩耍出了事情,渐渐的,来天池这边的弟子就越来越少了,直到这次百闻大会,内门弟子忙着准备大会,不会参加这项人物,而外门那边不知为何,往常很多弟子拼着可能出事的风险来喂,这次却没有了。”
棋圣看着这湖,心情居然觉得有些意思了。
掌柜:“就这样也过了一段时间,内外门本就消息闭塞,所以上面不知道也很正常,这些鱼怕是有半月都没人喂了。”
棋圣突然道:“那些外门弟子,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不愿意来了?”
掌柜嘿嘿笑道,自知没有什么能瞒过先生,道:“我打听过,外门好像结识了内门的一位炼器峰的弟子,那名弟子本事十分了得,不但帮助外门弟子取得自己应有之物,还帮他们在此次大会售卖一些东西,最近啊还和我们手下弟子搭上了线。”
他这话说得委婉,没有说那弟子是如何让外门弟子维护自己利益,也没有说那弟子如何和自己宗门弟子搭上的。
这话也十分巧妙,做了交易是搭上,巧遇也是搭上。
棋圣很显然明白这一点,问道:“和我派弟子相处如何?”
掌柜笑道:“相处还是十分融洽的,不过……”
他欲言又止。
棋圣皱眉,道:“这有何不可说的,只管讲便是。”
掌柜听他这样说,心下就放心了,道:“那名弟子不单单和我宗弟子相处,还和那洗墨宗弟子关系紧密,当时甚至两派要爆发矛盾之时,还是这名弟子压制下来的。”
他说这话,一方面是将沈见碌如今形势坦白,说了和洗墨宗联系紧密,算是提前就给棋圣了个不太好的印象,不要抱太高的期待。
但是蜀云观这边弟子对他风评又确实过于好,掌柜只得添了几句,说那名弟子也不算洗墨宗的人,还算是比较明事理,而且对两边都友好的。
果然,棋圣听到此处,嘴边似乎浮现了一丝笑容,道:“是吗?想不到剑宗内居然还有这般弟子了。”
掌柜一听就知有戏,急忙道:“而且这名弟子我去探查过,就是那位当初在镇下做出那只笔的人啊!”
棋圣:“!”
棋圣的声音有些颤抖:“当真?”
掌柜急忙点头,道:“想不到剑宗这个百年居然占尽天时地利,还出了如此人才,上次先生让我关注,我便一路观察到了这边。”
棋圣抿唇,片刻后嗓音干涩道:“你可知我今晨闷闷不乐是为何?”
掌柜:“晚辈愚钝,还请先生告知。”
棋圣叹了口气,看向天空道:“是啊,你也说过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拒绝天大的好事呢?”
掌柜一时不知如何解答,只是安慰棋圣道:“也许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人心中重要的,不一定在他心中就重要。”
这句话可谓在过去年间屡试不爽,尤其是对于那些年纪不大的修士们。
掌柜的一时没忍住就说了出来,本来还想赶紧收回,却见棋圣一脸惆怅,分明是听进去了的样子。
掌柜:“先生?”
棋圣又叹了口气,说:“你说得不错,我所认为的好,不一定他就认可,世间行人无数种,是我不该强求。”
掌柜懵了,他压根不知道棋圣在说哪件事,他们不是说到那位内门弟子了吗?
棋圣道:“此前一位旧友向我推荐了一位徒弟,我观其八字深得我心,昨日却忽然得知那位弟子拒绝了那封推荐,我与他并无师徒之缘。”
棋圣这边淡淡说着,掌柜风中凌乱了。
什么东西?
怎么回事?
他刚才真的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棋圣居然还感同身受啊!
而且这天大的好处居然……居然是当先生的徒弟吗?
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
那为什么拒绝?
那弟子为何拒绝?
他又怎么敢拒绝?
棋圣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伸出手随便摆摆道:“你又何必惊讶呢?是你说的,各人之间不尽相同,这名弟子可能也是因此,上次在山那边才故意不与我相见的吧。”
路老板说他身上有那名弟子的味道。
他们曾经离得也很近过。
但是既然不愿意成师徒,就不愿意吧。
棋圣突然就坦然了,本来也该是,他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怪物,怎么能因为一个没见过的徒弟就伤春悲秋呢?
他看向掌柜,只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你说的那名弟子我十分感兴趣,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有空老夫还真想去见一见。”
掌柜:“……”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那位年轻人大力举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但是此刻面临棋圣的威压,他只能僵硬着说:“他一定会为此感到荣幸的。”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停留在他发间的落叶。……
沈见碌醒的时候, 风还是凉的。
雨已经停了,水洗过的天色还是朦胧的,更像是雾霭墨水被再次稀释过了一番。
浅淡的颜色遮挡着远处耸入云宵的山峰, 隐约能看见山脉起伏的轮廓。
这样的景色倒是有些熟悉, 只不过不知道多久未曾见过了。
沈见碌觉得很舒服,没想太多,打算翻个身继续睡一觉。
不动还好, 这一动让他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居然都是悬空的,原本的脖子原来是靠在哪里的。
这一动突然没有了支撑, 让他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浑身还是软绵绵的, 没什么力气撑住自己,他也就只能闭上眼任其摔倒, 心里甚至还想着,反正刚睡醒脑子不清醒,摔一下也是差不多的。
可谓十分乐观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手立刻截住了他的倒下, 那只手伸来的方向就是他原先靠着的方向。
甚至不是冰冰凉凉,而是有些温度, 甚至还有些软的。
沈见碌抬起头,发现黎尘那张脸离自己很近。
就这样低头看着自己。
那可能是一刹那, 也可能是过了好几个呼吸,但沈见碌呼吸停滞了,也就不得而知。
先开口的是黎尘, 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而仰面看着他的沈见碌“被迫”观看了他脸红的全过程。
先是眼睛睁大了,瞳孔似乎颤了一下, 紧接着脸到耳朵都慢慢变红。
黎尘:“你是不是有病?非要自己往地板上撞?”
沈见碌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坐直身体,似乎之前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现在浑身酸痛,他忍不住嘶嘶抽气。
一旁的黎尘忍不住冷嘲热讽:“就这样而已就叫半天,真不懂你刚才为什么要往地上撞。”
沈见碌忍不住了,道:“我刚刚就是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
黎尘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头又扭过去了。
沈见碌看了看离自己较远的房檐下石阶,细密的雨点激起的湿痕并没有蹭到自己,按照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估计没一会儿就要被雨水淋了,还多亏了黎尘把自己搬过来。
而睡了那么久,黎尘也没有打搅自己,甚至还分了半边身子让自己靠着睡个好觉,不得不说,真的对自己很好了。
沈见碌觉得很有必要感激一下,说:“少侠,你刚才有没有被淋到啊?”
黎尘不知道他心里在谋划什么,上下打量了他一顿,道:“没有,你要干什么?”
沈见碌面带微笑,觉得黎尘还是不要对自己这么见外,道:“我是想谢谢你,这段时间我比较忙,还没睡过什么好觉,刚才真的是最近以来的第一次。”
黎尘似乎觉得有些有趣,说:“是吗?你最近忙成那个程度,觉都没有好好睡?”
沈见碌点头:“是啊,所以我才说非常感谢你。”
他语气诚恳,还饱含着对黎尘接下来话的期待。
谁知黎尘接下里直接给了他个暴粟,冷笑道:“自己睡不好就少做点事,你不做没人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算太疼,但还是让沈见碌忍不住捂住头。
后退了几步和黎尘却不算太远,沈见碌脑袋有点晕乎乎,却还能思考黎尘所说的。
的确,没有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但是耐不住自己就是想去做。
而且还秉承着我不做就没人做了的心态。
老实说,这种心态其实很不好,但是习惯了的沈见碌也就不怎么觉得了。
而且,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还没见过黎尘发火啊!这次是为啥啊?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希望黎尘也跟着平静下来:“就都是一时的,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不忙了,真的。”
黎尘看着他,眼中满是不信。
黎尘:“你说真的?”
沈见碌被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大声说道:“绝对是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谁知黎尘却是立马反击,道:“那可不一定,你一直说有钱了就还我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不信你没钱。”
沈见碌:“……”
他惊恐而沉默,少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而且黎尘很巧妙的没将话说完,却也足够提醒沈见碌。
这么长时间你印刷买菜都有钱,怎么到还钱就没钱了?
沈见碌忍不住揪紧了自己的袖子。
黎尘看着他目光没动。
沈见碌不得已败下阵来,从兜里掏出钱袋子塞给黎尘。
先不说黎尘接没接,他的眼中已经饱含热泪。
黎尘:“?”
沈见碌:“对不起都怪我,这是我现在全部的家当,你收好。”
黎尘:“???”
不是,怎么这次这么容易就……
按照他对沈见碌的了解,不至于啊。
要是按照以往,当然不至于。
但是沈见碌一想自己马上就要被逐出剑宗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带着师门去哪里。
总不能自己风餐露宿还要耽误黎尘,不如现在早日将欠款结清。
虽然目前看来是结不清了,但是好歹有多少给多少以免到时候拿不出来让少侠受苦。
而黎尘是不知道这一层的,他以为沈见碌突然这么急着结清钱,是想和他扯清关系。
他怎么能……
又怎么敢!
黎尘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变了。
阴沉地看着沈见碌,沈见碌还偏着头强行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钱袋子,以免自己舍不得。
但他逐渐从中感到了一丝不对。
为什么少侠迟迟未接手?
沈见碌觉得还是抬头看一眼比较好,这一看就不得了了,黎尘的目光很不对劲。
沈见碌伸出的手还是撑着,他觉得这钱是万万不能收回的。
这可是事关自己人品的东西啊。
还是黎少侠后面的生活保障。
他不能动心思。
但黎尘的神情又实在奇怪,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生气。
非要沈见碌说得话。
沈见碌觉得鼻子有点痒,忍不住摸了摸。
他怎么觉得黎少侠的目光怪幽怨的?
一定是他看错了。
他低头,赶紧将钱袋塞到黎尘袖子里,并说:“钱拿好了不要被人偷了,真的你出门在外小心被人……”
他刚想说被“欺负”,就看到黎尘那鼓起青筋的手背。
黎少侠并不文弱,相比起来,果然还是自己更容易遭受抢劫才是。
沈见碌换了个说法:“修真界骗子也很多,很多都会对你说些好话,然后争取你的同情心,紧接着对你进行各种利用。”
他越说越不对劲,黎尘看他的眼神也不对劲。
沈见碌心说我这说得都是肺腑之言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刚要开口烘托一下气氛却又忽然想到,不对啊,这不就和自己对应上了吗?
这说得……咋和自己这么像?他可不是骗子啊?
自己对自己有坏人的既视感,估计这世上除了他也不会有第二个。
沈见碌赶紧继续为自己解释:“我不是,真的,少侠你相信我。”
黎尘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转过身。
沈见碌开口问:“少侠你还好吗?”
他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好在黎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句。
放下心就好了,沈见碌撸起了自己的袖子,觉得这雨后的天气真凉快,脑子一清醒突然想起了他们到这时的问题。
当时黎尘好像是问他,是不是对自己很好奇。
沈见碌当时没问,现在不知道该不该问。
明明雨已经停了,两个人却谁都没有先出屋檐的意思,沈见碌也就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机会。
沈见碌:“少侠,你之前说我对你好奇的事……”
黎尘背对着他应着,声音有些闷闷的:“你说吧。”
这么好说?
沈见碌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明明之前黎尘的样子还像不太乐意……虽然说也不是不乐意,就是感觉更多和自己开个玩笑什么的?
并不一定会说实话的那种,甚至不一定会说。
但现在却又突然变得愿意说了,是错觉吗?
沈见碌哪能错过这个机会,赶紧说:“你见过很多年前的修真界吗?”
这句话应该还算好吧。
黎尘回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沈见碌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他却不觉得反感,就好像,这种目光其实是隔了很远很远。
而目光的人,其实也没有恶意。
黎尘说:“见过,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久?
沈见碌不敢猜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黎尘会觉得他猜多少年。
他能说他猜测黎尘几百岁了吗?
几百岁了还这个脾气的话,一般好像不乐意暴露年龄?
大概是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黎尘忍不住了:“知道了这个,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见碌赶紧说:“有的有的。”
他看向黎尘的目光,眼神是清澈的,诚恳的。
他发自内心问道:“那你见过那么多年,那么多人和事的话,你见过以前的炼器大师吗?”
过去的炼器大师是怎样的?
他们和现在用着什么样的工艺呢?
他们那时一群人是否能够争相讨论,是否也会遇到自己这般尴尬的境地呢?
他问得足够诚恳,也足够合理。
一个炼器的,好奇百年前的这些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沈见碌也是这样觉得的。
黎尘却突然伸出手来,从他的头顶拂过。
那瞬间沈见碌浑身僵硬,觉得耳垂有些烫。
黎尘拂过的手很快放了下来。
他只是从沈见碌头顶拿下了一片落叶。
一片不知道何时被风吹,停留在他发间的落叶。
枯黄中带着少许的绿,还并未被风干成纸一般的质感。
沈见碌抬头看了过去。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雨后一场散步吧。
“和现在你的你也没什么不同。”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
细微的风声卷着落叶, 沙沙作响。
腰间数个细小的圆环被他穿成串,此前他将这东西取下来,想送给黎尘当礼物。
但是黎尘拒绝了, 不但拒绝了, 还将东西重新挂回他腰间。
此刻伴着风声,叶声作响,他心中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黎尘将那片叶子摘去了, 继续说:“你觉得百年前会有什么不同吗?”
沈见碌抿了抿唇,将自己内心想法说了:“那个时候的炼器还有很多人, 别的修派也一样多,百花齐放的时候, 估计会比现在要热闹。”
一群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擅长之处各有不同的年轻人, 无论是在哪个时代,估计都是热闹的。
但是沈见碌却无法得见这一切,只能基于自己的想象, 然后期盼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黎尘却摇了摇头, 道:“你所以为的热闹,都是属于部分人的, 大部分炼器师,都是孤单的。”
沈见碌抓着袖子的手收紧了。
黎尘继续说:“炼器的人很多, 每个人的师父都不太一样,有的师父真才实学名望盛大却不愿意收徒弟,有的没什么本事到处招摇撞骗收了徒弟, 却还惦记着自己的本事,不愿意全部授出。”
他的眼神从远方淡淡雾霭后群山凝成一缕苍色的山脊,缓缓转到沈见碌身上。
而沈见碌还维持着方才抓紧袖子, 抬头看他的模样。
他嗓子有些发紧,也跟着抿了抿唇。
沈见碌:“?”
“然后呢?”
他问道。
看向黎尘的眼神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与探究,疑问。
他是真的很好奇过去的事情。
但过去的修真界,却又不一定比现在就美好。
沈见碌问:“炼器大师们传承下来的技艺,是没有人能够学,还是没有人教了呢?”
黎尘顿了一会儿,不知又看向了哪里。
他似乎在回想。
回想自己的过去,所见识到的东西,在想办法从中挑挑拣拣,然后精简成沈见碌能听的部分。
他说:“没有人能够学,能够算上大师传承的先人都已经故去,而后来的人们,也只能从留下来的残卷学习。”
沈见碌似懂非懂,有些郁闷地点点头,说:“这好像也不能怪他们。”
在那个时候,人族和异族相争天命。
能够保留剩下的人们,似乎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沈见碌的目光继续看着自己腰间的圆环挂坠。
这是自己所做的第一件法器。
自己当时怎么就想着做一个这样的东西呢?
自己真的是纯巧合随便炼制就出来的吗?
不知为何,重来以后,沈见碌觉得这辈子越来越多的事情变得不那么对劲了起来。
但又是模糊的,他无法从中找到绝对正确的答案。
小精灵也隐瞒了很多不愿意告诉他。
叶执事也是。
那么黎尘呢?他也会对自己隐瞒很多吗?
他声音有些闷闷不乐的,说:“那如果再来一次魔族和妖族的入侵,我们还能抵抗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本来只想着,反正都要从剑宗滚蛋了,不如先给黎尘来个暗示。
到时候万一他们自己都保不住,黎尘还是赶紧去别的地方吧。
谁知黎尘突然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沈见碌有些不知所措,并且微妙地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黎尘问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按照他平时那个对什么都不咸不淡的样子,应该是先嘲笑一下自己想多了才对。
怎么会突然这样说?
还是说,他也知道一些什么?
沈见碌咽了口口水。
他给自己鼓了鼓气,说:“我就是随便一想,此前我在剑宗考核时,有弟子谈论如今几位圣人收徒事宜,我也就有些好奇过去旁听了一些。”
他看着黎尘的脸色,一边看一边说。
黎尘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或者说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这也足够了,至少没有生气,不是吗?
他继续说:“他们说修真界每隔百年就会出一件大灾祸,妖族魔族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修真界露出明显踪迹了。而几位圣人的相继出关,就印证了这一说法。可能有灾劫将至,圣人们急着寻找能够继承自己衣钵的人。”
黎尘看着他。
好像变得严肃了一些。
沈见碌补了一句:“我这都是道听途说。”
如果是假的,那当然最好啦。
他还想在这样的日子好好生活下去。
但是好像不太可能。
他和那些百闻大会的修士们不一样,他去过黑市。
他在黑市里,遇到了为了唤醒魔王而来的魔族。
各方势力也许早就在不同的地方扎根了。
不过是他太底层了,看不到罢了。
沈见碌有些丧气地低下了头。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忍不住想起叶执事所说的,他拒绝了那位大人物的收徒。
他不愿意去隐居修行,他背后又没有依靠。
他想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呢?
一个普通的修士,世间这么大,他好像还没有确定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
黎尘却突然道:“你不要想了。”
沈见碌瞬间抬头,抬头映入黎尘眼中。
也许黎尘说得没错,他好像是想了也没用。
黎尘继续道:“你不会有事的。”
沈见碌:“?”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尘再次重复了一遍,一张脸都有些红了,似乎说这句话用了极大的勇气。
“我说,无论会不会有灾难,你都不会有事的!”
沈见碌更加不明白了。
关键这次听得清清楚楚,可以确定不是他听错了。
那这话听着就有些……那么不对劲了。
沈见碌:“我不会有事?”
黎尘偏过头,似乎是斟酌了一番,说:“你相信我就好了。”
这……对于债主肯定是要相信啊。
他不相信债主,怎么让债主相信自己啊!
人就是需要互相信任的。
大概是觉得气氛已经往了不太对劲的方向延申,沈见碌觉得还是有必要收一收。
虽然这话他听着心里也有些忐忑。
因为黎尘并没有直接否认未来会出大事,而是说自己没事。
那未来,估计是肯定要出大事了。
唉,当个普通修士真难啊。
沈见碌说:“雨停了,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其实这个点再逛逛也不是不行。
但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都湿了,许多地方还有积水。
哪怕是到了市集,估计也没有往常热闹,很多铺面会因为积水和潮湿选择放弃营业。
他们就算去了也不一定能玩得高兴,还不如现在就回去。
就当是……
雨后一场散步吧。
对。
就是一场散步而已。
沈见碌伸出手,主动牵起了黎尘的手。
他的手还温热的。
五指纤长,但却又很有力量。
那几次沈见碌牵着他的手,都有种其实是自己的手被牢牢抓住的感觉。
他颇为大胆地将五指插入黎尘的指缝,发现黎尘没有反抗而是任由其为之,就直接将五指紧扣。
他将黎尘往外牵引,人就顺着他的方向往外。
踏过被屋檐遮蔽的木板长廊,落到了积水遍布的石板路上。
他下脚的时候小心翼翼,同时不忘记提醒黎尘小心脚下。
沈见碌:“这个路好像不好走,我们待会儿上山的路估计更加不好走,我们就这样上去吧。”
黎尘看着他,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其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漠。
不过这冷漠好像不是拒绝,因为沈见碌觉得黎尘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那是为什么呢?
沈见碌回想上一次,好像也是相同的情况。
那么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呢?
难不成……
沈见碌说:“少侠你就帮帮我吧,我前几天去印刷厂做帮工摔了一跤到现在还没有好,我怕再摔一次。”
几乎是在他说完的瞬间,沈见碌就感觉相扣的手被攥得更紧了。
同时黎尘带着嘲意地说了句:“平地都能摔,你可真行。”
沈见碌自动无视其中笑话自己的部分,将其转变成对自己的关心,这样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而且其实黎尘的确是对自己关心的,不是吗?
他和黎尘牵着看似被强迫绑定的手,却安安稳稳走在了去往剑宗的路上。
虽然到了剑宗山底下,他就可以用法器从中开辟通道进去。
按理说里面未有雨水,他不用继续和黎尘拉着才对。
但就像是默契一般,两个人谁都没有松手。
有一种,顺其自然的感觉?
*
棋圣颇感兴趣地看着炼器峰,这座山峰不算高也不算雄伟。
在众峰之中甚至算不上特别。
但这里面,有他比较感兴趣的弟子。
那支笔,足以证明这个弟子的能力。
而后续蜀云观弟子对他的评价,包括那拓印阵法的法器,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真是好多年没有出现这样的巧思了。
过去炼器还没落寞的时候,他尚且还能同炼器师上套适合阵师的法器。
可惜没过多久,修真界一场大战,炼器师几乎全部消失。
而他还没来得及解决阵师将会遇到的困境,就好像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
如今机会摆在眼前,怎能不关注?
若是将其收为自己的徒弟,将阵师的才学传授与他,岂不是能够将器阵结合,创造出更加厉害的法宝,为修真界奠基更稳当的未来?
棋圣觉得老天还真是待自己不薄,虽然第一个徒弟没有缘分,但是老天一次给打了个双黄蛋。
总有一个能够有缘分的。
他此时居然激动,拂了拂自己那并不存在灰尘的衣袖,检查自己衣着是否得体,能否第一眼就让那弟子觉得他这师父真厉害。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只要那沈见碌不是特别…………
掌柜看了一眼那位前面捯饬自己模样的老者, 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疼。
跟随老者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
掌柜不觉得是开了眼了。
而是觉得自己想找地缝钻进去。
棋圣这样子,真的就和变了个人一样啊!
然而棋圣并不觉得, 还在山下风口处摆弄着自己的衣摆, 势必要站成一道大气磅礴的风景线。
这让掌柜很无奈,蜀云观的弟子都在哪里啊?能不能来救救他?
他心里想的话蜀云观的弟子是听不到的那群人正在忙活准备初试。
符师的初试已经结束了,但是墨圣没有出来说什么, 估计是卷子还在批改。
这其实代表着很多东西,因为此次百闻大会其实不止剑宗有部分符师会批改卷子选择优良, 洗墨宗更是带来了一大批人。
宗主和墨圣亲临,估计是要受底下的长老们将卷子进行一番挑选, 然后交给大人过目。
从中选出他们觉得适合的,并且有实力的。
等待的期间对那场初试的考生不可谓不煎熬。
每个人都期盼着自己的卷子能够从中脱引而出。
但是那么多长老筛选, 按理说很快才是。
他们为了不浪费墨圣的时间和心情,一般都会只留几张觉得优良的让墨圣从中选择,如今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都没有声响, 为何?
掌柜不知为何, 心里总是觉得不太平。
他总觉得墨圣其实已经选出了适合的人,但是出于某些原因, 没有将人选放出来。
为什么不放出来呢?
难不成那弟子还能像先生之前那位弟子,不愿意吗?
莫不是……
掌柜觉得, 墨圣很有可能,是想等先生也选好徒弟。
他们争了那么多年,从年少轻狂到后来成为大人物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已经不再代表单单代表他们自己, 他们代表了很多东西。
他们的一言一行。
他们也很难像过去那样看对方不爽就大打出手。
虽然他们看到对方都觉得十分欠揍自己手也很痒就是了。
掌柜觉得,墨圣和棋圣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默契,要在这场百闻大会上收徒。
他们都想将自己的徒弟带给对方看看。
同时暗暗对比一番, 谁也不服谁。
自己不能和对方打架,就让徒弟和对方徒弟打架,再来一句都是小辈切磋,打对方脸的同时再捞一些好处。
倒不是他们给不起自己的徒弟好处,就是这好处嘛,总是从别人钱包里面拿出来香。
还得是让对方愿赌服输不得不拿出,但是看见自己的嘴脸又十分不愿意,却也只能接受的那种。
掌柜的心思不知不觉飘得十分远,好在棋圣一心只有收到好徒儿,没有注意他。
山路上传来脚步声,沙沙的枝叶被踩断,有人从上面下来了。
棋圣赶紧收拾好袖子,摆出一个自认为完美无缺的笑容。
本来他还打算上去的,但既然这徒弟下来了,就不要怪……
他满怀期待抬头看去,引入眼帘的是一双草鞋,很小的脚,似乎是个小孩子。
那沈见碌不是个年轻人吗?
这未免……
棋圣的笑容凝固。
江清月提着竹条编成的篮子,面无表情看向他和掌柜。
这小姑娘的面无表情,是真的就面无表情,你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但是却能够从这安静到有些诡异的气氛里感知到,她似乎不太欢迎你。
这么多年,好像还是头一遭。
不过没关系,棋圣的脸皮还是挺厚的,而且觉得区区一个小孩子,不在话下。
他问江清月:“小姑娘,你是这炼器峰上的弟子吗?”
从山上下来,总不能和这炼器峰无关吧。
棋圣这问自觉问得十分接地气还能从中拉近山峰关系。
谁知江清月只是抽了抽嘴角,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山峰。
明明她自己就是从上面下来的,此刻却好像突然就不熟悉那山了一样。
她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篮子,再抬头对棋圣说:“你是谁?你也要去采蘑菇吗?”
啥?采蘑菇?
棋圣不知道这小姑娘是如何将他所说的询问和山峰关系理解成采蘑菇的,甚至还对他发出邀请。
是他不够亲切吗?
他看了眼旁边抠草的掌柜。
掌柜无端从头顶感受到不怀好意的目光,抬起头来就见棋圣看着自己。
同时那边有个小女孩也看着自己。
好歹跟在棋圣身边这么多年,掌柜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他先是蹲下身来,目光和江清月持平。
和小孩同样高度说话,语气亲切,是能够更好交流的。
这是他过去这么多年做生意总结出的经验,如今将它用到了修真界,用来帮助棋圣收徒弟。
不知为何,这样一想,心里居然有些奇妙。
掌柜:“小姑娘你好啊,我们是这次剑宗请来的客人,你呢?你是这山上的人吗?”
江清月这次面色微微缓和,可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是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她又一次看向自己手中的篮子,道:“想采蘑菇的话,要趁早,刚下了一场雨,蘑菇都要冒出头来了。”
棋圣和掌柜听着,在这飘渺的山间,在这玄妙的修真界。
江清月说的话居然让他们有些怀念往昔,似乎是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人间一个普通人的时候。
江清月似乎根本不关注他们,只是嘀咕着自己的事情:“如果我去晚了,蘑菇会不会都被他们采走了……”
眼看这小姑娘就要走,掌柜赶紧使出浑身解数,将其烂了下来。
江清月略微皱眉,不明白掌柜什么意思。
她是真的要去采蘑菇,等沈见碌回来后就能吃了,免得渚舟那小子天天叫。
不过,渚舟好像不怎么喜欢吃蘑菇。
那更要采了,不过是被安排了个帮人和灵兽建立友谊的任务就天天后院叫,真是白瞎了大师兄对他那么好。
不过,眼前这群人。
江清月并不傻,她能看出这两人都不是一般人。
方才和自己说话的那位老者,衣服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但正是看不出才更显出它的名贵。
风吹过,露珠沾染过,那袍子却像是流水一般,飘舞却没有什么褶皱。
非要说的话,江清月也不敢细看,她觉得那衣服上面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形成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让她沉迷进去。
得亏不是渚舟下山了。
掌柜拦住江清月,十分慈祥地说:“小姑娘,你是这山上的弟子的话,知不知道你们的大师兄在哪里啊?”
来问大师兄?
江清月的瞳孔轻轻颤了一下,很微小的动作,却逃不过掌柜和棋圣两位老狐狸的眼睛。
棋圣跟着说:“你莫要怕,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情想与他谈一谈,他之前还帮过我宗弟子,此次前来,我还想与他商讨一番后续有关法器的合作。”
棋圣笑着,心里头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一般的小孩子是不太敢和自家大人所认识的朋友说话的,哪怕这孩子刚下山时就觉得有些成熟。
孩子一般对自家生意什么的不了解,肯定不会一下子拒绝。
甚至因为他们是自己不认识的客人而不知该如何对待。
棋圣一边微笑一边点头,据他所知和据他过去在无数友人那边蹭吃蹭喝,都是靠这一招,看这小姑娘该怎么把他们带上去。
江清月看着这两笑容满面的老人,心里是莫名其妙的。
搞什么玩意,不要耽误她采蘑菇。
虽然她感受不到什么恶意,这些人对大师兄应该也没坏心思,但这不代表她就要把这两人带上去。
什么人啊,打扰大师兄怎么办?
江清月回想过去大师兄是如何教导自己的,想好后回头看向两人。
掌柜激动地搓搓手,似乎对待会儿上山跃跃欲试,棋圣微笑中含着期待。
但江清月接下来的话无异于给他们泼了一盆涟水:“大师兄说过,不认识的人,我不要和他们说话,更不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说完她转身就走。
掌柜哪能让她走,没看到身边棋圣脸都僵硬了?
但临到动手又想起小姑娘说得“陌生人”,自己好像却是像怪人,终究是没直接碰到江清月,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剑宗请来的客人啊,剑宗上下都知道我们的!”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鼓囊囊的胸脯,圆润的掌柜的确富态憨厚。
但江清月看他的眼神和他过去哄的孩子都不一样,十分冷漠。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你们。”
干净利落。
棋圣:“……”
掌柜:“……”
他们无话可说。
他们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但是掌柜仍需要补救,这可事关先生收徒。
此前先生那个没收成的徒弟,消沉的样子又不是没看到,怎么能让事件再发生一次呢?
掌柜说:“小姑娘你相信我们,我们不是骗子,我们真的是来和你大师兄谈关于后续法器购买事宜的!”
生意啊生意啊!
你怎么能替你家大人拒绝生意呢?
谁知江清月轻轻哼了一声,说:“那你们可以等我大师兄回来了,再和他谈啊?怎么,这么一点时间都等不起吗?”
掌柜:“……”
好像,确实。
不过以前都是他拖着别人,如今是别人拖着他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
这修士真厉害,带出来的师妹也好厉害。
掌柜打心里佩服,同时居然觉得棋圣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说不定能气死墨圣。
那可真是一箭双雕。
掌柜继续说:“那你能告诉我们你家大师兄去哪里了吗?或者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江清月顿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
突然道:“你们这么急干什么?”
掌柜一时有些说不出话,为什么急,当时是因为先生想要收徒啊。
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的缘分,另一个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怎能不管不顾,万一机会稍纵即逝从指缝溜走了呢?
但是这话掌柜是不能说出来的,先生都还没发话,他也不能暴露。
按照他对棋圣的了解,棋圣可能会小小考察一下那个沈见碌,再考虑会不会将其收为自己的徒弟。
只要那沈见碌不是特别……
掌柜想了想,觉得自己上次遇到他,人还是不错的。
掌柜说:“我们对沈修士比较感兴趣,好奇能做出那些特殊法器的修士,会是怎样的人。”
江清月眉毛又皱了起来。
掌柜继续摆出笑容,身后却有人的步伐越来越近。
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炼器峰?掌柜的刚要回头,就有声传来。
“你们是谁啊?为什么在……”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需要持保留意见吗?
比他们更快的是那名女修奔过去的步伐, 她甜甜地喊了声“大师兄”就跑了过去。
空荡荡的篮子也随着她的步伐一颠一颠,这让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时变得有些滑稽。
接住她的是个较为年轻的少年修士,但却不那么像一个修士。
棋圣一眼就看出来这少年腰间所挂的法器并非街边骗人的玩意儿, 而是真的有用的。
但这少年却一身短打, 袖子被捋起来,露出肌肉线条结实的手臂。
更奇怪的是,他……
他居然还提着一个锄头, 看到小姑娘跑过来为了抱住她才将其放下。
这一幕无疑给了棋圣相当大的冲击力。
他是很难想象自己将要收的徒弟会是个热爱种地的,那岂不是和那谁……
但这小姑娘跑过去时大声的“大师兄”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聋。
那少年身边还有一名差不多年纪的修士, 也是并未佩剑,却能从周身的灵气威压中看出是一名修为不凡的修士。
若是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
不过……
棋圣眯了眯眼, 这可是在剑宗出了名的人少无名的炼器峰啊。
那少年此前目光一直都在沈见碌身上,小姑娘跑过去的时候也只是瞥了一眼。
却在察觉到他目光的时候抬起头与他对视了片刻, 并未说什么就收回了目光。
沈见碌拍了拍江清月的肩膀,笑着说:“你今天要去干什么啊?”
江清月说:“下雨了,我要去采蘑菇。”
同样的话, 对不同人的语气是截然不同, 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棋圣和掌柜也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沈见碌很快就发现了他们,没有让这诡异的平静持续太久。
沈见碌看着这两人, 也有些惊讶。
他不认识其中一个,但是认识另一个, 或者说也不算认识,完全是拖了叶执事的关系,去黑市逛了一圈进去需要结识掌柜。
而黎尘也见过。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方才黎尘也没说话的原因吗?
沈见碌抿了抿唇。
掌柜率先说话:“小兄弟, 你还记得我吗?”
沈见碌刚要回答,就觉得自己的手被拉了一下。
他低下头,江清月一脸懵懂地问他:“大师兄他们都是谁啊?你认识吗?”
沈见碌:“……”
这让他怎么说?
他, 好像不能说不认识,但是也不算认识吧!
掌柜的再一次补救:“小姑娘,我先前和你说过的,我们和沈道友有一些生意需要做。你说是吧?”
他看着沈见碌使眼色。
沈见碌如获救星,疯狂点头。
江清月看着他的眼神似乎还有一些疑惑,一些微妙的……疑虑?
沈见碌想了想到底改用什么方法不需要解释身份就让江清月相信自己。
这掌柜……他总不能说掌柜的真实身份吧,话说这掌柜不应该是在黑市那边吗?他怎么还混上剑宗来了,还带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沈见碌急中生智,一把抓住黎尘道:“这是我和黎少侠一起出去谈的,不信你问他!”
这下算是把两个人绑死了,一切交给黎尘。
黎尘似乎也为此惊讶,还特意看了他一眼。
江清月愣住了,和黎尘一起谈的?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江清月可不会忘,早在群山秘境出来的时候,她就对黎尘没什么好印象。
和那季浔一样的路子,也不知道过去是做什么的。
可,大师兄难道还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还是已经被他迷惑了?
江清月对黎尘的感觉很不好,上次她是看到沈见碌带着洗墨宗和蜀云观的弟子来炼器峰练手,当时还和黎尘偶遇过。
这个人绝对不是大师兄所想的那般单纯。
只不过……江清月不明白,为什么沈见碌还一副对那人十分信任,甚至连下山都要和那人一同,弄得很是亲密的样子?
江清月这油然而生的危机感,就像是一筐兔子里其中有个不吃窝边草偏要去吃河边草。
河边……一不小心滑下去可就难救了啊!
江清月抿唇。
而沈见碌根本没发现江清月这些内心活动,他的注意力都在黎尘身上。
要不是怕冒犯,他是真想伸手碰一碰黎尘,让他好歹给一个反应,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尴尬啊。
棋圣和掌柜也都看到了这一幕,不得不说,心情也是挺复杂的。
这二人……是何种关系?
黎尘忽视了旁人目光,深深的看了沈见碌一眼。
沈见碌回了他一个微笑。
他心头一颤,仿佛被什么莫须有的火燎到,慌忙低下了头。
片刻后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合适,沈见碌的话还在空中等他接,再次抬头,沈见碌已经伸出只手,似乎他再不回答就要推一推他。
他便答道:“是的。”
其实就两个字而已,有什么不能应的呢?
他一开口,沈见碌好似松了一口气。
伸手摸了摸江清月的头顶,险些没将那编好的辫子弄乱,又急忙抬了起来,道:“我就说我没有说谎吧?”
他没有说谎。
但江清月十分期待他是说谎。
她再次看了眼黎尘,只觉得人生无望,麻木道:“可是这几个大人有些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
“咳咳。”
这是棋圣咳嗽了几声。
掌柜急忙补上,说:“我们都是本次百闻大会才来的,小姑娘你没见过我们实属正常。”
江清月瞥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两个年纪都不轻了的修士不知为何,居然也有了那种背后发凉的感觉,这只是个小孩子啊!
江清月提好自己的篮子。
既然大师兄已经说了,她也不好多加劝阻什么的。
不过……她瞥了眼黎尘,心里还是不痛快。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总是不在。
下次师父来了,她定要去问问,看那黎尘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将大师兄勾的魂都快丢了。
江清月向山下走去,山间有些潮湿,石板地面被雨水冲刷的锃亮,有些青苔已经冒出了傲然的生机。
她的话语也就飘落在山间。
“那你们聊吧,我继续去采蘑菇了。”
人影在山路间,渐渐淡了……
沈见碌看着她走远,直到人影在尽头消失不见,才收回来目光。
看向那两人时,沈见碌选择先面向自己见过的掌柜,反正周围也没有别人,直接开门见山:“掌柜,你怎么来这了?”
掌柜的只是笑:“我说了啊,百闻大会我就来了啊。”
百闻大会欢迎各路英雄豪杰修士,沈见碌懂,但他不懂掌柜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自己当初有透露身份吗?
这就有些恐怖了啊……
沈见碌:“那你这是干什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掌柜:“你是不是给蜀云观和洗墨宗的弟子制作了一些法器?”
沈见碌点头。
这倒没错,他还等着那群人过来给他提一些意见呢。
不过已经过去一段日子了,迟迟没有来人。
掌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似乎是越看他越满意的样子,让沈见碌心里怪怪的。
沈见碌:“是啊,怎么了?掌柜,你是蜀云观的人吗?”
没想到大宗门的门派势力扩充这么广大,掌柜居然和蜀云观有关系,甚至还上了此次百闻大会的剑宗?
掌柜点点头,说:“这次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沈见碌一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上次关于叶执事说得好事,已经让他对此有了些微的抵触心理。
沈见碌:“掌柜,我上次去黑市只不过受人之托,后来二次进入也只是为了看一看不同类型的矿石,我实在是不知道掌柜有什么好事要和我说,很多忙和事情我都帮不了的。”
如果是说什么要和他做一场什么交易之类的,他都这样说来总能知难而退吧。
沈见碌想的是很美好的。
掌柜的笑容也随之凝固了一瞬,可见他也的确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开头拒绝。
这炼器峰当真是了不得,方才那小姑娘就语出惊人好几次,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如今到了这沈见碌,也是一脉相承的拒绝人啊,真是让人有些伤心。
棋圣这般想着,心里头却也有些高兴。
他可不觉得沈见碌会拒绝自己,所以说得这一番话,他就理解成了对沈见碌此人的考核。
真是不错,面对一个黑市来得人的时候,无论前方有着怎样的好处都不动摇,不愿意参杂到里面,独善其身这一方面,确实是不错了。
不过将来要是当他的徒弟,黑白两道吃不消可不行,等到时候收为弟子,他要好好教教沈见碌怎么在黑市里如鱼得水。
很多时候,在黑市里面说话可比修真界有用多了。
棋圣这样想着,忍不住闭着眼睛微笑点头。
沈见碌和黎尘在旁边根本不知这老者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滑稽。
而掌柜总不能让棋圣在旁边干看着,当即为二人引荐:“小兄弟,这次是真的好事,你觉得我们蜀云观怎么样?”
他没有直接说要沈见碌如何,而是先问他的意见,好引出后面的话题。
蜀云观?
沈见碌陷入了沉思,别人的宗门,这该怎么评价?需要持保留意见吗?
沈见碌有些苦恼,关于蜀云观其实他了解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是从一些书上得知的。
蜀云观的阵法诀窍很多都十分重要,在过去甚至炼器师也需要学一学,那个时候炼器阵法符咒基本都不分家的,可后来炼器师的大幅度消失在了那场战争里,也就逐渐和两派拉开了差距。
而蜀云观又是阵法中堪称顶级的门派了,更是有无数阵法大师和圣人坐镇,总之不会差到哪里去。
可以说,剑宗如果不是有剑尊在,还真不一定就比蜀云观繁荣。
于是沈见碌说:“蜀云观是一个非常好的门派,阵法什么的也很有趣,弟子我此前也与他们见过交流过,都是很不错的修士呢,希望他们将来能够守护黎明苍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