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宋清和的手确实受伤了。
五雷符直击他的右手, 伴随着剧烈的刺痛感,他只觉得手臂先是一阵胀热,随即火辣辣地痛了起来。他头晕目眩, 腹中如火焚烧般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宋清和咬紧牙关,试图拔出沾雨剑再给陶仲文致命一击,可是, 手上的力气早已消失殆尽。他看向不远处的楚明筠,视线逐渐模糊, 连触觉也开始消失。
我的手……还在吗?
这是宋清和晕倒前最后的念头。
等到宋清和醒来时, 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躺在一张榻上,目光涣散地盯着漆黑的屋顶,直到意识逐渐清醒,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
手!我的手!宋清和猛地想了起来。他一个翻身坐起, 抬起右手查看。右手被紧紧包裹成一团,厚厚的布料缠绕着伤处。他连忙伸出左手, 轻轻捏了一下右手,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触觉,但他数了数, 五根都在。
一股劫后余生的轻松感从心头涌起,宋清和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翻身下榻,脚刚一落地, 便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房间一角。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宋清和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空气安静得诡异,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了。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他缓缓伸手去摸乾坤袋,想要取出自己的剑。
“别找了, 在我这儿呢。”一声低沉的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静。
宋清和的动作一僵,猛然抬头看去。那人食指轻轻一弹,烛台上的火苗骤然窜起,昏暗的房间瞬间被烛光点亮。
宋清和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陶仲文。
他正坐在桌前,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衬得他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
宋清和的目光顺着他的脸一路下移,落在他的胸口上。果然,那里有一把剑的剑尖,从他的后背刺入,锋刃穿透了前胸,染满了血。
“你怎么还不死?”宋清和咬着牙,声音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疑惑。
陶仲文闻言,只是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
“我已经死了。”他低声说道。
宋清和走了两步,捏住了陶仲文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这只手,没有跳动,也没有温度。
“怪不得地心寒髓对你没用。” 宋清和叹了口气。
宋清和的陷阱可以说是万分谨慎了。他没有用任何毒药,而是在酒中掺上地心寒髓;用了鸳鸯转香壶,保住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心脉不受损;他甚至率先饮下了酒,以确保陶仲文不会怀疑。本以为可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只要陶仲文露出一丝破绽,周围人就会将他撕成碎片。
谁能料到,陶仲文早已死了。死物的身体,又怎么会受到地心寒髓的影响?
“尸傀?” 宋清和盯着陶仲文的脸,心底隐约觉得空气里开始弥漫出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是。” 陶仲文没有隐瞒。
宋清和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林毓渊的身体崩溃了,你快撑不住了,所以才急着出现在婚宴上。”
宋清和之前还惊讶陶仲文为什么会出现在婚宴上,心中骂他愚笨,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
陶仲文看着他,带着点笑,点了点头。
宋清和坐了下来,用左手从乾坤袋陆续掏出了丹炉茶壶和几个杯子,而后开始煮茶。
“你应该喝不了?” 宋清和拿着杯子,抬头看一眼陶仲文。
“是。”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盯着宋清和。“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胆色过人。”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不要杀你师尊同门,或者让我放过江临楚明筠呢。”陶仲文摇了摇头,笑道:“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水沸了,宋清和把茶叶扔进了壶里,然后开始烫茶杯。他只能用左手,拎着壶,烫那茶杯,在蒸腾的热气里问道:“那你会同意吗?”
陶仲文笑了笑:“不会。”
“除非——”
陶仲文话音未落,宋清和忽然打断了他:“怀章,帮我倒杯茶。”
陶仲文打量宋清和的脸,面无表情。
“我手好痛,这茶好烫。” 宋清和举起了两只手,左手泛红,右手被包的严严实实,语气里竟带着些委屈。
陶仲文显然不信宋清和,但他还是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给宋清和。
“烫,帮我吹吹。” 宋清和面皮发烫,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陶仲文看着他,居然真得拿起茶杯帮他吹了一口那茶。
宋清和心中暗自一沉:还有气息……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变成尸傀。
宋清和伸长了脖颈,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目光定定地看向陶仲文,摆明了要他喂自己喝水。
“真会使唤人。”陶仲文低声笑着抱怨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缓缓凑近宋清和,将茶杯送到他的唇边,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娇气?”
宋清和就着他的手喝水,抬头扫了他一眼,带着点嗔怪的意思。让陶仲文半死身体酥了半边。
宋清和故意不接他的话,干脆沉默着小口啜饮。而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将干裂的嘴唇重新润得湿润明亮。
“诶,你这点小把戏……真是……”陶仲文声音低哑,像是带着压抑的叹息。他连着叹了两口气,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指节,轻轻擦掉了宋清和嘴角的一点水渍。
“好凉。” 宋清和嫌弃似的退了一下。
陶仲文的手顿了顿,神色一沉,随即将手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选好了吗?” 陶仲文支着下巴问他。
宋清和心下一紧。他知道陶仲文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在江临和楚明筠之间做出选择。
他垂了垂眼帘,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竟抬眸问道:“谁和你更像?”
陶仲文怔了一瞬,目光微微一动,似是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希冀。他低声答道:“楚明筠。”
宋清和点头,说:“那便不选他。”
陶仲文的眸子危险地眯了起来,目光如刀般逼向宋清和,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底挤出:“你和他拜堂结契了。”
“然后,江临杀了你的同门和天符阁的诸人。”陶仲文继续道,语气冷静得像在陈述一场注定的悲剧,“你只能和楚明筠当一对苦命鸳鸯。”
他微微向前倾身,语气带着戏弄的意味:“你喜欢这个走向吗?”
宋清和垂着眼,没说话。他故意激怒陶仲文,就是想让陶仲文选楚明筠。
万一陶仲文选了江临夺舍,宋清和便是想杀他,也会因神魂印记的牵连,与江临一同死去。但选了楚明筠……宋清和抿紧了唇,腮帮微微鼓动了一下。他还有杀了被夺舍的楚明筠、从而自救的机会。
宋清和压下了心底对楚明筠的愧疚,抬眼对着陶仲文正色:“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陶仲文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话兴趣盎然。
“你为什么不直接夺舍了楚明筠来找我,而是先让我对他死心塌地,然后再夺舍他?”
陶仲文闻言,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他的笑容带着一丝苦涩,声音低哑:“你以为我没试过吗?你从来没有……”话到一半,他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从来没有一次爱上过我。”
宋清和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我也不会记得这段谈话的,是吗?”
陶仲文点了点头,神情复杂而隐忍。
宋清和定定地看着他,语调忽然变得轻柔,仿佛是在呢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的爱,还是飞升?”
陶仲文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林怀素杀夫证道飞升了,而你却没有,很嫉妒吧。”宋清和的声音里掺杂着某种淡淡的怜悯。
“你的哥哥什么都有,但你,什么都没有。很难过吧。”他继续说道,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
“你到底想要获得什么呢?”宋清和的声音更低了些,像是叹息,又像是在逼问,“林怀章,看着我,告诉我。”
陶仲文缓缓睁开眼,目光里带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宋清和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柔和得像是哄小孩:“我不会记得的。你可以说实话。”
陶仲文看着他半晌,最终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说道:“你就是太聪明,从不相信任何人。”
宋清和的声音轻柔,像是在梦中一般,低低问道:“如果我先死了,你还怎么杀我证道?”
房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宋清和一个人浅而长地呼吸。
宋清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江临。他曾经用自己的命威胁过江临,从江临手中保下了楚明筠。现在呢?他的这条破命,能保下谁?能保下多少人?
宋清和有点累了。心想,还是当剑修好,不用这么勾心斗角浪费脑子,不开心了一剑捅过去,什么屁事都能解决。王八玩意!宋清和在心里骂陶仲文。让我学炼丹!学个屁啊学!
“我确实没有办法。” 陶仲文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我只能再收集你的灵魂,等你长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去了合欢宗吗?” 陶仲文温和地看着宋清和,烛光摇曳,映得陶仲文的脸半明半暗,眼神像一汪深渊,将宋清和的试探与反抗吞噬殆尽。
“这次我让你过了好多年好日子,让你有极好的师门和朋友。”
“有了弱点,才会活得像个人。”陶仲文幽幽一笑,“我最讨厌你那副不把命当回事的样子。现在,你终于有了牵挂,有了不能轻易死去的理由。”
“我成功了。” 陶仲文绽出个笑来,“我知道。”
陶仲文从始至终没说他会拿宋清和的同门怎么办,但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宋清和沉默着,没说话。
“我要去看看他们。” 过了半晌,宋清和才忽然开口。陶仲文点头,显然完全不担心宋清和能逃走。
宋清和咽了口口水,心脏激烈地狂跳。炎光真人还在吗?秦铮还在吗?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然而,在开门前一秒,宋清和举起了那只包扎好了的手,愣了几秒,转头问道:“岳灵芝也是你的人?”
他早该想到此节的!岳灵芝也是林氏后人,抚养江临长大,还明显和张符阳相熟。现在宋清和手上的包扎……是药王谷手法。
陶仲文一直看着他的动作,闻言挑了挑眉,点了点头,说道:“是。”
宋清和一颗心沉到了底。
既然岳灵芝是陶仲文的人,陶仲文如此心计,就不可能不知道秦铮渡劫失魂再招魂的事情。难道张符阳真的对秦铮的魂魄做了什么?
宋清和的鼻尖上冒出些汗来。
他曾经以为陶仲文有两个漏洞,第一是没算到江临在场;第二是没算到秦铮其人。但现在看来……陶仲文居然是都算到了。
他想问,但又不敢引起陶仲文的兴趣。
秦铮,你在哪?你快出来啊!
第102章
宋清和迈出房门, 发现院中的残席和红色的幔帐已经被清理一空。
宋清和心下一紧。布置这喜宴费时费力,陶仲文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拆得干干净净?他抬头望了望天,月色清冷, 映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寂静。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值守。宋清和想了想,走到下房门口, 屏住呼吸,才推开了门。
楚明筠果然被关在里面。
他被放平在榻上, 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喜服。那喜服原本光鲜亮丽, 此刻却显得凌乱不堪,皱褶间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定身符。符纸上的墨迹在月光下透出幽幽灵光,光影交错间,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的四肢被固定, 头微微偏向一侧,嘴唇紧闭, 眼睛却睁着。他无法转头,也无法开口,只有眼珠能动。
听到门开的声音, 他的目光立刻转了过来,直直地盯住了宋清和。
宋清和站在门口,与他对视了许久。他没有立刻开口, 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楚明筠。月光从窗棂间洒入,落在楚明筠的脸上, 勾勒出他苍白的面容。他的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刺眼,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宋清和的喉咙微微发紧。他站在那里, 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心软了。
站了一会儿,他终于迈动脚步,关上了门,手指熟练地结出一道隔绝声音的禁制。他走到榻边,低头看着楚明筠——那张脸苍白却倔强,明明被折磨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宋清和看着他,蓦然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楚明筠的脸蛋,声音里透着一丝自嘲:“恶有恶报,楚少主,你说是不是?”
楚明筠的眼神瞬间变得更亮了些,像是在无声地反驳他。他的目光太过灼人,宋清和干脆收回视线,坐在了榻边,低头开始帮他摘那些密密麻麻的定身符。
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原本想的是杀了楚明筠,然后自杀。宋清和一死,因为神魂印记,江临也会死去。如果宋清和在死前杀了楚明筠,陶仲文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夺舍的人,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也必死无疑。如果陶仲文和他都死了,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了?
可他心软了。
楚明筠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年轻,他还有好多事情能做。
宋清和一边摘楚明筠的定身符,一边安慰自己。就当丹炉爆炸那天宋清和就死了,多得这九十多天,算宋清和自己偷来的。反正他也不畏死,也没那么想活。
他摘符时的指尖微微颤抖,每揭下一张符纸,灵光都会在空中划过一丝微弱的痕迹,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空气里只剩下符纸被揭下时的轻微声响,这微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两人之间的沉默添上了一层更深的压抑。
楚明筠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动作。宋清和没有回应,只是继续一张一张地揭着符纸。他的动作很慢,每揭一张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摘到一半时,他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堆积在手中的符纸,目光微微闪动。他将那些符纸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乾坤袋里,动作一丝不苟。
“小竹子,”宋清和忽然抬起头,冲楚明筠露出一个笑容,“我想到办法了。”
他的声音轻快,甚至带着一丝雀跃的语调,像是想要安抚什么。连眼睛里都好像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宛如孩童般天真。
但楚明筠看着他,眼神却猛地颤了一下。
那笑容太假了,假到几乎透明。宋清和嘴角的弧度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扯起,他的眼底却空空如也,像一片无尽的深渊。那光芒不是喜悦,而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其实没有。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如果有办法,他早就用了。他甚至连先拖延时间、再布置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实力差距太大,像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把他牢牢地困在了这场注定输掉的局里。他只剩下一张虚无缥缈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底牌了。
“我会让陶仲文放你走。”宋清和的语气轻松,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你必须立刻离开太素秘境,你在这,我就没办法杀了陶仲文。”
楚明筠的眼神猛然震动,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楚明筠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想拼命喊出什么。他的眼神中满是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他不想走,他不想逃。
“你也知道,陶仲文可以夺舍你。”宋清和认真道,语气温柔得让人心寒,“你必须离远一点,防止他忽然夺舍你。”
楚明筠的眼睛瞬间涌起一层薄雾,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宋清和,眼神中满是抗拒和不甘。
但宋清和仿佛没有看到。他低下头,继续揭那符纸,声音轻得像风:“楚明筠,你有母亲,有姐姐,有属下。你要带他们走。”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咽下什么情绪,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说道:“还有我的同门,我的师尊。你知道他们对我很重要。只有你能离开太素秘境,只有你能帮我带他们走。”
他的手指停了下来,目光垂在符纸上,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变得低哑,却依然平静:“你留在这,只会是我的拖累。”
说完,他没再看楚明筠的眼睛,只是继续摘那定身符。每摘一张都要消耗灵力,他摘一会儿,便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像是连这样的动作都耗尽了他的力气。
等到只剩下最后两张符纸时,宋清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笑着伸手摸了摸楚明筠的头,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他。
“小竹子,别担心我,我会来找你的。”宋清和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哄骗的意味,仿佛在哄一个孩子。但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的手却僵了一下。那笑容停留在脸上,像是一张破碎的面具,裂缝中透出的悲伤让人几乎窒息。
宋清和站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他的步伐很轻,没有一丝停顿,像是一片飘散的影子。
楚明筠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眼中闪烁着不可遏制的湿意。他拼命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喉音,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野兽,嘶哑而绝望。
宋清和没有回头。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手握在门上,指节微微泛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楚明筠……”
他的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叹息。
“忘了我吧。”
说完,他抬手关上了门。
门板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将两人彻底隔绝开来。房间重新归于死寂,只余下符纸上残留的光芒在空中微微闪烁,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
楚明筠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枕边。他的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压在喉咙里。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这次分开,可能就是永别了。
宋清和没去看其他人。
他径直回到了陶仲文所在的房间,推开门时,眼底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伪装的轻松。
“我选江临。”他说得很平静,却又像是随意丢出的一句话。
陶仲文兴味盎然地抬头,问他:“怎么又变了?”
宋清和闭了闭眼,像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和江临互换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痛苦而嫉妒的表情,眼神里仿佛燃起了一丝愤怒的火焰。他从未成功和宋清和互换过神魂烙印,就算是林怀素也没有。
“我配合你。” 宋清和冷静说道,“但你要放其他人走。”
陶仲文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眯起眼睛打量着宋清和,仿佛在试图看穿他。
宋清和坐回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想威胁你了。但是,你可能听说过自爆神魂烙印?”
陶仲文的脸色变了变。
宋清和低低笑了声,支着头,看着陶仲文,带着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你也可能不知道。林怀章,有人和你互换过神魂印记吗?”
宋清和没再看陶仲文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你是给了我很好的一生。”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嘴角甚至微微扬起,“我过得很快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微微闪动,像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他咬了咬牙,才开口问道:“你能消除多少记忆?”
他的声音有些艰难,像是每个字都从喉咙里挤出来,“帮我抹掉他们的记忆。”
陶仲文冷笑了一声,目光阴鸷地盯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是‘他们’?还是‘他’?”
宋清和坦然直视着他,声音依旧平静:“如果很难,那就是他们。如果很容易,那他就足够了。”
陶仲文没被宋清和故意想折磨他的念头伤害到,反而声音低沉而阴冷道:“你想放楚明筠走,你分明更爱他。”
宋清和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可怜。”
陶仲文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去耐心,立刻去夺舍楚明筠。
宋清和却像是完全不在意,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最好去掉他对我的所有记忆,我对他所有的记忆。然后你夺舍江临,这样会比较容易成功吧。”
陶仲文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然而,宋清和却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对了,”宋清和忽然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闲聊,“消除记忆是什么原理?是消除一段时间的,还是能消除关于一个人的?能教教我吗?”
陶仲文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还有啊,你的丹方集能借我抄一份吗?”宋清和继续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真诚,“万一我杀了你,你好多丹药不就失传了?与其如此,不如教给我。”
陶仲文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宋清和看着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当然舍不得杀我啦。”
“别闹了。” 宋清和甚至反过来安慰陶仲文,“先把丹方拿出来给我抄一下。”
陶仲文黑着脸,掏出一本书拍在了桌上,而后就打算离开。
宋清和在后面冷冷开口:“消除合欢宗和天符阁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然后送他们离开秘境。现在就去。”
陶仲文冷笑着走了。
秘境即将关闭了。再不走……就要在这秘境里再待六十年了。
宋清和喝着茶,抬头看着清冷的月光,心里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有点不安,又有点释然地想,六十年,足够其他人彻底忘记他,也足够他忘记其他人了。
他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像是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就这样吧,都忘了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像是在为自己的选择找最后的理由。不要记住他,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只要忘了他,他的同门和爱人,就不会被拖入林怀章无尽的执念深渊。
宋清和宁愿他们都忘了。
宋清和也宁愿自己都忘了。
这很好的一生,有过就够了。
第103章
“所以说, 你可以把我的记忆转到这个玉简中去,然后我就忘记了这些事情,是这样吗?” 宋清和皱着眉头看陶仲文。
“是。” 陶仲文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玉简, 薄薄一片,却沉甸甸地装着合欢宗和天符阁诸人的记忆。
宋清和随手拿起一块写着“楚明筠”名字的玉简,两指轻轻一夹, 随意地在手中抛掷着。他懒懒地问:“为什么要放在玉简里?”
“记忆只能转移藏匿,不能彻底抹除。”陶仲文终于抬起头,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简上, 却没有阻止他的小动作。他的手中握着刻刀,缓缓在另一块玉简上刻下宋清和的名字。
“什么意思?”宋清和的手微微一停,抛掷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陶仲文停下刻刀, 抬眼看他:“于外,记忆是行为之果。如果记忆彻底消失, 就有无因之果,无果之因,于理不合, 必招天谴。于内,记忆是神魂的一部分。如果强行抹去,神魂便会崩裂, 天地气机紊乱,同样会引发灾祸。放进玉简中,只是将它藏起来, 不让它影响你,但它仍然存在。”
“欺骗天道的小把戏。” 宋清和总结。
陶仲文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那如果要恢复记忆呢?” 宋清和装作不经意问道, 手一扬,轻巧地把玉简顺着手臂划进了袖筒。
“很简单。” 陶仲文刻完最后一笔,站了起来,走到宋清和身后,捏着他的肩膀,一路卡着他的胳膊,把那块玉简拿了从宋清和的袖口拿了出来。
宋清和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心里把陶仲文骂了八百遍。
“如果你把这块玉简摔碎。” 陶仲文也抛着那玉简道:“那楚明筠就神魂残缺,此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宋清和的目光微微一凝,冷冷地盯着他,眼底隐隐翻涌着怒意,却一言未发。
陶仲文注视着他,忽然笑问:“要不然我还是把他追回来吧,你觉得呢?”
宋清和表情恹恹,没再说话。
陶仲文做符阵的时候,宋清和还在尽量多记住些内容,暗自希冀还有机会让他摆出相同符阵恢复记忆。但陶仲文毫不遮掩,大方任他观看,左右宋清和记住什么内容,也都会被一同收入这玉简当中。
“我不能拿走你在合欢宗所有的记忆。” 陶仲文皱着眉头说道:“这几乎是你记忆的九成,全拿走了,你便也成呆傻了。但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我得拿走。”
手中符光一闪,代表司徒云山和顾霁光的记忆被封入玉简。
“至于楚明筠,”陶仲文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会抹去所有和他相关的回忆。你和江临的记忆,我会留下。准确来说,我会去掉你关于秘境几乎所有的回忆。”
宋清和动了动嘴角,似乎想问点什么,但看陶仲文的神色,最终没有开口。
“其实,我很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之后再动手,”陶仲文忽然说道,话语里透着几分遗憾,“这样,新的你,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新的我,多完美的安排啊。”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点欣赏:“可是怀真,你太聪明了。我不敢冒险。”
宋清和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死死盯着陶仲文的嘴唇张合,仿佛每一个字都化成了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他的心脏。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耳边的声音逐渐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的脑海深处涌出。他的眼前开始晃动,光与影交织成一片扭曲的迷雾,令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符阵的光芒骤然亮起,像锋利的刀刃划破了黑暗,也切断了他的思绪。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流光从自己身上飞出,一道接着一道,带着他最深最隐秘的记忆,被生生剥离。他的胸口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空荡荡的,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每一道流光都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看到那些流光没入玉简中,就像看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掠走,再也找不回来。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嘴唇颤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陶仲文念出了咒语,声音如洪钟般在房间里回荡:
“天命无常,道锁魂魄;三生不见,九转无踪。
流光化影,忆随风散;万物归墟,念断尘空。
符封玉牢,锁尽旧梦;此念已绝,永镇虚中!”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宋清和的神魂上。他的脑海中翻涌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像风中飘散的薄纸,被撕裂、被吹走,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他看到了——
司徒云山的身影模糊不清,但那宽厚的怀抱,那不着调的笑容,依稀还带着一丝温暖的触感。他还记得那人蹲下身拍着他的肩膀时,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宠溺的无奈:“清和,你可要争点气啊。”
楚明筠穿着一身红衣,眼眶微微湿润,托着头发,声音酸涩地问他:“你愿意吗?”
更多的人影飘在他的记忆中,随着那阵风一同离开了。
“不要……”宋清和在心里呐喊,声音却像被掐断了一样,根本发不出来。他拼命想伸出手,抓住那些流光,抓住那些画面,但它们像水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不要拿走!”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嘶吼,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抗拒,每一寸灵魂都在挣扎,但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抓不住那些正在远去的东西。
我答应他了!我答应了他!不可以忘记!我愿意!我愿意!不可以忘记!不可以忘记!
光芒渐渐刺痛了他的眼睛,世界一点点模糊,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当符阵的光芒终于消失时,宋清和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的眼神空洞,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只是胸口空荡荡的,像被人活生生挖走了心脏。
……
宋清和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的第一感觉是——好臭。
几乎是有了意识的一瞬间,他的鼻尖立刻被一股刺鼻的恶臭充满。那气味又浓又腥,像是腐烂的尸体混合着潮湿的泥土,直冲他的脑海。他皱起眉,胸口一阵翻涌,差点没吐出来。
他熟练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块面巾裹到口鼻上,又塞了一棵青灵草到嘴里,草汁的清苦味在口腔里蔓延,总算压下了那阵恶心感。
“这是哪儿?”宋清和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四周。他周围是一片新翻的黄色泥土,潮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泥土里还夹杂着一些暗色的碎屑,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这里……似乎并不简单。
宋清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沾满湿土的衣服,忽然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此之前,他不是在……在干什么来着?
记忆像被风吹散的沙,根本抓不住。他皱了皱眉,试图理清脑海中的混乱,却徒劳无功。身体的本能告诉他,站在这里并不安全。他决定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他迈开步子,踩在泥泞的地面上,脚步微微发沉。四周的昏暗渐渐被一片隐约的光芒照亮,前方的视野也逐渐开阔。他看到一座高高垒砌的法坛,正坐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中央,黑色的石料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一头沉睡的怪物。
月光洒下,宋清和终于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剑修正挥舞着沉重的巨剑,剑光凌厉,带着势不可挡的破坏力。而在他身边,一个身材不高但动作灵活的人正在迅速游走,身法如鬼魅,挑衅着对手。
对手果然上当,怒吼一声,猛地朝那矮小那人冲了过去。然而,就在他暴露破绽的一瞬间,高大的剑修抓住机会,巨剑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从天而降,直直劈下!只听一声闷响,巨剑从对手的肩头砍下,几乎将他劈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地面。月光下的鲜血红的异样,像是带着点银光。
宋清和的心猛地一跳,胃里翻涌着一阵不适。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迅速隐没进黑暗中,脚步放得极轻,打算换个方向悄悄溜走。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忽然感到一只手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硬生生将他拉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宋清和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想拔剑反击,但却摸了个空。但很快,他察觉到这人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他停下动作,试探着轻声问:“江临?”
宋清和脑海里浮现出些模糊的画面——月光下弹琴的身影,带着血腥味的怀抱,还有那双不知何时曾握住他的手,还有更亲密地相依相偎的场景。宋清和的心猛地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却又被一层浓雾死死压住,无法挣脱。他认识江临,非常熟。但这种熟悉感来的莫名其妙,没有办法形成有效的故事,只剩下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片段。
身后之人轻轻点头,低声回道:“是我。”
宋清和顿时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他感觉江临似乎有些不对劲——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不断微微颤抖着,仿佛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你怎么这么凉?”宋清和低声问,抬手摸了摸江临的手臂,果然冷得吓人,仿佛血液都已经凝固。他皱了皱眉,迅速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丹药,递到江临面前:“这是九转凝炎丹,可保心火不散,神魂安定。快吃吧……”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似乎不敢接过那枚丹药。
又是九转凝炎丹。江临闭了闭眼,胸口的寒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第一次见面时,宋清和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把这种珍贵的丹药递给了他。如果那时他没有那么傲慢,没有那么急于复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怎么了?”宋清和疑惑地看着他。
江临低声说道:“这么珍贵的药……我……我以为你已经送给别人了。” 这药,分明已经给了楚明筠了。
宋清和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药是挺贵的。但我是丹修啊,这种丹药,我一炼就是一炉。你要是不好意思,非要给我点灵石也行。”
江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复杂而脆弱。他的面色憔悴,但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如同春雪初融,“你之前说这药好珍贵,只有一颗,还要我老远送过来。”
宋清和尴尬一笑。他现在记忆有点混乱,不太记得这件事。
“只是想见我吧。” 江临没再难为他,举起他的手,就这他的手指,吞下了这颗丹药。
宋清和看着江临凑近的脸,没好意思说自己手上全是泥。
不过,这是哪儿?江临为什么这么狼狈?
要逃走吗?
第104章
“现在是什么情况?”宋清和和江临躲在一块巨石后, 等江临将那颗丹药的药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他才敢压低声音问出口。
四周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湿腥气息, 贴着地面蔓延开来。宋清和一边守着江临,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手里还捏着一只丹炉。
“有个疯子, 叫陶仲文。他想夺舍我。”江临靠在石头上,微微喘息着, 嘴角带着一抹虚弱的笑意。
“夺舍?”宋清和眉头一跳, 声音压得更低,“他为什么要夺舍你?现在还有人用这种邪法?”
江临抬眼看向他,轻声笑了:“他喜欢你。但是你只喜欢我,和我互换了神魂印记。”
“什么?!”宋清和的瞳孔骤然收缩, 整个人僵在原地。他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气海,却只感到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他什么时候和别人互换了神魂印记?他完全不记得!互换神魂印记这种事, 不是应该……不可能……他脑海里乱成一团,思绪像被人打乱的棋盘,所有的疑问和震惊都挤在一起, 让他一时分辨不清。
“陶仲文是谁?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宋清和声音发紧,眼神死死盯着江临,想从他脸上看出几分端倪。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笑了笑,低声说道:“第一个问题,陶仲文是天符阁长老。第二个问题……清和, 谁都会喜欢你的。”
宋清和面皮一热,几乎要抱拳说几声“谬赞谬赞”客气一番了。但他疑惑依旧——天符阁?我几时和天符阁有了交集?
这时,宋清和忽然感到气海中有温暖的灵力缓缓涌动起来, 那灵力像是从深处渗透出来,带着让人心安的触感,轻轻滑过他的经脉。他的身体忍不住放松了一瞬,胸口涌上一种莫名的愉悦与幸福感,仿佛自己正浸泡在蜂蜜和鲜花酿成的热水中。潮湿恶臭的环境似乎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与宁静。
“居然是真的……”宋清和的心猛地一沉,震惊之余又带着几分骇然。他不是没有怀疑江临的话,但此刻,气海中的灵力流动分明是在告诉他另一个真相。等等!不对……
宋清和深吸一口气,眼神微微一凝,试着用灵力催动自己气海中那个翻滚的金色印记。他才刚刚尝试,便看到江临的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由自主的笑容,那笑容柔和得像春日的暖阳,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映衬得生动起来。
宋清和心底的疑虑消了大半。江临给他神魂印记的事情尚可怀疑是强行为之,但他能感受到江临的反应,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作假的。他真的给了江临神魂印记……
而且……他对江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就像一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缠绕在他的心头,带着若有若无的温暖。他甚至能感受到某种无法言喻的亲密——像是曾经有过无数次的并肩而立、促膝而谈、相依相偎,但那些画面却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得让人抓不住。
……难不成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宋清和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所以……我们真的互换过神魂印记?”他的声音很轻。
江临勾了勾嘴角,虚弱的姿态似乎随着这句话的出口而消散。他的声音低柔,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情意:“是啊。宋清和静微道君,你正是我情投意合,神魂与共的道侣。”
见到江临说出自己的字,宋清和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他极少告知其他人这个表字,如果江临知道,最少说明两人开诚布公无话不谈。
“好。陶仲文有多强?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清和点了个头,算是认下了这个道侣,立刻便追问下一步的安排。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看着宋清和,那张脸沾了些泥,偏偏显得更白,更净,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在这片昏暗潮湿的环境中,那双灼灼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仿佛能刺穿他的灵魂。
江临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喜悦、满足、感激,甚至还有一种微不可见的卑微。他的前半生如浮萍一般飘零,几经波折,深恩负尽,生死师友,早便接受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真正的归属,只能在复仇后走向沉沉的黑暗。
——直到宋清和点头说好。
江临忽然觉得,飘零已久的自己,稳稳落地了。
“别怕,我有安排。” 江临笑了声,伸手抹掉了宋清和脸上的泥,凑了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宋清和浑身僵硬,但是没有躲开。
“秘境即将关闭,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们在登相营驿地下,这里之前有很多尸傀,死气浓重,生气稀薄,地处阴阳之间,是最适合夺舍的地方。” 江临紧紧靠着宋清和,几乎把他圈在怀里,一点点给他的解释。
“我早前让我的部下埋伏在此处,又提前给陶仲文的侍从下了毒,此刻那四个侍从应该都死了。”
下毒……宋清和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头,此非君子所为。他想到了那两个打配合的修士,心中一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场面似的。
“但陶仲文本人不太对劲。” 江临皱着眉头继续道,“他应该也伤了心脉,但现下行动无碍,我怀疑他还有其他手段。”
说到这里,江临的目光微微一暗,声音低了几分:“清和,如果事情不对,你立刻走,不要犹豫。出驿站往北三里,见一石,便是秘境的出入口。”
宋清和坦然一笑:“说这些。你和我互换神魂印记,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有什么好走的。”
江临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温暖,他环抱着宋清和,低声说道:“好。我们一起走。”
“那我们的计划是什么?” 宋清和直截了当,打断了江临的多愁善感。
江临笑了一声,蹭了蹭宋清和的头,说道:“我当诱饵,去法坛附近,诱使陶仲文出现。他便是再强,现在以一敌多,也会落败。”
“好。” 说完,宋清和立刻打开了乾坤袋,掏出件道袍来递给江临。“这是当世炼器大师顾霁光之作,穿上后水火不得近身。” 宋清和有一瞬间非常疑惑,他为什么会认识当世炼器大师呢?但情形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了。
“这是聚灵丹。” 宋清和又掏出一个丹药瓶。他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到了一沓厚厚的符箓,有点惊讶,但是没时间细想。
“你的部下在哪?怎么伏击?” 宋清和冷静问道。“我和谁配合?”
……
陶仲文让人把宋清和和江临送到登相营驿的二郎显圣真君庙,自己则是被拦了下来。
秘境即将关闭,天地间的灵气变得躁动不安,远处的山峰隐约可见裂缝般的空间波动。剑修照例会做最后巡视,以防有人陷入秘境不得而出。剑修不事生产,却因承担守卫之责而成为各宗门的中流砥柱,常常参与宗门间的公共事务。
陶仲文被剑南宗的炎光真人拦住了。虽则他并不畏惧炎光真人,但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停下脚步,与对方寒暄几句。
“陶真人。” 炎光真人带着几个后辈剑修,拦在了陶仲文面前。他脸上依旧挂着爽朗的笑容,但目光却锐利如剑。“不知陶真人可曾见过合欢宗弟子宋清和?”
陶仲文冷声道:“炎光真人何出此言?宋清和是合欢宗的小辈,我为何会与他有交集?”
炎光真人爽朗笑了声,说道:“陶真人记得那宋清和就好。前日他找我,说你和张符阳勾结,制造尸傀,还企图行夺舍邪法,邀我旁观,做个证人。但真是咄咄怪事,婚礼刚开始,我便被太素洞府给扔了出来,终究没能把那婚礼看到底。可惜了!”
陶仲文笑了声,语气不紧不慢回道:“黄口小儿,信口开河。真人居然信这一面之词?”
炎光真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也觉得这事太过离奇了,陶真人你怎么会和那张符阳扯上关系呢。可怪就怪在,第二天婚礼结束之后,你们天符阁和合欢宗的人走了,一个个好像都不记得宋清和似的。怎么前一天就成亲结契,第二天就全忘了呢。这可就奇了怪了,就算是断袖,也不能薄情到这个地步啊。”
陶仲文心中冷笑。他知道炎光真人多管闲事的名声,正因为如此,这人是个难缠的对手。宋清和这个后招,居然在此时用上了。可惜……炎光真人一个赳赳武夫,完全不足为惧。
陶仲文冷淡说道:“我如何得知他们到底是何情况。秘境即将关闭,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恕不奉陪。改日若有机会,我定与真人详谈。”
炎光真人却是伸手拦住了想走的陶仲文,说道:“尸傀夺舍之事,你得有个交代。”
陶仲文冷笑一声:“交代?就凭他一个小辈信口雌黄,炎光真人打算审我?”
炎光真人退了步说道:“那怎么会?我们就是随便谈谈。”
陶仲文强硬走了过去:“要谈?那便请剑南宗经四川道记司发照会给贵州道记司转交天符阁。我自会与你笔谈。”
陶仲文没停,直接闯了过去。炎光真人看着他的背景,对身后之人说道:“你去找司秋,告诉他盯着点陶仲文。这人满脸死气,四月初还穿着大氅,古怪的不行。”
说完,炎光真人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去找秦铮,让秦铮盯着他。” 司秋未必赢得聊陶仲文,但秦铮则不然。而且……炎光真人摸着下巴诡异一笑,总感觉秦铮和那宋清和也有点不清不楚。
不过……怎么连司徒云山都不记得他那爱徒呢?真是奇怪。炎光真人摇了摇头,把这事赶出脑子,继续御剑巡视秘境,寻找落单弟子。
秦铮巡视完南线,才遇到了来寻找他的剑南宗弟子。对方只说让他前往登相营驿,寻找陶仲文,顺便找找失踪的合欢宗弟子宋清和,还隐隐约约说可能是陶仲文带走了宋清和。
秦铮眉头紧皱,说了句知道了。而后,他速度极快,穿过流云,直扑驿站而去。
秦铮御剑升空之时,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在抽离,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扭曲模糊。他的心情却比这紊乱的灵气更加复杂。
宋清和……秦铮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人微微皱眉的模样。自从他招魂醒来后,宋清和便成了一个谜。他一度以为他们是道侣,但后来……后来他发现,宋清和根本不属于他。每次看到宋清和的时候,他脑海中总有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出现。直到宋清和结契仪式前一晚,秦铮看到了太多不属于、也不会属于自己的记忆,他才狼狈离开了太素洞府。
没想到……他居然出事了!
秦铮心下懊恼,宋清和之前就和他讲过陶仲文,但是他完全没当一回事。此刻他脚下踩着破军剑,加了点力,速度更快了。
等到秦铮紧赶慢赶,找到了宋清和之时,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陶仲文被江临的琴丝困住,宋清和正一刀一刀戳陶仲文的胸口。
第105章
陶仲文赶到登相营驿的时候, 没看到等他的侍从。
他心中诧异,抬手吹了口哨,尖锐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回荡, 却没有人回应。他皱了皱眉,扫视着四周。剑修清剿过后,四下满目疮痍, 地面上混着尸液、血渍和燃烧后留下的焦黑痕迹,但、空气中, 却多了一丝新鲜的血腥味。
陶仲文心中一沉。他抬脚走了一圈, 目光在废墟中来回搜寻,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捏紧了一张五雷符,符箓上的雷光隐隐闪动。
他不该晚走一步的。陶仲文心中懊悔。
他在太素洞府多留了片刻。他摆了酒,焚了香, 奉祀兄长林怀素飞升后留下的仙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宋清和居然就出了状况。
“不该耽搁的。”陶仲文低声骂了一句,喉头绷得更紧。宋清和和江临都不见了……没想到江临喝了那么多地心寒髓,居然还有行动之力。宋清和实力不够, 杀不了他的四个随从。那他们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又有炎光真人这样的好事之徒插手了?陶仲文咬紧牙关,面上绷出坚实的颊肉来。
忽然,几声微弱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陶仲文立刻警觉起来, 捏着五雷符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地下的废墟挖得乱七八糟,小土包和深坑随处可见,那呻吟声似乎就在前方的小坑中。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轻, 目光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陶仲文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地方怕是有诈,但即便是陷阱, 他也只能跳——他找不到宋清和了。陶仲文心中懊恼,心想等到夺舍了江临,便可以以神魂印记来寻找宋清和了。
他走得更近了,呻吟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眼前的小坑中。他屏住呼吸,探出头去——是只受伤的狐狸!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阵破空之声!
陶仲文身体一扭,几乎跌落坑中。重剑的白光从眼前劈过,紧接着又有几柄飞刀接连射来。他迅速转身,连退几步,一边捏动五雷符,一边冷眼看向突然出现的两个男子。陶仲文沉声问道:“你们是何人?可知我是谁?”
那高大的剑修咧嘴一笑,啐了一口,说道:“陶仲文是吧。爷爷杀的就是你。”
陶仲文冷脸道:“谁派你们来的?”
用飞刀的矮个男子说道:“我们乃是东岳大帝遣来取你性命的。”
陶仲文冷笑一声道:“那请问二位使君,是否有看到我的道侣,男人,着灰衣,鹅蛋脸,圆眼睛,看起来二十出头。”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反而联手打了过来。陶仲文脸色一变,也烦得紧。随手便将手中的神霄五雷符掷立刻出去。
这神霄五雷符乃是林怀章首创,可以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后世流传之中不断改变,到了楚明筠手上,便只有借雷电之力的功效了。
两人看到那符箓,双双转开。而后,只听得一声巨响,轰鸣之声不绝,地上便留下了个一个硕大的浅坑,湿润的泥土被炸的四散。如果这符箓真到了人身上,怕是会让人登时殒命。
然而,两人面色只是一变,又配合着打了上来。
陶仲文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说罢,以肘带臂、以臂带腕,双手同时发力,连着掷出了十多个五雷符。只听到炸响连篇,泥土乱飞。
陶仲文虽则是化神修为,但二人配合得当,又常年实战,居然和陶仲文打了个有来有回。但二人毕竟修为不及陶仲文,过了一会便落了下风,边打边退。等到二人躲入土堆之后,陶仲文忽觉不对,打算撤走,但从斜拉里伸出只金刚杵,冲着他的后心刺去。陶仲文旋身躲过,大氅如花散开。就在此时,只见一直白色的羽箭带着呼啸之声飞来,顺着大氅散开的角度,直直插进了陶仲文的胸口。
陶仲文站定,低头看了一眼那被落回的大氅压歪了的羽箭,干脆抖了抖肩,褪掉了那大氅。在他的心口,扎着一只羽箭,更露出一截短短一截带血的剑尖。他背后的衣服烧毁,露出的皮肤带着不正常的紫红色烧伤痕迹。
“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站在陶仲文不远处使金刚杵的女性颤声问道。这实在是骇人,这人身受如此重伤,焉有不死之理?
陶仲文冷笑一声,伸手扳断了深入身体的羽箭,眉头皱也没皱。“尔等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辈。”
那女修忽然下了决心似的,露出一个狰狞地笑来:“记好了,杀你的人叫德吉央金。”
说完之后,德吉央金拿着金刚杵猛刺数次,她行动间,间或会有飞刀和羽箭飞来。陶仲文不胜其烦,一遍闪躲,连掷十几张神霄五雷符,附近飞起一片又一片的红黄间杂的湿润泥土。而后,他忽然放出了威压,德吉央金登时跪在了地上,飞刀也不在袭来。
陶仲文迈步往前,冲着德吉央金的面上扔了张符,又绕过那土堆,找到那使用飞刀的男子,也扔了张五雷符。忽然间,陶仲文又听到破空之声,他脚下一转,身子一侧,本冲着他的脖子来的重剑劈在了肩膀上,紧紧卡在了肩胛骨中。
“妈的!” 那剑修兀自骂骂咧咧,“这破剑!” 他下一句话没说完,五雷符已经到了面前,他便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还有个弓箭手。陶仲文拔出了卡在肩膀上的剑,凝目远视,始终没找到那人藏在哪里。化神期修士威压虽然好用,但范围有限,而且极为耗费灵力。左右这箭也杀不了他,他便不再管。拖着脚在空旷的地底找起了人。
“宋清和……宋怀真……”他低声念着,目光在土包间不停扫动,四下寻找,不放过一丝可能。
江临又在哪?林述彝呢?他筹备了多年的身体呢?陶仲文心中怒火翻腾,越发觉得这些年的布局竟被这些小辈搅乱,实在可恨。
天快亮了,秘境快关闭了。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目光越发阴沉。若再找不到宋清和或江临,他便要拖着这腐朽的身体离开秘境,再重新寻找夺舍的机会。想到此处,他心下又生出几分怨怼,早知如此,便应扣下楚明筠作为备用。
他在废墟间兜了几圈,终于在一堆乱石下发现了自己的侍从尸体。尸体残破不堪,鲜血已经干涸,显然已死去多时。陶仲文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他居然没去检查最显眼的地方!那个法坛!那法坛本是张符阳搭建来摄魂夺舍炼制尸傀之处,剑修清剿时也没有动此处。
既然遍寻不到,那便只能在此处了。陶仲文大步朝着那法坛走去。
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但陶仲文无暇顾及,只是往前走。再走两步,他便看到了躺在法坛上的宋清和。他面容白净清丽,双眼紧闭,胸口起伏,不知是在梦中还是被魇住了。
陶仲文脸上露出个笑来。宋怀真今世的面容和缓温柔,闭着眼睛时尤其如此。整个人躺在昏暗破败的法坛上,如同一块莹润的美玉。谁能想到这人内里聪慧且刚毅呢?
他在便好。只要他还在,这百年来的筹谋,便不算失败。陶仲文的心定了下来。宋清和还活着就行。实在不成,他便带着宋清和先离开秘境,回头再夺舍楚明筠身体。
陶仲文走得慢些,宋清和便极不舒服地动了两下,像是下意识地调整姿势。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眉头轻轻蹙起,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眼角甚至流出些许泪水,看上去柔弱而无助。
陶仲文见状,心中一阵抽紧。他赶紧加快了脚步,急行几步,恨不得立刻将人抱进怀里。然而,他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羽箭和插在肩膀上的短剑,脸色微微一变。从乾坤袋中找出一件大氅披上,动作轻而小心。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随意拔出剑或羽箭,或许会让这个身体彻底崩溃。剑可以留在身上,但他不能让宋清和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他花了一些时间整理了衣着,甚至还用灵力清理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确保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陶仲文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情绪,而后才迈步走向法坛,蹲下身,轻轻地唤道:“清和,醒醒,醒醒,我们要回家了。”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他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托起宋清和的背,让他靠进自己的怀里。
宋清和的眼皮动了一下,胸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了些,像是挣扎着要醒来,最终缓缓睁开了眼。
他睫毛颤了颤,目光迷茫,仿佛还未完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的目光在陶仲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轻声问道:“你……是谁?”
陶仲文的心猛地一跳,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看着宋清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是我啊……我是你的道侣,怀章。”
宋清和仔细打量着陶仲文的眉眼,这人分明是完全陌生的长相,但是眉眼之间却让他觉得格外熟悉。
“怀章?”宋清和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透着几分疑惑与迷茫。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陶仲文胸口的某样东西划破了脸颊。宋清和怔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伸手去翻开陶仲文的大氅,想看个究竟。
陶仲文立刻按住了他的动作,哈哈一笑:“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地方。”
宋清和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冷意。他没有理会陶仲文的阻拦,双手用力,竟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拨开,大氅应声而开,露出了陶仲文胸口的剑尖。
那剑尖冰冷而锋利,刺破了陶仲文的衣物,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竟然是从背后穿了过来。
宋清和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陶仲文微微一笑,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是,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宋清和的目光并未移开。他盯着那剑尖,眼底的疑惑却越发浓重。他摇了摇头,语气更加坚定:“让我看看伤口。”说罢,不等陶仲文回应,便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按,强硬地让他转过身去。
当陶仲文的后背有一道被符箓炸出的焦黑痕迹,皮肉翻卷,看起来格外惨烈。而那下面……宋清和的呼吸顿时一滞,那是……他的剑!
宋清和缓缓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右手包裹着的绷带上,又扫过陶仲文背上的伤口和那把熟悉的剑。他的左手轻轻攥紧,指尖几乎刺进掌心,而右手却依旧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江临说得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杀陶仲文。
“我帮你,拔出来吧罢。” 宋清和面色变了几次,终于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