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铉正盯着这香囊出神,江月凝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都不知道,他转头就看见少女一双明澈的眸子正认真地看着他手中的香囊,眼中充满了好奇之色。
这香囊是姑母给他的,说是前朝某位公主的,还说如果侄儿媳妇喜欢的话就送给她,他想着这是旁人用过的,即便是再好的东西,送给江月凝终究是不妥,可是他不能拒绝皇后,只得先收下,他沉吟半天,道:“这是旁人送给我的,你若是喜欢,改天我再去给你买一个。”
众所周知,送香囊是一件极为暧昧的事情,谢铉说旁人给他送的,江月凝心道指不定是哪家的姑娘,毕竟他在峪城立下了那么多的军功,他在京中的名声早就反转了。
不仅如此,还有好些世家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谢铉做贵妾的,若不是丹阳郡主摆明了不给自家儿子纳妾的态度,说不定侯府的门槛都要被各家夫人踏破了。
江月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更加怀疑是哪家的姑娘送给他的,于是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地绕过他坐在了秋千上,她仰头去看谢铉,缓缓道:“世子是生了纳妾的心思?”
如果他真的要纳妾,那她就拿着放妻书走人,从前她不喜欢谢铉的时候,巴不得谢铉纳十个八个小妾,这样自己就不用与他相处了。
可是眼下不一样,她喜欢上了谢铉,说她小气也好,她眼里容不下他身边再有旁的女子,若他真的想要纳妾,她何不直接离开,给人腾出位置,这样大家都好。
谢铉看着她的情绪慢慢低落,加之她问他的问题,很快就反应过来江月凝误会了什么。
大概是以为他手中的香囊是旁的女子送给他的,原本听见她的质问,还在暗自叫屈,可转念一想,她问这句话,是因为她吃自己的醋。
从前她可是大方到要主动给他纳妾的,如今却吃醋了,他心中一时欣喜,可是见她绷着一张俏脸,弯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
江月凝问出这句话后,见谢铉久久沉默,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心思,正在想着怎么同她开口,她觉得自己一向善解人意,便主动开口道:“世子也不必为难,若是真的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大可将人三书六聘地娶回来,妾身自会给她腾出地儿,不让你心上人白白受委屈。”
她生气的时候,连自称都变了。
这种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仅没有让他觉得无理取闹,反而觉得很是可爱,他看着脸颊微微鼓起,明显是不高兴的少女,眼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江月凝抬头看见他眼中的笑意,以为是自己说的话正中他下怀,她强压下心里酸涩的感觉,别过脸不去看他,继续道:“世子若是想好了,妾身”
不等她话说完,谢铉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打断了她的话:“你若是离开,我怎么办?”
他这话问得江月凝眉心一凝,抬头对上他那双仍旧含着笑意的凤眸,她握着秋千绳子的手紧了紧,觉得他委实是有些贪心了,于是蹙眉道:“世子有佳人在侧,何必再问这种问题。”
说罢她不想再同他说话,想要起身,然而肩上却落了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她起身的动作,她只得继续坐在秋千上,抬眸去瞪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谢铉心想若是再不与她解释,说不定她就真的恼了,于是轻笑一声,好笑道:“我何来的佳人,你要是离开了,我就成孤家寡人了。”
江月凝这时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可想到谢铉竟然在她误会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解释,还让她自顾自说了这么多,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故意看着她吃醋的样子。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
谢铉明明之前就同她说过不会纳妾,这辈子他的身边只允许她一个人在,她怎么还会往他要纳妾那方面去想。
大约是前些日子那些夫人有意无意想找她打探谢铉的事情,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拐弯抹角说要把家中适龄的姑娘送给谢铉做妾,才会让她想歪了。
她半天不说话,谢铉突然有些慌了,于是在她面前半蹲下目光与她齐平,见她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怕她真的生气,于是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道:“皎皎,方才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好吗?”
见她另一只没有抓住绳子的手放在膝上,谢铉忙握了上去,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微凉的手轻轻摩挲,轻哄道:“你要是真的生气了,打我都好,别不理我,好不好?”
其实江月凝一开始是生气的,可是更多的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气到了,明明谢铉什么都没有说,她自己倒好,脑补出了这些,若是让谢铉知道了她心中的那些,指不定会有多得意。
于是便闭上了嘴,没想到对方先认错了,倒让她有些意外。
谢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她生气,不管出于什么事情,他都先认错,这样皎皎就不会生气了。
江月凝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让自己那么矫情,终于出声:“我没有生气。”
话是这么说,许是觉得方才自己莫名其妙吃醋的事情有些丢人,她的耳根慢慢变红。
这一变化落在谢铉的眼中,他勾了勾唇角,心想他的皎皎真的太可爱了。
“皎皎,你信我,除了你,我再看不上别的女子,我不会让你有拿着放妻书离开的那天,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他的话说得信誓旦旦,可江月凝想得比较简单,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眼下谢铉喜欢她爱她是真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或许不仅是谢铉不爱她了,也许她亦是。
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谢铉可以变心,那么她同样也可以。
似乎看出了江月凝心中所想,谢铉握着她的手收紧,对上她一字一句道:“皎皎,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除非是我死。”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平静,她愣了片刻,最后眼中露出笑意,轻声道:“我知道。”
旁人她不清楚,可是她愿意相信谢铉。
“所以这个香囊是?”到底是真的喜欢这个香囊,江月凝没忍住问道。
谢铉没想到她还想着这个香囊,无奈道:“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说是前朝公主的,说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可这是旁人用过的。”
他要给她东西,就要给她最好的。
江月凝倒是不介意,她弯了弯眼睛:“既然是娘娘送的,我便收下了。”
她朝着谢铉伸出手,掌心朝上,是要他给的意思。
谢铉握着手中的香囊,最后还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软,给了她。
她掌心的香囊还带着他的温度,她唇角牵出一个温柔的浅笑:“谢谢夫君。”
第85章 番外3 一点也不矜持
第三天一早江月凝就被冬枝唤醒, 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了身旁一眼,发现谢铉早就起了,透过帐子, 她见另一头谢铉已经快穿戴好了,此时正在低头系腰带。
她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最后才在冬枝的催促下离了床榻。
等她穿好衣裳坐在妆奁前的时候, 才清醒了一些,今天是李妗出发前往东胡和亲的日子, 她看了眼冬枝拿着一朵艳丽的芍药花要往她的头上戴,于是忙制止了,她垂眸从装满珠钗头花的匣子里挑了一对浅色的宫花给她。
“戴这个吧, 芍药太艳了。”
今天她身上穿的是轻紫色的衣裳,上面还绣了藤萝花,所以头上不适合戴大开大合的芍药, 且今天是公主去和亲的日子,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有些沉闷, 不想穿得那么招摇。
倒是一旁穿戴好的谢铉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视线在她那张素白的脸上停了一瞬,很快又移开。
他出了外间, 吩咐丫鬟准备朝食,朝食备好的时候,江月凝也准备妥当了,她今天脸上上了一层淡妆,配上她的装扮,看着清雅绝尘,温柔中带着一丝清冷的感觉。
谢铉见她出来, 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直到她走到身前才收回,即便是每天都能见到她,可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见她穿得这么合他的心意。
心里不禁痒痒的。
江月凝避开谢铉炽热的目光,她绕过他走到摆好朝食的桌子前坐下,见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的脸上有什么,等谢铉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才抬眸问他:“世子一直这样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她抬手就要往自己的脸上去,然而手抬到一半的时候,却男人给握住了,对方的手掌带着薄薄地一层茧子,粗粝地指尖还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世子?”眼下除了他们二人,身边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往日里他对自己做这些亲密的举动时,只有他们两个。
江月凝脸上一热,快速看了一眼留在屋内伺候的丫鬟,发现她们都低着头,心里才逐渐松了口气,只是谢铉仍旧没有松手,她忍不住小声嗔怪道:“谢铉,旁人还在呢!”
这时候谢铉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中的那截细腻柔软,他眼底浮现笑意,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亲密一些又何妨?”
散漫的声音带着毫不在意,她瞪了他一眼,又道:“你一直看着我,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还想让人给她一面镜子看看,但是还未说出口,就听身边的人轻笑一声,然后见他认真道:“没有,只是觉得你是我见过的穿紫色衣裳最好看的人。”
猝不及防的情话让江月凝怔了一瞬,接着她的耳根一红,半晌之后,才红着一张脸道:“世子今天是吃了蜜糖吗?”
从前他的狗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如今倒是学会了哄人。
她不知道的是,谢铉确实是喜欢紫色,尤其是看她穿得一身紫,更是让他喜欢。
不过这个他不会说出来,万一他说了,她以后就不再穿紫色的衣裳了。
谢铉笑了笑:“难道你不喜欢听,那我下次不说了。”
谁都喜欢被人夸,江月凝微微翘起唇角,决定礼尚往来,于是吩咐那些候在一边等着伺候丫鬟:“你们先出去吧。”
他们二人方才的对话这些丫鬟都听见了,如今听到她的吩咐,自然是识趣地离开。
等丫鬟们都离开之后,江月凝才往谢铉的身边挪了挪,她对上他那双漂亮的凤眸,然后在对方不解地目光下,双手突然捧住他的侧脸,在谢铉错愕的目光中,眼中出现一抹笑意,柔声道:“没人同世子说过,世子其实也生着一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脸。”
说完她就看见谢铉的耳朵迅速变红,她眼中露出明晃晃的笑意,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难道世子从前逛花楼的时候,就没有哪位姑娘是冲着你的脸去的?”
谢铉看见她眼中的狡黠,觑了她一眼,挑眉道:“从前倒是遇到过,不过以我的身份,没有我的允许,她们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子,不像江二姑娘,直接对我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矜持。”
这是在揶揄她现在对他轻佻的举动。
江月凝闻言脸上一红,她现在的举动确实有点像京中的纨绔在调戏良家女子,她后知后觉自己孟浪了,于是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铉对着她眉梢一扬,有些好笑,到底是知道她面子薄,没有拆穿她迟来的窘迫,为了替她缓解尴尬,给她碗里夹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这是你喜欢的豆沙陷的包子,我让青竹一早去西市那边买的。”
江月凝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上次他们二人在西市闲逛,她吃了一口这个包子便喜欢上了,只是当时并未对谁说,没想到他竟是瞧了出来。
她弯了弯眼睛,问道:“世子喜欢吃什么糕点,下次我给你做。”
这话却不是在同他客气,她还在卫国府的时候,闲着没事同府上厨娘学过做几道糕点,而且做得有模有样,厨娘还说她在这一方面有天赋。
不过碍于她的身份,她很少会亲自做这些,姨娘不爱吃糕点,她那便宜爹不配吃她亲手做的糕点,于是这手艺就渐渐荒废了。
谢铉手上的动作一顿,他缓缓道:“你做的我都喜欢。”
江月凝想着他大约是不好意思同自己说,便想着找个机会把自己会做的都做一遍给他吃,若是他敢嫌弃说不好吃,就不理他了。
用过朝食之后,喝过一盏茶,便出了门前往宫中。
在马车里,谢铉看着自从上了马车就开始沉默的江月凝,到底是察觉到了她情绪有些不对,他将人揽进怀中,垂眸问她:“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不知她眼下的不高兴是从何而来,明明方才用朝食的时候还好好的。
江月凝以前在谢铉跟前会收敛自己的情绪,自从在峪城与他表明心意之后,慢慢地便不再刻意收敛自己的情绪。
在他面前都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所以眼下她不高兴,他很快就能感觉到。
江月凝靠在他的怀中,想着李妗曾经对他做的事情,到底是没有说出口,只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不日下个月就要启程前往江南,有些舍不得姨娘和母亲罢了。”
谢铉直觉她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原本她就想要去江南看一看,当初他问她第一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她想都没想就说了江南,且明明昨夜的时候,她还很高兴地与他说起江南风光,道诗书上描写三月的江南很是漂亮,提起的时候眼中全是期待。
“你说得可是真的?”
江月凝见他眼中含着狐疑,她纠结了半晌,到底是将心里的那种不舒服说了出来。
她知道四公主当年陷害谢铉的事情不可饶恕,所以觉得自己这种因为她要去和亲而生出的一点怜悯,这种心情是不应当存在的。
得知了她的想法,谢铉倒是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笑了一声,才温声道:“皎皎,你会不舒服不是因为李妗这个人,而是因为和亲这件事本身,所以不必自责。”
这话落在江月凝的耳中,让她心中一暖,丹阳郡主说谢铉在被陷害之前是一个很温柔,又知礼的人,如今看来,好像说得没错。
她伸手主动环住他劲瘦的腰,下意识想要在他的胸前蹭一蹭,可是一想到她脸上的画了妆容,只得紧紧地抱着。
谢铉抬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李妗当年陷害他的事情确实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如今事发,皇帝没有夺去她最在意的公主之位,而是选择了送她去和亲,可见是还顾念着一丝旧情。
毕竟东胡现在臣服于大楚,最开始听太子说原本是想让她去回鹘和亲的,可是皇帝不敢堵李妗对大楚的忠心,以她这种歹毒的心思,万一到了回鹘,转头就把大楚给卖了,那便是得不偿失。
江月凝走到朱雀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和亲的仪仗从宫里面缓缓走出来,李妗坐的马车足足有六匹马来拉。
马车装饰得比她见过的马车还要华丽,雕花上还涂了一层金粉。
她还是第一次见公主和亲,也是大楚第一位和亲的公主,或许是为了大楚的面子,送嫁的队伍看起来有些长,看起来排场很大。
载有李妗的马车缓缓经过他们二人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江月凝感觉一道并不友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等她往马车看去的时候,发现站在马车旁边的宫人走到了她跟谢铉的面前。
“世子,四公主有话想要同你说。”那名宫人恭敬地行礼,说完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江月凝偏头去看站在一旁的谢铉,见他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踩着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往马车那边去了。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坐在马车里面的李妗早已心如死灰,自从魏家被抄家,母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她一直被关在自己的殿中哪也去不了,差点把自己给折磨疯了。
听说表哥在不久之后就要被问斩,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晨起宫人替她梳妆的时候,那身早就做好的嫁衣穿在身上显得很是宽大,她瘦了太多,导致嫁衣都不合身了。
只是眼下没有时间再去修改嫁衣的尺寸,只能将就着穿。
她面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整个人都死气沉沉,但是在透过车窗看见谢铉的时候,还是忍住想要再与他说最后一次话。
那位她放在心底,曾经温润的少年,她想总要给过去痴恋谢铉的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不顾宫人的反对要求马车停下。
她以为谢铉知道了当年她是陷害他的主谋之后,不会想要再见她,没想到出乎她的意料。
或许谢铉对她还有感情。
她这样想着。
很快谢铉就走到了马车前,他扫了一眼规规矩矩坐在马车里的李妗,一双凤眸看她就像是看路边的蚂蚁,没有任何的感情。
李妗扯出一个笑,看起来颇为可怜:“世子哥哥,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谢铉轻嗤一声,睨了她一眼:“你不会觉得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听你这句废话?”
李妗愣了愣,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江月凝,不甘心道:“江月凝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还巴不得与你和离,只有我才是真心喜欢你!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谢铉还以为李妗把他叫来,是要同他道歉,想着她在大楚养尊处优惯了,这一去多半是活不长,说不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想起要与他道歉,没想到仍旧是执迷不悟,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李妗,就算她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我心甘情愿与她在一起,而你不配,你是什么东西。”
说完不等李妗回神,他又转身走到了江月凝的身边,见她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于是牵起她的手,看着重新行走的马车,听见马车里传出轻微的啜泣声,与她咬耳朵:“现在东胡内斗很厉害,李妗就算是安全到了那边,估计也活不长了。”
许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江月凝只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送亲的队伍逐渐走远。
不再去想李妗将来的下场,毕竟这是她自作自受,江月凝将头靠在了谢铉的肩膀上,软着声音道:“等外祖母的寿辰一过,我们就去江南,好不好?”
谢铉被她这带着撒娇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软,别说是去江南,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得想办法给她摘来。
“嗯,都听你的。”
第86章 番外4 今晚让我伺候夫人好吗
上巳节, 江南一座城中飞花满天,客栈院中的辛夷花开了,江月凝坐在窗边看着那颗紫色的花出神。
吴州与京城不同, 这里的春天到处都是花,人人都道江南好,她从前在看见那些描写江南的诗句,心中便很是向往, 所以她把第一站定位吴州,他们如今暂住的客栈临水而建, 时不时有乌篷船从下面的河道上摇摆而过。
船上要么坐着风流雅士,要么就是些乐坊的乐伎,间隔没多久, 就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
所有的人都带着雅兴,这些乐声倒也没有到能打扰她的地方,只觉得风雅至极。
冬枝和画扇从外面推门进来, 正巧看见她坐在窗边发呆,屋内只有她一个人, 谢铉一大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夫人醒了。”冬枝端着一盆水放在架子上, 又从画扇的手中接过了帕子沾了水,她们昨天才到吴州, 还以为夫人会水土不服,看着她的面色倒是如常。
不像夏星,从昨天用过饭之后就开始不舒服,夜里还起了好几次,为了不惊动夫人,她还连夜去找了大夫来给夏星医治。
江月凝被冬枝伺候着梳洗完,这才发觉夏星不在, 她问道:“夏星呢?”
画扇笑着给江月凝解释夏星水土不服的事情,江月凝并没有意外,听到冬枝说找了大夫,她慢慢放下心来。
这一趟她本不想把两个丫鬟带在身边的,只是她们二人求到了自己的跟前,想着把她们带上,说不定还能让她们长长见识,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
只是她一会儿还要出去,需要留个人下来照顾夏星,她想了想,冬枝与夏星关系好,加之冬枝在伺候人这一方面比较在行,于是江月凝便让冬枝留了下来。
她自己则用过昼食后没多久,就带着画扇出了门。
一路上的东西都新鲜得很,只不过她身边只跟了一个画扇,于是想要买些小玩意的心思暂时歇了。
她走走停停,在茶馆里听了一回书,直到夜幕降临,正打算回去,结果在路上听见人说望春楼今晚选花魁,不管是男女皆可以前去观看。
江月凝让画扇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望春楼不仅做男人的生意,就连女人的生意也是做的,里面除了姑娘之外,还有一些小倌。
“夫人,咱们要去瞧瞧吗?”画扇虽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她的语气中全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在京中虽然也有花楼做女人的生意,可都是藏着掖着,江月凝也只是从旁人的口中人听说过。
其实她也挺好奇,选花魁这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想着谢铉大约没那么快回客栈,她纠结了一番,到底是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带着画扇去了望春楼。
望春楼从外面看着就比普通的花楼还要宏大,外墙上有水红色的纱幔从三楼往下垂下,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那层纱幔便在风中摇曳,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门口陆续有人进去,有男的,也有女的。
这些人看起来都像是今晚选花魁的看客,江月凝站在门口许久,到底是带着画扇进去了。
进去后发现里面比外面看起来的更大,中间放着一个一丈来高的圆台,此时圆台上面正站着十几位舞姬正在跳舞。
耳边间或传来调笑声,男声女声都有,就连鼻间也全是脂粉味与酒味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她眉心一皱,兴致一下子就被这些刺鼻的味道给消磨光了,正欲转身带着画扇离开,却突然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人,一张妩媚的脸画着精致的妆容,手上拿着一把团扇正轻轻摇着,见了她想离开,忙上前道:“夫人可是不满我们这望春楼,今晚咱们这里可是有选花魁的比赛,夫人难道不感兴趣吗?”
在春娘看来,江月凝虽然穿着低调,可是那周身的气质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很有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主母,这样的主母她这里接待过好几次,大多是在家中不得丈夫宠爱,所以跑来她这望春楼找安慰的。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位夫人耳中戴的东珠,寻常人家可是戴不起的,况且那东珠的成色属于上乘,整个吴州,怕是找不出第三颗比她耳朵上戴得还要好的东珠。
可当她看清江月凝的长相后,又开始怀疑,又这样一位绝色的夫人在家中,除非是那个男人瞎了,不然也不会冷落了自己的夫人。
她这望春楼里的所有姑娘加起来,怕是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的这位。
若这位是自己望春楼的,她还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春娘看出她不寻常的身份,猜想大约是京中哪位高门大户的夫人前来吴州游玩,她得罪不起。
若是可能,还想从江月凝的身上赚点钱。
江月凝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她见有人上了楼,想着花楼大约也和酒肆食肆差不多,应该是有包间,于是问道:“这里可有观赏选花魁比赛位置较好的房间?”
春娘立刻喜笑颜开,这是要留下的意思,她忙道:“夫人请随我来。”
她转身就亲自带着江月凝上了三楼,然后带着她进了一间雅间,见江月凝眼中出现满意的神色,特意道:“这间房可是最好观赏的一间,原本是特意留给知州大人的,但是知州大人似乎今晚有事,所以并未来,夫人好运气。”
说完她又让人来给江月凝看茶。
江月凝听她提到吴州知州,蓦地想起谢铉今天就是去找刘知州的,她握着茶杯,状似不经意道:“刘知州喜欢来你这?”
春娘没有多想,如实道:“刘知州虽然喜欢来我这,只是他几乎不留宿,因为他只喜欢听人弹琵琶,恰巧整个吴州琵琶弹得最好的姑娘在咱们望春楼。”
原是这样,江月凝还以为那刘知州知道谢铉从前喜欢逛花楼的事情,想要投其所好。
看来是她想岔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一旁的画扇给了春娘一把金瓜子。
春娘见了那金灿灿的金瓜子,更是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还未来得及说几句谄媚的话,她又听见江月凝柔声道:“若是今晚刘知州来了,烦请告知我一声。”
春娘得了金瓜子,自然是满口答应,又说了些奉承的话,这才离开。
江月凝无聊地坐在房间,开始想从前谢铉是不是也和她这般。
外面各种嘈杂的声音传来,她让画扇把门给合上,喝了一口放在身前的茶,发现这茶喝着味道意外的不错。
想来春娘特意让人给她沏的好茶。
“夫人,咱们来了这里,若是世子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画扇虽然也想要看选花魁,可若是主子知道她带着夫人来望春楼,说不定要罚她。
江月凝看出了她的担心,轻声道:“无妨,若是被他知道了,我只说是我要来的,你只是听命于我,不关你的事。”
得了她的话,画扇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她给江月凝倒了茶,站在一旁开始期待比赛的开始。
然而没多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春娘去而又返,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相貌清俊的公子。
江月凝不明所以,一双杏眸带着不解,直到与那位公子对上,见对方原本不大情愿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抱着的七弦琴上,才后知后觉明白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春娘怕她拒绝,在她开口前先道:“夫人,这位是咱们望春楼的头牌濯玉公子,他弹得一手好琴,想来夫人会喜欢的,只是卖艺不”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濯玉已经走到了江月凝对面的矮桌上坐下,然后把怀中的中放在了桌案上,他垂下眼睫,手指拨弄了一下琴弦,看着江月凝温声道:“夫人可有喜欢听的曲子?”
春娘眼睛瞪大,濯玉从未在哪位女人面前主动过,她看了一眼容貌出众的江月凝,顿时心中了然,看来这濯玉也不卖艺不卖身,说不定今晚
“濯玉可是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夫人好福气,看来夫人是入了濯玉的眼了。”她对着濯玉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道。
江月凝没想到事情会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她只是来看选花魁的,不是来眠花宿柳的啊
不等她开口拒绝,春娘就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还颇为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江月凝瞪着一双杏眼看着紧闭的房门,一时无言。
濯玉见她没有理自己,眉头一皱,再次开口问道:“夫人可是不喜欢濯玉?”
江月凝这才把目光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说实话,濯玉的相貌无疑出色的,可是有了谢铉这样的珠玉在前,对比之下又变得一般了。
她想如果谢铉在这里,头牌肯定非他莫属。
想到这,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压下翘起的唇角,想着春娘把人硬塞给她,若是她不把人留下,说不定这位叫濯玉的小倌会受到春娘的刁难。
毕竟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她只得浅笑一声:“公子误会,方才公子问我喜欢什么曲子,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那便请公子弹自己最拿手的好了。”
见她笑了,濯玉仿佛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然后抬手拨弄琴弦。
为了博得江月凝的喜欢,他这一次比以往的那些敷衍对待都不同,弹得异常认真,就连画扇听着都入神了。
一曲毕,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月凝,却见她双手撑着脸,似乎在想什么。
难道是他弹得不好,以至于她都分心了?
“可是我弹得不好?”濯玉忍不住开口问她。
江月凝这时候才放下手,她起身走到濯玉的身边,示意他给她腾出位置。
濯玉给她腾出位置,看着她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了下去。
江月凝没想那么多,坐下后试了一下琴音,又抬头对着他道:“方才这一段,这样弹或许会更好一些。”
说完她竟是将他弹的其中一段原原本本地弹了下来,甚至弹得比他还要好。
这一首曲子是他自创的,而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江月凝,没想到她听一遍就能把曲谱给记下,甚至还能替他改良曲谱。
心跳跳得更快了,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看着她的目光变得灼热:“夫人竟是这般厉害,让我心服口服。”
江月凝浅笑道:“公子的琴技也不错。”
濯玉看着她又垂眸看向七弦琴,他下意识在她的身旁坐了下去,然后慢慢靠近她,眼中的倾慕之色毫不掩饰:“夫人可否为我弹一曲?”
江月凝手上的动作一顿,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正要与之拉开距离,突然听见房间的门开了。
她往门边看去,就看见一身红衣的谢铉站在门口,一双凤眸盯着她,似笑非笑道:“夫人可是有些新欢,就忘了旧爱?”
江月凝看着谢铉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色,配上那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换做是旁人,可能以为他才是这望春楼的头牌。
心念一动,她朝着谢铉眨了眨眼睛,半晌之后对着他莞尔一笑:“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可也是望春楼的?”
谢铉看着她完成月牙的双眼,眉毛一扬,目光从她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在坐在江月凝身边的濯玉身上,冷笑一声:“夫人上次来这里还特意与我共度春宵,怎么转眼就忘了?真是让人伤心。”
这话一出濯玉的脸色一白,他看着倚在门边的男人,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明明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为何他说自己也是望春楼的。
坐在一旁的江月凝却因为他那共度春宵几个字而脸色一红,她悄悄瞪了他一眼,为了气他故意道:“我与濯玉公子都喜音律,你会什么?”
哪知道谢铉并未生气,而是径直走到江月凝的身前,然后弯腰倾身靠近她,指尖抚上她凝脂一般的肌肤,在她的侧脸缓缓摩挲,用低沉的嗓音道:“我不会音律,但是我能将夫人伺候得很好,你说是不是?”
伺候那两个字被他咬得极为暧昧,到底是女儿家,江月凝对上他那双带着戏谑的凤眸,彻底演不下去了,她抬手轻轻推了推他,嗔道:“够了”
这时候谢铉才留恋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然后直起身,视线凉凉地落在了濯玉的身上,毫不客气道:“这里有我在,你可以出去了。”
濯玉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只是心中有些不甘,他从前伺候的夫人都不及眼前这位的一根毫毛,所以他仍旧坐着不动,看向江月凝的眸子中带着委屈,他道:“是我弹得琴音夫人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夫人尽管提,我会改的。”
明明刚才江月凝已经替他改了几处。
江月凝突然有些头疼,觉得自己和那些来逛花楼的纨绔差不多,算是体会了一把被人抢着争风吃醋的感觉了。
只是她到底没有要消遣人的意思,毕竟她不是真的来寻欢作乐的,只是出于好奇想看一看今晚望春楼的选花魁比赛。
她转头对着濯玉道:“这里有他,濯玉公子请回吧。”
一直以来,濯玉对待那些女客的态度都是冷淡疏离的,好不容易碰上个喜欢的,没想到这位客人却是喜欢这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连说话也毫不避讳外人的人,真是不要脸。
濯玉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小声问道:“我哪里比不上他,夫人喜欢他什么?”
谢铉觉得濯玉一定是从前他假意逛花楼,导致现在上天给他的惩罚,他睨了对方一眼,轻飘飘道:“大概是因为,我和她是正经夫妻,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说完还把江月凝拉了起来搂进怀中,面上风轻云淡,可却是占有的姿势。
江月凝有些尴尬,她对上濯玉,歉然道:“濯玉公子,请回吧。”
说着让画扇给了他一个金馃子,濯玉原本还有些难过,在看见那颗金灿灿的金馃子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很快就抱着那把七弦琴离开了。
画扇也识趣地跟在了濯玉的身后出去,等门房重新被关上,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不知为何,江月凝突然生出了一点心虚的感觉,她见谢铉仍旧搂着自己,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于是开口解释:“听说今晚望春楼要举办选花魁的比赛,所以我想来看看,你若是不喜欢的话,那我们回去。”
谢铉看着她双颊微红,心中生出一丝柔软,原本想直接带着她回去的,可见她眼中隐隐有期待,到底是没忍心拒绝她。
而是带着她在坐了下去,让人坐在他的腿上。
平日里就算是情浓的时候,江月凝都没有坐过这个地方,所以她有些不习惯,正在她偷偷挪动的时候,头顶传来谢铉暗哑的声音:“别动。”
江月凝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瞬间就老实了,她仰起脸对上他,柔声道:“你今天找刘知州是因为什么事?”
谢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只道:“刘知州是太子殿下的人,只是找他亲自交代一些太子吩咐的事情。”
自从皇帝病倒之后,太子监国以来,地方上还有好些官员不服太子,其中从前魏贵妃一党的官员更甚,京中还好,但是远离京中的地方就算是太子有手段,也鞭长莫及,所以太子借着他这次带着江月凝到处游玩的机会,让他帮忙从中调查一些事情。
这件事本就是他和太子之间的秘密,而且他也不想让江月凝知道了替他担心。
所以只是随便找了一些理由搪塞过去了。
江月凝不是喜欢追究到底的性子,所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人声鼎沸,是选花魁的时间到了,谢铉推开一扇窗,正好能看见望春楼中间的那个台子。
这样的比赛他在京中看过几次,所以兴致缺缺,倒是坐在一旁的江月凝眼中露出好奇地神色,一双眼睛放在台子上面,瞧得很是认真。
台子上的女子个个形态各异,婀娜多姿,场上的男客女客手中皆拿着一朵花,只待哪位望春楼的姑娘得到的鲜花比较多,谁就是今年的花魁。
江月凝因着是包间,所以不在参与的范围内。
很快就有花魁被选出来。
她适时打了个呵欠,眼角有泪光,谢铉见状用指尖替她拂去那滴挂在眼角的眼泪,只是没有了眼泪,他的指尖却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江月凝感受到他指腹传来的滚烫,接着耳边是他带着魅惑的声音:“夫人今晚别回去,让我伺候你好吗?我日日夜夜都盼着夫人来这里。”
话音才落,就见她小巧的耳朵慢慢变红了。
江月凝嗔了他一眼,心道他还演上瘾了。
然而湿热柔软的触感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小声惊呼,她推了推身前的男人,轻声道:“谢铉,这里是望春楼!”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她这一声,一边吻着她带了茉莉香的脖子,一边低声道:“夫人不喜欢我伺候你?还是不喜欢这样,那我换一种”
她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被解开,滚烫炙热的吻落在锁骨上,引得她的身子不住地轻颤,她抱着谢铉,仰起修长的脖子,缓缓闭上逐渐迷离的杏眸。
他喜欢演便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