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凝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 才进了泽兰院没多久,那边丹阳郡主就遣人送了好些料子来,说是给她做春衫的。
几位丫鬟手上端着那个上好的锦缎和绸缎, 看起来比去年她出嫁前卫国夫人送给她的那匹珍珠纱还要好上许多。
“夫人回来得正好,郡主知道夫人今天与洛家五姑娘游湖, 便想着夫人也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一样, 到了要做春衫的时候,所以让奴婢们在库房挑了些好的料子来给夫人。”
暮雪笑着回话,又示意身后的丫鬟们上前, 让江月凝瞧得仔细些。
这些料子的颜色大多是粉色紫色为主,都是些与春天应景的颜色,且上面都绣了精致的花样, 看得江月凝有些眼花缭乱。
她没有什么好扭捏的, 只是让冬枝和夏星收下,想到自己总是收婆母的东西,于是让冬枝从碧纱橱里拿了上好的香料出来给暮雪,她柔声道:“这些都是我自己调制的安神香,母亲若是每晚就寝的时候用上一点,会好上许多。”
这安神香本就是她准备丹阳郡主准备的, 只是因为年前一直缺少了一味材料, 所以才没有制好, 前几天那味珍贵的香料被柳二娘买到了, 所以她在昨日的时候就制成了, 只等着寻个时间给婆母送去,没想到今天正巧婆母送了东西来。
暮雪收好安神香,又笑道:“夫人客气,郡主说要不是夫人劝诫有方, 世子怎么会突然上进,要去太常寺任职,从前世子中了进士的时候,陛下就有意让他去太常寺锻炼,只是后来生了变故,所以就没了下文,如今世子愿意去,听说陛下前几日还当着侯爷的面夸了世子。”
原来太常寺寺丞一职早就是谢铉的,怪不得他这些年没有科考,却能轻松地就进了太常寺。
江月凝心下了然,只是她并未劝诫谢铉,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揽这个功,她道:“世子愿意去任职是世子想通了,也是母亲和父亲教导有方,哪里是我的功劳。”
暮雪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心里觉得世子夫人是真的厉害,不仅劝得世子上进,甚至听说这一个月来,世子都没有去那种地方了。
“夫人不必如此自谦,世子的变化奴婢们都看在眼中,眼下侯爷都开始心心念念等着小世子呢。”
一提孩子,江月凝脸上一红,她和谢铉到现在都还未圆房,她去哪给公爹变出一个孩子来?
可这件事除了她与谢铉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院外唯一知道的就是婆母,她总不能对着暮雪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只得浅笑道:“世子能够收心上进,我也替母亲和给父亲感到高兴。”
她只字不提孩子的事情,暮雪跟着笑了笑,只当她是害羞,又拉着她聊了几句府上的事,最后才带着那安神香离开。
只是到院门口的时候,却正巧碰上归来的谢铉,她对着谢铉行礼:“世子。”
谢铉颔首,正准备抬脚进院子,却瞥见暮雪手上的东西,他问:“你拿的什么?”
暮雪回道:“这是夫人特意给郡主调制的安神香,奴婢方才给夫人送做春衫的料子,夫人正好让奴婢把安神香带回去给郡主。”
说罢才察觉谢铉今天回来得早,又道:“世子回来的这样早,夫人见了一定会高兴。”
她这话对方没有回答,正在她纳闷的时候,只听见谢铉漫不经心道:“行了,回去吧,我娘还等着你复命。”
暮雪觉得哪里奇怪,可又说不出来,只得屈了屈膝道:“那奴婢告辞。”
说罢就带着身后的几个丫鬟往正院走去。
徒留谢铉站在原地,他透过远门看向不远处正房,见里头传来橙黄的烛光,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
那晚他其实并未全然喝醉,看着她那双看向自己没有半点情绪的眸子,心里蓦地就生出了懊恼,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才会说出那句话。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和她不过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是被绑在一起成亲了,可到底双方都不是自愿的,所以他只想着让她远离自己,可当她现在真的如了自己的愿,心里又堵得慌。
这些日子他才想明白,江月凝早就不知不觉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情愫。
等他想好了要跟她和盘托出的时候,却发现她其实并不在乎。
她外表比任何人都温柔,待谁都温和有礼,可是他知道,她骨子里却不同于外表,是个理智的人,对待不喜欢的人,她从来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不让他们心存幻想。
洛家二公子和嵇淙两个人就是例子,眼下又多了一个他。
可他和前者不一样,他是她明面上的夫君。
“世子,不进去吗?”
身后的青竹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索性开口提醒,虽说如今已经是二月,但是天气还是寒冷的,世子身上穿得不多,若是冻着了,夫人不得担心?
再者世子让他给夫人买的糕点,要是再不进去,就该凉掉了,凉掉了就不好吃了。
谢铉听到青竹的提醒,很快就回神踏进了这座院子。
等他进了正房的时候,江月凝还在吩咐冬枝那些料子要做什么样式的衣裳。
“这件浅粉的锦缎做衣裳,淡紫色那块料子做一条裙子,绿色那件的话可以做一整套,至于那件桃红色的料子太过艳丽,我素日不怎么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就先放着吧。”
她的声音就像是三月里温煦的风,缓缓的吹到人的心里,慢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吩咐完冬枝,她一回头,正好看见谢铉倚在门边,一双凤眸认真地看着她这边,那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江月凝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谢铉。
她被谢铉看得有些不自在,可心里却不想主动与他说话。
屋内瞬间陷入了沉默,直到谢铉先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上好的料子上:“除了裁制新的衣裳,明日让人送几套给你首饰。”
冬枝和夏星听了他的话,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世子这是开始要对夫人好了吗?
没想到江月凝却婉拒道:“妾身的首饰还够用,暂且用不上那么多。”
她说的是实话,因着才嫁来侯府没多久,姨娘和卫国府给她置办的首饰还有很多,装了满满好几个匣子,她只是平日里不爱戴得满头的珠钗,莫非谢铉是觉得自己头上的首饰太少了,出去有损侯府的颜面,所以才会想要给她置办首饰?
谢铉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眼下被她拒绝了心里有些烦躁,他道:“为何娘送你的料子你就愿意收下?”
怎么还跟婆母比较上了,婆母和他能一样吗?
可她看着有些执着的谢铉,只得温声解释道:“母亲送的东西自然是不能退的,世子说要让人给妾身做首饰,妾身不想世子破费,且妾身从卫国府里带来的首饰已经很多了,所以不想世子给妾身买了那些首饰,妾身却没什么机会戴出去,妾身会觉得浪费和可惜。”
她轻轻叹了口气:“妾身感激世子的心意,可妾身素日子不爱戴那么多的首饰,所以世子不必如此费心。”
谢铉花钱如流水,并未觉得给自己的夫人花点钱算什么,可如今听了江月凝的解释,原本不好的情绪又慢慢没了。
原来不是因为她嫌弃他,才会拒绝自己。
他脸色稍霁,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罢让青竹把买好的糕点给她,“你今天的餔食用得早,未免你晚间会饿,这是我路过顺带给你买的。”
说话间青竹已经把那糕点放在了江月凝身边的圆桌上,谢铉假装看不见她眼中的诧异,转身进了里间。
等看不见谢铉之后,江月凝的手放在了那包着糕点的油纸上,发现里头的糕点还是温热的。
今天和洛瑾在酒楼,因为她听了周桁和那几位翰林院的人,在她背后编排她和谢铉,所以只吃了几口菜她便没了胃口。
回来后屋子里每日放着的糕点也都凉了,这样天气不宜吃凉掉的糕点,她现在虽然还不饿,保不齐再过一个时辰就饿了。
届时厨房那边的人估摸着也下值了,总不好再去劳烦他们。
没想到谢铉给她带了糕点回来。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江月凝不解。
冬枝把糕点放在离熏笼近点地方,让糕点不至于冷掉,“世子其实对夫人挺好的”
江月凝看着那几包糕点,没有回答冬枝的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谢铉在某些方面确实挺好的,他愿意替自己找恩人,也愿意替她要回当初被苏大苏二侵占的外祖父的家产和姨娘的嫁妆。
甚至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下意识保护她。
可她
眼下她心里乱得很,索性不去想那些,避开冬枝的话,继续让她们整理好这些要做衣裳的料子。
她坐在一旁看着烛火出神,突然想起之前承诺他的,若是他帮自己找到恩人,届时她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铉给出的条件会让她留在这里。
可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她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去了净室,等出来的时候,正在擦拭头发,却见冬枝手上拿着东西过来,脸上是一片喜色。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她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眼中出现疑惑。
冬枝走到她的身边,把手上的几几张纸摊开读给江月凝听,等江月凝听完之后笑道:“夫人听听,这可不就是喜事。”
江月凝眼中的讶异逐渐转为笑意,她轻声道:“还以为这件事有些困难,没想到这么快他们二人就愿意把家产和嫁妆还回姨娘。”
有些这些东西,姨娘也不用担心以后了。
“可是苏大苏二真的能还上吗?”一想到这俩人最开始的目的,江月凝又有些担心。
冬枝回她:“方才世子已经让青竹转告奴婢,说是白纸黑字,他们赖不掉,且他们已经被世子扣下了,若是还不上,就把他们送去京兆府的大牢,关上一辈子。”
苏大苏二其实并没有到穷困潦倒的地步,好些家产和嫁妆都被他们藏了起来,为了不给对方,双方都瞒着对方,最后在谢铉手下的逼问威胁之下,才吐露了出来。
江月凝心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同谢铉道谢,她放下手中的帕子,披了件外衣往出了碧纱橱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的时候,却见谢铉背对着自己,准备穿衣。
她看着他半裸结实的后背愣住了,还未有所反应,便听见谢铉吩咐到:“把那件寝衣拿来。”
这是以为她是青竹,她抿了抿唇,到底是去拿了寝衣给他。
谢铉看见递过寝衣的白嫩纤细的手,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丫鬟,脸上沉了下来,回身要呵斥对方,却看见江月凝站在他的后方,低垂着眼睫。
一双小巧的耳朵泛着粉色。
他愣了一瞬,到底是接过了那件白色的寝衣。
半晌之后,他才问道:“你找我?”
声音带着低哑,尾音却微微上扬。
江月凝这才抬眸对上他,只是碍于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她脸颊两旁也染上了绯色,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轻声道:“冬枝已经把东西给妾身了,谢谢。”
谢铉看着眼前的少女,许是才沐浴完没多久,她的头发全部都披散了下来,头上没有戴任何的发饰,发尾还处于半湿的状态,一张姣好的面容正微微仰起,身上的香味不是素日他习惯的茉莉香,而是香胰子散发出的清香。
无论是他熟悉的茉莉香,还是此时她身上别的香气,无形之中都在吸引着他。
江月凝等了半晌都没有听见身前的人说话,她只是疑惑地看向他,却不期对上一双深似幽潭的凤眸。
须臾后,只听谢铉哑着声音道:“要怎么谢我?”
第67章 找到赵仪景了
那双看着她的凤眸逐渐变得灼热, 人也跟着逼近她。
江月凝甚至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杜松香,心跳因为他的靠近而慢慢加快,心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上来, 她的手指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袖口,随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然而却不小心踩到了外袍的下摆, 整个人往后一仰,眼看着就要撞上身后的那扇屏风,她惊呼出声, 脸上满是惊慌,一双手下意识想要往前抓住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双干燥温暖的手掌攥着了她的手臂, 将她拉了回去。
只是惯性使然, 她整个人都跌进对方的怀中,撞上谢铉胸膛的那一刻,江月凝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缓了半天才将眼泪重新逼了回去。
背上贴着的手带着炙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裳,仿佛这滚烫的温度要传到她的心里去。
只是她顾不上背上的那只手,方才的那道撞击, 她疼得双眼蒙上了雾气, 眼尾泛着嫣红, 鼻尖通红, 双唇微微张开轻轻喘着气。
这样一幅模样落在谢铉的眼中, 又是另外一幅模样,他握着她手臂的手收紧,眉心紧皱,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我有那么吓人?难道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江月凝好不容易慢慢缓过来, 却突然听见他的质问声。
她心里有些委屈,半晌才仰头看他,面上强装镇定道:“妾身只是,只是一时没有站稳,并没有害怕世子”
他方才那副样子可不就是跟要吃了她差不多,那晚他喝醉都没有这样,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看着她,让她忍不住心颤。
她贴着对方,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脸上一热,想要从他的怀中退出,然而背后那只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谢铉垂眸见她白皙的脸颊透着绯红,按捺着心中某种强烈的冲动,闭了闭眼,最后缓缓松开了她,眼中的情绪也被尽数掩藏了起来。
半晌之后,他轻轻一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也值得你这般害怕。”
才从谢铉的怀中出来,江月凝突然听了他这话,却没有当一回事,下意识问:“世子想要妾身怎么谢你?”
他方才问那话的时候,她知道并不是在与她开玩笑,他帮了自己这样一个大忙,自己总归是要拿出诚意来谢对方的,可她却不知道对方缺什么,他好似什么都不缺。
谢铉没想到她会这般问自己,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片刻后收起笑,一双黑眸突然认真地看着她道:“我想要什么你应该清楚。”
这话一出,江月凝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那晚他喝醉同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心思。
可是
见她不说话,谢铉又道:“算了,当我没说,你走吧。”
说罢他转身不再去看江月凝,只是藏在袖中的手却慢慢握成了拳头,他知道江月凝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可即便是知道,还是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只是再怎么试探也没用,她心里没他就是没他,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江月凝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在这一刻下了决心,然后朝着他走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谢铉闭上眼睛,等着她离开,可是那脚步声不像是渐行渐远,倒像是离他越来越近,须臾之后,一双白皙的手穿过他精瘦的腰环住了他,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
在他僵住的时候,温柔的嗓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轻轻问道:“这样,可以吗?”
之后他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他的手上放在江月凝的手腕上:“皎皎”
就在谢铉转身的时候,江月凝突然想通了,如今找不到赵仪景,她暂时也不能与谢铉和离,她想着或许可以顺从他一些,说不定不用几天他就厌倦了自己,总比得不到一直挂念着好。
而且,她也不讨厌谢铉,与他接触心里也不排斥
所以当他的手松开她的手时,她以为是自己想岔了,其实谢铉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方才也只是她会错意了。
她面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正在发愣之际,谢铉已经转身面对着她,还未等她回神,下一刻就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那力道大得江月凝怀疑他要用这样的方式了解自己。
无奈之下,她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谢铉的背,提醒他:“世子,你抱得太紧了,妾身要喘不上气了。”
这时候谢铉才松了一点力度,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你不是不愿意”
江月凝瞬间明白了他指的什么,差点被他这话也噎着了,趁着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悄悄瞪了他一眼,她耳朵带着粉色,嗔道:“世子想哪去了。”
没想到他还挺会得寸进尺的。
谢铉听了她的话,抬起来看她,皱眉道:“所以这就是谢礼?”
眼前的少女点了点头,一脸无辜道:“嗯,不然世子还想怎么样?”
谢铉盯着那双明澈的杏眸,总觉得自己被她给带偏了。
沉默了一瞬,他直白问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却又明知故问,我喜欢你,想要与你做真正的夫妻,你明白了吗。”
江月凝没想到他会这般直接,她怔愣地看着对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见她这样的反应,他的一颗心逐渐冷了下去,可心里仍旧存着一点希望,又不死心地问她:“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你可有一点喜欢他?
江月凝在心里问自己,她眉头轻蹙,想要从那团乱糟糟的情绪中寻找什么,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等她想要抓住的时候,又不见了。
最后她只得看着他,认真道:“世子若是想要妾身喜欢世子,或许妾身可以试着喜欢世子?”
蓦地谢铉放开了她,苦笑一声:“你这又算什么,你其实不必为了谢我勉强自己,你走吧。”
江月凝张了张嘴,见他别过脸不愿意看自己,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离开前对着他道:“世子,妾身曾经说过没有不喜欢你,世子若是不给妾身试一试的机会也没关系,日后世子喜欢上了旁的女子,也可以将她娶进门,只是希望世子能给妾身一份放妻书。”
“我不会再喜欢上旁人。”谢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肯定。
江月凝脚下的步子一顿,她没有回他,半晌之后继续往前走,出了里间。
直到江月凝进了碧纱橱中,谢铉的身体才动了一下,半晌,他突然懊恼不已,明明她都说了愿意试着喜欢自己,他方才在装什么清高?
重重的叹息从里间传出。
这一晚江月凝躺在床上睡不着,谢铉的话一直在她的脑中回响,闭上眼睛全是他用力抱着她的场景,辗转反侧不得安睡,她索性掀开被子坐起身,在昏暗的帐子中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凉风吹到了身上,她才又拥着被子躺回去。
翌日醒来的时候谢铉已经出门了,幸而谢铉如今在太常寺当值,每天早出晚归,她避免了与他见面,不用担心对着他那张脸心里会生出愧疚。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天她问了朔奚有没有赵仪景的消息。
朔奚早在几天前就有了对方的消息,他本来是听从了谢铉的吩咐,把找赵仪景的事情暂时搁置,可却在给主子办事的途中碰到了刻意没去找的人。
这样的巧合让他提高了警惕,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夫人,他在暗中调查了赵仪景几天,没想到和夫人给出的所有信息都对上了,他正纠结要不要先和主子说了,再请示主子要不要把人找到了这件事告知夫人。
可眼下夫人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江月凝手中的茶盏一时没有放稳,差点打翻了,幸好一旁的冬枝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笑着道:“夫人找了这些多年都没找到,还果真是世子身边的人厉害。”
朔奚轻咳了一声,其实他先前也一直没有头绪,这一次只能说是他自己运气好,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江月凝稳了稳心神,道:“可我从前在京中并未找到他,为何眼下却又在京中?”
朔奚回她:“赵公子之前确实不在京中,一直在西北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养病,听说是当年峪城城破的时候,他和众多的将士一同抵抗回鹘军,在战场上受了不小的伤,后来小王爷赶到带兵逼退了回鹘军,赵公子才捡回了一条命,后来他辞了军中的职务,回了那清静的村庄养伤,这回进京,也只是来奔外祖父的丧,听说赵公子小时候是在京中长大的。”
怪不得她之前在京中没有找到赵姓的高门大户,原来这里不是他家。
她心里的疑虑暂且打消了一些,她接着问道:“他外祖家是哪家?”
朔奚道:“前太仆寺寺卿陆大人正是赵公子的外祖父。”
江月凝曾经听说过这位大人,只是好像陆大人在去岁的时候因为中风而瘫倒在床,他的几个儿子都没什么出息,差点把陆家的家产都败光了,气得陆大人病情加重,这才开春没多久,人就没了。
对上这些信息后,江月凝心中的疑虑彻底消除,她心里有些急切,想要立刻去见他,可她总不能贸然上门打扰赵仪景。
她要怎么才能见到对方呢?
第68章 江姑娘可会为我担心?……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才能见到赵仪景的时候,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鸿胪寺卿何大人家中发来的帖子,是他嫡孙的满月宴。
时间定在三天后。
原本这贴子是送到了丹阳郡主的手上, 可是丹阳郡主有意让她多出去与京中的夫人结交,所以帖子转眼又从正院送去了泽兰院, 到了江月凝的手中。
江月凝手中捏着那张烫金的帖子, 心知这也是婆母特意给她的。
以前在闺中的时候,她偶尔也会跟着卫国夫人去赴宴,加之新岁的那段时间, 她跟在丹阳郡主的身边,也参加了各种小宴,所以对于赴宴一事并不陌生。
即便是没有人带着, 她也没有丝毫的慌张。
赴宴那天她头一次自己出门, 带着礼去了何家,宴会上多是些世家大族和高门大户的宗妇,有些年纪大的见了她,还拉着她闲聊,还拿她玩笑,说下次就该去喝她的喜酒。
给江月凝闹得红了脸。
这些夫人大多都没有恶意, 只是见她年轻, 长得又很得长辈的喜欢, 加之又才嫁给谢铉不到半年的时间, 所以才会拿她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唯一苦恼的只有江月凝, 面对这些夫人,脸都要笑僵了。
漫长煎熬的满月宴结束后,江月凝一刻都不想继续呆下去了,她与主家告别, 很快就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安静地坐在马车里面,想起那些夫人的玩笑话,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平坦的小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烧了起来。
她与谢铉还未圆房,她在瞧什么。
马车一路朝前行驶,为了走得平摊,速度并不快。
走到中途的时候,江月凝突然听见有谁喊了一声赵仪景,那声音不远,似乎就在附近,她忙掀开帘子,往方才那道声音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道身影背对着她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他的身边站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正仰着脸去看对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江月凝愣神之际,又听见小姑娘喊了他一声,似乎想要他给自己买糖人。
身边的青年无奈地笑了,转而对着小摊贩不知道说了什么,小姑娘很快就高兴地笑了。
江月凝心跳如雷,鬼使神差地,她叫停了马车。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下了马车,然后朝着青年所在的方向走去。
冬枝和夏星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二人脸上神色凝重,她们伺候了江月凝这么久,自然是知道她一直在找人的事情。
方才那位穿着红衣的姑娘唤那男子的名字,她们两个也是听见了。
江月凝走了上前,看着眼前与记忆中有些变化的男人,小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手中正拿着糖人递给身边少女的青年,在听见她的声音顿了一下,等把糖人给了那姑娘之后,才逐渐转身,对上江月凝。
青年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一抹惊艳,但是很快又被疑惑给代替了,半晌之后开口问她:“姑娘认识在下?”
江月凝看着那双眼睛,按下心里强烈的情绪,点了点头道:“你可还记得四年前在繇州救过一个小姑娘?”
话才问出口,他身旁的少女突然挡在了赵仪景的身前,眼中带着敌意,她语气不好地问道:“你是谁,不知道当街与陌生男子说话,有失体统吗?”
少女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模样,倒是让站在她身后的赵仪景有些头疼,他对上那双漂亮的杏眸,眼神微闪,温声道:“姑娘指的是什么,四年前在下确实有段时间在繇州,那时候繇州有流寇出没,在下救过好些人,不知道姑娘是哪位?”
江月凝见他皱眉,似乎在思考,便把当年他救自己的事情慢慢道了出来,最后问道:“听说那年峪城城破之后你受了很重的伤,如今身体还好吗?”
赵仪景听着她说话,心里就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直到她把话说完,他才露出恍然的神情,道:“养了三年,眼下已经好了许多,那时搭救姑娘只是随手的事情,没想到姑娘记了这般久,倒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就当是我在行善事,我从未想过要人报恩。”
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江月凝将眼前的青年与当年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她脸上露出笑:“对于赵公子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我来说却是重要,赵公子日后若是在京中有什么麻烦,可来广阳侯府找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会帮,就当是报恩了。”
“广阳侯府?”赵仪景在听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适时露出不解。
冬枝这时候站出来道:“我们夫人是广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听说赵公子也是不久前才来的京城,不知道也不奇怪。”
“你嫁人了?”赵仪景脸上露出错愕,眼中的失落一时之间没能够收回去。
江月凝不知道他为何做出这副神情,只轻声道:“没想到我与赵公子还能再相见,赵公子住在陆家,想来是不缺什么的,谢礼过几天我会让人送到陆家,希望赵公子不要推却。”
她不想提已经嫁人的事,便岔开了话题。
话音才落,却见赵仪景苦笑一声:“我如今哪里还住在陆家,两位舅舅声称陆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住,我如今住在外面。”
这是江月凝没想到的,她从朔奚的口中知道陆大人的两个儿子是不成器的混账,却没想到能混账到这种地步,连千里迢迢赶来的外甥都不让住府上。
一直听着他们两个说话的陆兰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她道:“我爹和小叔确实是不像话,表哥在京中除了我们家,就再无旁的亲戚,表哥带在身上的盘缠本不多,眼下只能住在七弯巷中。”
见到江月凝面上露出疑惑,她又解释道:“七弯巷在城北那边,因为远离闹市街道,所以租金比较便宜,表哥打算在京中住上一段时间,只能选择在那里落脚。”
城北确实离这里有些远,江月凝沉吟一会儿,开口道:“我在永安巷有多余的房屋,赵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
陆兰打断了她的话:“世子夫人这是要学谢世子一般金屋藏娇吗?”
语罢就被站在她身后的赵仪景敲了一下头,他脸上一红,看向江月凝的眼中带着羞涩:“小妹不懂事,还请姑娘见谅。”
江月凝倒是没有在意,她只是想让自己的救命恩人住得好一些,才提着这个建议,只是听陆兰这般说,心里一想确实是有些不妥,便道:“赵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仪景笑了笑:“无事,住宅的事情不劳姑娘费心,我其实还挺喜欢那里,相比闹市安静许多,不吵闹。”
既然对方都这般推辞,江月凝便也没有劝说,只匆匆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就道别。
看着远处的背影,站在身边的陆兰收起了满脸的天真,她见了盯着那道背影一动不动的赵仪景,嗤笑一声:“怎么,还真把自己当成她的恩人了?”
赵仪景脸上温和的神色逐渐褪去,他收回目光,道:“这样的美人,还当真是便宜了谢铉,若是真的能骗得她跟我走,岂不是赚到了。”
陆兰眼中露出鄙夷,嘴上却道:“等你真的能哄着这位素来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与你私奔,再说这话吧。”
*
不出几天,江月凝从自己的嫁妆中拿了一些东西出来,她觉得若是直接把银钱给赵仪景,说不定他会不喜欢,便想着将一些玉器金器给他,若是实在缺钱了,拿去当铺也能换不少钱。
最后又叫了小厮将这些东西都搬上了马车,她跟着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中,本以为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能见到赵仪景,自己会很高兴,可是等她真的见了人,与对方说了几句话之后,那颗心却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好像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见了赵仪景,倒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重逢,就连当年的悸动都没有了。
她只能将这种心情归结为时间太久,心里的那点情感被冲淡了。
从前她设想过很多与赵仪景重逢的场景,等真正相遇的时候,好像就连那点期待都消散不见,或许真的是因为时间过了几年,再与赵仪景见了一面之后,所有的心思都没了。
冬枝与江月凝坐在马车里,当年她被江月凝留在了府上,并未跟着她前往繇州,所以没有见过赵仪景,不过夫人找了这么久的恩人终于找到了,她心里跟着高兴。
只是希望世子不要发现夫人私底下,送了这么多东西给旁的男人才好。
毕竟她们这些做下人都知道,近来世子开始对夫人好了,每天下值回来都会给夫人带糕点或者一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
所以夫人去见赵仪景的事情,她还是帮着夫人瞒下来才行。
免得世子知道了不高兴。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七弯巷,最后停下了一座老旧的宅子前。
宅子的大门破旧,看着摇摇欲坠,冬枝甚至都不敢用力地敲门,就怕使点劲那大门就会倒下。
轻敲了几下门之后,赵仪景从里面将门打开了,许是这几天倒春寒,他身上穿了厚厚的衣裳,看见站在门口的江月凝后眼中一亮,只是还没开口说话,就先咳了起来。
这时候江月凝才发现他身上穿得似乎有点多了,见他将一张苍白的脸咳得红润了起来,才意识他似乎是生病了。
赵仪景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上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抱歉。”
江月凝见此有些担心:“赵公子生病了?可有看过大夫?”
赵仪景一边将人请进去一边回她:“身体不能和以前比了,自那一战之后,伤了根本,遇到这样的天气生病也是正常,我早已习惯。”
说完又咳了几声。
江月凝跟着走进去后,发现他住的只是一座简陋的小院子,里面加上厨房一共就三间房,院中飘来药香,她看到了煲着药的药罐子。
半晌后,她安慰道:“终归是捡回了一条命,赵公子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然关心的人会担心。”
闻言赵仪景脚下的步子停住,他看向江月凝,问:“江姑娘可会为我担心?”
“自然是担心的。”江月凝没有去看他的眼睛,不知为何,在面对赵仪景的时候,她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赵仪景得了她的回答,眼中笑意更甚:“能得你的关心,是我的荣幸。”
第69章 妾身相信世子
这话一出, 站在江月凝身边的冬枝脸色一变,她忙看向身后几个负责抬东西的小厮,发现他们立在原地, 都低垂着头,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心里松了口气, 她见赵仪景看着江月凝的眼神带着温柔, 甚至里面夹杂着某种情绪,她眉头一皱,偏头去观察自家夫人的神色。
等发现江月凝神色平静之后, 心里才松了口气。
从前她知道夫人对自己救命恩人生出了少女的心思,可是眼下夫人已经嫁人了,若是赵仪景想用三言两语撩拨夫人, 被外面的人知道, 告知世子,届时夫人的处境定然是不会的好的。
她用怀疑的目光偷偷打量了一眼赵仪景,她记得从前夫人与她说的,赵仪景是正人君子,当初甚至连夫人想要报恩都果断拒绝了,完全就是把夫人看作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姑娘, 只当夫人是萍水相逢的人。
可眼前的赵仪景, 总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尤其是他看向夫人的眼神, 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冬枝能感觉到不对劲, 江月凝自然也能,只是对方各个方面确实都和五年前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或许是因为他经历了生死,所以性情有些改变?
要是她记性不那么差, 没有忘记那时候他的长相就好了。
也可能是现在他与自己说的话,其实是她想多了,人家并没有那个意思。
当初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如今过了五年,有些不同也是能理解的。
她下意识不想去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在心里给对方找补。
面上假装没有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浅笑着道:“我今天来就是想看一眼赵公子住的地方,若是太过简陋,也好给赵公子补上些东西。”
赵仪景看着她的笑失神片刻,半晌之后咳了几声,将人领进了屋中,才温声道:“我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只是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说完他动作娴熟地给江月凝倒了一杯茶,让她先坐下:“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去院中看一下药好了没。”
说着边咳嗽边往外走,江月凝看着他略微削瘦的身体,心中生出同情,忙叫住了他:“让我的丫鬟替你看着炉子,你眼下正病着,就先休息吧。”
说着吩咐冬枝和夏星二人,让他们两个去替赵仪景看着炉子的火。
等冬枝和夏星去了外面的院子,她又道:“我给你带了谢礼,算是报答你当年的救命恩情,希望这一次你不要拒绝。”
江月凝话才说完,那几位小厮已经将东西都搬到了院中。
赵仪景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东西,眼神微动,到底是没有拒绝她,他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坐到江月凝的对面,温柔道:“从前我救你,并不是希望你能够报答我,可若是我一再推辞,想来你心里会不好受,如此,我便收下了。”
这一回他没有拒绝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不过他愿意收下她给的东西,她心里那块石头也总算是落地了。
她与赵仪景说着当年的事情,对方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的破绽,她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打消了。
直到冬枝端了煎好的药进来,江月凝便提出了要告别。
赵仪景面上一愣,有些急切道:“江姑娘可是还有什么急事?”
正要起身的江月凝听了他的话,不解道:“不是有急事,而是我出来有段时间了,是时候回府了。”
说罢她就看见他眼中出现黯淡的神色,她只得好心道:“赵公子一个人在这里,又生了病,若是不嫌弃,我给你找个仆妇先照顾你几天,等你病好了,是去是留全看你。”
闻言赵仪景苦笑一声:“多谢费心,我不需要人照顾,这么多年一个人都走了过来,我身体不适,就不送你了。”
江月凝看着他这幅落寞的神色,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可到底她如今是世子夫人,总不能与一个没什么关系的男子呆在一处太久,免得被有心人做文章。
她柔声道:“赵公子请保重身体,若是过几天我得空了,我会再来看你。”
得了她的这句话,赵仪景眼中的黯淡瞬间没了,他的眼睛亮了亮,因为激动还咳了几声,最后哑着声音道:“那在下恭候江姑娘。”
说完目送江月凝出了房门,直到外面马车的声音走远,他才收起脸上那副落寞的神色,重新坐了回去。
“这世子夫人还真好骗。”一道带着讥笑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很快魏三走了出来,坐在了方才江月凝坐过的位置上,他撇了一眼对面的赵仪景:“趁着现在谢铉在太常寺,无暇顾及她,你最好快一些把人给带走,若是迟了,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变故。”
赵仪景想起方才少女的温柔贴心,面上有些迟疑。
魏三看出了他的迟疑,威胁道:“你可别忘了,你娘还在我的手中,且若是让陆家大夫人知道你和你娘的身份,你是知道后果的。”
赵仪景这才道:“我知道了,你别动我娘。”
“这才对,你要记住,你和你娘的性命都在我手中,只有带着江二姑娘远走高飞,才能保住你们的性命。”魏三顿了顿,又道:“你不是挺喜欢江二姑娘的,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意,放心,必要时我会帮你,绝对不会让谢铉阻止你们离开。”
*
江月凝才回到府上没多久,就看见谢铉下值回来,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发现时间还早着,前几天他当值的时候明明没那么早回来的。
莫非是他知道赵仪景的事情了?
江月凝有些忐忑,在心里想着要不要先跟他和盘托出,可是细看对方的表情,看着倒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她还未来得及换下方才出门时穿的那身衣裳,就看见谢铉走了进来,他见了江月凝,上下扫了她一眼,道:“你与我出去一趟。”
江月凝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与他出门,加之他今天回来得这般早,下意识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
谢铉见她一脸的疑惑,便解释道:“今天没什么事情,所以我回来得早一些。”
“世子要带妾身去哪?”江月凝捏了捏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
闻言谢铉眉毛一扬:“你那晚不是说要试试,所以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江月凝一噎,那晚她确实说了要试着喜欢他,可他不是说了不用她勉强吗,眼下他这是又在做什么?
莫非是后悔了?
见她眼中的疑惑更甚,他走到江月凝的身前,抬手温柔地替她把一缕发丝别到了耳后,期间他感觉到了因为他的触碰,对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等他别好她的头发,就看见她的耳朵慢慢地脸红了。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他倾身靠近她的耳边,道:“还是说,你后悔说要与我试试了?”
江月凝差点被他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了,明明是他自己先后悔的,她悄悄瞪了对方一眼。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她起了鸡皮疙瘩,抬起双手抵在他的胸前,对上那双黑沉沉的凤眸,小声道:“妾身不会食言,只是世子要带妾身去哪里?”
谢铉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见她耳朵红得像是熟透的果子,想着不能一下子把人逼急,只得恋恋不舍地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穿得比较多,便问:“你这是出去过?”
江月凝没想到他会这般问自己,在心里过了一遍话,才缓缓道:“有点事出去了一趟,世子不急的话,容妾身去重新换身衣裳。”
“不必,你这样就很好看。”谢铉打断了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他的话落在江月凝的耳中,却让她有些不自在,从前谢铉与她相处时,大多时候狗嘴里都吐不出一句好话,自那晚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说的话也中听了许多。
到底是没有把他手挣脱,她安静地跟着他出了门,直到坐上马车,看着马车的方向是往城北的方向去了,江月凝心里一咯噔,开始怀疑谢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心里有些忐忑,在想着要不要主动与他提找到了赵仪景的事情,她抬眼去看谢铉,发现他唇角微微弯起,心情看着很是不错。
还是说她想岔了,其实他如今还不知道朔奚已经帮她找到了赵仪景的事情,甚至不知道她还给赵仪景送了好些东西。
或者着,他面上的高兴是伪装的,她狐疑地看了谢铉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世子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江月凝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试探。
谢铉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盏,而后抬眸去看她,一双黑眸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就在她被盯得不自在的时候,才勾唇一笑:“确实是有好事,太子殿下已经摸到了一点线索。”
兄长做事他从来不用担心,与他猜得没错,在宫中与林婉儿接应的那个细作,真的在李妗的身边,上次兄长经了他的提醒,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用不了多久,就能揪出那个人。
“原来如此,那殿下打算捉了那细作要怎么处决?”身为大楚的子民,江月凝自然也是希望能尽快把这个细作给解决了,才能免去忧患。
谢铉往后靠在车壁上,散漫地说道:“自然是送回去回鹘,再把之前与回鹘签订的条约都废了。”
那些条约江月凝倒是有所耳闻,都是些不平等的条约,当时京中很多平民都对此不满,后来那些反对的声音都被强行压下去了。
至此有好些人都对皇帝生出失望,甚至有些良臣因此辞官。
她不太相信这件事能这么顺利,回鹘人又不是傻子,一个细作而已,不值得为了她放弃一块肥肉。
这样想着,她便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谢铉嗤笑一声:“那细作的身份是回鹘的公主,她以身涉险来到大楚,给回鹘传了传递了不少的消息,后来舅舅吃的那场败仗中,就有她的功劳。”
“那峪城的事情,可与她有关?”江月凝之关心这个。
谢铉道:“峪城的事情倒是与她无关,是因为当时军中出了叛徒。”
他的话让江月凝不由一怔,就好像他曾经也是峪城军中一员一般,她看向谢铉,想要问的话最终没有问出口。
罢了,以后再找个机会问他峪城的事情。
“怎么了?”谢铉见她沉默,面上有些不解。
须臾,他突然想起她似乎对峪城很感兴趣,上次在马车里,她也问了他跟峪城有关的事情。
莫非是她要找的人和峪城军有关?
“没什么,就是好奇,当年峪城的事情人尽皆知,他们都觉得是峪城军不自量力,以卵击石,才会让回鹘的铁蹄踏破了城门。”她说完叹了口气。
“胡说!”谢铉语气沉了下去,发现对方因为他的话愣住了,又放缓了语气,“当年的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江月凝抬眸对上他,弯了弯眼睛,道:“嗯,妾身相信世子。”
第70章 皎皎,你是知如何气我的……
谢铉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他面上一愣,良久后眼中逐渐现出笑意,看着她道:“你信我, 就够了。”
江月凝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紧张,只得假装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 只是在看见外面的景色时神色一顿, 半晌她回头问他:“这是已经出了城,世子到底要带妾身去哪里?”
她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若是真的出了城, 这一趟来回,等他们再回去侯府的时候,怕是已经到了深夜。
谢铉一只手撑着半边脸, 仍旧没有正面回她的问题:“到了你便知道了。”
既然对方不愿意告诉自己, 她只得泄气地放下了车窗的帘子,重新坐好。
片刻之后,身边的男人从暗格中拿出一本书,然后递给她:“你不是喜欢看这些书,还有要时间才能到,你先看书解解闷?”
江月凝的视线往下, 就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拿着一本类似山野只怪的书, 她眸色一亮, 这书她之前还想买来看来着, 可是因为当时在京中很是畅销, 所以她一直没有买到。
没想到谢铉居然买到了。
她从谢铉的手中接过那本书,弯起了眼睛:“世子也喜欢看这类书吗?”
谢铉扫了一本她手上的书,见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于是口是心非道:“偶尔会看。”
江月凝听了他的回答, 没有在意,点了点头,把目光落在书里的字上。
其实谢铉对着这种志怪小说并不感兴趣,可被江月凝用发现同好的眼神看着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说谎了。
他会买这本书,也是有天听到江月凝在屋中同她身边的丫鬟抱怨,说她期待了这么久,结果这书才开始卖,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买光了,等她出门到了书肆,连个影儿都没有瞧见。
如今她手上的这本书,是他从同僚那里花重金买来的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
谢铉见她看得认真,他好奇上面的内容,便将视线落在上面扫了一眼。
发现里头的内容看着确实有些有趣,作者一看就是花了许多的心思写的,只是他不爱看这种故事,瞧了几行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对方沉浸在书中,谢铉觉得无聊,索性闭上了眼睛假寐。
耳边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车内的氛围倒是少有的和谐,他的身体逐渐放松。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谢铉要睡着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只听见外面车夫说了声到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哑:“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带去你哪,看看吧。”
江月凝合上手中的书,掀起一条缝,看到了马车停在了一座古朴精致的宅子前。
“这也是世子的地方?”江月凝看了眼古朴的大门,问一旁的男人。
谢铉嗯了一声,先她一步出了马车。
江月凝紧跟其后,要下马车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马车旁,朝着她伸出了手。
她看着那只宽大的手掌,迟疑了一下,见冬枝夏星等人都候在谢铉的身后,没有要上前扶她的意思,只好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任由对方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本以为下来之后谢铉会松开她的手,谁知道他依旧没有放开,而是牵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的管事带着几个下人已经在里头等候着,等他们进去的时候,管事忙迎了上去:“世子,院子已经收拾妥当,就寝的床榻被褥一应换了新的,请世子和夫人放心住下。”
闻言江月凝眉头一皱,她转头看向谢铉,不解道:“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住?世子明天不用去太常寺上值吗?”
谢铉带着她往那院子里去,漫不经心道:“明天休沐,今天不急着回去。”
可是方才听那管事的话,总觉得今晚她和谢铉要同一张床。
或许是她想多了,毕竟谢铉知道她眼下并不能接受他,应该不会强迫她和他圆房吧?
然而她还是带着心里的忐忑在进了屋子,当看见屋内只有一张拔步床,床上只有一床被褥的时候,她彻底傻眼了。
管事不知道她和谢铉其实没有夫妻之实,只觉得世子带着夫人出来散心,二人的感情定然是如胶似漆的。
他见谢铉扫了一圈屋子,忙问道:“世子可还满意?”
谢铉察觉到江月凝看见床上的被褥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虽然不喜欢管事自作主张,可也没有要斥责管事的意思,只说了句尚可。
等管事离开的时候,果然看到江月凝盯着那张拔布床,双唇紧紧抿着不说话,一看就知道她不满意管事这样做。
他越过她,拨开重重叠叠的纱帐,一步一步走到了床前,抬手扯了一下床上挂着的海棠红的帐子,回头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帐,用带着懒散的嗓子问道:“你不喜欢?若是不喜欢,我让他再收拾一间屋子。”
江月凝想起自己说的要试着接受他的话,加之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极少人知道,她不想让下人发现端倪,免得又让婆母操心,便轻声道:“算了,不必麻烦他们。”
可是她出来得急,没有带换洗的衣裳,若是要在这住一晚,她穿什么?
然而这个问题还没说出口,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拔步床旁边的架子上,只见上面挂了一套浅紫色的绣了海棠花的衣裙,另一边的妆奁上面放了一整套的首饰,从珠钗到手钏手镯,甚至连宫绦都有。
她诧异地看向走向自己的谢铉,问:“这些都是世子让人准备的?”
很难不怀疑他早就打算带她来这里,不然这些东西在一天之内没那么快准备好。
谢铉倒是没有反驳,那晚他让江月凝不用勉强自己,可在翌日醒来的时候便后悔了,所以才会让青竹跑了这边一趟。
“这是我十五岁中了进士之后,陛下一时高兴赐给我的温泉庄子,之前听你身边的丫鬟说你畏寒,我便想着带你来泡一泡温泉,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日后这温泉庄子你想来便来,我会告知管事。”
许是怕她拒绝,他又道:“你若是嫌弃,我还有一处”
江月凝忙打断他:“妾身不嫌弃。”
她的身子确实畏寒,从前大夫说过若是有条件,便去那温泉里泡一泡,能缓解一二。
可是卫国府没有这样的庄子,拥有温泉庄子的,大多是京中的皇室,要么就是很得皇帝喜欢的大臣。
如今既然有些这样的机会,江月凝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让谢铉的心情好了许多,他道:“汤池在另外一边,晚上回来的时候,让下人带你去。”
晚上回来?难不成他还要带她去哪里吗?
“世子可是还要带妾身出去?”
谢铉点头:“天色还早,我带你去周围散散心。”
这外面几乎没什么人烟,周围都是稀疏的人家,谢铉要带她去哪里?
直到谢铉将她带到庄子后面的山上,看着满山的白梅,看着这些开得正好的梅花,她才明白。
原是带她出来赏梅。
身处在一片雪白之中,江月凝觉得就连鼻间都是幽幽的梅香,蓦地她想起之前暮雪曾经跟她说过,说谢铉喜欢的花正是白梅。
她走进白梅花海中,抬手接住了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雪白的花瓣躺在她的掌心上,很快又被风吹走。
失神了片刻,她回头去看跟在她身后的谢铉,问:“这些白梅是谁种在这里的?”
谢铉的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丝上,须臾后,才缓缓回答:“这片白梅林,是先帝给一位妃子种的。”
江月凝歪头看他,显然是不知道先帝和那位妃子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这也是丹阳郡主和他说的,听说先帝很是喜欢那位妃子,自从那位妃子去世之后,便让人在这里种了一片白梅林,用来怀念那位妃子。
先帝去世之后,如今的陛下因着生母先太后的缘故,不喜欢这个温泉庄子,所以荒置了好些年,最后找了个由头,说他喜欢白梅,把这个庄子送给了他。
如今想来,倒是便宜了他。
江月凝听他说完这桩旧事,顺手捏了一枝开满了花的枝条,期待地问道:“妾身可以摘一些白梅回去吗?”
谢铉以为她是喜欢着白梅花,无所谓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来折些回去,不用你自己动手。”
以前他爱惜这些白梅,是不允许任何人动它们的。
江月凝摇了摇头:“不是,妾身只想摘些花回去制香,这么多花落在地里看着倒是可惜了。”
白梅清冷的香气很是独特,只是不能都摘了制成香那去卖钱倒是有些可惜。
她都不敢想象,这样好的白梅制成香,闻着会有多舒服。
在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之下,谢铉突然笑了一下,他觑了江月凝一眼,语气有些铁不成钢道:“我带你来这里看白梅,你却只想着要把它们制成香料,皎皎,你是知如何气我的。”
这话的意思是他不愿意吗?
江月凝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只是一想到谢铉这么喜欢白梅,自然是不希望她动这些花,推己及人,她自己喜爱的东西,若是旁人不懂得欣赏,她大约也会不高兴。
心里的阴霾很快就消散了,只不过是一味香料,有没有都无所谓。
她小声道:“世子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她继续拾级而上。
山上的风吹得她鼻尖通红,谢铉看着她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他拉住了想要继续往上走的江月凝,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你喜欢的话,整座山的白梅都给你又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