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人就要走,却没拽动。
看来是真想算。
卦师转而问岁音,笑道:“算一卦?”
“算!”岁音有些兴趣,拉着想走的夏时,央求道:“陪我一块儿嘛。”
夏时叹了口气,没再动,静静站在她身边。
卦师准备好龟甲和铜钱,问道:“算什么?”
岁音脱口而出,“算生死!”
卦师明显一顿,“……”
这俩人是想要她的命吗,一个两个都算生死。
夏时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岁音来。
岁音见她犹豫,迟疑地问道:“不能算?”
卦师:“……能。”
不能算岂不是砸招牌了。
看着熟悉的动作,铜钱摆出不同的卦象,卦师解卦后却给出相同的解语:福祸相依。
夏时一脸黑线拉着人就走,留下一句:“骗子!”
两人走到巷口,阳光刺眼,岁音抬手挡了挡。
“怎么突然走了啊,还没听她说完呢。”
“还听什么啊。”夏时直接说出卦师后面的话:“福祸相依,得失不计,有一机缘,得之可解。”
岁音:“可我觉得这些话还挺有道理的。”
“知道我为什么能说出来吗?”夏时问她。
岁音眼睛一转,惊喜道:“你懂卦象啊!”
夏时:“……”
她叹了口气,看着岁音神色复杂:“因为她给你和我的解语是一样的。”
两个人的卦象不同,又都是生死之事,怎么可能解语相同。
岁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怒道:“骗子!”
两人并肩而行,夏时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想算生死?”
身负仙骨,前路一片光明,仙途坦荡,应当不会考虑这种事才对,她是遇到了什么吗?
“当一个人的性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时,总会对生死格外看重。”岁音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情绪压下,笑着反问回去:“你又为什么会算生死?别想糊弄我,我刚刚可都听见了。”
“因为那时……”夏时恍惚,声音轻飘飘的,几不可闻:“欲死不能,心有亏欠。”
对无情剑的亏欠、对师尊以及师门的亏欠、对好友的亏欠、对枉死的九州修士的亏欠……
那时,她尚不知青湖地渡劫有异,将罪责尽数揽下,甚至将十三鬼域犯下种种罪行也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见她眼底哀伤欲泣,岁音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用掌心温热慢慢去暖热她冰凉的手,低声问道:“那现在呢?”
莫名,她听到夏时那些话时,眼眶发热,心中郁结难解,仿佛真的设身处地地感受到了她那时的心境。
那个卦师说她现在不会再算生死了,那是不是说明,她现在不会再陷入往日泥沼中了。
不对!医仙说了夏时不愿意解毒,可那毒又那样厉害,那她是不是……
“现在……”
夏时的话顿住,看着泪流满面的人一怔。
她哭什么?
岁音哭得不能自已,耳边嗡嗡的,到最后也想不起她问的是什么了,抱着人一边哭一边喊:“你别死。”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瞬间定住了般,被她一嗓子喊得都看向两人。
夏时:“……”
谁死了,谁说她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我有的是手段,学着点
第56章
◎我的阿离只有一个◎
夏时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话哄得她停下来, 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别哭了。”
好在语气轻柔,倒真让怀里险些哭断气的人慢慢止住了。
路旁走过一位姑娘,瞧见了, 好心递给夏时一块干净的帕子,示意她帮忙擦擦。
夏时颔首道过谢,捏着质地柔软的帕子, 许久才轻叹了口气,一手抬起岁音的下巴,细致地将她脸上的泪珠泪痕一一擦去。
她做事时神色认真,丝毫没注意到手下人眼神躲闪不敢看她, 也没察觉指腹贴着的肌肤慢慢升起的温度。
把漂亮小脸擦干净,夏时指尖拭过微红眼角, 擦掉最后一点泪。
“好了,莫要哭了, 我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哭什么。”
岁音鼻尖都是红的, 她的手还圈在那一节劲瘦纤细的腰上,几乎单手就能搂住,她甚至分出一部分心思, 想着:她太瘦了些。
“不哭了?”
岁音点点头, 小声地“嗯”了一句。
夏时将她的手从自己腰上拉开,轻轻向后退了退,又恢复了往日淡漠疏离的样子:“那就走吧, 阿离她们该问出些什么了。”
落差有点大, 方才刚尝到了甜头, 岁音眼睛一眨, 小金豆就掉了下来。
夏时:“……”
最后夏时大方地给了她一只手, 牵着她去了离巽指向的客栈,然后寻了个店小二,问了陆辞忧她们所在的房间。
两人走到门前,看到晏漓紧抿着唇站在房外,即使戴着面具,也能看出她此时四溢而出的怨念。
夏时松开岁音的手,手指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岁音会意,走过去问:“你怎么没在里面?”
“离巽姑娘宴请陆少主,我为什么要在里面?”
夏时微微挑眉,她这个师侄受掌门教诲,平日在那些弟子面前,也是一副稳重师姐的样子,这会儿声音这么大是为什么,故意给房里人听的?
看来是心里憋着气呢。
岁音也是一惊,又问:“生气了?”
晏漓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梗着脖子硬生生道:“没有。”
岁音撇了撇嘴,没有~
凶成这样了还没有。
“那也不能就在这站着,走吧。”夏时招呼着两人过去。
三人走到楼下修士聚集之处,寻了个空桌坐下。
店小二识趣地走过来,在三个人脸上转了转,最后看向岁音,“仙君想要点什么?本店餐食皆是灵物所制,灵气绝对纯净,口味也是极好的。”
另外两个,一个木着脸,一个带着面具,都不是很想开口的样子,小二也不想触霉头,这几日店里修士来往,不免有些性情急躁之辈。
“真的假的?”岁音似乎不信。
店小二一看来活了,开始滔滔不绝说起来,把店里菜品的品质制作优点说了个遍,直说得口干舌燥。
最后——
岁音笑:“一壶清茶。”
店小二默默咬着牙,又不好摆脸色,强撑着笑走了。
“我看他家菜品还不错,你又好这点口食,怎么不尝尝?”夏时轻声道:“这几日你都不曾吃过什么。”
她原来还记得这些。
岁音唇角翘翘,已经尝了蜜般。
“好啊。”
那就尝尝。
等到那黑着脸的店小二提着茶壶来时,岁音豪气地点了一大桌招牌菜。
夏时:“……”她多嘴了。
店小二:“!!!”活菩萨!
这一顿岁音吃得肚饱圆满,桌上另外两人几乎都没动筷。
两人俱是侧着耳听旁边几桌人的谈论。
“没想到这江枫这般强横,当着那么多弟子长老的面,踹翻了门主座椅,自己搬了椅子上去。”
“那江流门主呢?他怎么说也是化神期修士,能让江枫翻了天?”
这桌两人正说着,旁边桌上的修士插话进来,“我八大姨的侄子的三姑奶的孙子在沧海内门,前几天逃出来,人变得疯疯癫癫的,他家里人半夜迷糊间看到他举着刀站在床边,差点把老两口吓出毛病来。”
旁边有人听得不耐烦:“你说重点!”
那人又道:“这就是重点!”
“江枫勾结十三鬼域,令十三鬼域的人潜入了沧海,以那些弟子炼制傀儡!江流门主走火入魔才着了江枫的道!”
这人的话和江昔年所说不差,夏时侧眸看去,那人身量比之一般男子稍瘦小些,样貌普通,可浑身气质周正,说话时眉眼之间少有动作,和他的说出的那些情绪激昂的话并不相配。
此人应当是个女子,将自己伪装了起来。
夏时垂眸,收回视线的下一瞬,那人眼睛微动,朝这边看过来,注视许久。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夏时半张侧脸和戴面具的晏漓。
看不出什么来,那人才缓缓收回视线,继续和旁边几人闲扯,而她刚刚说的一番话并没有几个人信。
后面那些人便没有再说什么,那女子见状也装作吃好的样子同几人道别,拿了手边的刀离开。
夏时目光落在她手中刀时一顿,刀被用长布条包裹着,只是这刀……未免有些太厚了些。
女人上了二楼某个房间,正巧,是离巽宴请陆辞忧的隔壁。
收回视线,目光自然向下,面前空了的碗中突然多了一块完好的鱼肉,细小的刺都被挑干净了。
夏时抬眼看向岁音,少女便对她一笑,眼睛恍若夜星。
“都尝过了,这个鱼是最好吃的,肉质细嫩,你试试。”
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拿起放置在一旁许久未动的筷子,夹了些白嫩鱼肉置于口中。
鱼肉嫩滑,入口即化,恰到好处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后,鱼肉便化作丝丝灵气渗入经脉中,温养心神,带来些满足感。
“怎么样怎么样?”岁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夏时放下筷子,在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就快蒙上一层名为失望的色彩时,才悠悠然开口道:“很好。”
不是不错,不是尚可,而是很好。
果然,下一秒,岁音眼睛噌地一下又亮了起来,如同沉浸在水中的黑宝石,让人忍不住想珍藏。
这是夏时最近才发现的一件趣事,只要她把握分寸,就能看到岁音眼底明显的变化。
十分有意思。
两人这般,倒是忘了旁边还坐着个晏漓。
就这样又过了半柱香,陆辞忧才和离巽出来,两人眉眼带笑,似乎相谈甚欢。
陆辞忧下楼时看到三人坐在一起,举起手打招呼,喊道:“阿离!”
“嗯?”离巽眼中似有惊喜地看着陆辞忧,她名字中也有离字,便以为是在叫自己。
脸颊两侧浮现薄红,离巽轻声道:“少主如此唤我,我心底十分欢喜。”
陆辞忧愣了一瞬,而后也想到名字这一层,便开口解释道:“离巽师姐,你误会了,我的阿离在下面。”
她说着伸出手指向三人所在的位置。
离巽脸色顿时一白,又因为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有些尴尬难为情,她欲向下的脚怎么也迈不出去,只得退了回去,找了个借口:“少主,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陆辞忧点点头,还说了一句:“多注意身体。”
离巽逃也似地返回房间,房门被关上时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
陆辞忧下去时,岁音正笑得东倒西歪,就差靠到夏时身上笑了。
“笑什么。”大小姐一挑眉,坐到晏漓身边,霸道地依靠过去,“我的阿离可就一个。”
而后她看着满桌的佳肴哼哼,“我在上面套话,你们吃得挺好啊。”
话落,一块鱼肉送至嘴边,上方响起一道冷清清的声音,“这个好吃。”
陆辞忧“啊”了一声张开嘴,鱼肉便被送到嘴里,下巴旁还有一只手替她接着滴落下的汤汁,以免弄脏她的衣服。
接下来,夏时和岁音沉默地看完一场喂食,一顿饭下来,大小姐就没动过手。
直到大小姐满意了,几人才找掌柜定了两间房,在那个青云城离巽对面。
“为什么只定两间?”岁音问过一句,得到了大小姐一个白眼。
像这样的,有机会都抓不住。
四人聚在一起交换得到的信息。
如今江枫成为新任门主,四海城沉寂半个月,未曾有人进出,宛如一座死城。
谁也不知道城内到底如何。
“离巽说,四海城内曾经爆发大乘期的灵力威压。”陆辞忧说完便开始数着九州之上大乘期的修士:“太一门封子胤、三清界符卿、昆仑巅玉凝真人……”
“还有吗?”
数来数去,也就这三个,符卿真人闭关多年,昆仑巅那位从未现世,封子胤得话,他曾在沧海触过霉头,后来便极少到沧海去,就算有事要经过,也会绕远路走。
还能有谁?
“有。”晏漓沉声道:“无尽海,鬼君。”
“无尽海?那是什么地方?”岁音回忆起砚姨给她看过的九州地图,那上面似乎并没有提及无尽海。
陆辞忧看着她似乎有些难言,半晌才道:“你是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这都不知道。”
她嗤了一声,不屑道:“十三鬼域立于暗域十六峰另一侧,与九州相隔,又分为外六域和内六域,最深处便是无尽海。”
“那鬼君……?”
“鬼头子呗,还能是什么。”大小姐语气厌恶,“恶贯满盈,还自称什么鬼君,哪来的脸面称‘君’啊。”
岁音“哦”了一声,点点头。
“若真是鬼君现身沧海,那可是个大麻烦。”晏漓语气不大好。
大乘期境界离成仙只差临门一脚,她们在鬼君面前只能算个雨点子,没有半点威胁。
陆辞忧也有些蔫吧,她虽然不服,可在绝对的境界压制面前,倒也不会认不清事实。
“这沧海到底有什么东西,竟把那老东西都引出洞了。”
一个想法在夏时脑中一闪而过,可那件东西牵扯太大,她也不敢确定。
更何况,那也只是传闻。
“谁!?”
岁音突然大喝一声,无归剑“唰”地出鞘,瞬间便破窗而出。
随即传来两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瞬息之间,夏时闪身跟着长剑揪住了窗外人,直接将人拽了进来。
二人配合默契,看得旁边两人一愣,就连窗外那人也没反应过来。
被拽进来后,那人手握双刀,警惕地看着她们。
这不就是方才在楼下女扮男装的人嘛。
夏时看着她手中双刀,心中猜想得到证实,她那把过分宽厚的刀实则是两把窄刀并在一起。
她微微颔首,“金令主,久仰。”
第57章
◎围剿百家◎
被直接点明身份, 江晚并没有放下双刀,目光在几人间来回游走,最后落在陆辞忧身上, 带上些探究。
“陆少主?”
陆辞忧被方才岁音突然一声喊得战意迸发,又听到夏时叫这人“金令主”,手突然就软了下来, 游龙向一边歪,被阿离稳稳接住。
听到江晚叫自己,大小姐只点了点头。
她同这位金令主并无交情,只是以前随阿爹去沧海时见过几面, 现下甚至是两人第一次如此面对面交谈。
“她们是何人?你为何会同这几人一道。”
江晚的话说得奇怪,几人皆是不解。
陆辞忧蹙起眉, 面上已有些不悦:“令主这话未免有些失礼,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我为何不能同她们一起?”
“朋友……”
江晚神色纠结,手中双刀迟迟未放, 眼中仍有防备警惕之色。
“鎏金阁少主怎会和三清界弟子成为朋友。”
陆辞忧:“……”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岁音和夏时早在进城前便换上了三清界弟子服,只不过岁音身上那件做过处理, 似火烈焰, 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三清界的弟子,可她衣服上又实实在在有六叶昙徽印,确实惹来不少人观望。
也引来了伪装在修士中的江晚。
“朋友又不论身份, 这是我自己认定的。”陆辞忧看向她, 语气不善:“令主这又是易容, 又是偷听, 何意啊?”
江晚抿着唇, 余光见一人突然动了一步,心下陡然一惊,手腕一转——
挥出的刀被一股强劲的力道逼停。
她愕然抬眸,看着面前以手接刀的女人。
这个人虽身穿三清界弟子服,境界堪堪元婴,可当那双沉静的眼看过来时,江晚莫名觉得头颅沉重,不受控制地想要对这人颔首以礼。
“从一开始你便打量提防着我,为什么?”夏时敏锐地察觉到她看自己时与其他人眼底流露出不同的情绪。
像是带了满腹仇恨。
可她们从未见过。
果然,她话音刚落,江晚便挣脱了她的控制,刀刃破空一声炸响,直冲她脖颈而来,欲取首级。
一旁的陆辞忧和晏漓俱是一惊,刚有所动作,便见一人比她们更快,已经挡下了金令主这一刀。
岁音手持无归,挑开这一刀,伸手一捞将人搂了过来。
她剑指江晚,危险地眯了眯眸子,眼底涌现杀意:“你做什么?”
“她是十三鬼域的人。”江晚话语笃定,将几人说得头脑发懵。
夏时是十三鬼域的人?这根本不可能。
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岁音和晏漓一同皱了眉,对这无厘头的话感到匪夷所思。
“她身上有枯心草的味道。”江晚看着另外三人,急切道:“你们信我!那些沧海弟子受控于人就是因为枯心草!”
“她不是什么好人!”
“枯心草?”岁音偏头凑过去闻了闻,被一根手指无情地戳了回来。
夏时身上的味道因着这几个月汤药不断略微清苦,可清苦过后又是独属问天峰上凛然风雪的冷香。
还挺好闻的。
哪有什么枯心草的味道。
再说了——
这人又没靠过来,怎么会知道夏时身上有什么味道。
岁音正要说话,被一道声音抢先,“我服用的药中确实有枯心草。”
岁音:“?”
她茫然地看向夏时。
江晚似是不信,咬牙问道:“好端端的人,怎会以枯心草作药。”
夏时心想,她可不是好端端的人。
那天臣辞离开时给了她一瓶丹药,说是可以慢慢引出她的寒毒,不必触动体内禁制封印,只是药引强横些,可能会有些副作用。
夏时知道那人在拿她试药。
以活人试药,便是臣辞犯下的错,才使得神医谷不容,将其逐出。
“枯心草根叶皆有剧毒,影响人心神,可致幻。”江晚继续道:“我从未听说有人拿它用药。”
“你没听说是你见识少,怎么了,身上有枯心草就是十三鬼域的人了?”陆辞忧话中带刺。
江晚被她这话一噎,转而又问几人,“你们可知枯心草生于何处?”
见她们神色莫名,江晚便知道,她们恐怕根本不知道这枯心草的厉害。
“枯心草多生于暗域十六峰,那里毒瘴遍布,少有修士前往,唯有十三鬼域之人翻越十六峰入九州时可得。”
陆辞忧抓住她话里的漏洞:“那你也说少有了,又不是没有人去。”
江晚:“……”
“何必如此麻烦,”夏时轻言,拿出玉牌,向其中注入灵识,玉牌微泛荧光,绽放出一朵六叶昙。
“令主该知道,十三鬼域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有魔气,他们无法催动仙家玉令。”
江晚看着面前盛开的昙花,从中感受到了独属三清界的灵气波动。
此人当真是三清界弟子,看六叶昙模样,恐怕还是哪位长老的徒弟。
双刀入鞘,金令主拱手行礼,“方才失礼了。”
陆辞忧在一边轻哼了一声,都说沧海的金银令主如何如何,现下都遇见了,一个银令主心性不佳,一个金令主行事鲁莽。
也就这样。
“无碍。”夏时注意到她身上有些细微飞尘,像是日夜兼程赶路,甚至来不及休整。
江昔年说过,浮生殿主带人走后,这位金令主也离开了沧海,想来现在这幅样子应是寻了蛛丝马迹追着人跑。
可为什么偏偏追到了沧海边境的云泽呢。
“令主是追着浮生殿主来的?”
江晚心中对她仍有防备,听到她问并未答话。
她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跳出窗外。
“莫名其妙。”陆辞忧呵了一声。
夏时仍在心里思索着。
如果说江枫搭上了十三鬼域,他此时封境又是为何,沧海的事瞒是瞒不住的,封境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让这些修士闻风而来,都守在云泽观望。
还有如果江晚真是追着浮生殿主来的,那——
难道浮生殿主也在云泽?
一个可怕的念头生出,夏时连忙祭出太极金印,另一只手飞快结印。
金色法阵在四人脚下生成,是传送法阵。
得赶紧走。
“怎么了?”岁音问道。
陆辞忧和晏漓也察觉出不对来,夏时一向沉静稳定,此刻却慌了神般。
“等会儿再说,先走!”夏时运转金印,法阵将成。
下一秒,脚下突然地动山摇起来,外面一阵轰隆巨响,像是地面被什么东西震裂。
紧接着便是惊呼哭喊之声。
一道道猩红光束缓缓升起,繁复的纹路铺满整个云泽。
而夏时刚结成的传送阵也在红光之下消逝,荡然无存。
“还是晚了。”夏时心一沉,转头看向窗外,前一刻还晴日的天在这几息间被那诡异的红光笼罩,云泽上空黑云翻涌,像浓重的墨即将倾泄。
这下恐怕不是仙门除邪,而是十三鬼域围剿百家。
如今大多仙门弟子都聚集在云泽,前有四海城中的鬼君,后有浮生殿主。
她们就等着这些人来。
看来沧海的事并非江枫封锁了消息,而是十三鬼域故意放出这么半遮半掩的“传言”,引来这些仙家弟子。
真是好算计啊。
“那是什么鬼东西!!!”
“啊啊啊——”
“血魔!血魔出世了!”
外面惊叫声不绝,这么一会儿血腥气便已经溢散开,呛得人恶心。
陆辞忧伸手拉住一旁的晏漓稳住身体,转头去问夏时:“怎么回事?”
夏时轻声道:“中计了。”
她并未说明白,其他三人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
十三鬼域比仙门先一步动作。
震荡慢慢平息下来,岁音靠向窗边,向外探了探头。
视线所至皆是大片血迹和残肢断臂,巷口角落里蹲着一只三人高的怪物,浑身长满了血红脓包,正拎着一条腿往嘴里塞。
这就是血魔?
岁音默默退了回去,眼中似有惊恐。
她伸手向其他人比划着。
陆辞忧没看懂,于是开口问道:“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四周空寂之下,便显得格外清晰。
血魔闻声而动,几个跳跃便趴在了窗口,瞪着一双血淋的眼睛看着房中四人。
岁音无奈道:“就是让你不要说话。”
陆辞忧看着血魔差点吐出来,闻言斜她一眼,“你不早说!”
岁音:“……”
血魔吐出猩红带血的舌头,眼睛转动着盯上了岁音。
四个人中,她最香。
“走!”
夏时一出声,四人分散而逃。
岁音知道这东西看上了自己,便朝着夏时相反的方向御剑而走,血魔果然在她身后紧跟不止。
她一个人引开了血魔。
云泽血雾弥漫,四处都是红色,看得久了竟有些心慌意乱烦躁得很。
躲在下方的修士悄悄探头看是谁引走了血魔,只见半空中一抹红影御剑飞速掠过,血魔亦步亦趋,眼见血魔伸出长臂就要将那剑修抓住,一道金光乍现,几乎必死的剑修突然就没了影子。
到嘴的鸭子飞了,血魔恼怒,仰头大吼,又在四周寻起人来,那些修士连忙缩了回去藏着。
夏时带着岁音躲在一处府邸院中,这处宅院似乎有什么东西令血魔畏惧,那鬼东西见了竟绕道走。
“你怎么过来了?”岁音喘着气,手还紧紧攥着夏时一截纤细的手腕。
刚刚被那红雾扰乱了心神,御剑恍了一瞬,这才被血魔追上。
那一下确实令人心惊肉跳。
“我不去,你不就被吃了。”夏时轻抚着胸口靠着墙边,嘴唇微微发着抖。
掌心温度陡然转冷,岁音一惊,连忙看过去,女人轻阖着眼,眉睫覆了层白霜,鼻间呼出白雾。
毒发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灌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58章
◎她是我……好友◎
“你怎么样?”岁音将夏时双手握住捧置嘴边哈着气, 同时又以灵气注入,试图让她身体暖一点。
夏时垂着头靠在她肩上,不自觉地朝热源靠近, 脸颊冰冷,贴着岁音脖颈还觉得不够。
岁音抱着她,着急问道:“药呢?有药吗?”
可夏时冷得糊涂, 听不清她说的什么,只一味地贴着她。
岁音心底涌出自责,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夏时也不会毒发得这么快这么严重。
她找到夏时的纳戒, 翻找出一个药瓶,模样同上次在美人庄医仙给的很像。
她倒出一颗在掌心上, 看了看夏时结满冰霜的脸,咬了咬牙将那颗药仰头服下, 又重新取出一颗喂给了夏时。
“这药如果有问题,我陪你一起。”
吃完了药, 岁音将外衫脱下披在夏时身上,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向前院走。
这宅院干净雅致,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找到主人家借住一晚, 也免得夏时在外面吹着冷风。
岁音抱着人来到一处廊下,两边是摘种莲花的水池,池中有几尾游鱼嬉戏。
穿过长廊, 便能瞧见一处矮亭, 亭下坐着一人, 正剥着采摘的新鲜莲子, 莲心烹茶, 嫩白的两瓣莲子被搁置在一边。
谁能想到,如今血魔横生的云泽中还有这样安静祥和的地方,仿佛与世隔绝,那些肮脏血腥都与之无关。
“姑娘。”岁音远远地唤了一声。
那人身子明显一僵,半晌回过头来,眼底透出惊讶来,“你,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她在这院中许久都不曾见过别的人了。
看到来人是个年轻女子,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人,江韫连忙起身,迎上去。
“她怎么了?”
岁音紧紧抱着夏时,面对走过来欲要抬手的人心底生出些警惕,她稍稍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手。
她无所谓,但夏时不能有事。
江韫一愣,慢慢放下手,笑道:“你放心,我没有灵力在身,也没有恶意。”
没有灵力?
岁音显然也没有想到,她再次看向对方,女人鬓边有些许白发,眼角亦生出细微的皱纹,一般来说修士的模样大多固定在青年时,即使是中年甚至暮年才修出名堂,也能恢复以前的样貌。
而面前这个人,身体自然衰老,体内确实没有灵力运转的迹象。
九州灵力蓬勃,无法修炼的人都会被送到凡世,她为何还能在此?
江韫忽略她眼中毫无遮掩的打量,垂眸看向她怀中的人,轻开口:“她似乎很冷。”
岁音反应过来,将人搂得更紧了些,灵力由掌心源源不断地注入,可仍见效甚微。
“过来吧,给她喂些热茶,应当会好些。”江韫转身,回到亭下。
岁音跟上,低声道谢:“多谢姑娘。”
坐在桌边,岁音扶着夏时让她能坐在自己腿上,身体靠着自己,她则一手接过女人递过来的茶盏。
“小心烫。”江韫出声提醒。
岁音点点头,指尖轻点杯面,一道轻柔剑气绕杯一圈,杯口热气便散去大半。
她轻抿了一些,确定并不烫时,才小心翼翼地送置唇边。
夏时此时已经没什么意识,骨缝中都仿若刮着刺骨的寒风,令她疼痛难忍,全身经脉又如炙火烘烤,冰火交接,几乎欲死。
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沿着唇缝流入,夏时动了动唇。
她没办法吞咽,喝不下。
半盏茶都顺着下巴淌到了衣服上,岁音连忙抬起袖子替她擦干净。
“喝一点好不好?”她轻声哄着,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听不到她说的话,可还是忍不住轻声细语同她说着话。
即便江韫并不能修炼灵力,此时也看得出她怀中的人并非普通寒症。
看着面前年轻姑娘眼中的担忧和焦急,江韫莫名想起少时的江风禾,那时候在四海城,谁不知道江家二小姐最是维护她阿姐,看不得阿姐受半点委屈。
轻叹了口气,江韫才又将茶壶置于炉子上。
“你们是姐妹吗?”江韫虽这么问,心中却已经否认了。
这两位姑娘模样并不相仿,面庞尚稚嫩的这位模样在她所见的修士中算得上顶好的了。
“不是。”岁音否认,顿了一下才低声道:“她是我…好友。”
最后两个字说出来时莫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落到江韫耳边却又是另一层意思。
她微敛眸,掩下其中苦涩。
果然,这两位姑娘的关系并非这么简单,女子相知相守何其难,更别说她同阿禾还有一层姐妹关系。
压下情绪,江韫看着面前两人带上几分柔色,轻声道:“天色将晚,要起风了,你将她带到我房中吧。”
岁音微怔,看她神情温和,又确实没有灵力,微微颔首:“多谢。”
将两人带到卧房,室内温暖,点有熏香。
“将她放到床上吧,也不能一直抱着吧。”江韫唇边抿着笑。
岁音其实想说她抱着就行,看见女人眼底的浅笑莫名觉得耳热,也觉得这么抱着和人说话有些憨傻。
考虑到这是人家的卧房,她又连连道谢。
把人好好地放到床上,被子盖好,岁音刚想起身同那位好心姑娘说说话,发现腰带被一只手紧攥着,手背筋骨清晰可见,便知道那手的主人用了多大力了。
她只好顺着床边坐下,替夏时擦去额头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问题,这会儿夏时已经没有那么冷了,可那张脸还是如同雪色,没有半点活气。
江韫绕过屏风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又勾起了她深埋心底的旧事。
“阿姐!我回来了!”
外头传来一声呼喊,岁音侧首看过去,眼中警惕万分。
她听得出来,来人是修士,且境界只高不低。
江韫连忙解释道::“你别怕,是我……妹妹,她不会伤害你们。”
说罢,她便退了出去,打开了门。
“阿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豆包。”江风禾提着一精致的食盒大步走过来。
江韫笑着抬手要接过,“阿禾还记得我的喜好。”
“那是自然。”
江风禾脸上笑意倏地凝住,目光锐利地看向卧房。
“阿姐,屋中有人?”
“嗯。”江韫并没打算瞒着她,再说也瞒不住,“是两个姑娘家,其中一个受了伤。”
“是吗。”江风禾语气不善,将食盒送到姐姐手中,“我去看看,阿姐先在此稍等片刻。”
踏入屋内的瞬间,左手便黑雾萦绕,显出一把刀来。
隔着屏风,她看到一个模糊人影,手中拿着剑。
“好大的胆子,敢进我阿姐的房间。”江风禾眼底带着怒意,泯血被她一点点抽出。
同时,对面也剑刃出鞘。
刀锋剑气相撞,将中间相隔的屏风劈到粉碎。
岁音看着那人眼瞳倏地瞪大,下意识攥紧了剑柄,“是你……”
那个在陵阳秘境救人的十三鬼域之人。
联想种种,使刀,又会断山海,哪有这么巧的事。
所以——
“你是浮生殿主,青刀。”
难怪血魔不敢靠近这里。
江风禾舔了舔唇,眼中隐隐透着兴奋,手中泯血刀亦是震颤不止,它同主人一样兴奋。
“阿禾!”江韫推门而入,看到这满地狼藉轻皱了眉。
一瞬间,江风禾便收敛了满身杀意,泯血刀也不见踪迹。
她藏的很快,所以江韫并没有看到她刚刚凶神恶煞的一面。
江风禾抬手指着床边还未收剑的岁音,一口锅盖上,“阿姐,不是我,是她弄的。”
岁音:“……”
她开口想解释,耳边却传来一道冷嗖嗖的话,“你敢在她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我就杀了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个。”
是道传音,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说的话。
收剑入鞘,岁音拱手行礼,背下这个锅,“是我一时冲动,还望姑娘恕罪,这些我会尽数赔偿。”
江韫轻笑,“不过是扇屏风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还不知姑娘名姓?”
“岁音,她叫夏时。”岁音一并帮夏时也介绍了。
江韫:“江韫,这是家妹江风禾。”
江风禾闻言似有不悦,眉间皱了皱。
“岁音姑娘,今夜你们便在此处休息吧。”说着她又拉了拉江风禾,道:“那位夏时姑娘伤得不轻,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她能用的。”
江风禾顺应点头:“好。”
她抬脚走了过去,在岁音惊恐的目光下抬起了手。
岁音挡了过去,急忙出声道:“她服过药了,睡一觉就好。”
随后便冷冰冰看向江风禾,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离她远一点。”
江风禾眼底涌出不屑,回道:“你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
“那又如何?”岁音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放下话道:“你敢动她,我拼死也会杀了你。”
“杀了我?”江风禾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当年十二道雷罚都没能劈死她,面前这人竟然敢口出狂言要杀她。
她微微抬起下巴,正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瞥见她腕间的青玉珠,表情一瞬间凝固,半晌才道:“这是谁给你的?”
岁音不明所以,“什么?”
江风禾难得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甚至更具体了些:“手腕上的青玉珠,谁给你的?”
狂妄的语气也收敛了几分,带着些试探。
“你管谁给的,反正不是你的。”岁音并不想把砚姨说出来,面前这个是十三鬼域的人,谁知道会有什么坏主意。
江风禾轻哼了一声,目光又越过她看向床上的人。
“枯心草……”
“你给她吃的药,不会是什么医仙给的吧?”
岁音眼中闪过惊讶,她怎么知道?
“那你就放心吧,既然是她给的药,这个人就不会死。”江风禾向后退了退,脸上忽然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她吃了没事,但你吃了……”
话没说完,她便带着江韫离开了。
等人走后,岁音连忙在四周布下结界,也没空思考青刀最后几句话的意思。
因为床上的人醒了。
作者有话说:
岁音:她是我……好友
江韫:真的?
岁音:……比好朋友再好一点!
第59章
◎我陪你一起◎
夏时睁开眼, 对上一张贴近的大脸,心口忽地一滞。
离得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对方领口处散出来的清淡香气,
“你要干什么?”
岁音一弯眼:“你醒了。”
而后一只手裹了过来,抚摸着半边脸,夏时一愣, 任由那只手摸着。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血魔伸出手的那一瞬,她离得极远,可看到那抹红影要被抓住时,脑中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带着人逃到一处院墙下。
那么远的距离,她只有元婴境界, 应该是做不到的。
瞬移过去时,她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丹田中流转。
像是一颗被包裹严实的圆球, 裂出一条缝隙,渗漏出几缕灵力, 但也足够她用了。
那是她师尊的灵力,磅礴浩瀚如深海。
“太好了,不凉了。”
岁音欢跃的声音打断了夏时的丝缕, 她回过神, 朝现下所在的房间看。
“这是哪儿?”声音还透着力竭后的暗哑和无力,有些病恹恹的。
岁音声音放低了些,似乎有些心虚, 不太敢说话:“浮生殿主的宅院。”
夏时:“……?”
她神色茫然了一瞬, 而后微微偏过头看着她, 眼中疑问分明。
不久她将目光移开, 叹了口气。
是她先带着人躲进院子里的。
看来今日诸事不宜, 不仅碰上血魔出世,逃命还偏偏逃到人家老巢来了。
掀开被子下床,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搀着她的胳膊。
夏时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走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岁音的手,直直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又黑又沉,“你是不是给我吃药了。”
不然这毒怎么这么快就被压下了。
那瓶药她并没打算吃,谁知道臣辞说的副作用到底是什么东西,枯心草扰人心神,万一那副作用就是让她失控……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悦,可岁音到底是因为担心她,夏时说不出埋怨的话,只是默默在手上用力。
腕骨在这人手中被捏得生疼,岁音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眼角微弯,她将手覆盖上去,低低开口道:“那药我也吃了。”
夏时一怔,而后慢慢蹙起眉,心底火气更盛,不悦直接摆在了脸上,愠怒道:“你又没中毒,你吃什么药,万一那药——”
岁音打断她的话:“万一那药有什么问题,我陪你一起。”
四目相对,夏时先移开了眼。
她慢慢松开了手,低呵了一声,“傻子。”
岁音却笑出声,说道:“我愿意。”
夏时敛眸,自己都没意识到浅浅勾了唇角,抬脚朝房门走去。
一打开门,便看到一人扶着刀依靠在柱边,半垂着头,脸隐在阴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情。
听到动静,江风禾才抬了头,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臭着脸说道:“去吃饭。”
浮生殿主亲自来请吃饭,好大的排面啊。
见两人没动,明显不爽的殿主又补了一句,“我阿姐吩咐的,你们不去也得去。”
她侧眸看过来时眼底威胁意味满满,手中煞气冲天的泯血刀也微微颤动。
似乎这两人不去吃饭,她下一刻就会拔刀砍了她们。
夏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去。”
江风禾冷哼,转身带路。
明明是她和阿姐两个人的晚膳,偏偏多了这两个惹人嫌的。
夏时和岁音走在后面,能明显感觉到前面人放出的冷气。
快到大厅时,夏时突然注意到那浮生殿主脚步轻快了些,就连满身的煞气也收敛得一干二净。
随后一道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阿姐,我把人带来了。”
俨然是少年人才该有的活力。
现在出现在浮生殿主身上,莫名诡异违和。
夏时:“……?”
她转头看向岁音,发现她神色如常,并无诧异。
感受到她的目光,岁音慢悠悠开口:“这人在她姐姐面前装得有一套。”
看来这就是人见人怵的浮生殿主的另一面了。
夏时一时无言。
等等……
夏时忽然顿住,浮生殿主带走的不是沧海门主的长姐吗,为何她也叫姐姐,看来这位殿主还是沧海江氏嫡系啊,难怪断山海用得如此熟稔。
所以那日江流门主弃下噬海楼,也是知道浮生殿主并不会伤害他长姐。
将人带出噬海楼,安置在这宅院中,浮生殿主想做什么?
夏时迈入膳厅,心底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抬眼便看到桌边清丽的女人,她正分发着碗筷,举手投足间尽显成熟优雅的气质,像是长年累积,还带着一股书卷气。
书卷气,能用上这样形容的人在九州并不多见,九州修士因为修炼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凌厉感,即使是医修,也不会像面前这个女人般温和无害。
上一个让夏时如此觉得的人,还是温知书,她因为心疾的缘故,体质柔弱,灵力低微,这才显得无甚威胁。
可面前这个人,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体内一片沉寂。
她无法修炼。
许是她的视线在人家身上停留太久,夏时猛然发觉一双阴惨惨的眸子正盯着自己。
“……”
浮生殿主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眼神刀子一样扎向夏时,咬牙道:“吃饭了。”
四人落座,江韫又向夏时介绍了一遍自己和妹妹。
“夏姑娘看上去好多了。”江韫说着将一碗鸡汤递过去,油脂被去除得很干净,汤色清亮,她抿唇笑道:“我知道你们大多是不用吃饭的,那喝点汤吧,暖一暖身子。”
“多谢。”夏时接过。
“阿姐,我也要嘛。”江风禾在一边争抢,背地里那眼神就差把夏时活吞了。
“不是还有吗?”
虽这么说着,可江韫还是拿起了她的碗,替她盛了一些。
递过去时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江风禾喝着汤,也不在意旁边还有两个人,就冲着江韫软声道:“阿姐真好。”
江韫有些无奈,却也纵着她。
这顿饭吃得平静,大多是江风禾在说话,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明明就在手边,偏偏只要江韫夹给她的。
半道岁音也学着她的样子冲夏时要,被轻瞪了一眼才老实下来。
饭后,江韫被江风禾哄着去休息,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浮生殿主也一改方才模样,身边又冒出一团团黑漆漆的煞气。
她冷着脸,泯血刀立于身侧。
岁音警惕地握着无归剑,提防着她。
“还挺聪明,知道躲到这里来。”江风禾轻嗤,眼睛微转,唇角勾起阴邪的笑,又遗憾又可惜道:“可又不太聪明,相比此刻的云泽,这里可比外面危险多了。”
“看在阿姐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选择个死法。”
“殿主的话未免说得太满了。”夏时并不惧她,“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做个交易。”
江风禾似乎被她的话引起兴趣,“我们之间能谈什么?又能做什么交易?”
“你姐姐。”
果然,提及江韫,那冷着脸的浮生殿主倏地蹙起眉,杀意腾腾地盯着对面不知死活的人。
夏时眸底依旧沉寂,仿佛对方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她接着说:“她不能修炼,寿命短暂,你想让她能留在九州,永远陪在你身边。”
被点明心思,江风禾冷笑,“找死。”
抬手猛地一拍桌子,泯血刀唰“唰”一声出鞘,刀尖堪堪停在夏时额前。
刀尖与额前之间隔着一只白皙手掌,手掌向上的腕间是青玉珠。
江风禾看了岁音一眼,刀尖不再向前。
岁音猛地松了口气,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夏时抬手将她的手按下来,看向对面的人。
“我可以帮你。”
“你?”江风禾不屑。
可随后想起在陵阳秘境时对方为了破宋尘自爆的一击,她以断山海拦下仍然觉得吃力。
或许……她真有办法?
如果她真能做到,那她就可以带阿姐去昆仑看漫天飞雪了。
夏时看出她的松动,继续道:“你将她从噬海楼带到这里,不还是一样困在这一方宅院,她无法在九州自由行走。”
江风禾没说话,默认了。
噬海楼和这里都有法阵约束,能够使灵力不入,她阿姐才能在其中走动。
可若没了这层约束,九州灵气灌入,阿姐承受不住,极有可能爆体而亡。
“我能让她同普通修士无异,可行走于九州大地。”夏时抛出最后的饵。
江风禾倏地抬眼,一字一句道:“当真?”
夏时点点头。
“好。”江风禾收了泯血刀,“你想要什么?”
既然是交易,那么双方都要有所得。
“我只想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夏时压低眉眼,几乎没有思考,薄唇张了张。
“第一个问题,鎏金阁陆清羽在不在十三鬼域。”
“第二个问题,你们此番目的为何。”
“第三个问题,十三鬼域里有没有一个叫裴九的人。”
一连三问,江风禾并未回答她,站起身,垂眸冰冷地注视着她。
“解决我阿姐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好。”夏时满口答应。
江风禾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办不到,我就杀了你。”
,
人走后,岁音脑中还一片混沌,陆清羽不是陆辞忧她兄长吗?那人不是四百年前就殒了。
夏时问他在不在十三鬼域是什么意思?他没死吗?
“走了。”夏时的声音飘得有些远。
岁音回过神,发现人已经在另一边走廊下了,此刻正站在月光投下的一片皎洁中回首看着自己。
长身玉立的一人,月光下宛若神明,连被风吹起的发缕都透着微光,让人移不开眼。
夏时本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岁音心想着,而后笑着挥手朝她喊:“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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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晏漓笑了出来,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
云泽一处狭窄阴暗的巷口, 血魔庞大的身躯将唯一一条出口堵死。
它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利爪在两边墙壁划出深深沟壑,目光贪婪地看着面前走投无路的两人。
那两名修士皆是一身红衣, 可当头顶月光照过时便能发现,其中一人穿着的其实是白衣,是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握着剑护着后面的红衣少女, 眼底带着赴死的坚决。
“阿离,你快走,这畜生盯上我了。”陆辞忧半睁着眼,视野右边是一片猩红之色。
她靠着灰墙, 手中的游龙枪都握不住,右眼珠整个充斥着血色, 温热液体顺着眼角不断向下流,右眼四周的皮肤也被血魔抓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翻出的鲜红血肉之上隐隐可见魔息。
“我不走!”晏漓的手轻轻发着抖,衣衫被血浸透, 黏腻地贴在身上,可这都不是她的血,是陆辞忧的。
她知道这人伤得有多重, 她走了, 她根本活不了。
陆辞忧声音越来越低,这会儿竟还笑得出来:“你走了,可以活。”
“我走了, 你就活不了了!”晏漓语气颇凶地呵斥了一句, 她盯着那血魔的一举一动, 心跳如擂鼓。
她怕自己无能, 怕自己护不住陆辞忧。
这头血魔似乎也知道这两人在劫难逃, 并未着急动手,利爪一点点地磨过石墙发出刺耳的声音,这种声音在此刻极易令人心境崩溃。
当警惕的那一根筋绷得过紧时,就会在某个瞬间断开,人自然而然也会崩溃。
这个血魔,很有“人性”,若非它整个头颅都被削去大半,此时此刻它怕是要裂开嘴笑出来。
晏漓牙齿咬得咯吱响,她尽力保持冷静,可仍被血魔刻意发出的声音扰了心神。
似乎是忍不下去,她手腕陡然一转,剑气横劈过去,势要将血魔拦腰斩断。
那头血魔见她动了,敏捷地在两边墙壁来回跳跃,竟将挥过来的剑气一一躲开。
它趴在墙上,喉咙发出挑衅的嗬嗬声。
下一秒,三人高的庞然大物猛地扑向晏漓。
只剩下半个的脑袋还咕噜咕噜冒着血泡,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长,这么一会儿便长出个嘴,裂得老大,似乎在笑。
它一掌将挡在前面的晏漓挥开,巨大的手掌紧紧包着她的头,只要这么一缩手,这低微的剑修便会在它手中脑袋开花。
生性残暴的血魔并没有这么做,它将人狠狠摔了出去,看着她爬也爬不起来,然后才慢慢转动刚长出来的一颗眼珠,死死盯着墙边气息奄奄的人。
血魔仰头吼叫一声,带着怨气和杀意,似是累积许久。
它大步朝陆辞忧走去,伸出手,想要将她撕碎,再一口一口吃掉。
可还未碰到一片衣角,背后突然被插入一把利刃。
晏漓死死握住剑柄,一字一顿恨声道:“别!碰!她!!”
血魔顿时被激怒,一个转身直接用后背砸向石墙。
一下又一下,浓重的血腥气更激起了它的兽性和疯狂。
石墙被砸出一道道裂痕,最后彻底坍塌,晏漓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牙齿陷入血肉,满口的腥咸。
修士本源灵力都汇聚在丹田内,即使丹田枯竭也有一战之力,那便是——散丹。
修为散尽,燃烧金丹,不是个好办法。
可这是现在唯一能解困的办法。
散丹的念头刚萌生,晏漓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动了手。
金丹燃烧的速度极慢,牵扯着全身经脉,晏漓几乎是忍不住痛喊出了声。
眼角划过血泪,带着她的不甘。
今日过后,侥幸不死,她也再不能修炼,是个彻底的废人了。
她辜负了师门多年栽培,也辜负了师尊的教导。
但做这个决定她不后悔。
她欠陆辞忧一条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断流在血魔体内疯狂散出剑气,那些剑气满含着剑修血泪,招招必杀。
血魔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化成了一捧血雾。
没了支撑,晏漓结实地摔在地上。
,
云泽又下起了雨,云层阴沉沉地压下,让人恍惚觉得要砸在屋顶上。
空寂无人的街道,时不时传来硬物磕着地面的声音。
那些借着法器逃生的修士探出头去看,发现是一个血人背着另一个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那磕碰的声音是她手中的长枪。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是神武游龙,可没一个人敢上前,就连一些贪婪之辈,看到重伤的两人带着神武,也没敢起抢夺的念头。
如今的云泽,处处死寂,谁也不知道血魔会从哪个角落里再出来,被血魔吃掉的人,连魂魄都剩不下。
神器再好,可也得有命在。
那些人又默默缩了回去,就当没看到这一幕。
“快到了,就快到了……”晏漓不知道她要带着陆辞忧去哪儿,她只知道一个方向,夏时曾指给她们,那边不会有血魔,那里有个地方是安全的。
她要把陆辞忧带过去。
金丹还剩下一小半,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得继续燃烧金丹,将人稳稳背着。
每踏出一步,经脉便会断一处,晏漓的下唇已经没有好的地方,被她咬的血肉模糊。
她忍着钻心刺骨的疼,一声不吭地背着人走。
直到那条路走到尽头,她看到一处安静祥和的宅院。
她找到了。
晏漓笑了出来,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混合着被砸碎的五脏六腑。
背上的人似有察觉,极轻地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低低念了一声,“阿离,别……”
后面的话含糊不清,晏漓并不在意,她慢慢偏过头,碰到陆辞忧微凉的额头,满意地轻闭了下眼。
一滴温热混在冰冷的雨水中砸在陆辞忧的手背上,与雨水融在一起顺着指尖落在地上。
重叠的身影在雨雾中又动了起来,缓慢而坚定。
身后她们走过的道上,身姿挺拔的男人侧过身,一抬手将身后跪着的血魔隔空掐住命脉所在。
他的声音冰冷,没有半分起伏。
“谁让你们动她的?”
这只血魔没有意识,被捏在手中,不动也不出声。
男人冷哼一声,将它甩到方才冷眼旁观的修士躲藏的地方。
那些人见血魔朝这边滚来,一个个撤下伪装屁滚尿流地逃了。
闻到了人气,血魔又开始了一轮的追杀。
“都说修罗城主最是无情,我怎么看着有情有义啊。”青诡笑眯眯从一旁走出来,不惧男人冰冷的眼神,手指轻抚过他的胸膛。
纤细的手腕被一把攥住,青诡瞬间白了脸,冷汗从额角滚下。
她仍是不服,双膝控制不住下弯,仰着头讥讽道:“你若真不想看那位少主受伤,方才怎么不出手,要不是那个傻子牺牲自己满身修为护住她,她可就真喂了血魔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脖颈被一条浓雾黑蛇紧紧缠绕,黑蛇无目,正吐着长信子。
青诡偏过头,想要离黑蛇远了一些,嘴上叫喊着:“你杀了我!鬼君不会放过你的!”
“鬼君?”修罗城主声音薄凉:“你真以为她在意我们这几个人?你信不信,就算十三鬼域全都死光,她都不会皱一下眉。”
青诡登时瞪大了眼睛,惊讶这人竟然敢这么放肆。
可心底还是忍不住琢磨起他这句话。
十三鬼域六位城主中,她因一手控术从外六域脱颖而出,可实力在内六域是最低的,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见过鬼君的城主。
她心里打着鼓,看到了对方眼底浓重的杀意。
黑蛇越缠越紧,青诡被迫用力仰着头。
“那…那个血魔不受我控制!”她着急开口解释。
她是真的害怕了。
黑蛇松开了她,亲昵地绕在男人手腕上,最后与他周身魔气融为一体。
“那只血魔有意识,我控制不住,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盯上陆辞忧。”青诡老实回答。
修罗城主冷哼一声,撂下一句:“废物!”
而后又裹入黑雾中消失了。
青诡脸色青白交接,心口火气难消,看着那两人走去的地方阴冷地笑了出来。
去哪儿不好,偏偏去找那个女人的晦气。
浮生殿主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她能有什么人性,落到她手里,还不如被血魔吃了。
她眼中比吃人血魔还恐怖的浮生殿主此时正一脸阴沉地看着倒在她大门前的两人。
两个人没一个好的,浑身是血,还将她的大门弄脏了。
不能让这两个人吓着阿姐。
“阿禾,是不是有人啊?”江韫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在向这边走。
江风禾瞬间唤出泯血刀,想用这两个人喂刀,一边高声回应阿姐的话:“没有,是风吹的。”
就在她要下刀时,后院的两个人突然冒了出来。
泯血刀被两把剑同时挑起,失了机会,再落不到地上两个血人身上。
江韫的脚步声响在身后,三人同时收了刀剑,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江风禾悄悄瞪了她们一眼,然后转过身抬手就捂住了江韫的眼睛。
“阿姐别看。”
江韫没有拉下她的手,只是动了动鼻子,轻轻皱眉:“怎么血气这么重,是有人受伤了吗?”
看着夏时和岁音已经将人扶起带了进去,浮生殿主心头火气烧得更烈,可在江韫面前又不得不压下,“是,阿姐放心,有夏时和岁音在,她们不会有事的。”
江韫轻笑:“那就好。”
在她心里,江风禾还是以前那个心善漂亮的小姑娘。
“阿姐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
江韫轻轻点头。
江风禾把她送回卧房,看着她入睡,这才满脸怒气地寻着血气找到那几个人。
“怎么,我这是驿馆吗,什么人都能进?”
此时房中两人正神色凝重,陆辞忧的伤势主要是被抓伤的眼睛,可晏漓修为尽失,经脉尽断,就连金丹也不知所踪。
这两人修为并不算低,又有神武在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夏时抬头去看满肚子火气的浮生殿主,冷不丁开口:“叫一个医修过来。”
浮生殿主:“……?”
她在这命令谁呢!?
作者有话说:
(挖个洞,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