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50(2 / 2)

主神注视着他不断晃动的发旋,又看向加赫白肩膀上的刀伤。其他拳脚殴打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这处,因为是用特制的匕首划出的,现在虽已不流血了,但是还隐约翻着鲜红的嫩肉。

会留疤的,主神想着,掺入了希拉的鲜血凝练的匕首造成的伤口,哪怕是【治愈】的权能也不能让其完全痊愈。

他用指腹碾过那道伤口,带出了加赫白的一阵战栗,“在这里给你纹一朵花怎么样?”主神问他。

他曾经为了惩罚加西亚给他从下颌到脖颈处纹了一朵硕大的银莲花,如今加西亚和他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也落在了他手里——并且因为塞缪尔的参与比之加西亚还多了几分抢手的紧俏感——这只能说是上天对他的厚待。

中途被打断,加赫白微仰起头,唇角还沾着些许晶亮水迹,湿润着眼睛望向主神:“爸爸。”

这句“爸爸”不知怎的让主神眸光一沉,一言不发地抓起加赫白沾湿了的头发,他粗暴地把加赫白掀翻在床上,发出了动物般的低吼。

凹处被触碰,加赫白长长地“嗯”了一声,唇角翘得更高:“爸爸,”,他又叫道。

然而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主神难得而至的勃勃春兴被打扰,他皱起眉弓,正要发怒,而他身下的加赫白反应却比他还要激烈,一把捡起刚刚随意扔在床下的衣服,他草草地披在身上,一把拉开了门:“什么事?”

主神一惊,因为从敲门的方式就能听出来者不是他贴身的副官,而是手下的某个军官。

对于身边养着的那群玩物一般的副官,他不介怀暴露出自己的任何面目,但是对于为他做实事的军官属下,他一直还维持着沉稳正经的形象。

他没想到加赫白会这样莽撞。

门外的那名军官敲门求见的是主神大人,开门时也期待的是见到主神大人,然而门一开,入眼的竟然是圣子大人,他一惊,待稍稍着眼看清了圣子的衣衫不整,他又是一惊,并且下意识乱了呼吸、移开了目光。

“回禀圣子大人,塞缪尔殿下求见主神大人。”

这是主神的房间,加赫白这副姿态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动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军官心里乱糟糟的,几乎等不及一个命令就想立刻拔腿离开。

“塞缪尔……”,还红肿着的唇瓣开合,仿佛是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加赫白喃喃地复述了那三个字,求助似的回头看向了主神。

主神的声音也从房间深处传出,带着意味深长的轻柔:“是的,塞缪尔。”

紧紧盯着加赫白的脸,他要把加赫白漂亮的脸蛋当作一道晦涩艰深的难题那样解读明白。

这一次记忆扭曲,加赫白把平素和他最为亲密的格子视作了挑拨离间的恶人,把萨维里记成了和格子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完全忘记了维托……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次塞缪尔在加赫白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主神看到加赫白痛苦地蹙眉垂头,眼中涌动的春潮褪去了,换上的是茫然无措——他不对让他痛苦的事情感到茫然,只是为痛苦这件事本身而茫然。

良久,他才轻轻晃动了一下头,转向主神,声调是一种压抑过的阴狠:“爸爸,哪怕塞缪尔回来,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主神在加赫白回应之前也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一个怎样的回答,但是显然这个答案是没有错误的——加赫白这种只围绕着他燃烧的情感,不掺杂理性、不留余地的偏执似乎让主神感到了满意,他微笑起来:“当然,我可爱的神之子。”

对加赫白说完,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吩咐门外候命的军官:“让塞缪尔在外殿等我。”

军官极力低着头,但不忘提醒道:“主神大人,塞缪尔殿下已经堕天,他此番……”

“不必担心,”,主神穿戴好衣服,温声打断了他,“他也该来见我了。”

主神清楚塞缪尔是个多好的孩子,所以永远对塞缪尔的人品抱有信任。

所以他知道塞缪尔不会放弃格子的,哪怕这世界上几乎所有曾经宣称过爱格子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她。

以此时的战局来讲,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打上神殿逼迫自己就范,不过因为加赫白守护天使的身份,塞缪尔是不敢再动干戈的。那么为了同时保住格子和加赫白,就只能由塞缪尔来做出牺牲了。

他的好孩子。

————

主神披着宽大的黑袍走进外殿时,塞缪尔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外殿高阔而肃穆,穹顶刻满旧神的铭文,光线自环状的裂缝倾泻而下,如一缕缕冷色的瀑布,投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图腾。微风徐来,殿顶风铃在高处微响,像遥远的回音。

塞缪尔身形颀长,眉眼在阴影下显得格外冷淡,坐在下首的座位上,双手交叠着置于膝上,给人一种虔诚而脆弱的错觉。

塞缪尔从脱离了天使的幼年期后容貌身形就不大变了,但是主神望着他,总觉得他又沉稳了许多。

主神缓步而行,慢慢在高位上坐下,支起下巴垂眸看着塞缪尔。

大概有一支祷告曲那么长的时间,塞缪尔抬起头来。

这还是自塞缪尔堕天后父子两人第一次清醒的四目相对。

塞缪尔先开了口:“爸爸,”,他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当年反叛主神时那种激烈的愤恨,也没有作为战胜者的讥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主神,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主神但笑不语,坦然地承受了他的目光。

“有很多人说是我赢了,但我不是这么认为的,”,塞缪尔凝眉看着他。

“小时候就有许多天使夸奖我懂事、能干,是少年领袖、天纵奇才,其实不然,”,塞缪尔含笑叹出一口气,“那时我年纪小又懂得什么呢,我只是崇拜着您而已。因为您,我才知道除去做个贪玩的小孩还有其他的选择,因为您,我才知道人间可以有怎样的作为。”

“我向往着您,向往着和您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主神,所以从我堕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主神听着他的话,静静地微笑着,面上有了一丝动容之色,心里却暗中积蓄起了杀意。

“我知道您总觉得作为主神一系的接班人,自己是最弱小的那一个,没有承袭我祖父能够以一举之力开辟黄金时代的力量,连自己儿子的手段也没有。但那是您想错了,您拥有着历代主神最为纯粹的净化能力与最强大的治愈能力,您从来不比任何人差。”

塞缪尔把手分了开来,稍微向前俯身,神色从容:“恐怕我和您说这些您还是不爱听吧,因为我挡了您的路,可是……”,他沙哑着嗓子拖了个长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会下雨、儿子总会长大,没办法按照您的心意活一辈子。”

主神心中一跳: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塞缪尔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可能感知到了主神升腾起来的恐惧,杀戮天使希拉的身影猛然浮现,盘旋在主神周身,发出了威胁的嗡嗡声响。

塞缪尔略略抬眼扫了希拉一眼,他知道希拉的强大与残忍,但别说与希拉交手,连见希拉都没有过几面。

这样是不行的……他在心里想,有希拉在,他的计划是没办法完成的。

讨厌我?那就更讨厌我一点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手中凝出几只冰锥,毫无征兆地掷向了空中的银色蝴蝶。

希拉的速度极快,在避开冰锥的同时,翅膀划破风声,狂怒的它已经向着塞缪尔的面门袭来。

主神猛地起身:“你做什么?”他厉声质问塞缪尔,但是浑浊的眼睛睁大了,惴惴不安的心却不是为了希拉而担忧——他怕希拉杀了塞缪尔。

塞缪尔睨向比自己还慌了阵脚的主神,眼睛眯起,专注地看向了希拉飞行的轨迹,然后抓准时机——一把将希拉攥在了手里。

希拉以银刃蝴蝶形态的攻击,天然的具有速度上的优势,所以一旦被希拉近身,哪怕他力量再强也顶多和希拉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因此只能一击制胜。

希拉被抓在手里,还在疯狂地挥舞着翅膀,这一次失利的进攻让它出离愤怒了,锋利无比的银色刃面在塞缪尔的手臂上一下下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主神还站在那里,眼中的讶异不自觉地染上了冰冷,希拉是他现在最为得力的杀器,却被塞缪尔好像根本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地抓住了。

他听到塞缪尔开口,连半点对自己力量的夸耀也没有:“爸爸,您仁慈博爱,不应该把希拉这样的怪物留在您身边。”

主神的声音低沉:“塞缪尔。”

塞缪尔一松手,希拉立刻如被弹簧弹过一样飞回了主神身边,然而沾满了鲜血的翅膀抖动着,它立即酝酿起了下一波的攻势。

极端、危险、不通人性、疯狂而孤独,这就是杀戮天使希拉。

塞缪尔垂下受伤的右手,任血腥味进一步刺激着希拉的感官,他望着希拉,却对主神开了口:“加西亚先生是被希拉杀掉的吧,”,疑问的句式,但是肯定的语气。

丹吉那样和善的副官,绝不可能是杀害加西亚的凶手,而若是其他的副官或者仆从杀害了加西亚,主神是没必要拿丹吉顶罪的,所以只可能是他身边——哪怕在床上做那种事情时也和主神寸步不离——并且意义对主神非同小可的天使所为。

现在想来,那只能是希拉了。

最大的可能是加西亚在通过一些渠道得知加赫白安全了后产生了和主神同归于尽的念头——或者说只是了断的念头,总之对主神产生了杀意,从而被希拉杀掉了。

主神没有回答,但是在希拉再一次冲出去攻击塞缪尔前,把希拉强行收回了手中。

塞缪尔笑了一下:“对这样一只和自动旋转刀也差不了多少的蝴蝶这么温柔吗?”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更像是在自嘲。

“那么还是让我直接说明来意吧。”

他说道:“我不想再和您打下去了。您认为我这样做是出于还放不下的父子情谊也好,是出于保护七天里无辜的天使也罢,总之现在战争的发展并非我所愿。”

主神默然不语。

“我会下令让进犯天国的恶魔回到魔界,从此之后您尽可以继续做您的主神,而我会在魔界随着我的想法发展,绝不会再打扰您一分一毫。”

主神抬起低沉深邃的双眼:“条件呢?”

“我要小白和格子,”,塞缪尔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白暂且不论,格子已经死了,你应该也清楚。”

塞缪尔急切道:“所以就像那一次您救小白那样,把格子救活回来。作为交换,我会让恶魔退兵,这个交易对您是绝对不亏的,只需要动用一下您【治愈】的权能就可以了。”

主神沉默良久,哼笑一声:“你还是那么重情重义啊,我的小塞缪尔。”

塞缪尔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滞涩:“其实您也是个多情之人,只是您自己不肯承认而已,”,他说起那次萨维里父亲反叛的事情,“您提前一天催格子离开了主神殿,其实是怕她留在那里危险吧;处决天使的净化仪式是根据格子小时候的发现改良的,您说格子没有天赋,但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成长。”

嘴上这样夸赞着主神,塞缪尔在心里另有一番说辞:烂人!烂心烂肺、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的烂人!他今天与主神的一番话,真真假假,曲意为多,或许主神真的有这里或者那里的一点闪光之处,或许主神真的在虚伪的外表下有着优柔多情的一颗心,但那也是瑜不掩瑕,无法改变主神是个自私伪善的小人的本质!

“不要再说那些事情了,”,主神心中计较已定,声音又沉稳了下来,“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为了保证你不会设局骗我,我想让你喝点东西。”

他示意加赫白进来,向着加赫白手中的药剂滴加入一滴鲜血,他看着药水一点点变成紫红色,才慢慢笑起来:“这药你应该很熟悉了。”

第147章 一日主神 最后一环

塞缪尔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了加赫白的脸上, 看着加赫白看过来的与之前迥异的眼神,他的眼中也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主神来回地扫视了这两个年轻人,“贴心”地为塞缪尔解惑:“前不久小白又去了玛顿弥拉那里, 现在的他较之前是轻浮了些。”

加赫白似乎连对主神稍微对塞缪尔好言好语的态度也不能忍受:“爸爸,他背叛了你, 你应该把他杀掉才对!我才是真心爱你的, 你竟然要把我送给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加赫白用他禁俗而清泠的音质堪称叽叽喳喳地向自己展示忠心, 主神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以一种类似于夸耀的态度面对了塞缪尔,他问:“如你所见,小白并不是很喜欢你, 哪怕这样你也要用退兵换他吗?”

塞缪尔皱眉看着加赫白, 眼神从他的嘴唇移向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良久才转向主神,声音喑哑:“他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的玩具,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 顿了顿,他回答了主神的问题,“正因如此我才要带他走,让他继续留在您这里是对他的摧残。”

主神不置可否, 又递过那瓶药剂。

塞缪尔毫不犹豫地接了, 但在喝下去前,他警示道,表示了他也是有备而来:“如果我在七天之后不能清醒地返回魔界,那么刚才我所说的条件作废, 萨维里会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发动恶魔进犯七天,你知道,他是不在乎伤亡的。”

将瓶口对准嘴唇,他最后说道:“希望你我都能诚信交易。”

主神缓缓点头,站起来的身影掩盖了身后神像散发的光晕,他注视着阴影里的塞缪尔,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入手的猎物。

“当然,我的小塞缪尔,”,他轻声开口,温和得几乎像在安慰。

药效来得很快,塞缪尔喝下最后一滴药剂不久,身体微微一震,像是骤然被抽去了骨头,缓缓向前倾倒——主神伸手把他揽入怀中。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重量一点点沉下去,气息变得浅淡,连睫毛也只是微微颤动着,再无挣扎的余地。

“好孩子,”,主神低语,声音绵软的像是丝绸拂过耳廓,却暗藏利刃。

他的手顺着塞缪尔的背脊缓慢抚下,动作不快,像是在确认某件珍贵器物的完整性——那种冷静的、节制的激动藏在每一个指节的轻触之间。他并未急于践行欲望,而是沉浸于掌控的实感。

年轻的、强壮的、不过分偾张却处处蕴藏着力量的身体,现在被动地靠在他的怀里,已经全部置于了他的掌控之下。

这具身体是他的了。

主神垂眸凝视着塞缪尔紧闭的双眼,片刻后忽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暗处的加赫白:“涩兰曾经教过你换生的秘术吧?”

加赫白猛地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才答:“就是将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身体中的那个秘术吗?他教过,但是我不确定……”

“不需要你执行,”,主神打断他:“你只需要在我执行时为我施行护身魔法就可以了。”

似乎明白过主神的意思,加赫白望着主神的痴狂神色忽然全身一震:“爸爸你是想要换生到塞缪尔的身体里吗?”

主神审视着加赫白的反应:“怎么,你有意见?”

加赫白摇头,片刻后又点头:“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很,我很喜欢你现在的身体,如果你成了塞缪尔会不会不爱我了?”

主神本是对加赫白的反应一瞬间又起了怀疑,但一听加赫白全是些幼稚的胡言乱语,垂眸看他一眼,只当是哄一个孩子了:“怎么会,你是我最爱的神之子啊。”

加赫白于是低下了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主神身后。

他们来到了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周围布满了咒印与祭祀过后的残灰。祭坛中央一口石质池盏,曾用于天使们的祝祷与净洗,如今被用作了施行邪恶秘术的媒介,漆黑一片,像是吞噬了光的深渊。

主神将塞缪尔放置上去,姿态慎重,像是献祭前最后的审视。他静静凝望着那具沉眠的身体良久,才抬手轻抚自己的胸膛——这具曾经象征神性的外壳如今已然衰朽、支离,并且被涩兰剥夺了主神的权力,非更换不可了。

然后,他俯身跪坐上去,身体与塞缪尔紧密贴合……这不是侵占,而是以“屈从”的方式达成逆转。

灵魂是向高处飘升的。

感受着那种被彻底压溃的屈服感,主神口中喃喃念诵起换生的禁咒。

咒文如涓流,起初只是空气的震动,随后殿堂中的光芒像被什么抽走了似的,四壁上的神像都黯淡下来,仿佛不愿看见这场亵渎之举。

肉身的界限在秘术的作用下变得脆弱如纸,主神原本残破的灵体开始颤动、剥离。他的意识像浓烟般蜿蜒而出,在祭坛上空扭曲聚合,继而缓缓渗入塞缪尔体内。

对方年轻、强健,血肉间还残存着反抗的回响。但主神那穿透世间万象的意志却如同荆棘根须,深入灵魂最深处,步步为营地扎稳、定夺、侵蚀。

他听见某处断裂的声音。

那是旧壳在崩解,也是“新生”在逼近。

终于在一个瞬间,整个神殿安静下来。

塞缪尔的睫毛轻颤,那双原本带着锐利与机巧的眼终于重新睁开,只不过其中的光不再属于他。

主神低头望着自己的新手掌——指节修长,骨骼匀称,带着他陌生又渴望的年轻热度。他动了动手指,又摸上了自己的脸。

“……很好,”,他用塞缪尔的声音笑出声来,笑容中尽是纵情与满意。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美梦。

————

在神殿几天的沉寂后,那日清晨,阴云未散,从大开着的神殿之中走出的却是一位令所有天使都始料不及的人物:塞缪尔。

他的步伐沉稳,神情平静,穿着象征主神身份的银白袍服,赤足踩在象牙神阶上。风从他背后吹过,掀起了他宽松的衣角,仿佛携带着某种不详与权威并存的气息,搅乱了下方所有天使的心绪。

天使们议论纷纷,讨论着其中发生的一场夺权的大戏。

“塞缪尔”丝毫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在第一时间宣布了上一任主神耶诺佳谛的死讯,然后召开了属于自己的即位仪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传统派的天使立刻提出质疑,表示不认可已经成为了堕天使的塞缪尔的主神地位。

群情激愤之际,被赶下台的上一任守护天使弥罗汀站了出来,面色冰冷地扫视四周,语气激烈地斥责道:“谁敢说他不配?你们是在质疑第六重天对恶魔战役的胜利者?是在质疑他拼死为天国守下最后疆域的忠诚?塞缪尔殿下心向天国,远比某些只知苟活的老尸体更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在这样的纷纭议论中,“塞缪尔”的登基仪式依旧如期举行。

神座下金石铺地,长阶尽头,祭司们为他行净身之礼,圣水濯体,捧来象征至高神权的权杖与神印;集聚于天顶神殿的祝礼天使们在上方秩序井然地往来穿梭,奏响的号角与赞歌在殿顶回荡。

加赫白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神座上言笑晏晏的塞缪尔。他知道塞缪尔的打算,在杀掉主神之后他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愿,所以今天的主神塞缪尔,是唯此一次的景观。

即位仪式后的第一天,主神便以塞缪尔的身份对全境发布谕令,勒令所有恶魔立刻撤出天国疆土,他那本就带有命令感的声线被更深的神意笼罩,带来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二天,他雷厉风行地组织天使军团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其实以主神的力量也能轻而易举消灭掉进犯天国的恶魔,但是正如主神的忧虑,那会引起进一步的质疑,最终引发到有关他是否配作天使们全职全能的神父。

但是用塞缪尔的身份做这些就没有问题了,因为塞缪尔无论是在天使一方还是恶魔一边都有着他的立场——只能说塞缪尔不愧是他的好儿子——所以塞缪尔杀掉恶魔合理,网开一面也合理。

用不着什么天使军团,站在第六重天边缘,主神用着这具陌生却又熟悉的躯体结印,轻松地用出了对城级别的高级禁咒,一举便将还敢逗留在天国的恶魔化为了齑粉。

他轻轻转动着手指,感受着澎湃的力量在体内流动,满意地笑了。

数万只恶魔在这个高级魔法之下灰飞烟灭,其中包括没来得及撤离第四重天的堕天使纳西弟。

纳西弟在撤退中途发现了一个与家人朋友失散的女孩,大概刚结束天使幼年期的年纪,是一个很可爱的二翼天使。

女孩请求纳西弟把她送到天使临时修葺的保护屋。

纳西弟,一只绝对算不上善良、也绝对称不上纯良的堕天使,在看到小女孩眨着天蓝色的双眼朝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挤出一个笑容的时候,短暂的成为了一个好人,一个重新相信爱情的好人。

他提出直接带小女孩离开第四重天,因为在当前动荡的局势下,哪怕保护屋也是不安全的,但是小女孩拒绝了,坚持要去保护屋与家人会合。

纳西弟在担忧之下把命运女神惊奇送他的幸运手串送给了女孩,然后在十分钟后被埋伏在保护屋的小女孩的父亲杀掉了——说杀掉并不合适,因为小女孩的父亲只是一只弱小的二翼天使,力量不足以杀掉纳西弟。

但是纳西弟短暂地昏迷在了第四重天与部下失去了联络,然后在主神的魔法下化成了破碎的光点。

加赫白一语成谶,纳西弟现在留在世界上的只剩下一只翅膀了。

第148章 弑神 “杀了我”

新一任主神“塞缪尔”即位后, 整个七天人心惶惶,因为每天都有大批的天使会在“塞缪尔”的提审下被迫展示自己的忠诚。

但是唯独上一任神之子没有被怀疑。

加赫白殿下威风得意,随意地出入着任何场所, 依然是主神美丽的宠儿。

主神从殿外回来,看到加赫白正坐在窗边摆弄着一只罗宝短尾雀, 下身没穿衣服, 拢在长长的袍子里, 纤细笔直的小腿晃悠着。

主神走到他身边时, 加赫白刚把那只短尾雀放出窗外, 还扭着脸看向短尾雀消失的地方,听到主神过来连头也懒得回:“你怎么才回来?”

抱怨的语气,不过主神不生气, 知道加赫白这是恃宠而骄。

现在局势好转, 他“返老还童”,心情舒畅,听到床上情人半真不假的抱怨反而别有一番滋味——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只有加赫白了, 虽然已经在培养下一茬可用的人才了, 但是目前他身边还是只有加赫白。

连那时他最为信任的杀器希拉也被他杀掉了……当然, 那是无奈之举。

因为塞缪尔对希拉的挑衅,希拉一见到塞缪尔就要发疯,换生之前,他用着自己的身体时, 希拉勉强可以被他安抚下来, 而换生之后,希拉是不能理解灵魂的转移的,它只会凭借本能疯狂地攻击用着塞缪尔皮囊的自己。

不通人性的蠢货。

这是他费了许多周章换来的完美躯体,万万不可被弄坏了, 所以只好让希拉死。

死就死了,主神心中冷然,他用着塞缪尔的身体,感受着塞缪尔体内的力量,也不再需要一只蝴蝶的保护了。

主神爱怜地抚摸上加赫白雪白的腮帮子,被加赫白反手打开:“别碰我,你今天又去哪儿了。”

主神不生气,只用臂膀搂住了加赫白的颈子:“伊甸园。”

他这样回答道,也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出门了,换上了塞缪尔的身体,犹如新得了华服美裘、名剑骏马般,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人前展示着自己的年轻健美、春风得意。

“你又去提审我的人了?”加赫白蹙眉,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现在还在战后恢复期,一堆的怨灵急需净化,你天天提审伊甸园的净化天使,搞得人心惶惶的,弄得我都不敢去了。”

“不去就不去了,”,主神凑过去咬他的耳朵,用低沉磁性的声线吐出了诸如“怀孕”、“大了肚子”、“合不拢腿”之类的粗鄙之语,听得加赫白耳廓通红,牙齿阖紧了哼笑出声,腰也软在了主神怀里,不过眼中并没有情动之色,一派的清明冰冷。

然而在听到下一句时,他不受控制地止住了呼吸。

“你是可以怀孕的,你知道吗?”

“我……”,震惊之下,加赫白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对主神的情深意浓了,心虚之下更加不敢与主神对视。

好在他的躲闪只被主神认作了害羞,主神笑道:“没错,你们魅魔的体质是非常特殊的,只要你想……”

“我才不想呢,”,加赫白眼角洇出水雾来,佯怒道,“我还要骑龙呢,谁愿意给你生你就找谁!”,这么说完,加赫白立刻觉出了自己人设上的破绽,又伸出食指挑起了主神的下巴——下巴是塞缪尔的下巴,含笑望着自己的双眼也是塞缪尔的双眼,但是那里面的人却不是塞缪尔。

加赫白本想迷蒙起双眼笑一下的,但是心中没来由的一空,因为周旋在主神身边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喷发,眼泪一刹那落了下来,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不过他挣扎着,还是说出了那句他认为他应该说出的台词:“你找谁,我就杀了谁。”

主神不知道加赫白突然哭起来的缘由,自以为是加赫白在吃醋。

他换了塞缪尔的身体后,加赫白起初是十万分的不能接受,常常被索爱的主神逼近墙角,手上无力地推拒着,嘴上一会儿哥哥一会儿爸爸的乱叫。

主神去吻他,不能接受这具新的身体的加赫白会紧紧地闭上眼睛,呓语般地轻声道:“好像是□□一样,好奇怪。”

这句“□□”刺痛了主神,他的神色冰冷下来:“为什么我就可以?”

加赫白哭了,湿透的睫毛颤抖着:“……爸爸是不一样的。”

看到加赫白哭,主神会下不去手,从前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他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塞缪尔的意识。

他的好儿子。

他得承认他的儿子塞缪尔是各方面的好,对待朋友、下属、情人甚至敌人都无可挑剔,所以他心里更恨。

恨的时候,他甚至不能拿加赫白来泄愤,因为会产生让他悲伤的副作用。

此时看到加赫白的眼泪,他兴致全无,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他对于自己的不悦不加掩饰。

他现在正在逐渐摆脱塞缪尔残留意识的影响,尤其是在对待加赫白一事上:对加赫白,怜惜是不需要的,是加赫白应该为他提供欢愉与安抚,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以他为出发点。

主神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碾碎了花盆里一束刚刚开出来的白色小花,想起刚刚和加赫白提过的孩子的事情。

加赫白不愿意,他在近来当然也没有这个打算,毕竟他的上一个儿子塞缪尔给他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他才刚刚料理结束,没有立刻再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但是再往后呢,主神现在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年轻的美妙,通过换生的秘术,他完全可以在塞缪尔的这具躯体衰老后再更换一具更为年轻驯顺的躯体——流淌着主神一系的血脉的躯体。

主神思索着,做起了千秋不死、万世不灭的美梦。

正兀自细想着,肩颈忽然一沉,是加赫白缠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冰凉的手向下合抱在他胸前,加赫白的声音又轻又软:“你晚上回来吗?”

因为正想着如何利用加赫白,主神斜眼睨向加赫白线条流畅的侧脸,看他别有一番绝妙之处:“回来,”,他答道。

加赫白的唇角翘起来:“几点?”

略略思忖了下午的行程,主神随口答道:“说不准,你不用等我,该睡自己去睡就是了。”

轻轻地摇晃了他,加赫白刻意作出了一副娇声娇气的模样:“早点回来嘛,我有惊喜给你。”

主神失笑:“又是那些孩子气的玩意儿,你自己留着玩好了。”

“是真的惊喜,”,加赫白嗔笑着蹙眉,“早点回来嘛,我等你。”

“好,那我晚饭前后回来。”

主神敷衍地答应了加赫白,下午在加赫白的目送下离开了神殿。在审判塔里,他见到了被抓捕回来的命运女神惊奇。

惊奇是他率领天使军团攻下失乐园时抓获的——在他以塞缪尔的身份宣布成为主神时,曾承诺只要魔族退出天国,他也不会对魔族赶尽杀绝,但是仅仅几天而已,他就出言反尔,带兵叩响了魔界的大门。

主神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比起原来单纯地位上的崇高不同,他屈指握拳,本身拥有了杀伐果断的力量与手段。

对这样强大的自己,是不必再拘泥于什么诺言禁令了,他甚至兴起了重振天国的野心。

惊奇对于他的伟大计划是没有裨益的,他把惊奇抓回来,撕扯下了六只翅膀,砍去了双膝,让她成为了一个只能跪在潮湿石板上的人型废物,纯粹是因为他痛恨惊奇。

其他的堕天使,杀掉也就可以了,然而惊奇,他从未将惊奇打为堕天使,是惊奇在自己和塞缪尔之间主动地选择了跟随塞缪尔。

所以主神并不准备让她轻轻松松地死去,他要慢慢抽丝剥茧,让她对曾经向他的好儿子塞缪尔表示出的赞誉感到后悔。

“……怎么样,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吗?”

用塞缪尔一贯的轻笑,主神问道。

惊奇被锁在石壁上,脖颈歪着,满身是血,头发像潮湿的苔藓一样贴在肩上。她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一双发白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清来人后却陡然尖笑出声:“你来啦,塞缪尔。”

她的声音带着痉挛似的撕裂感,一句“塞缪尔”,却让主神眯起眼,笑得如春风拂面。

“是啊,我是塞缪尔,”,他温柔地说,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抓过她那张干裂扭曲的脸颊,“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说我必成大器的吗?”

惊奇忽然用力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主神并未躲,任血珠滚滚而出。他反而将手指更深地送进她口中,喉音低醇地笑:“你真像只疯狗。”

鲜血滴落在惊奇的脸上,那一瞬,空气忽然变得模糊而紊乱。惊奇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猛地睁大眼,脸上露出一种超越痛苦的迷醉神情:这是惊奇在做出占卜时的神情。

“一副皮囊,两种呼吸,腐烂者吞噬血肉来换取新生。”

她喉咙沙哑,像是有什么从胸膛中滚出来:“你将死者的身份当作船帆,将过去的自己锁入阴影。每当有人死去,你就更加强大;每当他们信任你,你的荣耀就更加鲜亮——可那不属于你,那从来就不是你的。”

“那是诅咒!”

她脸上原本的痴狂忽然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的空寂。她缓缓抬头,仿佛在注视一道无形的命运图景,声音冷得像骨骼碰撞的回响:“你不是塞缪尔。”

主神听到这里,笑容终于收敛。

惊奇的声音在这一刻透彻清明,像是穿透了时光的窗纸。

“你不是塞缪尔,我不会看错的,这样丑陋的、恶毒的……你是主神……你死期将至。”

这句话落下时,她的胸口被主神一掌洞穿。

她嘴角还挂着血沫,眼神却坚定无比,像是早就等着这个答案终于浮出水面。她死得没有挣扎,仿佛她此生的最后一个使命只是认出他,然后宣之于口。

主神拔出手指,嫌弃地甩开她的尸体:“可我是胜利者,”,他转身,肩胛处的羽翼舒展,是属于塞缪尔的羽翼,已经重新恢复了洁白,羽毛如初雪般丰盈柔亮。

“我是胜利者,”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虚幻,“我是新一任的主神。”

————

主神答应了加赫白会在晚饭前后回来,但是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回到主神殿时已是深夜。

他步履沉重地踏入内殿,光洁的靴底在铺着金粉的白石地板上激起一声声钝响。主神看到内殿已经灭了灯,一眼看过去漆黑一片。

他没有遵守约定,但是加赫白也没有兑现他口中的“等你”,他哂笑,越发觉得记忆扭曲过后的加赫白是个人格不够健全,只能作为玩物的所在。

然而推开门,他一愣,发现加赫白并没有先去睡觉。

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加赫白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

屋里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月光如水。

主神有些惊讶,第一反应突然有些心慌,因为那张加西亚的照片还摆放在桌角,他怕加赫白再从那张照片上起了疑心。但是细细看过,加赫白并没有注意那张照片,他心中稍定:“还没睡?”

加赫白没有回应,半晌后才慢慢回过头来,眼中是一种奇异的空洞与安宁。

“我说了我有惊喜给你。”

他慢慢站起身,细纱长袍拂地,披帛在空中荡起一抹波纹般的柔光,极尽艳色。他伸出一只手来,拇指上一只白玉扳指,手心朝上,轻轻晃了一下,是个邀请的动作。

主神挑眉:“这就是你的惊喜?”

“没错,”,加赫白笑了,“是我,你不满意吗。”

主神在门口驻足,看小情人眼波流转,红唇微启,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一阵心旌摇曳,当下几步,搂抱过加赫白。

加赫白身上半透明的长袍极薄极软,手指触摸上去几乎就是肌肤相亲,他是体会过这具躯体的美妙之处的,抓着加赫白的腰,他低下头,叹息道:“我的神之子。”

加赫白踮起脚尖,吻了过去……但唇齿相触的同时,他隐藏的杀意骤然爆发——眼中的迷蒙多情转瞬褪去,他从袖中抽出那只曾经处决塞缪尔的匕首,笔直向着主神的心口插入。

主神的双唇接触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而同时传来的,还有胸前的一股凉意。

刀尖上已经沾了一滴硕大的血珠,再进一寸左右就可以把主神的心脏扎穿,然而握刀的手腕被狠狠攥紧了。

主神沉沉盯视着他,扣住加赫白手腕的手指继续用力,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将加赫白的手腕折断,而另一只手结出了杀招,也已经朝着加赫白最为脆弱的脖颈间而去。

没有了会自动检测杀意护主的杀戮天使希拉,主神自身的反应也比一般天使迅捷百倍,绝不会死在这种近身的暗杀之中。

一击不成,连大骇的时间也没有,忍着手腕骨筋寸断的剧烈痛楚,加赫白惨白的脸上转瞬蒙上了一层细湿的汗意,右手松开,他左手去接下那支匕首,拼着断掉一只手也要和主神同归于尽。

“喀嚓”一声,令人齿酸心颤的骨节碎裂声响起,加赫白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断掉的并不是他的手腕。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主神——或者是塞缪尔。

瞳孔颤抖着,加赫白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塞缪尔,然而后者低着头,却挣扎着向后退了几步。

被他硬生生折断的左手只剩下了一层苍白的皮肉和手臂连接着,无力地垂在身侧,塞缪尔轻轻晃动着头,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揪紧了额发,似乎在和主神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斗中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牙齿咬紧了口腔内侧,有更多的鲜血从鼻腔里流出来,塞缪尔又踉跄着退后一步,声音喑哑含糊:“别过来。”

主神显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计划,一旦他不再掌控这具身体了,主神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杀掉加赫白。

他颤抖着抬起胳膊,似乎想要从加赫白手中接过那只专门用来处决天使的匕首,不过手臂中途失力落下,他对加赫白道:“需要你来。”

不能让自己拿到武器,这对加赫白太危险了,不仅是武器,他垂眸,目光落到自己的右手上……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右手,将手腕深深嵌入齿间,狠狠一咬——

“咯哧”一声,带着湿意的脆响在沉寂的房间里炸裂开来。他咬断了自己的手筋。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脚边那道金白交错的圣徽地毯上。塞缪尔的指节猛地痉挛,整只手如同秋叶般颤抖垂落,指尖轻微地抽动着,再无法握拳,再无法结印。

加赫白怔在原地,愕然地望着他。他看着塞缪尔面色苍白,血液从他嘴角、指缝、鼻腔不断流出,将他整张脸映得几乎透明。

塞缪尔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吃力地朝他张开双臂。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塞缪尔的瞳孔在黯淡的黑夜中泛着微光,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刮出的:“动手……杀了我。”

因为心脏跳得太快,胃部也一阵阵绞痛起来,加赫白朝他一步步走去,他脸上并没有痛苦或者犹豫的神色,但是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有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

和那时处决塞缪尔极其相似的场景,甚至手中的匕首也是同一把,触手冰凉,色泽虚无,只在饮血后才有了些许的颜色,但是这一次,加赫白的手颤抖起来。

仿佛是要鼓励那样的加赫白似的,塞缪尔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动手。”

加赫白闭了一下眼睛,听到了自己无声的尖叫——他将匕首分毫不差地插入了塞缪尔的心脏之中。

血花飞溅,塞缪尔的身体在黑夜之中倒下,仿佛有什么在沉默地哀鸣。

刃尖破开血肉的那一刻,主神重新夺回了躯体的控制权。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从虚弱温柔的塞缪尔顷刻转为森冷而狂怒的主神本尊。他发出一声低吼,不是痛苦,而是彻骨的惊惧与怨毒,如同被野兽逼入绝境。

“你疯了——住手!”主神尖利地嘶吼,声音嘶哑破碎,似乎连语言都变得难以维系。他开始扭动身体,疯狂挣扎起来,手脚蠕动着,毫无神明的威仪与尊严,只剩下丑态必露的本能。

他弓起背,想要甩开加赫白,双手如蜥蜴般在地上抓挠,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只脚用力蹬着,竟想将整个身体从匕首上拽离。

可加赫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压着那具躯体,手中匕首丝毫不曾颤抖,反而缓缓、稳稳地——送得更深。

“我是塞缪尔,你不能杀我!加赫白,加赫白——我是你的父神,我爱你!”主神的语调变得癫狂,眼里布满血丝,满口污言与祈求混杂,“我不能死……”

他咳出一口血,喷在加赫白的脸颊上,那是一种极其丑陋的、溃烂的生物濒死时的呻吟,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神明,而是一团扭曲的腐肉,想尽办法地哀求着不被抛弃。

加赫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去,将脸贴近主神的耳边,仿佛为了更听清那一声声谩骂中的告饶哭诉。

然后,他缓缓地吐息,闭上眼,将匕首整个压了进去。

主神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全身如触电般僵硬。口中本还喃喃着的词句,忽然断成了支离破碎的杂音。他的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像是在继续挣扎着要说点什么,然而没有声音了。

他的一只手还虚虚地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再也抬不起来。眼中的神采一寸寸溃散,只剩下瞳仁中央一圈死灰般的浑浊。

死寂。

加赫白仍然压着他,维持着那一击到底的姿势。他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僵在那具渐渐冷却的身体之上。

直到那躯体再也不动,再也不喘息,他才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一般,整个人剧烈一颤。

他强迫自己稳住了呼吸,咬破食指将三滴鲜血滴在已经一动不动,连肤色也变得灰白的塞缪尔额头上,他一咬牙拔出那支弑神的匕首,然后立刻双手结出繁复的印记盖在塞缪尔的心口之处。

加赫白口中低低地诵念出声,对塞缪尔使用了【治愈】的权能。

胸前的血液止住了,加赫白一刻也不敢停,又结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印记。

他闭上眼,从口中静静吐出繁复的咒语,他作为净化天使、神之子,做过无数次的祈祷与净化,但只有这一次,他是如此虔诚地向着神明祈祷: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求求你了。

当是怜悯我也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也罢,请让塞缪尔醒过来。

咒语终于完成了,加赫白睁开眼睛,塞缪尔双腕上的伤口和崩裂的指甲已经恢复如初了,但胸口被匕首扎穿的地方还是残留着外翻的伤口。

加赫白重新闭上眼睛,再次念起咒语。

一次、两次,因为魔力的过度消耗而双唇青白,加赫白睁开滞涩的双眼,仍然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景象:塞缪尔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气息,也找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加赫白吞咽了一口唾液,准备再一次使用【治愈】的权能,然而魔力已经枯竭了,连最基础的治疗魔法也使用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下去了,加赫白像人偶般呢喃着。

虽然已经没有了伤口但还是沾了鲜血的手指、微开的嘴唇、黯淡的发丝与不会颤动的睫毛……

加赫白一点点看过塞缪尔,从外表来看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塞缪尔没有醒过来。

“塞缪尔,”,入手的是冰冷的脸颊,“塞缪尔,”,加赫白以崩溃了的眼神恳求似的呼唤着。

但是不管再怎么深切的期待与呼喊,塞缪尔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

塞缪尔……死去了吗?

自己失去他了吗?

不要这样,这是噩梦吧,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塞缪尔温柔的眼神、频繁却绝不做作的肌肤相亲、偶尔调皮的笑容……

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不甘心,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加赫白咬紧下唇,毫不在乎身体发出的预警而继续搜挖着剩余的魔力,他能救活塞缪尔的……

门口处,从加赫白送出的罗宝短尾雀那里接收到【今天动手】的消息而潜伏入圣浮里亚的萨维里赶来,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加……”,呼唤加赫白的话语发出到一般,萨维里止住了声音。

加赫白为塞缪尔灌注的与其说是治愈的魔法,不如说是鲜血吧,魔力早就已经枯竭了,血管在过强的逼迫下迸裂,星星点点地洇出。

每次施展完治愈的魔法,加赫白就会俯身,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上塞缪尔的胸膛,好像要根据心跳的有无来判断自己的治疗是否有效果一样。

该说是虔诚还是笨拙呢。

萨维里默不作声,呆然地望着地上的两人,知道自己不能后悔,连痛苦也不能有,那是对不起至今为止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不知道多少次,连鲜血也倾洒不出来了。加赫白呆滞地垂下头去,终于绝望了。

神殿里,响起了几乎让血与泪都沸腾起来的哭声。

第149章 世界线终局 前两个副本的后日谈……

【你醒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憋着笑似的,软软糯糯的声线。

……我醒了吗?这么想的同时,塞缪尔就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地板墙壁全是没有一点杂色的纯白, 开着的小窗户外面蒙着一层厚重的云雾,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城堡圆锥形状的塔尖轮廓, 让身处房间中的人恍惚漂浮在天际的云层里。

好像是他在第一个小世界结束后休息的地方, 塞缪尔撑肘坐起来, 看到自己身前有一只不断上下弹跳着的蓝白色光球。

“系统?”话刚出口, 塞缪尔自己先笑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哼哼,所以说你不关心人家嘛,】, 系统娇声娇气的, 旋即话音一转,【不过我也没名字就是了。】

“没有名字啊,”, 塞缪尔轻轻拖长了声音, “那主神之前是怎么区分你们的?”

【哦?你怎么知道有好多好多系统的?】系统这个脑子啊, 自动把后半句话忽略掉了。

“想想就知道的事情嘛,”——要是只有你一个笨蛋系统恐怕什么都干不下去了,塞缪尔腹诽,“而且你之前还说过有一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

边说着, 塞缪尔站起来, 房间是没有光源的,但柔和的光线洒满了房间,抚平了所有的锐角,让一切都明亮得不真实。他在这个面积看上去只有三十平米左右, 但是真的走起来又怎么也走不到边缘的密闭空间转了一圈,坐到了正前面那张桌子前。

【我怎么不记得和你提过啦,】,系统嘟囔了一句,不过大概也是对自己不太靠谱的记忆心里有数吧,没做过多纠结,【对了对了,说到那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我现在和她在一起啦。】

塞缪尔正在皱眉研究桌子上那块屏幕,屏幕没有连线也没有接电,就是孤零零的一块屏幕,但是却亮着屏,里面被分成了有大有小的八九块,有一块是深夜某个废弃都市的无人街道;有一块是漆黑海面上微微晃动着的游轮……

好像是监控?

听到系统说话,他将心思从屏幕上移开,望着那团光球因为兴奋而肉眼可见的更亮了一些:“那很好啊,不过我记得你说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格式化后声音变了。”

系统好像忽然羞赧起来:【是的,所以……所以其实是她追的我,她觉得我非常的风趣幽默、博学多才来着。】

塞缪尔哑然,把脸埋到屏幕前挡住了自己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那,”,他从胸膛里哼笑出声,“那你们是双向奔赴啊,般配般配。”

系统嘿嘿笑起来,一蹦一蹦地跳到桌子上,把自己这一大团挡在屏幕前面:【你是在看你做过任务的几个小世界吗?】

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果然是监控一类的装置,他问系统:“所以我可以看么?现在看到的是任务结束后的时间线吧。”

系统乖乖地“嗯”了声:【当然可以看,说实话,和其他宿主相比,塞缪尔殿下你的攻略对象都过得很好哦。】

也不知道系统操作了什么,那块屏幕忽然变得极亮,塞缪尔下意识地侧过头拿手挡了一下眼睛,移开手背时,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处城堡的露台上。

露台外边缘缠绕着枯萎的蔷薇藤,正值冬季,藤蔓与墙面之间结起了银灰色的冰霜,有一种沉默而冷艳的美。

塞缪尔低头,脚下是拼成几何形状的神色石板,内部嵌了蓝紫色的花边,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然后他偏头,看到了第一个小世界中的艾尔雅和路基。

现在的情况基本和他第一次进任务世界时一样,他是没有形体的,自己能看到小世界中的人和物,但是反过来对方却看不到他。

路基好像长高了一点,但艾尔雅一点也没长,因此塞缪尔看到他,玩心大起,走到艾尔雅身边比了一下身高,然后朝着系统“唉”地装模作样叹出一口气。

系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叹气,只以为塞缪尔是冷了要抢艾尔雅的衣服:【你碰不到他的。】

此话一出,塞缪尔也一怔,在两人都摸不着头脑之时,路基动作了。

他抬手掀起了露台正中盖着某个巨大物体的天鹅绒帷幔,露出了下面一人高的赤铁笼子,笼子的每根柱子都密布着繁复的花纹,笼顶是一只张开的乌鸦羽翼。

艾尔雅倚在露台尽头,半披着一件缀了黑色羽毛的披风,一只没戴手套的手直接搭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但是因为没有血色,所以依然苍白纤细,另一只手中捏着一只装了鲜血的玻璃杯,杯中鲜血随着他轻微的眯眼而泛起一圈涟漪。权力在他漂亮的容貌上养出了迫人的贵气,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静静看着站在笼子旁的路基。

“主人,”,路基声音很轻,像是风中将融的糖。

他赤足站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雪白的衬衣被他自己撕开,露出肩颈上那些已经浅淡的几乎看不出的鞭痕。他推开笼门,低头,像走进某种神圣仪式的教堂那样,缓缓走了进去,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仍坚定地捡起地上的锁链,扣在自己脚踝与颈侧的锁环上,一环接一环,像是完成一件极致复杂的仪式。

“送给您的,主人要求的笼子,”,他跪坐在笼子正中间,仰起脸,眼神狂热得仿佛崇拜,语气比任何一次求爱也丝毫不逊色的真诚。

墨蓝的眼睛在眯成一线后又倏然睁大,艾尔雅歪过头,声音靡艳动听,带着一点阴沉沉的冷意:“你在做什么?”

见艾尔雅始终不靠近,路基的笑终于有些不稳:“不是主人让我准备一个笼子吗?这个笼子是我特意吩咐过用赤铁打造的,不会伤到您的……难道您喜欢伊文捷琳的笼子不喜欢我的吗?”

“又在胡说八道了,路基,”,艾尔雅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鲜血一饮而尽,然而几步迈入铁笼,扣住路基的后脑,吻了上去。唇齿交缠中,冰凉的鲜血得到了暖化,最终被路基在呼吸错乱时“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一吻结束,艾尔雅用手指碾过路基终于红润起来的双唇,把路基拉出笼子,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你理解错了我的要求,”,顿了顿,“我让你准备的笼子,不是用来囚禁你的。”

他的手很凉,声音也冷,言行举止已经很有了血族贵族的气质,然而话音落下,他胸前的披风一动,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耸动着探了出来。

路基望着那只小黑猫,愣住了,他眨巴了一下黑葡萄似的眼睛,唇瓣张合了一下。

艾尔雅抚摸着正用滚圆的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小黑猫的头,贴心地补全了路基没出口的话:“我是想让你给小黑猫找个笼子啦。”

“哦,”,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正当路基不知道是该先脸红还是先失落的时候,那只小黑猫竟然伸出肉垫三下两下地跳到了路基的怀里,柔软的肚子蹭在路基的颈窝处,小黑猫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好可爱,路基心里想道,很惊奇地完全没有生出任何的嫉妒心,他偏头感受着小黑猫皮毛温暖的触感,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养它吗?”

看到艾尔雅点头,路基笑起来:“它吃什么呢?也喝鲜血吗?”

这个问题艾尔雅倒是也从来没考虑过,手指很有范地撑在下巴上,他喃喃低语:“应该不是吧,我认为它应该吃肉,不过这么小的话……”

他们两人讨论着小黑猫的饮食问题并肩走回了城堡。

塞缪尔站在原地笑意微微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并没有继续跟上去:“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不得不开始考虑铲屎的事情了呢,”,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该怎么去第二个小世界?”他问系统,“要回到那个房间你来操作……”

还没说完,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张卡片,卡片并不是静态的,是CBD顶层一处公寓的外景,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灯光明亮而温馨,有人正在厨房里准备跨年夜晚餐。

【不需要再通过那个屏幕了,现在整个系统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根据你的意志而行动,你可以在由系统构筑的世界里随心所欲。】

“等一下,”,塞缪尔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放慢了语速,好像要跟系统把这件事理顺,“所以我现在是系统的掌管者,而你,也是我手下的系统。”

系统装死。

塞缪尔自觉不是小人,不过现在确实相当得意,他哼笑一声:“竟然不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啊,”,顿了顿,他拿捏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有没有上下级意识了。”

系统继续装死。

一直到塞缪尔传送到第二个小世界时把自己不小心关在了魏西连的公寓门外,它才闷声闷气地开口:“你直接推门。”

塞缪尔穿门而入,往身后看了看,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再需要系统为他讲述过多的信息,任务结束后的世界线自动地进入了他的脑海。

因为魏西连的大哥魏明磊确定了要留在国内发展,魏西连把魏家的别墅让给了魏明磊——反正那栋别墅对他而言有着相当多不太愉快的回忆,所以让给他大哥也无甚可惜,而且作为回报,魏明磊将这处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送给了他。

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敲出几个字,魏西连扭头望向发出轻微瓷器碰撞声响的厨房:陈远给他做饭?他在做梦吗?

因为在第二个小世界里塞缪尔用魏西连的身体和陈远谈了恋爱,虽说谈恋爱的是塞缪尔,但终归是魏西连的身体,而魏西连在其中,也并不是毫无意识,所以在任务结束后,他对于余声声产生了强烈的自责感。

简直,简直就像是他出轨了似的。

怀抱着如此复杂难言的心情,魏西连叫过余声声来坐到他对面,然后犯了错似的低下头,情真意切地将自己的苦恼和思虑对余声声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诉说了一番。

然而一抬头,他发现余声声毫无难过或是困扰的神色——他正半张着嘴用衣服上的流苏逗猫玩。

“……”,魏西连终于发现他和余声声的关系好像是有一点问题,比如余声声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恋人来看待。

余声声太过不谙世事了——或许他在某些事情上有他的大智慧,但在情爱一途上,他是彻底的没开窍——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大哥和小弟。

于是魏西连在“出轨”的自责后,忽然又生出了强烈的负罪感:他本来就大余声声几岁,若是以余声声从来没爱过自己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是他一直在占余声声的便宜。

这真是相当可怕的推论,魏西连在经过数次和余声声的详谈后终于决定和平分手,不过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生分,余声声仍然在魏西连手下的娱乐公司享受着顶级的资源,会很高兴地管他叫“西连哥”。

而他和陈远的关系近来却有了一点发展——如果陈远不是要再次演一出戏向他报仇的话大概算是进展吧。

今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陈远竟然按响了他的门铃,表示想和他一起度过这个跨年夜。

一边将手里的食材搬运进玄关,陈远微微弯着腰:“不好意思,偷偷查看了一下你的行程,发现你好像把原本定在今晚的聚会推掉了。”

魏西连坐在轮椅上,半张脸掩在了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远的动作,却没有要帮手的意思:“是的,因为手头有一点很重要的工作没有处理完。”

其实在塞缪尔离开这个小世界后,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作用,他的腿好了很多,负责诊察他的大夫表示“可以算是奇迹”的地步,聚精会神地用力时能够短暂地站起来一会儿,不过太费劲,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轮椅,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会选择轮椅这种更高效的代步方式。

感受到了魏西连的冷淡,把购物袋转移到一个手上的陈远咬了下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你……不欢迎我吗?”

虽然是陈远主动来接近的自己,但看样子他也是考虑了很多才下定了决心吧。

这样想着,魏西连摇了下头:“不会,”,他控制轮椅向后一步让出位置:“请进。”

“不会”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陈远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推了魏西连的轮椅向里走,他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正好有机会让你尝下我的手艺。”

然后就是现在的局面了,刚刚魏西连有想过让客人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终究不合礼数,但别说是进厨房了,他刚刚来到厨房门口就被陈远浅笑着推了回去:“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不用在意我,”——简直是有点异常的态度,让魏西连不由得担心起他会不会给自己下药。

大约一个小时后吧,听到餐桌那边传来声音,魏西连离开书房,看到一桌无论从品相还是数量上都堪称丰富的跨年夜晚餐摆在了桌子上。

在餐桌两边相对坐下,魏西连言不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你会做饭呢,”,他的目光从一桌子的菜上扫过,已经发现陈远做的菜虽然外观已经好看到艺术品的级别了,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意识到全都是不怎么需要加工的菜品。

现在魏西连不再考虑下药的问题了,比起那个,他更觉得陈远刚才的可疑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只是将现成买到的菜转移他的盘子里:陈远给自己做的跨年夜晚餐是一顿预制餐。

听到陈远竟然拿这种成品暗暗贬损起了自己不会做饭的事情,魏西连用筷子夹向了一桌子中唯一冒着热气的那道西红柿炖牛腩,皱着眉微笑着附和了陈远:“的确,陈先生的摆盘艺术是相当不错的。”

陈远凝眉看着他,心想果然只临时学了两个小时的厨艺是应付不了魏西连的,他缓缓地给自己重新续上了红酒,这个认知反倒让他兴奋起来:“魏总的意思是我的手艺不精喽。”

魏西连看着陈远没有自觉地大口喝着杯子里的酒:“如果要反驳我的话,把自己做出来的全部吃完怎么样?”

轻笑出声,陈远并不受他的激将法影响:“对我而言,吃多少只和胃口有关,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放在我面前,我吃的是同样多的。”

“但是……”,魏西连声音压低了些,“一般没人会把清粥小菜给挑食的陈先生端上来吧。”

餐桌上,魏西连有意地敦促陈远多吃:要不喝酒要不吃饭,总之让他放弃了去餐厅的选项留在家里,却只做出了这些东西,魏西连是不会放过他的。

很诡异的关系,魏西连和陈远双方都知道在那时皮囊下的并不是彼此,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在任务结束后,他们却又聚在了一起。

系统哀叹着表示这一对的感情一定很曲折,塞缪尔却不以为然:“我倒感觉他们的相性非常高,说不定意外的会很顺利。”

结果还是被迫吃多了,将空掉的餐盘收拾进厨房后,陈远道了一句“我稍微休息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蹙眉用手支起了额头——吃太多了他就会犯困,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他向来困的很快,是那种立刻会陷入睡眠的困。

他来魏西连家当然不是只为了做饭才来的,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精力了。

脑子有些昏沉,陈远保持着撑头的姿势就这样靠在沙发扶手那里睡着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陈远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抬腕看向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下意识地起身,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就落了地,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魏西连。

“我……”,他欲言又止。

“还要回去吗?”魏西连主动问了出来。

陈远点了下头,忽然感觉到了温暖,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因为作息颠倒,只在凌晨作画,所以经常会有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情况,但是睡意消散,醒过来的时候,尽管灯光大亮着,他却总觉得空荡荡的恐慌。

然而在这里,尽管只用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照明,他却意外地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看出了陈远的拒绝,但是魏西连微笑起来:“你还没对我说新年快乐呢。”

陈远看着他,眉头因为茫然而蹙起:“……可是还没到零点。”

蛮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魏西连笑意不减:“所以今晚留下来吧。”

陈远还要拒绝,唇角被用手指抵住了,“那就让我很为难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做的晚餐。”

偏了下头,陈远更茫然了:“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与好不好吃没有关系,对我而言,无论是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只要对方是真心为我提供的,我都会表达感谢。”

自己的话好像被堵了回去,自己被捉弄了吗?陈远为此感到了懊恼,正思索着回击的方式时,客厅窗外正对着的那座大楼上开始了跨年的倒数。

整面的玻璃幕墙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亮了,银白色的数字从十开始倒数,柔和却清晰地映在漆黑的屏幕之上,数字每跳动一次,整栋楼便泛起一次微光,像心跳一样规律而有力。十、九、八……直到零点,整座大楼像被唤醒,骤然绽放出华丽的灯光序列。光束自楼顶垂落,又宛若水晶般逆流而上,构建出一场没有硝烟的焰火秀。

“新年快乐,”,暂时忘却了从前的囹圄与日后的可能存在的痛苦,陈远轻喃出声。

“也祝你天天开心。”

第150章 狼狈 主神的结局

在遥远的钟声中, 塞缪尔走出了公寓,犹自后怕地对系统开玩笑:“再不快点离开的话他们说不定就要展示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了,你这个小系统还是不要看为好, 你知道,我向来是非常重视员工的心理健康的。”

【什么是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系统傻呵呵地问, 却也不在乎问题的真正答案, 吵吵嚷嚷的, 它要准备前往第三个小世界, 却被塞缪尔拦下了。

【不去看温奇吗?】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他还活着是么,活着就好,我先不去看他了。”

【为什么?】系统不解, 想了想又利用塞缪尔的弱点诱惑他, 【温奇现在的生活可比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刺激的多哦。】

塞缪尔苦笑:“我现在的心脏可承担不了太大的刺激。”

说着,一步迈出,他又回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坐在了那张桌子前。系统对塞缪尔唯独不去看温奇这件事气鼓鼓的, 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 塞缪尔不理会它, 以两指险临临地拿起从一进房间开始就很在意的那个直径两厘米左右的细高玻璃瓶,问:“这是什么?”

他凝眸看着玻璃瓶中不断汇聚又分散的紫黑色气体,好像在其中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是上一任主神啊,】系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还是你带到这里来的呢。】

“……”, 塞缪尔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明白过来,右手下落把玻璃瓶放回桌子上,他目视着前方将下巴搁在了交叉的双手上方。

另一边, 系统念念叨叨地给他解释起来:【灵体状态,如果你把这个瓶子在上一任主神的身体旁边打开,他就会醒过来……看你的选择了,】,系统显然不太待见上一任主神,强装出了开朗的语气,【说起来你第一次进系统的时候也是灵体状态呢。】

“我可不记得我有被装在玻璃瓶里,”,塞缪尔目光平静地翘起嘴角。

【形态不一样,不过本质一样啦。】

“既然如此,”,塞缪尔垂眸,看着桌子上那团光球,“我是不是也能把他放进系统。”

系统先是【啊?】了一声,大概是没考虑过塞缪尔会这样处理主神,不过紧接着它回答:【当然可以,现在你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点点头,塞缪尔沉声道:“那好,让他进入系统去做任务吧。”

【没问题,那系统的主题以及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呢?】

“看来权力太多也不是全然的好事,什么都得我来决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塞缪尔沉思了一会儿。

“就让他进入一个【炮灰老头关怀系统】吧,

比如太子与嫔妃偷情,太子犯下滔天大罪,而他只是一个偶然露过、不小心听到秘事的年迈老太监,却被推出来挡枪,身陷诏狱,百口莫辩,等待着百日之后凌迟处死……

天才魔法师上山寻宝,找到了一座放满珠宝首饰的高塔,而他只是一个为主子忠心耿耿看守财产的貌丑仆人,却被天才魔法师的队伍合力打死……

他有着一个违法犯罪、无恶不作的儿子,因涉嫌一场虐杀案人间蒸发,怒火全部集中在了已经年逾古稀的他身上,在舆论的引导下,他被批判为“包庇者”、“共犯”、“恶人之父”。有义愤填膺的“正义者”将他开盒,殴打他、辱骂他,在他家门口泼油漆,不能忍受的房东将他赶出房子,他只能靠着装疯勉强活命……

他是一个劣等的Beta,无业游民,被抓入实验室进行政府秘密开展的‘Alpha-融合性激素实验’,实验失败,他的身体长期分泌混乱的雌性激素,精神混沌,反应迟钝,出现女性化与动物化的生理表现。他一度相信自己可以被国家需要,但最终只是年轻科学家的对照组……

至于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我们也要关爱老人嘛,就不必让他再去做什么攻略性的任务了。他寿终正寝就算成功,若是他横死街头或是自我了断就算失败,失败的话就让他多进几个副本练习一下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老人好了。”

说完,塞缪尔冷笑着望向那个玻璃瓶,抬手在其上很清脆地敲了一声。

不能忍受衰老?不能忍受丑陋?还是说以为自己是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是壮心不已的暮年壮士,他会陪他的好爸爸玩一玩的。

收到了塞缪尔这位“新主神”的命令,系统就忙碌了起来,然而他忙碌,塞缪尔却是无所事事,最后“骚扰”的系统竟然也不胜其烦了。

【你——】本来系统就不敢对塞缪尔说重话,如今两人地位改变,它更是窝囊得要命,你你你了几句,它只是吵吵着【你快点走吧!】

“走?去哪里?”塞缪尔皱眉。

【离开这里啊。】

我刚来的时候就看过一圈了,没有找到出口啊,正想这样说,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简直像是直接开向了万米的高空那样,纯白色的门猛烈地晃动着,传来风呼啸的声响。

好像被牵引着走向洞开的大门,塞缪尔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很疼,他的声音沙哑起来:“要怎么离开……”

【你醒过来就离开了嘛……】

下一秒,身体向着看不到底的厚重云雾之中坠下——系统带着一点抱怨意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在床上,塞缪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用昏迷这个词可能太轻了,这段时间他大概和一具尸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以真好,小白没有把他埋了,也没有把他火化了。

嘴唇因为每天都会用清水沾湿的缘故并没有开裂,但是嗓子很干,塞缪尔尝试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坐起来一点,但是浑身都没有力气,连活动一下手指都十分艰难。

所以塞缪尔只好转动了滞涩的瞳孔。

加赫白就坐在他的旁边,不过此时正低着头,左手摁上了一直没有结痂的手心。不知道他正想着什么,憔悴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很快那抹幻觉般的微笑从嘴角消失,又成了阴郁的面无表情。

然后像是一个新近养成的习惯那样,他抬头去看塞缪尔。

四目相对,加赫白最初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有些呆滞,等他意识到塞缪尔真的醒了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塞缪尔看着他,还是发不出声音,嘴唇开合着,加赫白看懂了他无声的唇语。

在这种情况下,塞缪尔还是想逗他笑,他在说:别叫我爸爸了。

加赫白轻柔又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毫无形象,好像又成了很多年前那个被捡回来的小男孩。

塞缪尔艰难地找到他的手指握了住:别哭了,他想这样说。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