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一场伟大的反叛 他承认他是个心胸狭隘……
与此同时, 在魔界内,萨维里仰望着那座已经彻底修葺完成的宫殿。
灰蓝色的天幕低垂,黑曜石砌成的塔尖直刺天际, 宫殿的最上方刻了格子的名字。
十字刀疤下的眼睛眯起来,他感到了一种朴素的快乐——这很不容易, 因为萨维里殿下是以恐惧和欲望为食的, 他整日整日地沉湎于生死之间的刺激感之中, 这种近乎白开水般的快乐已经很少能体会的到了。
一位堕天使部下悄声走到他身后, 低声向他汇报了今天的战况, 战况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因为塞缪尔殿下破解了他们久攻不破的幻境。
“只是伤亡人数还在持续性增加,”, 自他们开始进攻天国以后, 伤亡人数已经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不管是他们这边的恶魔和堕天使还是天国里无辜的天使。
萨维里无动于衷地听着,在部下“是否要暂缓进攻节奏”的询问下强迫自己重新去思考了这个数字的含义, 还是觉得无所谓。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这是一场战斗, 而且是惊天动地的正统争夺战,当然要死人,不死人难道在玩过家家吗?
他动作夸张地摇头:“相反,我们还要继续增派人手, ”, 说到这里,他狭长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有意压低了声音,“让恶魔军团的人上, 现在正是比拼意志力的时候,我们的堕天使可是相当柔弱呢。”
听懂了萨维里的意思,部下还是忍不住道:“第六重天主城的恶魔在一个大型魔法下全部消失了,那样控制精准的大型魔法只能是塞缪尔殿下所为,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的具体计划,但是他明显有意借恶魔立势,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恶魔,也尽量保存一下有生力量比较好吧。”
萨维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语气森冷:“继续加,不管是塞缪尔还是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把主神逼到绝境,为此需要不断地向他施压……死亡是最好的施压方式,不论哪方立场的死亡。”
他不再想理会这名部下了,但又觉得部下说不定蠢到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如果恶魔不听话就去找魔王利维,他是很维护我们堕天使的。另外,为了适当表示堕天使的诚意,让纳西弟带领他的手下前往第五重天作为先锋部队。”
“那很危险!您不是要放弃纳西弟吧。”
萨维里转动了腕子上和格子同款的手串,觉得这个人真是蠢不堪言:“是啊,”,他没好气地回答。
把那名部下打发走,萨维里陶醉在自己的美梦里,还是不急着去四重天和塞缪尔见面。
反叛,伟大的反叛,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在他最后一次过生日的那天,也同时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向他的父亲发誓他会做出一场成功的反叛,如今他真的做到了,距离他为他的父亲报仇也只差一步了。
成功的反叛……
单以他自己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这并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他萨维里再天才再机关算尽,终究只是一个六翼炽天使的反叛,根本不会被主神放到眼里。
涩兰的手段能力相较于他怎么样?不还是被撕碎身体,灵体被强制禁锢着成为了主神维持保护屏障的工具了吗?
所以他在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做成这一场反叛,必须拉塞缪尔下水。而正好的是那个昏庸迂腐、嫉妒成性的主神也看不惯他的好儿子,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威胁丹吉、协助塞缪尔驻扎失乐园、为塞缪尔集结有心反叛的追随者……他一步步“帮助”塞缪尔从主神之子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堕天使。
他知道塞缪尔对他的行为心知肚明,但是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他不帮他,塞缪尔自己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塞缪尔是无法平庸的,他只能轰轰烈烈,要么轰轰烈烈地活,要么轰轰烈烈地死。
在他一手打造的剧本里,有人血肉横飞,有人悲痛落泪,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都是他们的,而自己坐在统筹一切的后方,只是偶尔把他的目标往定好的位置提拉一下的蜘蛛而已。
父亲的死是他经历的最后一桩苦痛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格子。
说到格子,他想起前段时间去七天“看望”维托时的事情……好吧,他承认他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会对一切和格子藕断丝连的人斩尽杀绝。
那时他去往维托在七天边地住的小院,位置很偏僻,周围也鲜有人烟,不过环境很不错,院落附近收拾的也利索,所以并没有凄清之感,说是静谧更合适吧。
他推开那扇青色的大门,推门的声响惊动了院子里葡萄架上站着的黄色小鸟,黄鹂一类的,叫声相当清脆,在那串残留着余韵的鸟鸣中,维托转过头来,看到了萨维里。
维托的腿在丽莎的治疗上从外观看上去已经没有问题,其中的筋脉也长好了,但是不知是不是神经记住了摔落到地上筋骨寸断的痛,这两条腿自己不再肯好好走路了,而维托也正无所事事,所以他长久的只是坐着,坐到最后,真的生出了一种他已经残废了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他就是残废了。
没有翅膀的天使,怎么能不算残废了呢?要不是如此,主神也不会专门给他安排了住处和定时定点照顾他日常起居的仆从:仆从照顾着他这样没前途的主子没有一点油水可捞,所以每日都死气沉沉;住处并不差,所以算是个装修精美的坟墓,让他一直住到死。
他不会有工作、也不会结识到新的朋友,更不会有哪一位善良的女天使可怜他的残疾而爱上他,维托的生命从别沿台摔落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清零了。
若说他现在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期待格子每周一次来看望他。
格子给他带来了黄鹂鸟,给他支起了葡萄架,会陪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圆盘一样的月亮小酌几杯。
他爱上了格子。
本来可以不爱的。他和格子只是魔法学院的前后桌,缘分说深很深、说浅也浅,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很快就会忘记格子,像忘记儿时某个夏天午后的一场风。他有天赋有能力,一定不会缺乏愿意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天使。
然而他残废了,没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甚至连简单而低薪的工作也无法做——因为那样有引发对于他翅膀折断讨论的隐患,毕竟凶手可是主神的“爱子”。
所以他只知道一个格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要爱上格子。哪怕格子也偏心着那个伤害了自己的凶手。
他一直有关注着加赫白的状况,真可笑啊,那个阴狠的魅魔崽子竟然改头换面成了神之子,圣洁光明的代名词……那些爱戴加赫白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拜服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从始至终,他连一个来自加赫白的道歉都没有收到过……或许道歉与否也不重要了,他只是想问问加赫白,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害自己,自己犯了哪一样需要被惩罚至此的错误吗?
维托看到门口的萨维里,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是两条腿不听从他的调遣,稍微一用力就抽筋般地发抖,于是他索性就直接坐稳了,他有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个大概算作情敌的男人面前两股战战。
萨维里的脚步声并不急躁,但带有一点不加掩饰的冒犯意味。边打量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和院子角落的用红砖垒起来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窝边踱步到维托面前,他嘴角轻轻一挑:“活得很悠哉嘛,”,他看着维托,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果然人不工作就不会变老的吗,你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呢。”
维托确实没见长,眉型下巴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只是眼睛黑沉了许多。
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里,他在斑驳的阳光中朝萨维里一点头,语气不冷不热:“多谢夸奖,萨维里殿下也不要太忙了才好。”
萨维里把左手插进裤袋,站得松散,好像故意想把影子投在维托面前,他抬起右手拨弄着用竹竿扎起的架子:“是格子弄的吧?”
“你既然来了,不会猜不到,”,维托回得毫不客气,语气仍算平静。
“我只是想格子的手笨,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动手,”,萨维里眯起眼睛笑了笑。
维托转过脸,只是盯着葡萄藤绿意盈盈中的一抹嫩黄,那只黄鹂鸟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过藤叶的细响。
“那真是对不住了,劳累了萨维里殿下你的宝贝格子,”,维托轻声开口,皱了一下眉,“我无意追究萨维里殿下你作为堕天使是怎么来到圣浮里亚的,但是我不太想看见你,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可以出去了吗?”
萨维里眯起眼睛,看维托的眼睛,漆黑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还是没有经受过污染的少年人的眼眸,其中的倔强也好、怨愤也罢,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睛里,一点都不藏。
“你真的甘心吗?”
萨维里的声音低成了呓语,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蛊惑意味:“凭什么犯错的人活得风生水起,而受害者的你却要日日煎熬在痛苦之中呢?是主神和加赫白对不起你,你有权利让他们付出代价。”
维托抬眼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是捏着扶手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气:“主神会负责我的生活,而我不再追究加赫白的责任,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不需要萨维里殿下再费心了。”
萨维里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忽然“嗤”地笑了声。
狠狠一拍扶手,维托咬紧了牙关,腮边鼓出一块硬绷绷的肌肉:他不需要别人来可怜他,更不需要谁来宣告他的失败。
“来人!”他想叫护卫把萨维里赶出去,然而萨维里戴着半掌手套的冰凉手指饱含威胁地摁在了他的颈侧。
“你要是叫人可就麻烦了啊,”,萨维里捏出一副软绵绵的声线,在听到维托冷硬的质问“你要杀了我吗”时堪称可怜巴巴地半蹲了下去,“怎么会呢。”
两人的视线终于齐平了,维托毫不在乎地一笑:“你杀了我也没关系。”
“哦?连死也不怕吗,”,萨维里歪着头看他,“那为什么不敢让主神给你个说法呢。”
他忽然倾身,维托惊得向后躲闪了一下,不过萨维里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事实上,如果格子愿意的话,我可以主动退出。”
“别这样看着我嘛,”,萨维里笑起来,“格子她不接受堕天使,不然她为什么到今天还在伊甸园做着净化天使的工作呢,早点跟我去魔界多好。”
不为所动地看着对方,维托冷冰冰的:“想在我这里发疯的话也适可而止比较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疯话吗?”
“相不相信的都由你,我也没期待你立刻和格子在一起的那种事情哦……只是,”,萨维里翻出一个折过的信封交给维托,“我希望你帮我个忙,也帮你自己。”
……
萨维里通过别沿台踏上第三重天的土地,在恶魔的注目礼下向前迈了步,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脚下仿佛装了弹簧般,随着他关节的活动一步一弹。
今天,格子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同时来到的大概还有维托的死讯,以“协助反叛”的罪名被处决——谁能抵抗得住欲望天使的蛊惑呢,一只残废又心智不全的天使更是没说法的。
“啊——”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视野辽阔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步,而着无边无际之中,遍地都是他的军队,他的力量。
春风得意到了这个地步,萨维里忍不住地又要发疯了。
在由堕天使组成的心腹部队中大步穿行着,他张开了双臂,漆黑的衣衫在手臂上垂下来,像一只大型的蝙蝠,他和两边站立的威风凛凛的堕天使卫队接掌而笑。
“格子格子格子——”口中战栗着发出了含混的音符,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看到了塞缪尔和加赫白,事到如今,他看加赫白也能看的入眼了。
因为兴奋,眼上的十字刀疤开始发亮,他不太在乎,依然笑得夸张,嘴角上翘,像个扮演小丑的魔术师。
一步踏出去,手腕上的链子忽然断裂了,各式各样的珠子滚落了一地。
没人在乎一串手链的存亡,堕天使们的欢呼声沸反盈天,而在一波又一波的吵闹中,萨维里深深低下头去睁大眼睛望着四散滚动的珠子,嘴角还存留着那个笑容。
第142章 孤立无援 死亡盘旋之地
神殿中昏黄的烛光在银白壁柱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香炉里细碎的檀香灰不断塌落,带起一阵幽幽的焦味。在乳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烛油的沉闷气息, 偶有寒风从彩窗的缝隙里钻进,掀起地面上一圈细微的尘土飞扬。
主神已经在神殿里坐了一天, 下方的阴影愈发深沉, 仿佛要将他吞没, 那名随身副官终于看不下去了:“主神大人, 请回吧。”
主神依然一动不动, 他已经见老了,脸上的皮肤无论怎么提拉都不受控制的松弛了,他是个很重视养生的人, 但眼下浮着一圈凸起的紫红色眼袋, 也是怎么掩饰都掩盖不住。委顿地靠在神殿正上方的座椅上,更能感受到他身材的走样。
副官踌躇片刻,找到一套安慰主神的说辞:“前面上报第六重天的魔族已经被击退了, 想必因为这个弥罗汀殿下认为没有叨扰主神大人的必要, 才没有来吧。”
对副官的劝慰充耳不闻, 主神枯坐在神座上,成了一尊衰老而丑陋的石像。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神殿里越发昏暗下来了,想着一直这样坐着会不会着凉, 副官放轻脚步到后面取了一张毯子回来, 想盖到主神身上,然而毯子刚刚触及到主神的身体,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在阴暗里紧紧盯住了自己, 宛如深渊中裂开的血口……副官惊叫一声,手上的毯子落了地,而他自己也张牙舞爪地向后跌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疼,视线颤抖着下移,他目眦欲裂:他的胳膊被齐齐切断了!鲜血如被拧开的管线,在空中喷洒成浓稠而灼热的雾,断肢滚落在两米开外的位置,皮肉翻卷、骨茬森然。一只巨大的银灰色蝴蝶在周围低飞盘旋着,蝶翼震动卷起一阵冰冷的风,传出金属刮擦般的尖锐细响,如钢丝在颅骨内回转。
“啊啊啊!”他惨叫起来。
副官的惨叫犹如被剥皮野兽的哀嚎,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又渐渐湮没在无边的寂静里。
主神如梦初醒似的坐起,衣袍摩擦出沉闷的沙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在下面嘶喊惨叫的副官,神色倦怠地捏了鼻梁,然后一挥手——副官断掉的胳膊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脸色惨白地爬起来,副官颤抖着嘴唇:“多,多谢主神大人。”
主神垂眸看着在自己手边飞舞着的蝴蝶,沉声开口:“希拉受到惊吓时会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告诉你。”
“不,不,是我的错。”
“帮我倒杯茶来吧,”,主神叹息着说道,声音仿佛从地底传出。
“是,”从喉咙中挤出这个字,副官一百个不愿意再去接近主神了,尤其是那只银色的蝴蝶还在周围环绕着主神时。
将茶杯送到主神手中,副官还是轻声说了句:“已经不早了,主神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弥罗汀殿下今天看样子是不会来了。”
头很沉重地一点,主神抬手示意他退下。
手臂抬起,蝴蝶形状的杀戮天使希拉就停在了他的手背上,蝶翼收拢,静静伫立。
主神望着这只冰冷的蝴蝶,又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很不喜欢希拉,因为希拉并没有人类的理智,最多只能作为某种武器,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有那么多理智才好。比如弥罗汀,废物一样的东西,也会被塞缪尔笼络住背叛了他!
他的好孩子们啊。塞缪尔、番尼、惊奇……背叛了他;涩兰、乌列死掉了,他手上还有谁呢?一个已经变成傻子的北千里、一个没有理智的希拉,剩下的就是一群既没用小心思又多得令人生厌的小辈们了,但是弥罗汀已经作为他们的代表证明了他们的不堪大用。
对了,他还有他亲爱的神之子——加赫白,他到哪里去了?
————
今天是伊甸园内全体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对于净化天使,体检更多的不是为了检测他们的身体健康情况,而是为了保证他们作为净化天使仍然是“纯洁无暇”的,毕竟净化天使工作中接触的都是怨灵或者邪恶的魔族,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让他们沾染上黑暗力量。
从前的净化天使对于体检是很不重视的,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也知道沾染了黑暗力量的表现,并且对于他们净化怨灵或者铲除污秽的工作,是否沾染了一丁半点的黑暗力量根本无伤大雅;相反,如果被检验出了黑暗力量,那才是件丢人的事情呢。
不仅丢人,而且麻烦。按照目前的规章制度,一旦净化天使被检测出了黑暗力量,就会立即被停职审查,审查虽然是走个流程,不过丢了工作和惹了一堆麻烦的事实是跑不了的。
然而现在情况有变,自从主神开始拿伊甸园作为处决异己的刑场后,净化天使也不由得人人自危,毕竟他们作为主神的行刑手,是很清楚流程的,一个本来正常的天使,身上被植入了一点哪怕不属于他的黑暗力量,也会在净化法阵中魂飞魄散。
这其中只有格子还对体检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她是不接触处决天使的工作的,宁愿自己主动边缘化去做低阶的净化任务。
格子在早上醒过来后翻看了自己今天的日程表,并没有净化任务,是个阳光明媚、悠闲自得的一天,于是她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下。
“……体检,”,她嘟囔着,翻了个身,体检最晚一轮波次在上午十一点,如果她能起的来床就去,起不来就不去了,她做了如此决定——并且暗自期待自己起不来床,因为体检的流程非常类似于她小时候在魔法学院的考核,那种考核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过早上九点二十,她还是起来了,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坐在餐桌前,享用着潦草做成的早餐。
她从伊甸园毕业的时候认真考虑过搬出主神殿,不过最后还是没搬。因为在塞缪尔和主神闹得最僵的那段时间,格子一直呆在伊甸园里,对来龙去脉不甚清楚,所以她对主神殿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有感情。
格子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虽然萨维里堕天了,塞缪尔被拉入系统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加赫白也搬到另一处小房子里……但是她还是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她要是走了就更完蛋了。
塞缪尔哥哥、萨维里那个笨蛋,还有小白,他们都不管这个家了,她来管。
吃过早餐,格子认命般地换上衣服,梳好头发,认为让自己体检是命运的安排,扎完头发,她一低头,在梳妆台上看到了萨维里送她的那串手链,思索了两三秒,拿起来戴了上去。
主神殿离伊甸园很有一点距离,格子懒得自己飞着去,叫了个护卫开车送她,而她坐在车里撕开一包软糖,一边翻着通讯器一边吃糖,算是弥补了自己敷衍了事的早餐。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体检地点的时候,格子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她的同事梅丽珊发来的,说自己今天有一项净化任务,但是她在医院的男友伤势又加重了,她显然没办法去了。
“可怜的梅丽珊,”,格子长吁短叹起来。
梅丽珊的家在第四重天,还有着一位与她郎情妾意的男朋友,他们之间正是主神倡导的年轻人之间健康纯洁的恋情。不过梅丽珊如此地听从了主神的谆谆教诲,但没能得到对应的好运。
在四个月左右前,一次她下班回家时,正遇上恶魔军团终于克服千难万难攻上第四重天,梅丽珊几乎是中了头彩,好在她有着一把好力气,在危机关头逃开了,不过还是在恶魔的攻击下受了轻伤,制服也被炸出了一个窟窿。
梅丽珊的男友义愤填膺地咒骂了所有恶魔的祖宗十八代,然后为了照顾梅丽珊搬来和她同居了。
两个月后,他们特意布置过的“新房”在天使与恶魔的激烈斗争下遭到波及,被烧毁了,梅丽珊当时正在外面宣泄着她的在繁重的工作下产生的购物欲.望,逃过一劫,她的男朋友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梅丽珊趴在男友床边哭哭啼啼,她的男友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气息奄奄:“抱歉小梅,我没能救出你那件制服裙子。”
梅丽珊听后哭得更伤心了:“我的项链和大牌香水你也没救出来啊,呜呜呜。”
总之在这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中,梅丽珊没有制服可以穿了,一年一次的申请名额已经用光,她只好找到了格子求助。
格子一方面作为她的组长,另一方面也自觉自己对梅丽珊的不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为恶魔军团提供了部分情报并且在一些重要给关口利用自己的职能给恶魔们开了绿灯,否则恶魔军团是没办法这样迅速地打上第四重天的。
况且就算这些不提,第四重天恶魔军团的首领萨维里可就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这些原因,格子对梅丽珊是能帮则帮,今天面对着梅丽珊的求助她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不过梅丽珊要请求格子帮助的并不是常规的净化任务,正是格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处决任务”,好在并不需要格子亲自动手,这还能让她接受一点。
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格子还是答应了梅丽珊:毕竟自己是大姐头嘛,当然得帮助有需要的人啦,而且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处决任务的时间和体检冲突,去了处决现场她就不用去体检了。
“哎哎哎,”,眼看已经能看到伊甸园的标志性绿色信标了,格子叫住司机,“调头,我们不去伊甸园了。”
处决的地点是一片由白色栏杆围起来的广场,格子赶到那里时距离处决开始还有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格子走进广场,没有看到任何一位伊甸园的同僚,她没多想,找了张长椅坐下,拿出了通讯器,有几个朋友联系她,不过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格子随手翻了几下,“唉”了声又放下了通讯器,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正中央描画着的巨大法阵,抿起了嘴唇。法阵相当的复杂,用银粉和香灰混合了盐水的白色涂料绘制而成,总体由三重圆环构成,里面又嵌了神印符文,层层叠叠,笔画交汇之处涂料几乎有了厚度。
而在正中央,是用于束缚反叛天使的刑架,因为被处决后的反叛天使会直接灰飞烟灭,所以刑架上没有鲜血,但是反叛天使死前的恐惧好像已经凝附在了那几根圆木上。
圣洁与死亡……
“像被割开的眼睛,”,格子忽然站了起来,从一进广场开始她就有点不舒服,盯着这个巨大的法阵看久了更是生出了一点想吐的感觉。
而正在这时,她的通讯器响了,又是梅丽珊发来的,惊慌失措地表示自己搞错了地点,这次要处决的反叛天使是临时安排的,所以处决地点并不是常用的那处广场,而是一座密闭的高塔。
她把地址发过来,格子看了,发现距离自己现在所在的广场很远,而距离处决开始只有半个小时左右了:【我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把这次处决的负责人发给我,我和他说一声,如果我到不了就让他们直接开始好了。】
梅丽珊千恩万谢,又发了几个抱手的表情包。
格子简单回复了下,小跑着出了广场,把地址报给司机,司机一听,立马摇头:“来不及的,”,司机和格子很熟悉了,此时便建议,“不要去了,都快到饭点了,直接去吃饭多好,来回颠波这个呢。”
一听说吃饭,格子下意识捂住肚子,又饿了,她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吃什么,她想吃卤鹅!
第143章 萨维里&格子 被爱的代价
咬住下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吧,毕竟是给朋友代班,现在才请假不合规矩, 迟到了就迟到了吧,态度起码要拿出来。”
“行, ”, 司机一脚油门, 摆出了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架势, “那我开快点, 咱们去露个脸。”
格子笑了,提醒道:“也要注意安全啊!”
紧赶慢赶到那里,还是晚了二十多分钟。处决是相当快的, 因为法阵都是早已经刻画好甚至已经使用过很多次的, 所以净化天使们只需要在现成的阵法前诵念一段咒语就可以了,整个过程别说十分钟,五分钟都用不了。
格子绷着小脸, 抱着要被埋怨几句的心态微微低着头跑进塔内, 很惊讶地发现参与这次处决的伊甸园同僚还都在这里, 并且也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看到格子,那个执行处决的年轻天使站起来,唤她:“格子姐!”
格子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出意外情况了吗?”
年轻天使摇摇头, 愣了一下又点点头:“处决延迟了, 好像执法长官那边出了点问题,那个今天要被处决的反叛天使还没送过来,处决时间改成下午一点了。那本来我们早应该已经完事去吃饭去了嘛。”
虽然格子不参与处决任务后在伊甸园地位下降了一些,但是大部分伊甸园的净化天使还是非常喜欢格子, 尤其是这些年轻天使,十分的爱往格子面前凑,并且还不忘彰显自己能力的卓越。
格子咧嘴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跟着年轻天使在长椅上坐下,她把早上没吃完的面包分了下去:“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年轻天使喜笑颜开地接过面包,他连早饭也没吃,现在正是前胸贴后背,稍微缓过了饥荒劲,他又找格子来聊天,而格子一句一回地应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又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
不过只是不舒服,没到大汗淋漓走不了路的地步,所以当押送反叛天使的护卫队前来时,她一手扶着腰也跟了过去。
而一看到被押着的要在今天被处决的那名反叛天使时,她睁大眼睛,瞳孔骤缩,几乎真的要晕过去:怎么是维托?
格子大惊,并没有失色,不顾年轻天使不明所以下的阻拦,她气冲冲走到护卫队前,绷起脸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搞错?维托怎么可能是反叛天使,他犯的什么罪,”,说着她又去拉维托,“维托,这是怎么回事?”
维托在看到格子的那一刻就石化了,眼睛瞪大了,他颤抖着握紧拳头,在格子的摇晃下却慢慢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是不能说,死也不能说,就算不能说真的会死他也不说。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孩子心性,就是要赌这一口气。
这口气赌输了就输了,与其抱着格子哭诉她男朋友怎样欺骗了自己还不如去死。
格子在维托那里得不到回应,又去看首领:“这次处决很蹊跷,先是插队,又是迟到,你们要是搞错了责任承担得起吗?”
护卫队首领认得格子,所以态度恭敬,但分毫不让:“格子小姐,维托的罪名我们是已经查实了的,维托本人也对此供认不讳,绝不会有错误。至于延迟的事情,是上面的安排。”
“谁的安排,跟我说,我去找他!”格子竖起两道柳眉。
“这……”,护卫首领也有些为难,“这恐怕……”
这种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格子看他吞吞吐吐的就来气:“会说人话就说清楚点!”
眼珠一转,她看这些护卫烦人,看一言不发的维托也很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护卫口中的罪名是不是属实她不在乎——反正她也不清白——但是既然她在这里为他发声,维托怎么也不帮句腔呢。
护卫皱成了苦瓜脸:“格子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这是人命的事情啊!”格子拉扯着维托想把他带到自己身后,不过没抢过护卫,“主神大人宽和慈笃,因为我照顾维托的缘故,在维托受伤多年期间一直也对他十分挂怀,处决维托这件事,主神没点头之前谁也不许动!”
护卫见格子已经搬出了主神,只得退了一步,他报出处决事宜总负责人的名字:“如果凯乌斯大人同意的话,今日的处决或许可以容后再议……”
格子是个急性子,立刻联系了凯乌斯,但是她发出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得亲自去找他,”,她念叨着,一转身——并不是很急的一个转身,但是带出了她的头晕目眩,指甲掐进肉里,她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出格子的想法,另一个年轻天使过来:“格子姐,我去吧。”
格子看着他,一点头,同时将胸针摘了下来递给他:“上面有主神殿的徽章,出示这个就没人会拦你了。”
年轻人小心地接过那枚胸针,在手上看了看,然后道:“伊甸园的徽章也应该没人敢拦的。”
“别管是哪个了,快去吧快去吧,”,格子把他推了出去。
然而年轻人也是一去不复返,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逼近一点,护卫主动提出了第二次延迟处决时间,他走到格子身边,低声道:“格子小姐,最晚到一点半,再拖的话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格子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他,还没张嘴就被和风细雨地怼了回去:“格子小姐您也别说最后责任您负责什么的,你我都知道要是出了事儿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唉呀,”,格子毫不掩饰地叹一口气,又低头确认了时间,觉得一点半的话应该怎么也够那个年轻人赶回来了,她烦闷地点点头,也知道为难护卫这些打工人没意思。
格子用手背蹭掉了额头上的冷汗,侧过头问旁边坐着的年轻天使:“你有没有觉得很闷,喘不过气来?”
年轻天使并没有觉得闷,他只是又饿了,期盼着能快点取消今天的处决放他出去吃饭。
“闷?”,他站起来,到长椅后边的窗子那里推了推,当然是推不开的,高塔里四面都是镶死的彩窗玻璃,并不提供通风透气的功能。
“算了吧,没事,”,格子轻声道,抬眼看过了这座高塔高挑而幽暗的穹顶,中午一点多,太阳在正上方,这座高塔顶部并没有透光的结构,所以这个时候几乎显得阴暗森然,阴影像潮水般从石壁缝隙渗出,将每一个角落都悄无声息地占据。
四面墙面是厚重的石砌结构,常年潮湿,缝隙中甚至滋生出细密的青苔。空气凝滞,带着一丝霉味与冷石的腥味,仿佛整座塔早已与尘世隔绝,只剩下肃穆与沉寂在此栖居。
格子转动头一点点看过了地上泛着轻微荧光绿的法阵,心里有点茫然:净化天使,至纯至善的存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走得几乎有些冷血无情,很快再次来到了一点半。
这次护卫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当然也没有爱好去杀人,只是这涉及到他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职,他不想稀里糊涂地担了罪责。
顶着一张苦瓜脸,他命人先将维托绑到法阵中间的刑架上,然后请执行处决任务的净化天使做好准备。
被押着往刑架那边走,维托低着头,依然一言不发,但是心跳在某个瞬间忽然快了起来——不需要特意去看,他的身体本能地认出了格子。
经过格子身边时,他的手被拉住了,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他抬头,看向了格子……不过格子此时并没看他,而是在和护卫进行新一轮的交涉。
在格子的请求下,护卫勉强同意了再等五分钟。
“先别念咒语,拜托大家了,”,依然握着维托的手,格子转向她的伊甸园同僚们,深深垂下头。
维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烙入心底,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格子了。
小脸小嘴大眼睛,但是因为太爱笑的缘故吗,眼下浮着几道细碎的皱纹,嘴侧也有了轻微的法令纹。
他忽然想起萨维里那次来找他时说的话,是的,他没什么变化,但是格子的脸上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太累了吧,在繁重的净化任务之余还要负责自己这样一个累赘……所以还是让他死了吧,如果这样能让格子轻松快乐一点点的话。
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时,维托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格子没有看到他看向自己的那个心碎的眼神,但是脚下磕磕绊绊地跟了两步,她轻声安抚了维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手臂越伸越长,终于还是抵不过距离的拉长,格子被迫放开了手。
一点三十五分。
高塔内寂静得仿佛时光凝固。
护卫走到格子身旁,强迫自己坚硬起声音:“格子小姐,处决真的不得不开始了。”
格子偏过脸看着他,并没有说出话来。
护卫于是继续道:“那名净化天使请示凯乌斯大人,如果顺利的话不可能这么久还回不来,一定是凯乌斯大人那边也有不得已的难处不能行这个方便。或者您联系一下主神大人?”
格子嘴唇颤抖着张开,声音几不可闻:“我联系了,他没有回复。”
“那就没有办法了,非常抱歉。”
护卫指导着开始了这个总共延迟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处决,净化天使在看到格子已经放弃了挣扎后也迟疑着开始念起了启动阵法的咒语。
白光一点点从地面的法阵中升起,像溺水时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冰冷浪潮,缓缓将维托的身影吞没。
整个塔内忽明忽暗,炽白的光映在彩绘玻璃上,又被染成残忍的圣洁。
格子掉下眼泪来,她不爱维托,或者说她爱的人太多了,所以也就变得谁也没那么爱了。但是对于维托,她情不自禁地要痛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悲惨到这种地步,维托这一生一天也没有快乐过啊!
她承诺了要在以后带维托去红海边境玩的,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翅膀,所以维托在那里也就不是残疾的天使了;那里有着血红色的海水和各种奇异的生物,可以让他们随意地研究……可是维托要是死在这里不就去不了了吗?
而且失去记忆的小白还没来得及弥补维托呢!让她代替小白补偿维托终究是不够的,小白应该亲口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来才行……可是她现在保护不了维托了啊,小白、塞缪尔……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要对维托这么残忍呢?
格子紧紧地捂住心口,在轻微的窒息感中张大了嘴,却只能吸进高塔中凝滞而灼热的空气。
强烈的净化力量,炽热的、温暖的,格子忽然想起了她死在恶魔攻击下的养父大管家,如果这股力量能在那时对准恶魔的话一定能救下爸爸的吧,可是为什么这股力量会用在同胞身上呢?
高塔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在骤然而入的些许凉风中,格子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刚刚那个去请示凯乌斯大人的年轻天使。
眼前的景象让那个年轻天使愣了一下。
他在刚才经历了和格子迟到时相仿的心路历程,在凯乌斯那里,他拿出了伊甸园的徽章——或许拿出格子给他的胸针就好了,虽然同样可以作为通行证使用,但是其中的效果是天差地别的,不过他那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在凯乌斯的刻意刁难下浪费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等他拿到凯乌斯的宽限时,已经过了一点钟了。
或许处决已经开始了,他愧疚不已,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维托的死亡,不敢去面对那样的格子,所以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有意逃避掉今天的噩梦。
但是磨蹭了十几分钟后,他醒悟过来,认为无论如何应该把凯乌斯回应的结果带回去,不然格子的争取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他奔跑起来,打了一辆车风驰电掣地赶来高塔,终于在处决刚刚开始的时候冲进了高塔。
左右张望了下,他提高声音:“凯乌斯大人有令,编号1479的处决任务暂停执行!暂停执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阵法中央那枚眼睛般的符文倏地亮起,仿佛苏醒的神祇睁开了死寂的眸子,一道刺目到令人窒息的白光骤然从地面爆射而起,将整座塔顶瞬间照亮得如同审判之日——阵法已经启动了。
念完咒语的净化天使们面面相觑,统一地愣了神,他们也没办法让阵法停止,只有格子在怔怔地瞪了他半秒后,忽然跑起来,一下子冲进了阵法之中。
有净化天使发出悲鸣:“来不及了。”,就算格子能在阵法完全消灭维托前冲到维托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她也来不及带着连路都走不利索的维托离开这个直径十几米的阵法了。
炽白的净化光芒如烈焰般翻涌,吞噬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维托垂眼看着正为他解开绳索的格子,白光中,格子下巴的汗滴更加晶莹了,脸上的汗意很好地柔和了她的憔悴,恍惚中,她又成了魔法学院那时候他的前桌,会在早上到学校后叼着一片面包找他要作业抄。
维托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要是……”
要是什么呢?
要是他们没有相遇就好了?或许是的,如果他不认识格子,就不会被那个叫小白的孩子害成残疾,他会成为一只很强大的六翼天使,就像漫画上的超级英雄那样。
但是也不对,他贫瘠的一生中只剩下了格子,要是没遇到格子的话他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他死的时候也和格子在一起,他这一生都和格子密不可分。
格子没听清他近乎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只是拉起他咬紧牙关:“我会飞的,我带你飞出去。”
伸展出来的羽翼在扇动前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罩子护住了维托,白光已经成为了可以感知的热浪,的确来不及了。
格子用尽她的一切办法将维托保护在了她的遮罩之下。
这有用吗?她也不知道,也没有天使曾经这样试过,不过格子天生是个实践派,就像这个处决反叛天使的方法就是从格子小时候净化一只魔兽死一只的实践中提取出来的。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处决方法,更不能接受维托这样死去。
感受着格子的体温、嗅到了格子发间很清新的香味,维托犹豫着回抱住了格子:如果这一刻之后就是死亡,那让他最后抱格子一次吧,再之后,他祝愿格子永远幸福快乐。
预感着死神的脚步,他的胳膊一点点勒紧了,但在最紧的一刻忽然松了力气。
白光终于抵达极点,如同高空爆炸的圣洁烟花,刹那间,整个空间被炽白淹没——然后,安静地散去。
净化处决终于完成了,如有实质的白光化作雪花般四下消散。
维托一点一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空荡荡的手臂间:格子不见了。
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吭、吭吭、吭吭吭吭”,维托的身体剧烈颤抖,痉挛般地咳嗽起来。
第144章 衰老与丑陋 乖张暴戾,只知道撒娇上床……
维托并没有死在这一场处决中, 因为他是被萨维里买通了凯乌斯临时插队要处决的“反叛天使”:一定要在今天处决,毕竟今天对萨维里来说是个重大的日子,他想把维托的死咀嚼在唇齿间作为一个添头。
但是插队终究是插队, 临时状况层出不穷,再加上今天是伊甸园一年一度全体体检的日子, 所以在混乱之下, 维托忘记了被注射那一管会让他在净化法阵中烟消云散的黑暗元素。
然而格子死了。
萨维里送给格子的那条手链, 是他为格子早在第二个副本与塞缪尔交谈时就布好的局。那串看似饱含爱意的礼物, 实则隐藏着能让格子在体检中被判定为不合格的黑暗元素, 从而让格子无法再做一名净化天使,只能和他在一起。萨维里计划好了一切,终于害死了格子。
净化天使们在巨大的惊诧过后开始窃窃私语, 无论格子生前如何的讨人喜欢, 作为一名净化天使死在净化法阵之中,这都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有怀疑阵法绘制有误的,所以会误伤了无辜的格子, 但是这个说法当然完全不能成立, 净化天使们不由自主地讨论着格子是如何沾染了黑暗力量。
在讨论激烈起来的时候, 高塔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周围的哗然一下子止息下来。
寒风携着清亮的光线灌入了半空荡的高塔里,将沉闷的空气清洗一空。
加赫白的身影逆光而入,硬跟的鞋底踏响寂静,他一步步走进来, 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法阵正中央那片还没完全褪去温度的残痕之上。
他的视线在已经完全僵住的维托和再也看不到的格子那里停留了片刻,再抬起时,已经将一切情绪掩藏得干干净净。
“负责今天净化仪式的是哪一位?”他的声音不高, 但是洁净而充满神圣感的音质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颤。
无人应声,许久之后那位执法长官才摇晃着身体举起了手。
完蛋了,执法长官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知道加赫白和格子的关系,他们是一同在主神殿内长大的姐弟,如今格子死在了自己负责的处决仪式中,加赫白不会饶过自己的。
执法长官时常觉得在神之子位置上的加赫白像是一尊制作精美的冰雕,远观之下瑰丽无比,无一不赞叹于他的玉骨冰肌,但越是接近他,越能感觉到从冰雕上散发出来的骇人的杀意与寒气。
而像自己这种被迫接近了加赫白的天使们,已经充分了解了加赫白的无情与阴狠。
自己会被加赫白杀掉的,执法长官颤抖起来。
然而那抹清冽带有一点铃兰花香的气息从他身边径直拂过。
加赫白走入法阵,在这中央蹲下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格子消失的位置。
“格子……”,他的喉结微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一切真的是不等人的。
之前的他并不是失忆,只是被主神借用玛顿弥拉的力量扭曲了他的记忆,尤其是有关塞缪尔的一切,但是对于格子,他是认得的。
所以在那很长一段时间由谎言与虚无构筑的生活中,他把格子当作自己最最密切的亲人,把格子视作自己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同僚,他是这样看待格子的,从这样的格子那里索取着任何人都不能提供给他的体贴与照顾。
但是格子面对着那时候的他想的又是什么呢?那个怅然萧瑟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没机会知道了,也没机会弥补了。
弥补……加赫白的手指痉挛般地攥紧了地上的灰烬,是那串已经化成炭痕的手链,他抬头,看向维托——后者也正在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
“加赫白,”,维托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他的舌头被咬破了,流出的鲜血浸泡着他的牙齿,红白一片。
加赫白喘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讽笑,但他其实是想哭: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事情呢,以至于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恨他、气他、指责他,而他只能对一切深感抱歉。
他对不起塞缪尔、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纳西弟、对不起格子和萨维里、对不起埃德温叔叔、坎达以及一切因为他而枉死掉的天使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连主神都对不起。
因为主神确确实实养大了他,对养大了的自己,主神想要索取一点身体上的回抱,这无可厚非,主神后来和他的亲儿子打起了皮.肉官司,这也和他这块皮.肉无关,然而他长出了筋骨,要反过来给主神一刀了。
碧蓝的眼眸干涸而滞涩,加赫白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对不起,”,他朝阴狠地瞪视着自己的维托低声说道——声音低不可闻,更像是一个口型。
维托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混蛋!”,他喊道,“要不是你,”,嘴里的鲜血溢出来,和他的涕泪糊了满脸,“要不是你……”,怀抱中空落落的,再也感受不到格子的分量了。
他知道加赫白罪大恶极,但格子的死是怪不了他的,怪自己,但是发疯一样地嘶吼着,不将这项能够把他碾碎的罪责推给加赫白他就要生生疼死了,“要不是你格子就不会死!”
他扑上来,要继续泄愤般地殴打着加赫白,而加赫白避开他的拳脚,却慢动作似的缓缓起了身。
他的脸在哭泣与苦笑之间已经僵硬住了,一只手温柔地挡下维托伤人伤己的攻击,他用另一只手按上了维托的颈侧,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他在逐渐失去意识的维托耳边轻语:“我会尽我所能弥补我的做错的,还请你再等一等。”
还请你再等一等……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把昏迷的维托放到地上,加赫白无情无绪地站起身,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今日一切净化程序,立即暂停。所有在场人员接受封闭问询,此次处决的相关装置与记录,我将亲自调阅,”,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眼神空洞如冰冷的深渊,“在我宣布调查结论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处决中的任何信息。”
这种沉稳而冷静的处理让净化天使们逐渐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在这个气场下发出声音。
他又转头看向维托,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这个动作,众人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刚才加赫白的痛苦与对维托的低语是无人而知的,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到维托忽然暴起攻击了加赫白,然后在加赫白的反击下晕了过去。
“维托……”,像是思索着不得结果的谜题那样,加赫白以手指抵住下巴,轻轻歪过头。
此时,带着一点将功补过的念头,执法长官站出来:“据格子小姐所说,维托是主神大人也有所照拂的特殊人物,加赫白殿下可以把此事交由我处理,我会将维托暂时收押起来,等候殿下的决定。”
加赫白垂眸看着深深低头的执法长官:“既然是与主神大人相关的人,不宜轻慢,还是放他回家,安排几个护卫不要让他随意出入即可。”
“是,”,执法长官应了,偷偷抬眼,“那格子小姐……
加赫白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关人员的生死:“格子因为沾染黑暗力量,在净化法阵中灰飞烟灭,”,没有任何波动地定义了格子的死因,加赫白轻轻颔首,“格子剩余的工作暂时交由赞笛负责,至于格子横死的消息,先压下,等调查后再议。”
这个处理方式别说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就是对于没有感情基础的同僚也相当无情了,执法长官一惊,因为强烈的违和感而产生了短暂的惊疑,然后急忙答应下来。
直到加赫白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门后,高塔中的净化天使们与护卫还是长久的一动不动。肃穆沉默笼罩了整座高塔,只余风声远远游走其间,像是在迷醉中低吟的一支哀歌。
————
主神在神殿中枯坐良久,没有等来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但是神殿大门无声开合,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影交界处。
“爸爸。”
主神衰老而僵硬的躯体颤动了一下:加赫白之前是从来不敢这样称呼自己的,看来是这次记忆扭曲的效果了。每次记忆的扭曲能否成功都是一个概率性的事件,尤其是施展扭曲术法的玛顿弥拉,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白痴,所以他对于加赫白可能表现出来的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性格有所预料。
他朝加赫白伸出手,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过来,我的神之子。”
伸出的那只手干枯瘦长,表皮皱缩,仿佛是一段从腐木中伸出的枝桠,下一秒就被一只年轻的手握住了,加赫白顺着主神的力道温顺地笑着,倚靠在主神怀里。
空着的那只手抚摸过了加赫白淡金色的柔亮长发,主神一面忽轻忽重地揉捏了加赫白的手——那只手皮肤细腻,紧致的血肉下包裹着精巧的指骨,软中带硬的像一只活泼的生命体——一面问道:“你去了哪里?”
按照完成记忆扭曲的时间推算,加赫白最迟今天午时就可以回来的。
加赫白抬手挑逗般地摁住了主神的胸膛,碧蓝色的眼睛弯起,嫣红的唇瓣张合:“格子死了。”
主神的瞳孔倏地收缩:“格子死了?”,他的声音发紧,但旋即又转换成了一贯平稳的语调:“怎么死的?”
“她的身上带了黑暗力量,死在了净化处决里,”,加赫白说到这里,语音忽然模糊起来,他张嘴,在主神的腮部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被咬过的地方立刻凹陷下了一个深红色的牙印。
主神扶正他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加赫白的眼睛:“你不伤心吗?”
加赫白摇头:“格子想要拆散我们,她是坏人,”,他的声音温柔而轻快,眼睛闪过快意,弯成了一道月牙,“她不是骂我□□吗,现在她死在了她的爱情里。”
主神依然审视着他:“哦?为什么这么说。”
加赫白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轻捻的动作:“让她死掉的黑暗力量,来源是一串手链,我探查过了,手链是魔王萨维里送给她的,真是可笑啊。”
这一次的记忆扭曲中格子在加赫白的心中竟然成了这样的形象吗?主神犹疑着,依然不敢完全相信加赫白,他把躺在自己怀里咯咯笑出声的加赫白扶起来:“那么你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在处理今天失败的净化仪式上了吗?”
“不,不完全是,”,加赫白伸出手指用力揉搓起主神的双唇,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他问主神:“维托是谁?”
主神一愣。
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被加赫白捕捉到,立刻成为他接下来质问的证据:“您果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他那些特殊照顾?一只连翅膀也伸展不出来的废物天使罢了,”,他像个嫉妒成性的小孩子那样蹙眉,“难道他比我好吗?”
主神这时才注意到加赫白面颊上浮起的红色巴掌印:“你受伤了……”,主神把手指覆盖到指印上。
“哼,就是维托打的,”,感受到主神正将【治愈】的权能施展在了自己身上,加赫白一偏头,“不用你治!”,但是口中这么拒绝着,他在主神治好了自己的脸后又笑起来,抬眼的动作带上了媚态,“爸爸,你不会也要把他收作儿子吧?”
“怎么会,”,主神爱怜地抚摸了加赫白的长发,“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事到如今,他也的确只剩下了加赫白一个,还有一个已经疯掉的北千里被他关在了地下室里,不能再算作他的儿子了。
他没能从加赫白身上找到破绽,而此时正孤立无援的主神也正渴望着难得的信赖与热烈的爱意,所以他暂时地接纳了加赫白,而加赫白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匹配得上他这一番信任。
可惜加赫白再怎么表现得可人意,天国的局势也不会因此而发生颠覆性的逆转。
主神躺在床上,问刚从外面回来的加赫白:“丽莎找到了吗?”
加赫白正解开束发的带子,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编成一束垂在胸前,闻言他动作一顿,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丽莎姐姐被阻断在了第二重天的包围中,我派了人去救都是有去无回。”
主神点点头,语气沉稳:“这样,”——他只是强作镇定,实际上他怕,他怕死怕得要死,战局中的伤亡他已经尽可能无视了,但格子的死却让他有了一点破防的意思。
尤其是格子算是“家里的人”,他没法把格子的死和其余天使们的死一样隔绝在外。
加赫白在第一时间赶到格子死去的高塔,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的外传,但是消息显然是压不住的,现在到处都在传着格子的死,这些传言穿过主神殿的高墙流到主神的耳中,吵得他心神不宁。
主神向来把格子视作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自己,住在主神殿,受着无数护卫的重重保护,如无意外不会离开圣浮里亚,格子本应该是最安全的那一批天使之一,然而格子死了。
这给主神造成了心理上极大的恐慌,他想忘记格子的死,但是外面沸沸扬扬的,又让他根本忘不掉。
现在从来都是为他负责健康情况的丽莎也没办法跟在身边了。
似乎看出了主神的心慌意乱,加赫白坐到主神身边,伸出胳膊勾住了主神的脖子:“乱传消息的那些天使,已经被我处决了。”
他对上主神的视线,莞尔一笑:“公开处决的,现在正需要杀鸡儆猴的效果。”
主神看着他,知道记忆扭曲后的这个加赫白乖张暴戾,是个饥渴淫.荡,只知道撒娇上床的蠢货,所以一些话和他是说不通的,一想到加赫白在外面是以何种理由残忍地处决了那些天使,又会如何地损毁掉自己的形象,主神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但是再蠢,也好歹是能起到用处的,比之疯了的北千里和根本不通人性的希拉,加赫白还是好得多了。
他把加赫白的手抓在手里:“第六重天怎么样?”
“我已经重新设立了屏障,现在等闲的恶魔和堕天使已经无法进入第六重天了,不过第五重天的收复有一定难度,恶魔的数量太多了。”
主神点点头,也清楚天国现在没有能够收复失地的力量:“先保住第六和第七天吧,我们也安心一些,”,主神稍稍后仰,避开了加赫白主动凑过来的脸颊,“这些天辛苦你了,刚当上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吗?”
“没有,我觉得简单得很。”
那是因为你是个蠢货,主神在心中说道:“弥罗汀你是如何处置的,杀掉了吗?”
“没杀,他,他应该还活着吧,”,加赫白断断续续地轻笑出声,暗示了弥罗汀的下场或许比死好不了多少。
主神皱眉:“不要随意杀人,天使的数量非常稀少,为此我们确立了天使保护的相关条例,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加赫白显然根本不理解那些什么意义,他忽然很不快地哼了一声:“可是他背叛了爸爸你,背叛你的人就应该死!”
吼出这句后,加赫白又陡然软下声线,他把嘴唇贴近主神的耳边,手顺着主神的衣襟向下滑去:“爸爸,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加赫白轻笑着,在一点清甜的温暖气息吐出了猥.亵的话语。
主神重重呼出一口气,其实并没有心情,但是不得不说,他近来被恐惧充斥了的内心的确亟需这样愚蠢的不计后果的热烈感情。
加赫白轻轻歪了头,自言自语似的:“等再把圣浮里亚中胳膊肘往外拐的天使们清剿过一次,周围应该就安静多了。”——他指的是将格子的死讯疯传的那些天使们。
但他很清楚是安静不下来的,因为授意将格子的死讯作为热点新闻一样炒作起来的正是萨维里。
第145章 入局 他决定去死。
傍晚的墓园沉浸在一片铅灰色的压抑之中, 湿闷低垂的的云层像是随时会倾泻而下的重幕,将天光牢牢遮蔽,只剩一线冷白死死挂在地平线上。
这座墓园位于失乐园城郊的高地, 石板铺就的小径整洁而肃穆,两侧高大的魔兰树密集排列, 像哀悼者的队列,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边。
四下空旷, 连鸟鸣都稀疏, 只有风从远处卷来, 带着雨前的湿意,在墓碑间低声呢喃。
塞缪尔把花轻放到新立起的墓碑底座前,那块石料还干净着, 泛着新切割留下的冷冽光泽, 清醒地提醒着这场死亡的仓促突兀。
他侧过脸,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萨维里,心想这个男人真的没问题吗?
自从得知格子的死讯后, 萨维里只在最初歇斯底里地发狂了两三个小时, 之后的他一直表现得相当若无其事, 冷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可能是察觉到了塞缪尔的视线吧,萨维里笑了一下:“那个老东西一定要吓死了,没想到远离战局,连圣浮里亚都不用出也可能会死吧, 毕竟这世界上的死法太丰富多样了。”
塞缪尔低低“嗯”了声,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又要说格子的事情了吗?”,萨维里讥讽地翘起嘴角,表面的一潭死水下涌动着疯狂的岩浆,“其实, 我一直很喜欢觉悟这个词,它给你的每个选择都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比如早上贪睡翘课的时候,就要有被老师点名扣分的觉悟;为了一时的欢娱暴饮暴食,就要有年纪大了后胃痛的觉悟。所以格子死了,”,他看向塞缪尔,俊美的容颜扭曲了,“那又怎么样呢?在我发动反叛的时候,我就有了身边亲爱的人会死在战争里的觉悟。”
“不要自欺欺人吧,”,塞缪尔苦笑了,“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可以掩盖是你自己间接害死的格子这一事实么。”
萨维里定定地注视了塞缪尔良久,重新看向正前方,格子的墓里只有两件衣服和象征着净化天使身份的徽章,太空了,所以让他的心也空荡起来。
“格子……”,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默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恨恨的,每个字都带着硬度:“我没有害死她。”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事实上,我觉得当年你带着加赫白出逃圣浮里亚的决定蠢得要死,既然看出来了主神见不得人的心思,利用加赫白换取利益才是最好的吧,毕竟只是个捡回来的小崽子。之后你的一系列决策更是离谱的让我瞠目结舌。”
“我和你不一样,”,愤恨的,萨维里又重复了这句话,“自从我爸爸死掉的那天起,我的心中只有反叛这一件事情,格子的死揭穿了主神利用净化仪式处决天使的龌龊做法,并且给那个老东西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你说是我害死她的也没错,是我故意让她死的!怎么样?”
塞缪尔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拍了拍萨维里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在他的身后,萨维里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此起伏着好像还是喘不上气来,如同困兽濒死,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格子……”,嘴唇被咬破了,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萨维里四肢着地地向前爬去,挣扎着抱住了墓碑,“格子……”
他从小就那么喜欢的格子啊——
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他终于哀嚎起来。
……
而塞缪尔并没有走出墓园,在一处风景独好的土坡上,他在杂草间亲手挖出一个小土坑,把加赫白从重白塔带回的、属于玛顿弥拉的小指骨埋了进去。
制作那样栩栩如生,甚至能一度欺骗了主神双眼的人偶需要多么残忍以及邪恶的咒法塞缪尔是知道的,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玛顿弥拉其余的尸身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他只埋了放置在人偶体内的那节小指骨。
他不怪萨维里杀掉了玛顿弥拉,事实也证明萨维里的做法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如果萨维里没有将扭曲的权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无知的玛顿弥拉很可能会再次被主神利用。
但是玛顿弥拉,无知,也太无辜了。
塞缪尔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固定在小土坑上。
他甚至没有一张属于玛顿弥拉的照片,所以只好用他画的画代替了,这幅画是典型的属于玛顿弥拉的风格:绿色的云彩,红色的大树,树与树之间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小黑点不是蚂蚁,是玛顿弥拉眼中的他。
玛顿弥拉一直期盼着见到自己,见到自己这个最初讨玛顿弥拉喜欢只是为了稳固继承人位置的骗子,不过就连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塞缪尔坐在地上,任由冷风穿过墓园沉寂的林地,吹乱他的发丝。
他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的很仔细,很不慌不忙,有想不起来的细节便认真去回想,连门上的花纹和穿过树下闻到的味道都要回忆起来。
他确信自己的确是拥有着丰富多彩、波澜壮阔的一生,所以回忆才会这样长,从下午一直想到了傍晚。
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双腿站起来,塞缪尔远眺过去,看到了黑压压的乌云,风雨欲来风满楼。
他决定去死。
格子、玛顿弥拉……他们在死之前有所预感吗,可能并没有,毕竟死亡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萨维里、纳西弟,这些还活着的人,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会害怕吗,会因为那个连触碰都渺茫的成功而迷茫吗?
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轮到他了。
————
像往常一样,主神独自走下幽深的地下回廊,前往关押着北千里的地下室。
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无法承载过多的权能,所以他时常需要来到北千里这里,将北千里作为一个临时的转移区,从他这里取走或者存放一些权能。
回廊潮湿阴冷,两侧的墙壁因年久失修而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菌和腐烂食物的酸败气味。主神踩在石阶上回响的“挞、挞”声在寂静的地底盘旋不去。
路上没有灯,不过这里主神轻车熟路,也不需要照明。
主神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刚刚那个副官可笑的发言,什么叫“主神大人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真是愚不可及。
他当然不能动手。
因为他不是全知全能的。
所以一旦他动了手清理了天国进犯的恶魔,譬如“既然主神您那样强大,为什么不把所有邪恶的恶魔都抹杀殆尽”这样的质疑就会进一步接踵而至。
他高坐在神座之上,是无所不能、仁慈伟大的主神,而若是他主动走了下来,就会立即暴露他的昏庸衰老——所以他绝对不能动手。
不过他不动手也有解决困难的手段。
比如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让加赫白布置的结界只是个噱头,毕竟加赫白的力量他是清楚的,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恶魔的进攻,但是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就不一样了。
由于涩兰的秘术,守护天使与守护着的天国领□□存亡,所以塞缪尔只要不想让加赫白死,就绝对不敢再攻打第六重天。
而以第六重天为一道铜墙铁壁,他就能暂时的在圣浮里亚高枕无忧。
至于下面的几重天,他太老了,以他这具失去了主神权力的躯体是没有可能收回的了。
一步步往下走,主神忽然皱起了眉弓。
地下室的味道向来是不好闻的,憋闷潮湿是一方面,疯了的北千里会将送来的饭菜以及他的排泄物弄的到处都是。
但是今天,在臭味之外,他闻到了一种刺鼻的铁锈味,带着温热和黏腻的质感——是血。
跨步下去推开门,主神看到了背对着他站在地下室墙边的加赫白。
脚下水渍与泥污混杂,踩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墙上生锈的管道正滴落着不明液体,凝固的血迹像苔藓一样沾满石壁。
主神的心倏然一沉。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加赫白一点点转过身来,衣服的颜色在漆黑的地下室里看不太分明,但质感沉重,被血水完全浸透了。除了衣服,他的头发上、脸上,以及脚边全都是鲜血。
没有做错事的慌乱感,加赫白的眼中水光浮动,漂亮的眉尖蹙起,竟是一副委屈之态:“爸爸,有我一个人还不行吗,为什么要养着他?”
主神凝眸看着他,脑中一片怔然:北千里死了,他的容器没了,那他存放在容器里的权能也从他手中丢失了。
他的脚步终于有了点跌跌撞撞的狼狈之态,一脚迈出,另一只脚只能拖过,他垂头看着加赫白身旁,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北千里的一滩肉泥。
怔愣数秒,他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道,加赫白当即扑身倒在了地上,口鼻中流出鲜血,发丝本就在刚才的虐杀中松散了,又被打了一掌,他此时几乎有些蓬头散发的狂乱感,加赫白从一地的血水中爬过来:“爸爸,你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话没说完,肚腹处又狠狠挨了一脚,加赫白当即噤声,唇瓣被他紧紧地咬在牙齿间,他侧躺在地上,微微蜷缩起身体,一言不发地专心忍痛,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到眼睛里,蛰刺的他睁不开眼睛,然而疼痛过去,他继续朝主神喊:“爸爸——”
主神不理会他,只是呆然地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北千里尸体。
这个程度,哪怕是他【治愈】的权能也没办法了——有办法救,但是主神不会选择救他。
躯体寸寸被砍断,想要让北千里活过来必须重塑肉身,重塑的肉身就不会再有容器的功效了,北千里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他的容器,做不成了,那就死吧。
脚边的加赫白又轻轻拽住了他的裤脚,主神暴怒起来,骤然将他一把拎起,重重摔在地上,拳脚如雨,几乎活活将加赫白打死。
一拳打得加赫白面颊高高隆起,主神忽然脑中一闪,想道:他不会是在和自己演戏吧?
虽然已经暗中派人查验了加赫白回归那天的行程,与加赫白向他的描述完全符合,但越是天衣无缝,就越让他不安。万一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一场布局缜密的欺骗呢?
他心中悚然起来,抓过加赫白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房间丢在地板上,主神取出一把极细极薄的小刀逼近了加赫白。
他有办法查明加赫白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被扭曲过,如果他是在骗自己……
刀锋在微弱光线下闪出冷光,贴近加赫白的眼角与额骨游移着,像一条细窄的长蛇盘旋欲噬。
主神的双眼中露出森然的冷光。
第146章 豪赌 所谓觉悟
加赫白对于主神的拳脚相加只是抱紧了身体发出哀鸣, 但是睁开了肿成一线的眼睛望见主神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时,加赫白恐惧起来。
面孔扭曲了,加赫白拖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后面闪躲, 口中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爸爸,别这样……”
主神不为所动, 他躲, 他就抓住他的脚踝往这边拖;他架起胳膊阻挡, 他就拧断他的胳膊。每一分挣扎, 都换来一分更残酷的惩罚。
终于无法反抗了, 加赫白躺在地上,眼眶通红,有晶莹的泪水流下来, 短暂地冲刷了脸上的血污, 他的声音嘶哑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哀求。
扯开他的上衣,用刀子在加赫白肩膀处深深划开, 此时的主神面容已经与众天使心中慈祥温和的主神毫无干系, 反而趋近于森罗恶鬼了。
白皙的皮肤被划开, 主神毫不留情地向两边扯开了这处新鲜的伤口——然后面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两道印记,加赫白没有骗他。
发动扭曲的权能时会在对方体内留下绝对无法祛除的印记,既然有两道印记,就说明加赫白的确进行了记忆扭曲。
那么加赫白杀掉北千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阴谋, 只是因为爱他。
这样的爱意在此时此刻于主神而言有些太过沉重了, 却也正为合适,主神看着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的加赫白,又生起了爱惜之情。
把加赫白抱起搂入怀里,他轻轻抚摸了加赫白失神的双眼和汗湿的长发:“我错怪你了, 但是你不该杀掉北千里的。”
加赫白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动了动头,将脸埋在了主神颈边。
这次的闹剧就算到此为止了,主神脱掉加赫白脏污得不能入眼的衣衫,动用自己【治愈】的权能治好了加赫白——身体治好了,不再流血也没有伤口了,但是还是疼。
加赫白依靠在他身前哽咽着诉说自己对于主神的爱意,主神默默听了,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虽然北千里的死让他在权能上损失惨重,不过还可以接受,反正一些古怪的、或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权能他也是用不上的。而最为关键的,能在最后时刻保住他性命的【治愈】还在他的手上。
【治愈】在他的手上……主神在心里如捋着丝线般顺着这千思万绪,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虽然能在眨眼间治好加赫白身上致命的创伤,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是他是救不了自己的。
这当然是不符合主神期盼的,或者说恰恰相反,别人的痛苦或者死亡他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唯独他自己,是绝对不能死的。
暗自盘算着,主神阴沉沉的眸子移向了怀里的加赫白。
既然已经确定加赫白是完全可信的,并且极大地爱慕着自己,不如就将治愈的权能转到加赫白的身上。
主神如此想着,也就如此做了。
不过转移的过程并不顺利。
加赫白的身体素质太差劲了,承载一个【净化】的权能已经是这具躯体的极限了,就像一只早已膨胀到透明的水球,被强行灌入更多的冰水,每一寸表皮都在尖叫着龟裂,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撕开血肉般的崩裂开来。
在加赫白的挣扎忽然停止的那一刻,‘可能会死’,主神这样想到,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指尖继续深深按压在加赫白潮湿的脊背上,像是要将力量生生碾压进他破碎的灵魂里。
加赫白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像风中残破的羽毛一样抖动着,口中溢出破碎的呜咽声,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他瘦弱的躯体开始微微泛光,那是权能注入过度的迹象,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碎裂的光流在挣扎冲突,拉扯着这副躯体要将它撕碎成两半。
主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眉梢微蹙,仿佛在评估一件濒临报废的器物是否还有继续使用的价值。
终于,在加赫白濒死的一刻,转移完成了。
权能稳稳地落入了加赫白的体内,加赫白仿佛一具破碎的人偶般软倒在主神怀中,气息微弱得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主神抱着他,低头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我可爱的神之子。”
仿佛之前所有的折磨、撕裂、破碎不过是一场温柔的试炼。
加赫白无声地抽搐着,却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了,只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住了主神的脖子,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渴求着仅剩的温暖。
因为着权能的转移和对加赫白完全的信任,主神暂时地安心了下来,也就重新的对加赫白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身体产生了兴趣。
而加赫白好似对白天差点被打死的殴打毫不在意,对于主神的邀请,他露出了热切而饱含爱慕的神色,面对着主神将衣衫滑落脚边,他跪坐在地上撒娇似的钻入了主神的怀抱之中。
主神笑着搂过这具甜美冰凉的躯体,知道加赫白的冰凉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的身体表面燥热如火,内里却是一块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冰块,而加赫白只是天生的体温偏低,而这偏低的体温会让他有着觅求温暖的痴态,而至情浓之时,他的身体又会潮红一片,引人遐思。
加赫白年轻健康,是天生的床上尤物。
自己老了,主神再一次生出这样的叹息,手虚虚盖在加赫白的光滑脊背上,手指间无意识地绕起一缕金色绸缎般的长发。
加赫白的舌头末端尖而粉红,软中带硬,伴随着热烫的呼吸舔咬上来时很有一番挑逗煽情的意味,可惜技巧不够纯熟,除了透明的涎水外只留下了丝丝的疼痛。
而加赫白用手指碾过那一点,唇角似笑非笑地翘起:“黑的,”,他这样说道。
主神肤色偏深,胸前两点也是黝黑的颜色。
他知道加赫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加赫白的手轻轻软软地按在他的心口,听在耳中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不由得皱眉:“别胡说。”
加赫白也不反抗,顺着主神拉扯的力道,他索性抬腿跨坐上来,用细长的指尖玩闹般地打着圈。